齊氏的動作遲緩而詭異, 只着中衣,便下了牀。
她延着牆壁四角前行,熟練地找到窗戶所在的位置, 摸到窗戶栓鎖, 用力擰開, 將窗戶推開後, 又重新將窗戶合上, 再仔細鎖上栓鎖。
冉訓以指示意冉敏噤聲,冉敏緊張的看着齊氏,突然發現她的雙眼竟是緊閉着的。
齊氏將屋中所有的窗戶都如此後, 她才滿意的重新回到牀上,不久屋子裡便寂靜下來。
冉訓又等了片刻, 見齊氏的確再無動靜, 鬆了一口氣, 道:“你也看到了,這便是你祖母的病。”
他凝神的紗帳後躺着的人, “糊塗的時候,也不會忘記將窗戶關好。”
“我曾經有聽說過這個病,叫做‘離魂症’。怕是心結太重,才無法自控。”冉敏不明白冉訓的意思,關窗戶這件小事, 向來應由齊氏身邊的丫環來做, 這件事, 跟齊氏有什麼關係?
冉訓不語, 他突然大步走到東側窗戶前, 大力將窗戶拍開。
窗戶在他的重力之下,直接撞在牆上, 發出“硿硿”之聲。
窗外一道陽光照了進來。
冉敏沒有想到的是,此時已安然躺在牀上的齊氏,突然從牀上坐起,拍打着牀沿,大聲嚎哭起來。
她的情緒失控的模樣彷彿瘋婦,冉敏看得心驚,不自禁退後了一步。
冉訓緩緩將窗戶關上,那一刻,齊氏停止住哭聲。彷彿開窗便是引發她瘋症的信號。他看一眼正疑惑的冉敏,走向齊氏,抱住了她。
“是不是很奇怪?”冉訓說道:“現在我要告訴你的事,或許你並不相信,然而我說出來,只不過,是爲了償還這段債罷了。”
冉訓同耿雲彬所說的同一個故事,只不過這個故事中,多了一個少年,年輕時的冉柏。
冉氏所知道的耿氏,全部來自於耿雲彬,只是耿雲彬時常不在東津,她所知道的,只有她的母親曾經是一個才女,整理過一本遊記,其它的,幾乎一無所知。
而冉訓展現給她的,卻是一個幾乎完美的女子。這個女子的美貌無法敘述,冉訓第一次見她,便只能看到她厚重的幕帷。
少女很可憐,從小時候起便從未走出過那座高高的閨樓,當她的妹妹們入女學時,她只能被困在如監獄般的閨樓中,孤獨的自語。
東津冉氏與青州耿氏有些明面上的生意,故而耿氏的父親做壽之時,也曾邀請冉家父子前去做客。
其中的冉柏,便是安排在與閨樓有一牆之隔的西院廂房中。
夜裡起風,少年正準備入睡,被關在閨樓中少女銀鈴般的笑聲,便將這個少年引到圍牆下。
夜色矇矓,少年好奇地擡頭向上望去,努力想看清楚閨樓上的人。
閨樓中燭火搖曳,少女緩緩步出閨樓屋檐下垂下的白幕,眺望着天邊的月。
那一刻,少年看到月下望月的少女,儘管只是露出一雙眼,他仍是迷上了她。
冉訓曾問過喜歡上耿氏的原因,那時陷入熱戀的冉柏也只是茫然的搖搖頭,說不出其中的道理。
然後自那一日後,冉柏裝起了病,拖延着離開耿家的時間,每日夜裡,都會守在耿氏的閨樓下,癡癡望着樓上的倩影。有時耿氏會出現,有時則不會,而冉柏依然不管不顧,夜夜不休。
這番舉動,終於被耿氏之父發現。他質問冉柏到底有何企圖,冉柏這才羞澀的問起耿氏的婚事。
耿氏之父的表情很是奇怪,時隔多年,冉訓已無法詳細。只是記得,他這種表情,像是期待甩掉一件自己試圖拋棄之物。他只說了兩句話:“她的事,我管不了。你可以自己去問她。”
冉柏回來時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慘淡來形容,不需要問結果,冉訓便知道,事情並不成功。
他知道,若是冉柏再在此處呆下去,繼續沉於男女之情中,鐵定廢了,當機立斷,同耿氏之父告辭,當日便離開了青州。
冉柏的精神,在三個月之後漸漸好了起來,漸漸地,冉訓也能將一些事交與他來辦。
然而冉柏對耿氏的思念與情絲卻越陷越深,直到半年後,終於從青州帶回了耿氏。
一年未見,耿氏藏起了自己的容貌,冉訓無法透過厚厚的帷幕看穿耿氏的表情。
一年之年爲何拒絕冉柏,一年之後,卻又重新接納了她?冉訓覺得此事蹊蹺,遲遲不肯答允。
冉柏卻等不及,他甚至以自殘來威脅冉訓下這個決定。
從前至尾,這個耿氏都默默站在一旁,彷彿此事於她無關一般,像個透明人。
冉訓鬧不過冉柏,最終同意了這門婚事,而耿氏,也順順利利嫁入冉家,成爲冉家的二少夫人。
“既然母親曾經是父親求來的,爲什麼父親卻對她如此不上心,連同對我與亮哥兒,也是一般冷淡無情呢?”冉敏有些不相信冉訓,她已經不記得耿氏的模樣,便依稀記得,父母的關係並不好。
“阿柏一開始,的確是疼愛過耿氏一陣的,那時候,他幾站將她當作自己的命,凡事第一個考慮到的都是她。”冉訓的聲音低而沉重,“只是,你的母親,卻不是全心全意對他。物不平則鳴,這便是法則,兩個原本便不合的夫妻,感情,自然產生間隙。”
他望着懷裡突然發抖的齊氏,道:“她便是利用了這個間隙。”
冉敏的視線也轉移到齊氏身上,齊氏的眼神雖然茫然,身子的不自禁的顫抖卻出賣了她的內心。
“我母親......”
“是怎麼死的?”
冉訓摟住齊氏,右手撫着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你母親嫁給你父親四年,其中間隙早生,只不過,在你父親的無限退讓上,保持着表而的和平。”
“只是在你兩歲之時,你父親,突然聽人說起你母親曾在青州有過一段舊史,他的負面情緒才漸漸顯現出來。”
“這個謠言,可是祖母故意放出的?”三人市虎,謠言這東西的殺傷力,冉敏很清楚。這個時代的女人,一旦名節受損,輕則出家,重則處死。當年南冉的冉寧便是差點受了這個刑。
冉訓不置可否,“你父親那時候很焦燥,正打算質問你的母親,卻突然傳來了你母親有喜的消息。”
“這個情緒暫時被添丁之喜壓住,然而卻沒有消失,只是深深藏在他的心裡。”
“帕子,帕子!”冉訓懷中的齊氏倏地掙扎起來,似乎想去什麼地方尋找某樣東西。
冉訓按住她,單手抽出懷中一枚潔白的帕子,放在齊氏手中,“不是在嗎?”
冉敏凝着帕子,不明所以。
“你應該已經猜到,她所說的帕子是什麼。”冉訓道。
冉敏尋思半刻,問道:“可是那一年,芝華從祖母房裡的木匣中,翻出的帕子?”
冉訓點點頭。
“我記得,這個帕子,是枚元帕。”冉敏道:“我曾經以爲這枚元帕是嬸孃,或是冉氏族親哪位媳婦,還曾到過貞善查探過,卻一無所獲。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枚帕子,是我孃親耿氏的。”冉敏肯定道。
冉訓點點頭。
“沒錯,這枚帕子,便是耿氏的。”他望着窗戶回憶道:“當前爲了離間你父母,阿齊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便是利用那些謠言分散你父親的注意。”
他嘆一口氣道:“冉柏是個極其愛鑽牛角尖的孩子,他愛一樣東西便是愛死到底,甚至可以爲它付出自己的性命。”
“而他恨一樣東西,便也會恨到底,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則什麼人爲他解釋都沒有用。”
冉訓道:“而你的祖母,便是瞭解他這個特點,下會訂下此計。她故意派人調換了耿氏的元帕,然後已整修貞善堂爲名,將你父親引到那裡,最終發現你母親的假元帕。”
“我不懂,”冉敏打斷他的話:“這元帕是不是真的,難道父親會不懂?”
“是呀,這便是你母親的原因了。”冉訓道:“那一夜,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你母親將你父親灌得大醉,連同這枚元帕也是經由耿氏之手,交給阿齊身邊的嬤嬤的。”
“所以冉柏便有原因懷疑母親背叛了他?”冉敏質問道:“我不明白祖父此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想告訴我,我與亮哥兒,並不是父親親生?”
冉訓懷裡的齊氏,已停止了顫抖,重新進入夢鄉。
冉訓輕輕將她放下,爲她蓋好被子,凝神着她,說道:“我這一生中,其實沒爲你祖母做過什麼事。而你祖母所做的,全部都是因我而已。”
“接下來的話,我會告訴你,至於你聽完後,是想離開冉家,還是找冉氏報仇血恨,我全都由你。只是希望你莫忘了,亮哥兒還是冉氏族譜上的人,他的成敗與冉家的興衰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