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敢肯定,南冉要保護的人並不是冉寧,更加不是南冉的聲譽。上一世,南冉因醜聞而退出北南二冉合族,最後依然難以擺脫冉寧被處死的命運。
是什麼原因讓南冉寧可放棄營救冉寧,甚至合族?自聽聞南冉訪東津之後,冉敏就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直到那一天,她在人羣中見到了宋嘉繹。
她忽然明白了,南冉一直要保護的人,便是宋嘉繹。
這就解釋了爲何南冉與郭家之間有互助之利,且兩家姻親的情況下,卻如此乾淨利落的捨棄掉這個昔日的盟友。
冉敏有七、八分的把握,郭家的新盟友,極可能便是宋家。
想到此處,她又有些疑惑。
她是重生之人,知宋嘉繹是未來天下之主無可礙非。然而宋氏父子是從何看出宋嘉繹是真龍之相,從一開始便箝制壓迫,妄圖扼殺的,她卻不明白。
宋嘉繹,她看不透的人,一個寂寂無名又年幼喪母的繼室子。
冉敏看不透他,一如她不明白這個人如何能在性如豺狼的父兄劣境中突出重圍,最後成爲金鑾大殿位高權重的唯一主宰者。
她不想貿然揭穿他的目的而得罪他,亦不願成爲他登上九重天的踏腳石。
至於北冉,未來能不能在宋氏稱帝的騰龍道路上分一杯羹,那便要看冉訓有沒有這個緣法。
“宋家郎君既然一點誠意也無,又何必要慫恿無知小童來擋刀呢?”冉敏端起茶杯,在座衆人,都察覺到她隱隱泄出的怒意。
端茶送客,這是亮哥兒見過冉敏最生氣的模樣,他忙牽住了冉敏的手。
宋嘉繹依然不爲所動,依着冉敏的模樣,將眼前那盞自他來時還未動過的茶盞端起,揭蓋一吹,一抿,淡淡地茶氣自袖中散開。
他神情自若,“大姑娘以爲要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無非是由北冉出面調停此事,無論寧姑姑是否有做下此事,結果都必須是她清白被誣,或者未來之時,寧姑姑便會因染病而逝。只有這般,才無損合族後北南兩冉的家聲。”
“只是,宋家郎君你太看得起我。我,並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勸服祖父插手此事。”
這便是女子的命運,稍有污垢,便會被視爲不潔,如同前世冉敏因不得冉氏的重視,不善理事而被棄。娶妻者,娶得既是這個女子,更是這個女子身後的家族。
少年雙掌相擊,掌聲清脆中夾雜着宋嘉繹的讚賞聲:“大姑娘,你猜的對,郭家來此,是有所圖。”
“郭家既然想壓伏南冉,此時阻止北南兩冉合族便是勢在必行。”
是的,北南兩冉合族,在座除了早已知道此事的冉敏、宋嘉繹兩人,均是震驚。
冉敏冷笑着不吭聲,阻止北南南氏合族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宋嘉繹不肯說,卻故意引得冉媛在自己面前提,無非是挑唆着自己在冉訓面前提起此事。
倒不知道,他何來自信,認爲自己在冉家的份量能讓向來獨斷的冉訓改變主意?
宋嘉繹依舊笑得風淡雲輕,他整襟而起,走近冉敏身邊,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語:“你只知道我算計於你?可知算計你的又豈只我一人?”
“齊淑人爲何同意你撇居另處,詹大太太又爲何任你參入家務?一點點小聰明便自以爲是,恐怕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銀子。”
冉敏雙目直視他的雙眸,目光沒有絲毫退怯。宋嘉繹伸出手,在她鬢角的碎髮上一抿,嘴角的笑意未斷,立身身子,“別謝我,沒想到,我又做了一次好人。”
少年笑意似春風拂絮,長身而起,同衆人告別。冉宣已向北冉坦誠相求,冉鬆雖是不置可否,幫與不幫,南冉都不能再留在北冉。
要說的事,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向冉敏點明。冉敏要發作,那是遲早的事,至於她能夠藉着自己的份,向冉訓要到什麼樣的條件,那是她自己的事。
而他自己。。。。。。
宋嘉繹抿脣釋出一絲笑容。
笑容背後,卻深藏萬般無奈。
他在宋家的地位尷尬,卻依然憑着母親的孃家自己建立起自己勢力,舅舅慈愛,冉家的木材生意,讓他參入兩股,這筆暗中之財,也令他在宋家不至於孤身獨勢。
此次借勢北冉,是他同舅舅一同商議出的辦法。
自郭氏與南冉斷絕後,冉家的生意變得難做許多,南冉世代經商,朝中無人,商稅沉重。
而北冉世居東津,說明白了,便是盤據地方的地主。宋嘉繹打聽到北冉這一代,在朝爲官的,只有冉氏二爺一人。
“冉柏既是冉家的希望,爲何北冉並沒有在他身上重金鋪金,這個原因,你有沒有想過?”他的舅父問。
宋嘉繹並沒有回答,他的指尖劃過桌面的硯盤,指尖如玉筍,墨色緩緩流淌,順利暈開紙宣。
“財。”是財字,冉長出一口氣,“這點,你想到,很好。”北冉不是不想捧冉柏,只是有心無力。
探虛實的計劃很快被訂下,宋嘉繹被選爲先行者。“走一步,看一步,切記,不可得罪北冉。”
宋嘉繹時時謹記,他跟隨冉平、冉安住在冉府,同冉炔一同入族學,這一路,他多想多看,卻不肯多言,直到確定,北冉,的確無錢。
儘管齊老太太的壽辰辦得再生色,他依然發現了疑竇。首先是金器古玩,這些騙騙外客還好,騙他這個眼光毒辣的商人,卻是魯班面前耍大刀。他很肯定,將盡半數的器物已被換成了眼品。
然後,他發現了進出冉府的糧車。北冉自有莊田,莊上佃戶租田,以糧抵租,故而每到秋收時節,便有大量新糧運自冉府陳倉。
他呆在冉府的時間,正值春分,並不在繳租之日,後門的小廝卻告訴他,糧車早已來過,走得是角門,汪管事教待過他們,新米在倉中堆存已久,有些日久黴化,輾轉運到穀場曬乾,再入倉保存。
見小廝一副話中有話的模樣,宋嘉繹自知此中有文章,私下塞過一綻銀子,才撬開了小廝的嘴。
“宋郎君,這話你千萬莫說是我講的,前些日子這些新米重新運回這裡,米袋子開裂,落下一些米。運送的管理沒注意。我將這些米拾掃起來,打算晚間煮。你猜怎麼?這些米,是往年的陳米!”
陳米?這般宋嘉繹終於確定了自己猜想的事。“舅父,新米變陳米,定是有人偷龍轉鳳,將新米高價賣出後,再以低價購回陳米,掙取差價。”
“這件事是汪管事主理,而汪管事是詹大太太的心腹,這麼多米,又不是小數目,沒道理汪管事敢貪墨,故而我猜。這也間接佐證了您的猜想,北冉,有可能只是面子風光,內裡早就腐朽了。”
“所以冉鬆纔會答應合族,用南冉的錢,來增北冉的勢。”
冉宣摸摸宋嘉繹的頭,微笑道:“繹兒,我們是商人。”
“商人者,爲利而商。此事於北冉有利,卻不一定於南冉無益。同北冉合作,其一是合族之後,我們便是北冉宣德郎官的族人,生意可以藉着北冉的名下,賦稅減免五成。”
“這只是其一,另外,我們南冉世代商戶,這也是積弱之處,若是合族之後,不僅你表弟可入冉氏族學,連你,亦可以重啓功名之路。”
宋嘉繹抿着嘴,這些苦處,他從來不說,舅父卻看在眼裡。他緩緩啓口:“讓舅父擔心,是繹兒不對。”
“你今年已滿十四,聽說宋家正在爲你相看人家。目前我善能爲你擋過去,待過幾年卻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人再有不是,依然是你的父親,有主宰你婚事的生殺大權。你若不想束手待斃,便要早做打算。”
“是的,早做打算。”宋嘉繹重複道。
臘月,宋嘉繹到冉家避禍。
有人看中了他這張臉。
冉宣望着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心中很是很可惜,這麼一張臉,若生在女子身上,也是一種資本,但身在男子身上,卻是一種恥辱。
宋軒伯在想什麼呢?一個庶女可以換來家族永安,獻出一個嫡子,卻是一個家族的恥辱。
宋嘉繹所知宋軒伯向來是個無恥的人,在他眼中人只分爲有用之人與無用之人。
他可以因冉家的財氣死原配,同冉家聯姻,也能因爲冉家勢落而故計重施,他們全都是父親的棋子,可笑這些異母兄弟還在爲了空幻的父子情而爭鬥撕殺。
“舅父,你知道,我的志向向來不在宋家。”宋家像一盤棋,大房同三房相鬥,猶同黑子同白子決殺,他們認爲只有善於佈局的人才能坐收漁人之利。
而他,卻覺得只有不在局中,纔不會爲棋局而陷。宋家會在一盤散沙的爭鬥中分崩離析,而只有他能夠在遠離撕殺的戰局外建立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