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教養亮哥兒這件事,原本冉敏以爲沒有這麼容易,沒想到第二天詹氏天沒亮親自來告訴她說祖母準了。只不過需等耿氏譚祭結束。
其實再慢,也便是十日後的事,這期間祖母允了她們姐倆同在抱廈裡住,白日冉敏細心教導亮哥兒譚禮事宜,夜間便抱着亮哥兒,輕聲哄他入睡,全不似五歲的孩童。齊氏無動於衷,倒是冬萱看在眼裡,私下與素錦嘆息:“沒孃的孩子遭人疼。”還未說完便被素錦堵住口,橫一眼:“主子的事非也是你妄議的?別忘了新二太太還住在京城呢。”
四月初七,耿氏過世二十七月,行譚禮,詹氏低聲囑咐冉敏:“有儀官在呢,你聽號令就行,人雖多,你不看人牽着你弟弟,也不需懼怕。”冉敏點點頭,低頭幫亮哥兒整理完麻衣,牽住了亮哥兒的小手。
有儀官提醒,冉敏做的很順暢。亮哥兒緊緊牽着冉敏的手,小小臉龐充滿了緊張與認真。儀式完畢,除下孝服後,冉敏才鬆了一口氣,撫了撫亮哥兒的的頭,稱讚他:“做的好,亮哥兒真了不起。”
亮哥兒笑逐顏開,小牙藏也藏不住,拽着冉敏的衣袖在她耳 邊輕喚:“姐姐。”冉敏將他抱在懷裡,心中激盪。這是亮哥兒第一次開口叫她姐姐,也令她有勇氣一步一步,將她們姐弟的將來改變。
過了除服禮,詹氏開始張羅冉敏姐弟的遷居事宜。老夫人雖然答應讓冉敏親自教養亮哥兒,仍然提出了要求。無疑冉敏的年紀太小還是老夫人顧忌的最大因素。因而老夫人沒有讓亮哥兒住進冉敏的芳草居,而是將她們姐弟兩人遷入艾園,又特指了位她身旁的沈嬤嬤負責照看姐弟倆。
艾園,離老夫人的慈安堂不過一刻鐘的路程,獨園獨戶,既隔離喧鬧又方便通報,曾是姑姑冉橙的故居。這是冉敏想不通的一點,想象中,祖母對她們姐弟其實並沒有這麼重視,那到底爲何?
冉敏並沒有想通,所幸再世爲人,她豁達許多,已學會不太多糾結自己想不通的事,不過一瞬,她便將這件事丟到了腦後,而重新沉浸在自立門戶的喜悅中。
珍娘與絹草跟着冉敏過來艾園,除此以外祖母給亮哥兒新添一個一等丫環,兩個二等丫環,小丫頭四個。這對冉敏而言已經夠用了。素兒回到祖母那受罰後,被詹氏配了小廝,送到莊子上去。這些,都是後來冉敏聽絹草說的,冉敏知道,這肯定是祖母的意思,雖然祖母表面看上去不理事,可她說出的一句話比詹氏的十字句都有份量。
艾園並不大,裡有四舍二廳,連着前院□□,屋舍精緻,佈局實用。原本□□連着個荷花池,冉敏覺着亮哥兒年幼,不知險物,便告訴林管事,讓他將填平大半池塘,蓋竹亭與種植花草的花費單列出賬。
修整園子的款項早有單列,比冉敏單列的數目只多不少。詹氏早有放話讓冉敏自己拿主意,林管事管賬,若是超出預額再刪減。
林管事看着單子哭笑不得,“姑娘這單子上列的東西除去蓋亭子的費用稍高些,其餘蔬菜瓜果竹枝都小錢。只怕奴若把這單子交上去,少不得一頓臭罵倒罷了。怕是大太太看過這單子,誤會奴辦事辦不經,苛待姑娘郎君。”
冉敏笑笑,掩住單子說:“怕什麼,我自會去跟大太太說,怪不到你頭上,只是除去這些,你另派兩名力大些的丫頭給我辦事,辦完後再還你。”
詹氏見過列單也覺好奇,冉敏開出的費用未到預算的一半,在屋後種莊稼瓜果,豈不是老農的作派,好奇心起來一時心癢難耐便派人跟在冉敏的丫頭身後去探究竟。
派出的人跟過兩天便滿頭霧水的回報,這兩天冉敏只是帶着兩個丫頭各挑着一擔溼碎布,一擔空擔在園子裡閒逛,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詹氏再好奇也只能作罷,誰讓她事多呢,哪有閒功夫天天等着看戲?揮手遣去奴僕,也只揭過這一段,等那兩個小廝交差再詢。
這兩個丫頭其實也是滿臉不解,前邊女童牽着珍孃的手,在園中已逛了三圈,再走兩步便是冉家家主冉老太爺的宅子。女童忽然停頓住腳步,左右張望無人,向旁邊的珍娘伸開了手。珍娘蹲下將她抱高,而她一手扶着珍孃的肩,一手翻轉,露出手中的剪子。丫頭一愣間,女童用力繃直了身子,小手上翻,“咔嚓”一聲,剪下一朵出牆的月季。
冉敏人小手快,連着剪下四五隻才作罷,小人兒從珍娘身上跳下,三步兩步跑到兩個丫頭身邊,從擔子上揭下幾塊溼布,將花枝纏好,放在空擔中。兩丫頭纔回過神呀,敢情你老人家帶着我們在院子裡瞎混瞎逛是爲了偷花呀。
見兩丫頭傻愣愣望着她,冉敏難得老臉一紅,咳嗽兩聲,一臉正經:“看什麼?孔子說‘吾恐爺孫之憂,不在剬萸,而在於薔牆之內。’可見先祖們並不擔憂重陽是否有人登高插萸,而是在意牆內的出軌紅薔。”
她這麼屈解孔子,小丫頭們本便不識字,聽得半腦漿糊,就這麼被冉敏睜着眼胡扯忽悠過去。
忙了近半月,園子纔打理好,冉敏帶着娟草指揮下人鋪整好□□院,竹亭三面花道環繞,花叢兩束一列,每列用翠竹竿隔開,共計五列。其後搭設花架,竹籬作門,推開便見菜園,東面角池塘縮小一大半,塘邊木製的闌干,牆角池塘上方是新制的鴿舍。鴿子在縷空處歡騰,粒粒鴿子屎落入塘中,引起塘中魚兒浮出水面奪食。
冉敏笑咪咪帶着亮哥兒到西面角搭設的小竹屋裡洗手,亮哥兒興奮的東張西望,瞥見屋旁幾根竹製的拉鎖,很是好奇,忍不住扳動其中一根。只聽“空空”幾聲,左側菜攏兩旁的竹竿竟然吐出水,朝兩旁菜澆灌。
亮哥兒小短腿撒歡,蹲在竹竿一側仔細察看,才發現橫鋪在地的竹竿上不對稱鑿開幾處洞眼,竹竿銜接處用特製鐵管相接,上面一層清漆用來防水。溯源而上,竹竿的盡頭是池塘裡伸出的鐵管,亮哥兒才曉得水是從池塘裡引出來的。
“姐、姐”冉敏取過絹草遞的絹子,擦擦亮哥兒的因興奮而漲紅的小臉,含笑說:“以後澆水的任務就交給亮哥兒了。”
亮哥兒的眼睛亮晶晶,跳起來在冉敏的臉上香了一大口,又蹦蹦跳跳去給別的菜與花草澆水去。
冉敏滿心安慰,這個辦法是她前世想出來的,她愛伺弄花草瓜果,可惜年邁體弱,日日擔水,常累累氣喘鬚鬚。那時候她不過是個下人,無權命小廝們爲她做事,反倒因她的菜園近,種出來的蔬菜青翠可愛,常常慘遭無名盜取。月月如此,到最後收穫季,自己所得無幾。
一日,她在溪中取水,見溪中蘆葦漂盪,輾轉撞上低岸礁石,吞吐出幾滴水珠。她便想起幼時身在冉家,曾讀過一本書,書上著:“渴烏,隔山取水。以大竹筒雌雄相接,勿令泄漏,以麻漆封裡。推過山外。就水置筒。入水五尺。即於筒尾取鬆樺乾草當筒放火。火氣潛通水所。即應而上。”
既有省時省力的法子,她便親自動手,加上雪花兒相幫,反覆嘗試,導真被她琢磨出這個方法,東西簡陋,卻勝在方便。
只是或者這東西稀奇,時常被人毀壞,冉敏不時修葺,不慎扭傷老腰,雪花兒便不讓她再做此事,連同那片親自開的地也因無人顧看,逐漸荒蕪。
又想起舊事,亮哥兒見冉敏怔怔發呆,急忙跑近她,晃晃她的手臂。冉敏這纔回神,看亮哥兒時,見他亮淚淚的汗水掛在額頭,小臉蛋因運動而染上粉紅,極是好看,忙將帕子掏出替他拭汗。
亮哥兒先天體弱,大夫病囑“靜養”,這些年房中養着,卻沒見半點好,便想一靜不如一動,索性在□□院中栽種着蔬菜,讓亮哥兒讀書閒時,親自栽種。如今見亮哥兒終於有了些少年的活力,不由高興。
冉敏立直身子,回顧自己親自整理的院子。這裡一草一木,均精心所布。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這裡,不是她前世屈居苟居之所,阿弟依然活生生依伴在她眼前,這便夠了,有失有得,那又如何?今生,她能保護最重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