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曹大面,冉敏也不寒喧,直接切主題。曹大一絲不苟回稟完後,雙手垂立,恭敬在立在一旁,等待冉敏示下。
剛回府,冉敏託曹大在遠郊物色間爆竹鋪子。
火器的原料、製作工續動靜太大,她需要掩人耳目。
曹大向來穩重實在,一早將東津所有適合的鋪子列出,並將鋪子優劣之處一一羅列,用詞並平淡,並無偏袒之處。左右斟酌,冉敏最終選定北四郊所的榮記煙火鋪。
鋪子的主人三代均是手藝人,到了這一代只剩獨女,且已訂下婚期,女婿是行腳商人,未打算在東津久居。女兒擔心老父母無人照料,便主動勸說父母將鋪子掛售,好跟着她們夫妻同住外地。
因售得急,給得價錢極其合意,曹大卻看中這鋪子周圍鄰里簡單,客源穩,且傢什全,不需置辦便可重新開張。
冉敏對他行事很是滿意,將賬目放下,說道:“這鋪子還是掛你的名頭。如今鋪子裡只有兩位制炮師傅,忙時不濟,過些日子,會有位師傅到鋪子裡。只不過,他卻是我請來制宮中御品的,沒事你倒不要去煩他。”
“至於夥計不夠使,也好辦。你看着買幾個死契的小廝便好,只是這鋪子很重要,你要親自看着。”
曹大忙應了,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這位大姑娘待人平和得很,他卻始終對其充滿敬畏之情。珍娘曾笑他膽小,卻被他訓叱:“你懂些什麼,哪家九歲的女公子發號施令如此沉着的。可見大姑娘是位有後福的人,你且別佔着是姑娘.乳.奶便做驕,一個不好得罪了她,方知道後悔。”
珍娘便諷他:“我自有我的主意,對大姑娘我自然是近着、親着,倒是你,且好好盡忠職守,替大姑娘辦事,自然有你的好處。”
冉敏見他僵着身子,下袍溼透一角,布鞋上也汲着水,便讓他坐下回話,命絹草同他倒杯熱茶。
幾口熱茶下肚,曹大倒是暖和許多,膽子也大些,見冉敏點看賬目,訥訥道:“只是大姑娘命我將太太的書賣了,也不知道何時能尋的回。”
冉敏右手一頓,淡淡道:“有緣分自爲尋回的,曹大管事事多,我也不留你了。”
曹大看不出深淺,行禮出門便被珍娘拉回了家。冉敏雙手摩搓着字據。心裡百感交集,她手中的銀子不足,向廖氏借肯定是不行的,事敗則生事非。她的首飾不多,大部都被她的孃舅騙走,如今剩下的幾隻,是她當行頭使的。賣糕點的小錢,需要日積月累才能積少成多,時間太久,遠水救不了近火。
她唯一能想到並動用的,便是母親留給她的書。母親的孃家青州耿氏,是藏書世家,珍藏書籍,無一不是珍品,任意一本售價值千金。
冉敏在存書室猶豫了半晌,方選中兩本並不十分稀罕的書籍,託曹大帶出換着銀錢,且囑咐他:“賣得遠些,在東津這裡出手,若是被祖父知道,不僅我可能被軟禁,就連你也逃脫不了盜竊主人私物的罪名。”
曹大應了,小心翼翼從帕子將兩部本包好,放進懷裡。冉敏目不轉睛着這個兩部書,忽道:“若是有可能,便請曹管事打聽好買家,若是不肯惜書之人,必定不能賣與他。”
絹草見着冉敏這副依依不捨得模樣很是心疼,若不是二爺喜新忘舊,大姑娘也不至於這麼早便被迫成長。太太的遺物,姑娘自是捨不得的,爲着亮哥兒的前途卻不得不捨。她悄悄攔住曹大,細心叮囑:“我看姑娘的樣子,只怕是傷心了。請曹管事留個神,記下買書人的姓名同樣子,若是以後寬鬆,姑娘必是要贖回太太的遺物的。”
曹管事忙應諾,“我省得的,只不過娟姑娘在大姑娘面前可不可提起這事,怕是惹得姑娘傷心。”
這邊才交辦曹管事事項,那邊冉敏便又記掛亮哥兒的學業,她這次回來,才見過亮哥兒一面。亮哥兒抱着她還沒撒驕完,便被祖父的人接走。冉敏一問之下,才知道,齊氏壽辰,亮哥兒在一羣兄長面前很是出彩,祖父冉訓私下考較過他的學問,很是滿意,翌日便決定讓亮哥兒與他同住。
冉敏很是欣慰,重生之初,她所立下的鴻願便是亮哥兒康健快樂,如今冉訓肯親自教養他,他的人生必定暢順。
珍娘見她詢問,微笑回道:“昨日才聽老太爺身邊的書香說,郎君聰慧,課業是頂好的,隨堂提問也答得好,老太爺高興的很,剛將自己隨身的佩玉賞給小郎君呢?”
絹草聽得喜笑顏開,“這下好了,老太爺重視我們小郎君,大姑娘同小郎君便有依仗。”
冉敏卻皺着眉不出聲,半晌方道:“絹草,你去西廂房書架上,將那本論語拿過來,一會送到嬸孃那去。若是嬸孃問起,你便說我新讀論語,甚多地方不明白。聽說堂兄也正學着論語,我自己作些註釋,望堂兄給我指正。”
絹草很是不解,仍是照做了。
詹氏這兩日心中極不舒服,正張羅着爲冉鬆佈菜。冉鬆自來是個嚴父,一貫稟持食不言,寢不語,便是冉媛這種歡騰慣的女娘,也不敢在老虎面前縷須。聽絹草前來本想拒客,聽完紫月回話,好奇心大起,便讓紫月喚絹草進來。
絹草自將冉敏吩咐她的話複述一遍。四人都是莫名其妙,冉炔初學倫語,書默得吭吭巴巴,莫說指導,便是熟讀三遍也不明白書中之意。
詹氏示意絹草將書卷交給冉鬆。冉鬆板着臉,將書頁展開,這部書抄得整齊,兩段之間隔有空隙,整齊批註蠅頭小字,字雖小,卻已得其神,瘦勁而不失其肉,轉折中善藏其鋒,暗暗點頭:“這瘦金體寫得頗爲不錯。”
再仔細看,篇末載寫難詞記憶法與篇末文章體會,看得冉鬆一陣讚歎。
“這是你家姑娘親自抄定?”絹草笑回:“是,這書是絕版,姑娘怕把它弄髒,故而自抄過一部書,不過書上的批註卻是二太太原先寫的,姑娘見着好的,便摘錄上。”
冉炔難得見父親有如此慈愛的一面,瞪大的眼睛驚訝極了。冉媛佔着自己是女孩兒,父親偏寵她一些,偷偷踮着小步子挪向冉鬆。
這時,書卷底頁落下一頁紙箋,冉媛忙彎腰將之撿起。冉鬆虎目一瞪,冉媛迫於威嚴,噘着嘴,心不甘情不願將紙箋雙手奉給父親。
冉鬆這下才滿意,接過紙箋,仔細一閱,卻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便罵:“混賬!”
詹氏與冉炔嚇一大跳,絹草見姑娘闖媧忙跪下待罰。冉鬆吹鬍子瞪眼,嘴裡罵着:“混賬!”卻不說具體冉敏混在哪。
絹草暗道:“不會姑娘與廖家郎君的通信不小心夾在裡面了吧!”
冉鬆只訓不駁,是因爲無話可駁。紙箋上書得是冉敏所抄錄的一則《問孔篇》。
文章名爲問孔,實爲刺孔,東漢儒生王充所作,針對書中漏洞,大加鞭撻,言詞辛辣,針針見血。
旁批,是冉敏的簪花小字,孔聖人既曰:“巧言令色鮮矣仁。”何苦又怪子路:“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這兩句話出自《論語》。孔先生認爲花言巧語,僞裝和顏,會讓仁心減少,卻偏偏在葉公詢問子路對於孔子的看法時,認爲子路不善語言。
冉敏認爲,這兩件事是相悖的,最巧妙的是她用來反駁的故事出自論語本篇,以彼之道,還施身,讓熟讀聖閒書的冉鬆也一時反駁不來上。
這部倫語同書上的批註,達辭卻是按照當世倫理,絲毫沒有摻雜半點違背聖賢的話語。
冉鬆見冉媛眼巴巴望着自己手中的紙箋,心中一動,問道:“我聽你母親說,這些日子,你同亮哥兒在你大姐姐那讀書,習字?你大姐姐都教些什麼?”
冉媛眨巴眨巴眼睛,回道:“姐姐說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然而不讀詩書,不識庶務,也不過是位門閥庶民。如今剛教到幼學瓊林,至於女訓這些,姐姐說這會也不忙,等我入了女學,自然有人來教授。”
冉鬆仔細盤問,查知冉敏的確沒有教授她奇怪的駁禮,方舒一口氣。絹草戰戰兢兢跪在地上,見冉鬆顏色鬆弛,才放了心。
詹氏倒好奇冉敏送的書,冉鬆將書遞給冉炔,道:“孽子,誰讓你如此不上進?”
他嘆口氣,對詹氏道:“這書是好書,書上的註釋也極好,炔哥兒倒會派的上用途。”
“這丫頭倒是用了心思的。從今日起,勻出一上午,你上午跟着你妹子去蔓姐兒那識字,下午再去私塾。”
詹氏一聽便明白冉敏的意思,又是羞愧又是歉疚:“怕是亮哥兒被老太爺親自選上了,炔哥兒沒有,她怕我心中不快。這孩子要我怎麼說呢?”
冉鬆道:“若是你這兩個有她的一半,我也不用如此傷腦筋了。她們姐弟倆哪有什麼依仗,小小年紀便如此能幹。再看看我們家裡這兩個,放在父母手心千嬌萬寵,別寵出個喪門風纔是。”
冉鬆說得嚴重,詹氏卻知道他一片愛子拳拳之心,也敢不反駁。
冉鬆見她服氣,勸道:“我看敏姐兒,也是個知恩識趣的人。若不是,依着媛姐這脾氣,必不能同她這般相親。你聽也罷不聽也罷。若是不能全心待她,也莫得罪她。別到時候,因着你,連累了炔哥兒兄妹。”
詹氏一聽,自覺話裡有話,見屋裡其餘幾人眼巴巴望着他們夫婦,也不便當場詢問,便喚紫月將絹草扶起來,替冉炔回謝冉敏,才讓她回去。
自那以後,來冉敏的艾園蹭飯的人又多了四人,冉炔自不必說,寄宿在冉家的冉平、冉安,並着宋嘉繹,竟也舔着臉皮跟了進來。
冉敏一陣無語,她最近忙得緊,廖靖遠雖答應幫她研製火器,卻咬死了要見着作坊同夥計。曹大要兼顧鋪子同她交待的事,這些日子常在二門外彷徨,見着珍娘卻一副求安慰求撫摸的哀怨神情。
冉敏知道曹大的苦處,然而她也無奈的很,她尚年幼,到哪也是丫環婆子一堆,根本出不了二門。孃親的陪房,身契都在詹氏手上,自己也沒有名目問她要人,託曹大物色的人並沒有那麼快有合適的,他們做得事是殺頭的大事,一般之人,冉敏根本不敢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