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華喪着臉,想着偷偷溜走同張氏報信。絹草緊跟着,臉上笑嘻嘻:“二姑娘,你不記得小廚房,奴婢帶您去。”
冉敏重新煮好湯藥,端回房中伺侯張氏喝。張氏見止她一人,不見芝華,硬是不肯喝:“叫芝華來餵我。”
冉敏軟言勸慰:“太太,芝華同絹草爲您準備飯食。這湯藥出鍋,大夫吩咐要趁熱喝下。”
兩人僵持再三,冉敏皺眉道:“太太怎麼如此不聽勸,若是病不得好,豈不讓祖父、祖母、父親擔心。”
她伸手招呼:“快,二太太怕是病糊塗了。”
守在窗外的婆子聽見,急匆匆趕入,兩個人人高馬大,將張氏牢牢按入被中。
張氏頭腳不得動彈,眼睜睜看着冉敏將碗中湯藥灌入自己的口中。
藥苦澀難嚥,順着喉管滑入胃中,猶如火燒。或許是求生之慾,張氏掙脫了束縛,趴在牀邊,張嘴將食指伸入,拼命扣喉,口中作嘔狀,想將吞入胃中的湯藥嘔出。
冉敏見到她嘔出的污穢,皺皺眉,拍打張氏後背,道:“太太莫任性,常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這次藥沒了,晚飯後的藥可得喝。”
張氏的雙眼泛着血絲,緊盯着冉敏,彷彿想看出她是否是假意。
冉敏不懼她看,只淡淡笑對着她。
半晌,張氏方道:“我吃藥怕苦,只芝華餵我尚可,以後這喂藥的活,你便交給芝華便是了。”
“不行!”
冉敏的拒絕,倒讓張氏抓住了反擊的機會,她順勢將藥碗一推,怒道:“芝華是我親生女兒,難道我要自己親生女兒侍疾都不許?”
正說着,門外芝華同絹草也恰巧將飯食準備好。芝華恃着自己是小姐,絹草不敢差遣她,只站在一旁看着,不動手。飯食端來了,臨近門前,她搶過食盒,率先進門,衝着張氏便邀功:“阿孃,這可是我親自爲您備得菜。”
張氏聽見自己女兒親下廚房備菜,甚是高興,暫時忘了冉敏這一茬,笑着誇獎她:“這纔是母親的好女兒。”
芝華揭開蓋子,見裡面三葷是浸油豬蹄姜、清蒸排骨盅、火腿雞尖,一湯是老鴨湯。
張氏食指大動,這兩日詹氏與冉敏倒沒虧了她,好菜好湯供着,連同小解也是張氏故意使喚冉敏處理。
冉敏向來好眠,張氏夜半三更叫她,她便拖起芝華一道,噓寒問暖,非要把張氏弄清醒,方打個哈欠繼續休息。
如此兩三次,張氏與芝華睡意全無,睜着眼睛,直到天亮方有點睡意,又被早醒的冉敏吵醒,苦不堪言。沒整着冉敏,自己卻被折騰半死,張氏便也歇了半夜使喚冉敏的主意。
冉敏說張氏病未好,要她好好躺着養,這兩日不是吃,便是睡,這腰腹上倒是生出許多贅肉。
用好飯,張氏倒沒忘了飯前冉敏那一茬,又繼續教訓她。
冉敏似笑非笑,“既然太太願芝華喂藥,我也不插手,妹妹年幼,難保有不周全的地方,我陪在一旁當個副手便是。”
張氏見她應了,方舒口氣。接下來幾日,果然冉敏再不插手,喂藥時,只坐在桌旁,笑眯眯看着兩母女。
芝華喂藥時,特地將手一傾,讓湯藥順着帕子流入衣袖,倒空藥碗才餵給張氏。
這幾日吃的油膩,午飯又只有葷腥,張氏數日不見蔬菜,一見午飯便犯惡心,直要冉敏做些青菜。
冉敏道:“太太還在病中,我哪敢虧待,草葉那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這些由女兒還吃就好,只是太太幾日未有出恭,還是請大夫看看?”
她這麼說,張氏倒是想起來,從自己臥病在牀後,果然好幾日沒有如廁,肚子圓滾滾,以往只往長胖了想,這時一按肚子,倒有幾分生疼。
張氏道:“也好。”
冉敏聽張氏也贊同,忙讓絹草去請人。
這次請得,還是王大夫,張氏這些日子吃得苦也算拜他所賜,見着他恨的牙癢癢,卻不敢再開言,怕被他又添上什麼病。
這次的脈象卻好摸得很,王大夫很快便開下了方子。
“大姑娘,二太太這數日臥在牀上,養的極好。只是食氣上滯,怕是如廁已有幾日。我且開些下泄的藥方,疏通了腸胃,再用溫藥進補。”
冉敏應了,煎藥進來,張氏還要繼續掙扎。
冉敏道:“張大夫說了,太太這是滯症,若是體內穢物排不出,堵塞了胃腸,說不定,會從口裡滿出來。”
她這一度胡言亂語,嚇住了張氏,芝華也怕張氏出事,忙接過湯藥,一勺一勺喂將下去。
不過半盞藥,便聽張氏腹中“咕咕”直叫。
張氏急得大叫:“快,快扶我到恭桶上去。”
冉敏堵了鼻,將被子蓋住張氏,用力按住她:“太太便在這裡方便吧,身體不好,莫跌倒了,婆子丫環都得受罰。”
一使眼色,兩個婆子一擁而上,一人按住一邊,將她固定在牀上。
“放開來,我要下去,我要,下......”
“噗~”一聲長響,張氏彷彿怔動,傻呆呆望着冉敏,渾然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被窩裡惡氣亂散,原本扳住婆子手臂的芝華,也被薰得半暈,忙跳開一邊,雙手亂散。
冉敏微笑:“太太,怕是王大夫的藥湊效了,看,如今您可暢快了?”
張氏的表情簡直羞憤欲死,直直躺在牀上,只用臉巾捂住臉。
冉敏道:“太太,你別急,我讓丫環同您換一身新的被褥。”
丫環將張氏收拾乾淨,冉敏又吩咐道:“也不用洗,將這被褥燒了去便是。”
張氏心中稍慰,倒沒細想其中的關鍵,她的丫頭葛月倒是什機靈的個兒,“大姑娘,被褥損毀需報大太太處,若是讓她知曉,若是以爲我們太太生了什麼不好的病那該如何?”
誰讓你沒事裝病,故意折辱我?冉敏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同大太太分說便好。”
同詹氏說個清楚,豈不是讓人笑死!張氏急道:“別,這被褥也不用燒,我讓葛月洗乾淨便是。”
“不用”,冉敏道:“孝是女兒責,這被褥讓我同芝華洗便好。”
她既然攬到身上,張氏何樂不爲,只交待芝華裝裝樣子,剩餘都讓給冉敏。
芝華也正打着算盤偷懶,兩人在池邊蹲下,冉敏挽着袖兒正打算打水,忽見珍娘急匆匆趕來,見着她拉起便走,叫道:“大姑娘,快跟我來,老太爺傳你呢。”
冉敏手被拉着,一行走,一行回頭道:“芝華,太太的被褥你先洗着,我交待完事,自會同祖父來看望太太。記住,莫偷懶。”
最後這一句,卻是同絹草說的,她忙應聲:“大姑娘放心吧,這是二姑娘同二太太盡孝呢,再也不是我這奴婢插得進手的。我只負責教二姑娘如何洗淨便是。”
芝華聽她二人唱雙簧,幾次想同冉敏撕扯,絹草取過一旁竹竿,將髒被褥一攪,污穢的那一面立刻呈現在她眼前,瞬間口鼻中盡是糞水氣味,再也忍不住,“哇啦”一聲嘔了出來。
這邊冉敏被珍娘拉走,繞過牆角步子便緩了下來。珍娘笑道:“姑娘倒是耍的開心。”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誰叫她們自找沒趣。”冉敏理理衣裳,道:“你倒來的湊巧,我還尋思着,讓她嚐嚐糞水的滋味呢。”
冉家媛姐兒口毒,冉家蔓姐兒卻手狠。
珍娘默默在心中爲張氏母女默默道了聲哀,方道:“廖家大姑娘來了。”
廖仙芝?冉敏與她經年不見,她此行想是專程來看望兄長廖靖遠。
“可安排好了?”
珍娘點點頭道:“只是,廖家大姑娘指名要見您。”
冉敏倒是奇怪,若是她要見自己,大可以直接登門拜訪,如何鬼鬼祟祟單獨同她見面?
她思索道:“祖父那裡我已告假數日,他盯得緊,要擺脫不易,幸而張氏這一出,怕跟蹤的人也有所懈待。你同絹草待在家中,我只帶青艾便好。”
青艾是冉敏新買的丫環,帶在身邊觀察許久,方纔敢將一些機密交去她做。她年紀小卻機靈機警,這一點與守成的絹草不同。
兩人直奔二房張氏屋裡,冉敏帶着青艾從後門繞出,留珍娘在前遮掩。
榮記煙火鋪中,廖仙芝與廖靖遠已敘話片刻。她家兄長在煙火鋪裡呆的日子長,身上也有了些許人間煙火,同廖仙芝敘話,倒是也會好好說幾句。
廖仙芝如今已知前因後果,對兄長的崇敬之情濤濤不覺,時時書信往來,出些主意,只瞞着廖道芳夫妻。
兩人正話家常,便見冉敏領着青艾進門,廖仙芝歡喜得很,幾步上前,將冉敏抱起。她的身材比冉敏高了一個半頭,較尋常男子還高些,廖家夫婦爲着她這身高已愁白了幾許發,選來選去,皆覓不到良婿。
待她將冉敏放下,冉敏笑問:“你怎麼來了?”
廖仙芝爽然道:“來看看我哥哥,也來看看你。”
她這次來,僅帶了一個丫環,比她略矮些。那丫頭朝冉敏急急望一眼,恰巧與冉敏視眼相接,又忙低下了頭。
這一眼,冉敏只覺得這丫環容貌嬌好,望着她的那一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這奇怪的感覺讓冉敏稍稍將注意分些給她,納悶片刻,她突然恍然大悟,衝過去,將那丫頭的頭板起,驚呼道:“翟湛,你爲何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