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傻, 明明從上一世翟湛的魔咒中逃了出來,現在又選擇心甘情願的回到他的身邊。
經歷兩世,她卻一點也不瞭解翟湛。
他爲什麼要對自己這般執着?
爲什麼寧可讓翟家陷入險地, 也要保護自己?
翟湛上一世, 並不是這樣的人。
視線有些模糊, 冉敏忍不住揉了揉眼, 想令自己更清醒些。
左三看不到她的臉色, 卻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漸漸急促起來。
他一勒繮繩,打算放慢速度,讓冉敏緩一緩。
冉敏感覺到他手上的力道, 輕輕拍拍他的手道:“沒事,我可以。”
她的聲音很輕, 卻很穩, 看得出, 她在忍耐。
左三很佩服這個女子。急行軍對於似他們這樣的男子,也是一件極爲耗費體力的事, 更何況是一個弱質女流。
他還是將速度放慢了些,這女子的性子有些像將軍,都是屬於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命。
他是想不明白,將軍想要這姑娘跟他走,直接大膽告訴她便是, 若是這姑娘不願, 搶了就走, 到了塞上荒蕪之地, 這姑娘還不得老老實實的留在將軍身邊。
這姑娘也是, 既然對將軍不冷不熱的,又爲何不辭辛苦追上他, 如果是他的妹子,定是兩個耳光扇得將軍找不她家的路,再也不敢死纏爛打,糾纏不清。
冉敏不知道左三心中的想法,她靜下心一路留意道路兩旁翟湛所做的記號,計算着與翟湛的差距。
突然,她緊緊盯着前方數米處的枯樹,叫道:“快停下。”
左三忙勒馬,幾人束馬緩緩向枯樹靠攏。
這是翟湛的字跡。
合抱約丈的枯樹樹身上,劍痕深入樹身,赫然“凱歌”兩個大字。
左三道:“看來將軍十分安全。”
“是呀!”冉敏微笑道。
這是翟湛那一天的心理狀態,冉敏相信,其實她已經沒有必要同他再說那些多餘的話。
“從這裡起,我們便慢慢趕路吧。”冉敏道。
“反正,我們已經知道,他的去向。”
此時的翟湛已身在晉州之境。探子回報,在翟家的周圍,的確埋伏着一些暗探。
自翟湛在塞北以卓越戰功而起復,幫助宋嘉繹奪得帝位之後,宋嘉繹便偷偷在翟府附近安插耳目。待他將手上的軍權逐步轉移,這些暗中監視的人選便由暗轉明,甚至明目張膽在翟府門外布人把守,嚴密監視着翟家上下的動靜。
翟湛到的時候,正是白日。他知道他們一行人如此進城甚是打眼,便命部下隱蔽在郊外樹林之中,待夜色朧朧再潛入翟府。
天色漸暗,翟府內外極爲安靜,把守在翟府門外的幾個士兵,興致勃勃賭着色子。
在他們熱切的吆嗬聲中,翟湛帶着幾個部下,悄悄翻過圍牆。
延着記憶中的路,翟湛順暢前行。
翟家家主翟平的屋子,便在翟府正中央。要想說服翟家跟隨他撤走,他首先要說服的對象便是翟平。
翟湛的步子緩了下來,輕輕敲響翟平的門扉。
翟平還未休息,低沉而蒼老的聲音從門縫中送出:“是不是有湛兒的消息?”
聲音將落,門已被打開,暮靄沉沉的老者一瞬驚訝,而後嘴角露出一絲喜悅。
“祖父!”翟湛跪在地上,眼淚忍不住流出:“孫兒不孝!讓祖父擔心了。”
老者叱道:“你還知道回來?老夫還以爲你這不孝孫只要媳婦不要長輩了。”
翟湛被祖父調侃的不好意思,難得臉上泛紅,嘟喃道:“祖父是血緣至親,怎麼都不可能斬斷。而她,若是不去爭,那便不是我的了。”
冉平知道這個孫子從來只醉心於戰策劍術,對於女子這上頭,半點心也無,他甚至還有些擔心這小子會去出家當和尚。
卻沒有想到,這小子平時不吭不響的,卻突然暗自瞄準了一個媳婦,還請聖旨將這個媳婦要到了手上。
這老人家咧嘴一笑,正準備給他得意洋洋的孫子豎上一根大拇指,突聽前方有人暴喝道:“這個畜生,竟然還敢回來!”
翟湛回頭望去,只見許久未見的父親正怒氣衝衝向着他來,下一刻,一個響亮的耳光聲,便落在翟湛的臉上。
翟且沒有閃開,默默承受翟涸這一耳光。
只聽他怒吼道:“你還敢回來!是誰給你的膽子,將翟家軍京中的勢力轉給新皇的?爲了一個女子?你還真是情聖啊!”
翟且早知會有此一責,卻沒有後悔:“新皇初登帝位,表面越是柔和,我們這些手握重兵的舊臣便越會成爲目標。早早交出京中軍權,是向新帝伏首,父親也不想我們翟氏祖輩辛苦而來的基業毀於一旦吧。”
翟且氣得咬牙切齒:“啓齒狡辯!難道你將翟家軍權轉交於新帝,他便會饒過我們?你自己看看,天天蹲在門口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口口聲聲說移交兵權是爲了翟家,依我看來,你卻是爲了自己的私慾,而棄整個翟家於腦後!”
翟湛盯着翟且的臉問道:“那父親以爲兒子怎樣纔是真正爲翟家盡了心?是像兄長一樣,聽從父親的安排娶父親認可的女子爲妻,最後死於非命,便是真正盡了心麼?”
“你!”翟且重重一巴掌,將翟湛煽倒在地。
大郎翟涸之死,是翟且心中至痛,夜來夢醒之時,他常常會想,若是自己不曾命大郎拋下未婚妻子而另娶他人,大郎的命遠是否便可以逆轉。
人死不能復生,翟且知道,這只是他的一個夢罷了。翟湛是他的第二子,從小便不被寄以厚望。
然而這個孩子卻在大郎死後如同變化一個人一般,一改從前頑劣懶散,收斂心性,漸漸在翟家軍中鋒芒畢露。
這讓翟且重新又看到翟家的希望,翟湛便是大郎的影子,翟家的接班人!
只是翟湛卻並不這麼想,他在翟家軍中呆過幾年。這時候他已是翟家唯一的獨苗苗,有誰敢真的與他動手。他在塞北的那幾年,纔是真正的考驗。那裡沒有陪練手,有的只有想置你於死地的北朝軍士,想要活下來,只有令自己比敵人更強。
“住手!”一旁的翟平終於忍不住,怒道:“你罵他是畜生,那你是什麼?又將老夫至於何地?”
翟且方收了手,訥訥道:“父親,不教訓這逆子,等到他將我們翟家全賠了去,便晚了。”
他還想再罵兩句,見自己的妻子被大郎媳婦攙扶着,兩雙淚眼如雨後白蓮,可憐兮兮地望着他,一下所有的火氣都散了,忙賠笑道:“夫人怎麼來了?”
翟且的夫人郭氏哭得淚水漣漣,“夫君,二郎好容易纔回來一趟,你怎能下如此重手呢?二郎可是我們唯一的孩子呀。”
翟且向來最怕這位夫人哭泣,忙向翟湛使眼色,命他同自己的妻子遞好話。
翟湛視若無睹,直到翟且以眼神許諾再也不干涉翟湛的婚事,他方慢悠悠從地上爬起,摟住母親,微笑道:“母親,您看,沒事。父親也沒打很重。明個腫退了,我還是你英俊瀟灑的兒子。”
大郎媳婦邱氏用帕子捂住嘴,泣道:“二弟臉上的傷重,怕是十天半月也好不了了。”
翟湛向來對這位大嫂並不熱絡,若說逼死大哥,這位大嫂自然也有份。因而他只是淡淡點個頭,以示自己聽清,便對翟平道:“爺爺,我此次回來所爲的卻是翟家撤往塞北的事。”
氣氛陡然安靜,便連哭泣着的郭氏與邱氏也止住了哭聲。
翟平與翟涸對視一眼,道:“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
“是!恐怕更糟!”翟湛的神情凝重,“因爲我殺死了東津故太傅冉訓。”
不管是不是他所殺的人,他都要擔承,這是他決心爲冉敏承受的東西。那瘦弱的雙肩已承擔了太多,不應再揹負仇恨,而被命運所捉弄。
“什麼?”翟且以爲自己聽錯,道:“今上所賜婚的那姑娘不是出於東津冉府?”
“是。東津故太傅冉訓,便是她的祖父。”
又是一陣可怕的寂靜,郭氏爲兒子掬一把同情之淚,勸道:“湛兒,這世上好姑娘還很多。”
聽到這裡,連滿心怨氣的翟且也不忍心再罵下去,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翟湛見他們終於說到正題,忙轉換話題。如今他的心還在疼呢,若是冉敏真不來找他,他一定得找個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天。當然,再直殺到東津,將冉敏搶出來。
“晉州已經不安全,東津的事相信已經傳到新帝的耳中。我們能做的事,便是在新帝未下旨之前,舉家遷往塞北。在那裡,有我所建的軍力,只有在那裡,我們翟家才能真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