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封, 我抄錄了一百六十五封信。”麻姑說道:“夫人有多想毀掉這些回憶,我就有多想幫她存留下這些。”
人的感情便是這麼複雜,在某種程度上來說, 耿雲淑與冉柏是同一種人。這種人在被傷害到極點時, 通常會使用極端的方法來令自己脫離傷害。
不同的是, 冉柏選擇的是傷害自己曾經最愛的人, 而耿雲淑選擇的是自傷。
絹草低下了頭, 突然道:“從小疊山取來的紫金木匣,姑娘曾經用遊記的篇數一百六十五作爲密鑰,可惜最後還是錯了。”
翟湛搖頭, “不對,因爲這個密鑰本身便是錯的。”
是的, 麻姑所抄錄的原本便是不全的密鑰, 那個不具名的少年最後一封信, 並沒有送到耿氏的手上。
“所以,真正的密鑰應該是一百六十六, 而不是一百六十五。”
當然這只是個猜測罷了,在已知的事實上進行推測,如果方向錯誤,這不過只是個從推測堆具成的故事罷了。
“麻姑,最令我疑惑的並不只是這件, 而是阿敏與亮哥兒, 他們同樣是耿夫人所生, 爲何境遇會如何不同?”
如果說, 因耿氏之故而遷怒她的親子, 那麼亮哥兒應該也同樣纔對,但冉家對冉敏與亮哥兒的處理方法卻完全不同。
“姑爺你不會以爲姑娘是......”麻姑急道。
“不, 我從不懷疑阿敏的生父另有其人。”翟湛說道:“令冉柏懷疑耿夫人失貞,只不過是齊氏爲離間冉柏夫妻的計謀罷了。”冉敏絕對是冉家的親骨肉,否則,齊氏也不會將象徵耿雲淑的偷偷藏起來。
“而且,不管別人怎麼看,阿敏對我來說,是最珍貴的寶物。”
麻姑的遲疑只有一息,便爽快回答了翟湛的問題。
“其實老太太同二爺說的話,夫人都知道。”
儘管知道,耿雲淑卻沒有選擇同冉柏解開這個心結。或許在她心裡,曾經如此癡心於自己的男子,有一日仍然因他人的挑唆而對她生疑。而後的爭吵,只是加速了她對冉柏的失望。
“夫人臨產前,曾經同我說,如果有一日,她會離開這個世界,她希望我保守這個秘密。”麻姑繼續說道:“除非,有一天......”
“我如是死了,正好爲冉家解去被朝廷視除爲眼中釘的困局,也當還給冉柏將我救出耿家的情。至於這個秘密,除非有一天,阿敏會遇到一個真正將她放在心裡的人。”她想起那一天耿雲淑同她說話時的表情,如同預知到自己的結局,平靜無波。
耿雲淑與那個少年之間的感情,是麻姑始終想不明白的,便如她想不明白,爲何那個少年五年來堅持給夫人寫信,卻在約好要青州下聘之時,臨陣而退。
耿雲淑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等了他三天。
再後來便是長期等待煎熬。
記不清幾個日夜,直到耿雲淑被等待磨滅了眼中的光芒。那個少年曾經寫給她的一百六十五封信被付之一炬。
她還記得通明的火光,淒涼的琴音,那一夜,爲一個男人心碎的舉動,卻招來另一個男人的癡心。
麻姑仍記得耿氏在決定下嫁冉柏時的表情,她的眼神冰涼,裡面看不到一點生人的氣息。
“麻姑,青州已經不是我的家,我需要家人,一個不會輕易離開我的家人。”
麻姑知道耿雲淑想要尋找的家人指的是什麼,九個月後,耿雲淑產下了一小幼小的生命。
孩子是早產,生下來便極嬌弱,似小貓般無力的躺在麻姑的懷中發出“嗯嗯”的聲音。
大夫說,這個孩子活不下來,但耿雲淑從來不信,產後極其虛弱的她,不惜將那個少年留給她的最後一顆丹藥餵給了那個孩子。
耿雲淑則因失去那顆救命的丹藥而死於產後失血。
“夫人曾同我說過這丹藥的來歷,那個少年叮囑過她,這是救命藥丹,要在瀕死之時服下才起作用。只是,她更加珍惜蔓姐兒的性命,故而把最後的救命靈丹留給了她。”
麻姑回憶到此時,不禁擡起眼,看了看正坐在她對面的翟湛。
如果蔓姐兒活不下來,那這時坐在她對面的貴人又是怎樣的命運呢?她始終相信,凡事都有命運安排,一個不應該活下來的人,既然活在了這個世界上,那麼,便應該有人替她去償命。
“你所說的丹藥是什麼樣子的?”翟湛聽她說到這一處卻格外的留意,思索片刻,從袖子掏出一件物什,放在她的面前,“與這個可相似?”
這是一個極普通的玉瓶,麻姑會一下子便認出了這件東西:“我不敢肯定這裡面的東西是否一樣,然則這個瓶子,我卻曾經在夫人那見過。”
這麼話,這件東西跟耿雲淑所識的故人有關。麻姑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問道:“請問大人,可否告知民婦,這樣東西的來歷?”
“是從一個朋友身上找到的。”翟湛將玉瓶置於桌上。
這件玉瓶,來自於塞北大裂谷央帝墓。是他親自從央帝的身上取下來的。只不過,這是第二件,他身上還有一件一模一樣,來自大月宮地宮船棺主人身上的物什。
耿氏所識的人與三代南朝帝王都有很深刻的關係。還有大月宮的地圖,與小疊山極爲的相似。
“夫人死後七日,選定良辰而葬,在封棺的那一夜,整理葬儀的婆子發現夫人的遺體發生一件極爲匪夷所思的事。夫人躺在棺木裡,除去沒有呼吸,一切猶如生年模樣。”
“朝廷對冉家的監視,怕是冉家老太爺早有感覺。姑娘死而復生,再加上夫人又出現這樣的事,讓冉家老太爺更加篤信夫人是不詳人。夫人早知道,自己的結局,如是自己死去,蔓姐兒與亮哥兒還有一條活路。有的時候,被當作透明人,總勝過死亡。”
麻姑朝翟湛重重跪了下去。翟湛吃了一驚,吩咐絹草將她扶起。
扶起麻姑的時候,她已淚流滿面。“夫人曾經將姑娘託付給奴婢,只是奴婢卻辜負了她的期望。”
“齊氏害死夫人的那一日,我躲在窗戶後面,看到了所有的一切。那三年,我日日寢食難安,生怕齊氏會發現我的事,將我滅口。又擔心姑娘與亮哥兒會出事。到了最後,我最終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離開了姑娘。”
翟湛看着她的臉,羞愧令麻姑的面目扭曲,淚水不斷從淚眶出流出,她卻沒有停止話語。
“出了東津之後,我遇上了疫症。若不是有姑娘給的銀兩,我恐怕早已無錢治病,命喪黃泉。所以那個時候,我便對我自己說,我的這條命不在是自己的,若是姑娘用的上,那有何防。”
“我回了東津,便在那裡尋了一處地方,偷偷打聽姑娘的消息。”她望着冉敏的屋子:“姑娘不愧是夫人的孩子,她將亮哥兒教的很好,只是慢慢的,朝廷的人馬又盯上了她,冉家老太爺不惜用她作賭注,換來城家的一時安寧。”
翟湛想起七年前冉訓送冉敏上京,那時,冉敏在京中滯留了大半年光景,直到啓帝被宋嘉繹殺死。隨後事情的發展,多不如人意,冉訓夫婦選擇自裁保全冉家,而亮哥兒選擇變成冉熠,繼續冉家的輝煌。
“爲什麼現在又出現,提起這件事?”翟湛喃喃道,像是在問麻姑,又像是自問。
麻姑沒有注意翟湛,“因爲他回來了!”
“他?”翟湛並沒有回過神來。
“是呀,他終於回來了。”麻姑黯然道:“只是有什麼用呢?夫人已經不在了,即使留給他的是一具完整的軀殼,又有什麼用呢?”
“等等!”在那一瞬翟湛彷彿被無意觸碰的彈簧,彈起來握住了麻姑的肩:“你說的是不是?那軀殼是什麼?你在哪裡遇到他?他現在又在哪裡?”
想問的越多便越沒有答案。他的表情對於猙獰令麻姑幾有些恐懼。
“姑爺!”絹草忙制住了翟湛,“麻姑嚇着了。”
翟湛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你說的對,對不住,是我太急躁。”
絹草遞過茶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姑姑,不瞞您說,這世上最關心姑娘的,便是姑爺了。夫人的事,姑娘困擾了半生,以致心疾。若是您知道,還請您相告。”
麻姑忙接過茶盞,急道:“絹草姑娘嚴重了,我所知道的,定會知無不言。”
她轉身向翟湛道:“其實我知道這件事,不過是因爲那個人到找了我。夫人的墓七年前姑娘離開東津後曾被人盜去。那個人回來時,找到我便是向我詢問此事。”
“另外,”她望一冉敏的屋子,道:“他沒有留多久,只是聽我敘述完後,便以時日無多離開了東津。我猜想,他此行的目的一定是去尋找夫人的遺體。”
麻姑從衣兜之中掏出一柄玉瓶,遞到翟湛的手中,說道:“這是他唯一交待我一定要做的事。他說,這枚玉瓶中的丹藥餵給姑娘吃,可以解開輪迴。我不懂這句話,只是他還說,七月十六正午,在小疊山,他便要離開這裡,希望姑娘不要再追尋過往。”
“七月十六?那不是七日之後?”翟湛倏地起身,大聲問窗外的下屬:“這裡到小疊山需要多久?”
窗外的下屬被翟湛這近似咆哮的失態所驚,慌忙答道:“十日吧?”
“不行!”這一刻,翟湛甩下了長袍,“七日!七月十六一定要到小疊山!”
冉敏蜷縮在牀位,嘟起嘴瞪着面前的翟湛。他已經在她面前消失了整整半個月,每次她醒來時,面對身邊冰冷的牀鋪,都會異常的沮喪。
翟湛的樣子異常疲憊,眼中充滿血絲,卻不乏輕鬆,然而他看着冉敏的表情卻格外柔軟。看到這樣的翟湛,明明賭氣不讓他觸碰的冉敏,卻不禁軟下了心腸。
她朝翟湛伸出了手,下一刻,她便落入一個溫暖卻帶着異味的懷抱。
冉敏皺緊了眉,雙手環在翟湛的身後。這樣的動作,令翟湛心安,不覺將臉埋入冉敏的秀髮中,汲取她的氣息。
“你去哪了?”冉敏摟着他問。
“趕着送一個朋友。”翟湛答。
“那,送到了麼?”
“阿敏,你現在開心麼?”翟湛沒有回答冉敏的問題,反而向她提問。
“如果你能夠再對我好點,我會更開心。”冉敏拍拍他的後背。“與朋友告別很傷心麼?沒關係,你還有我在。”
這句話之前的冉敏從來不會跟他說。捫心自問,翟湛聽到這句話時,開心之餘更多的則是傷感。
他想要原本那個冷靜安然的冉敏回來,卻又不捨得現在這個如此依戀自己的冉敏。
“阿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一件事對我影響很大,說出來,可能我會離開你,不說出來,過的卻是平靜的生活,你會如何選擇?”
冉敏沒理會他:“那我會馬上忘記這件事。在告訴你之前。”
她撇了撇嘴,道:“你現在考慮的不應該是這件事。”
翟湛一怔,只見她又重新撲了上來,在他耳邊輕聲道:“馥兒。”
“今天公婆來探了我,給我們未來的孩兒名字都命好了。”她盯着翟湛,一本正經道:“你現在的責任是要將我們的馥兒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