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記得,翟家同繼母孃家京城王氏是政敵。在她同翟湛相處爲數不多的日子裡,翟湛興致好時,也常同她講講朝中見聞。
“你那繼母王氏的父親,官任都察院僉都御使之職,歷年官吏考覈兼爲副手。你父親能通過京官考覈,也多虧他出手相助。”
“那年考績,主檢爲左都御史歷清,此人嗜書如命。你父親倒是好手段,不知道從哪得來一本絕版古書,投其所好,纔在四格、八法中皆得上品。”
她那時只覺得難堪,翟湛的話一字一句提醒着自己,父親是一個怎樣阿諛諂媚的小人。
她的自尊,卻不允許她不反擊。
“父親這麼做,的確不堪,然則也是爲了冉氏,爲着家人。”
翟湛奇異的望着她,笑意飽含譏諷:“你倒不愧是冉氏的好女兒。”
這一瞬間,冉敏的心路幾經曲折,她面無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
還需要有什麼證據呢?前世亮哥兒沒了,她還可以理解父親的希望寄託在王氏所生的子嗣上。可今生呢?她的亮哥兒還在呀!
同是父親的子嗣,他卻如此偏心。
他們的親身父親便問都沒打算問一聲,便想將母親的嫁妝據爲已有,全然沒有考慮過她們姐弟兩的處境。
是了,他怎麼可能問過亡妻的子嗣,貪圖妻子嫁妝,這樣的罪名傳出,是問他還如何立足於朝堂之上,如何成爲百姓的父母官?
珍娘見冉敏的表情趨向平緩,方鬆口氣,關切的詢問她的身體狀況。
冉敏不欲她擔心,展顏一笑,示意自己並沒有什麼大礙。
雲緘自冉敏神色異樣之時,雙目便沒有離開過冉敏,見到她再展歡顏,嘴脣抽抽,倒也露了半笑。
“姑娘,您看,這賊人要如何處理?奴看,將他們交給官府,狠狠審問,看到底是何方盜賊敢將手伸到冉府的庫房之中。”
何方盜賊?冉氏到底是一方仕族,有誰敢貿然得罪?不過是家賊難防罷了。
冉敏搖搖頭,心中另有計較。曹大說的方法並不可行,人是王氏的,既能派他們來,相信定有後招。
冉氏與王氏在官場上有舊,若是交官處理,最多關個三五天,官府定會找個藉口,神不知鬼不覺得將人放走,縱虎歸山,是爲下計。
若是將此事揭出,便是光明正大與王氏撕破臉皮,以她目前的處境,等於以卵擊石。她與亮哥兒羽翼未豐,還需藉着冉府這面大招牌遮風擋雨。
這件事對於冉柏同王氏來說,是個把柄,用得好了,冉敏姐弟或可得到幾年的安穩日子,而以後如何,不急。
權衡得失利弊之後,冉敏最終選擇了一個人。
冉氏長房詹氏。
長房與二房有隔閡。這種隔閡來源於冉府的家訓。
冉鬆爲長子,依照家訓,需繼承族長之位,留守老屋,不得從仕。這是冉鬆畢身憾事。而長房長子冉炔便是下一任接班人,便是如今他入了族學,只怕到了應試年紀,祖父也不會允他下場。
這是長房的宿命。
冉敏知道長房的怨言,上一世,這種怨氣隨着冉鬆榮登國丈而愈演愈烈。而冉氏兩房隨着老太爺冉訓的離逝分崩離析,直到宋氏改朝換代,銷聲匿跡。
她決定將這個把柄交到詹氏手裡。冉鬆便罷了,冉炔則需要一個代替他守住這個家族的人。這個人與長房的關係必需親近,才能成爲支持冉炔仕途道路上的後盾。
冉敏知道,這個最適合的人只有亮哥兒,這個,她能想得到,詹氏也一定能夠想到。她可以藉着這個把柄同二房談條件,兩房人一同逼迫祖父替換人選。
有了這一層關係,長房要籠絡住她們姐弟,二房也不能貿然動手,各方力量僵持之下,才能爲冉敏爭取更多時間,強大自身的力量。
再則,這一世,詹氏因冉媛兄妹的關係,同她日益親近。她相信,爲着冉媛兄妹,詹氏也不能太虧待她們姐弟。
“雲緘,你將這四個人捆起來,曹管事,勞煩您將他們交給汪管事。若是汪管事問起,你便這樣同他說:此人是專門來盜母親的嫁妝,這盜賊是京城人氏。”
牛胡是家生子,官府自有備案,詹氏要查,並不難查到盜賊的身份。
“切記,此事從密!”
可惜此事仍是傳到了祖父冉訓的耳裡,差人來詢後,他強行從她的手裡帶走了四人。那四人被押入祖父的院子,從此不知去向。
詹氏派人請她,遺憾的望了冉敏一眼,問她:“你可有怨恨?”
唯一能挾持二房的把柄被生生搶走,詹氏知道冉敏的難過不在她之下。
“那四個賊人,是你繼母的賠房。”她有些不忍心看到冉敏的反應,思索片刻,仍是選擇告訴她真相。
冉敏只是一哂,“嬸孃想告訴我什麼呢?我們姐弟只是個不得父母喜歡的可憐蟲嗎?”
詹氏見她的臉有些蒼白,卻倔強的瞪着自己,劍拔弩張像她個小刺蝟,想到自己的算計,倒是有幾分歉疚。
“你祖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你必須知道,他纔是這個家中的主宰,我們不能違抗他。”
她曾經想過要用此事要挾二房,可惜事敗。的確,她想借此事幫助丈夫兒子擺脫家族枷鎖,但她卻更怕冉訓。
冉訓□□□□,說一不二,他只是讓長隨問她需不需要喚冉鬆回來寫封休書給她,她便怕了。
便是那年同冉鬆鬧翻,她也沒有這麼慌張過。她知道冉訓的底線,她可以同冉鬆鬧,懲治姨娘通房,但是隻要涉及到冉氏的家族利益,冉訓便不會袖手旁觀。
事情本可以瞞着冉訓偷偷進行,卻被與雲緘同守庫房的小廝通風報信。
“你祖父同我說,不要反抗,整個冉氏都是他的。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什麼勾當,還要看自己有幾斤幾兩。父叫子亡,子不亡,是爲不孝。我不怕自己的安危,只擔心媛姐兒、炔哥兒。”
如果她被休棄,冉鬆再聘新人,自己的子女又有誰照料?冉敏姐弟便是最好的例子,失去了母親的庇護,只如無根的浮萍,永遠看不到自己未來在哪裡。
冉敏冷冷一笑,長身而起:“嬸孃這句話,不知是祖父說給你聽,還是借你的口,說給我們姐弟聽的。”
“冉敏才入女學,不曾學過什麼父叫子亡之言,只剛讀到‘堯不慈,舜不孝’,祖父學識淵博,倒請教教我們,到底是什麼道理。”
說罷,便甩開紫月來拉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大逆不道的話,詹氏自然不敢報於冉訓。自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冉敏發作,偏偏她卻又羞又愧,連反駁也無語言,氣急之下,心中邪火交攻,大病了一場。
冉鬆急忙延醫用藥,大夫診脈後,只說了氣結於胸、思慮過度八個字,紫月心知肚明,親自上門,苦求冉敏爲詹氏解開心結。
冉敏知道此事大錯不在詹氏,親疏有別,自己的丈夫子女總是最重要的一方。
她爲着長房,懼於冉訓的威嚴,將內情拱出來,令冉敏姐弟失去這個唯一能制衡冉柏的把柄。卻沒有將自己供出去,總算爲自己留有一線。
只是此時此刻,她卻也不想見詹氏,只休書一封,上面書寫寬慰話語,讓紫月帶去給詹氏。
經過此事,冉敏陡然低調,祖父對這件事的態度,她已經瞭解,如今她還沒有那麼大的力量與之相抗衡,只能裝作不知情,
這段時間不宜出門,她便將外面的事同雲緘,全託給了曹大。雲緘原本不願,碰了幾次冷臉,方乖乖隨着曹大出去。
只苦了曹大,既要管理煙火鋪工坊,又要兼顧耿氏的鋪子,忙得團團轉,一見冉敏便滿腹苦水。
冉敏自顧且不暇,除了每日賬簿,其餘的事,她亦愛莫能助,故而曹大的神情,她只做沒有見到,只吩咐他緩緩進行便好。
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卻被宋嘉繹看在眼裡。少年衝着她展顏而笑,驚豔起採粉蝶蝶。
冉敏看在眼中卻是氣悶的很,沒好色瞪了他一眼,道:“不知宋家郎君怎麼又來蹭飯來了。”
宋嘉繹不以爲意,好脾氣的笑道:“大姑娘忘了,你去廖家之前,我們曾有約,要互駁一番,若是你勝了,我手中這佩玉,便輸於你?”
這茬冉敏還真不記得了,如今她的心思正在火器鋪,哪有閒工夫搭理不相干的人。便懶懶回道:“我不記得了,若是你要辨,那便算了輸了便是,只是我卻沒有佩玉來輸給你。”
宋嘉繹倒沒想到她如此憊懶,轉身眼珠一轉,便有了主意。這個人是水油不進的,那不是還有人是吃這一套,受不得激的嗎?
他這一轉身,便去了媛姐兒那。冉媛正同冉慧同做針線,前幾日冉敏不在家,冉媛退而求其次便同一個屋檐下住着的冉慧姐妹做了玩伴,這幾日感情倒是融洽。正巧此事是關於冉慧的家事,加上宋嘉繹在旁煽風點火,很快冉媛便按捺不住,急匆匆拉着冉慧姐妹前去求助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