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塞北之境是一處無人之境, 三年之前,這裡曾是北朝的疆域,經歷過無數的戰亂, 敗骨焚草遍野。
如今仍是這片土地之上, 卻漸漸有興盛之氣。
成片成片已成焦土的荒野被開墾成爲良田, 將士們用自己的雙手依水而建, 僅僅花了三年的時間, 便在這裡,建立起一個塞上江南。
高而精瘦的男子光着膀子,揮汗如雨劈伐楊木。這裡水源少, 木質猶爲堅硬,不過一柱香, 壯年的身上便掛上汗水粗礫。
“雲副將, 翟將軍回來了!”
他的侍官快馬來報, 男子聽完,扔下大斧, 接過侍官遞過的衣裳,騎上戰馬向主營駛去。
侍官緊跟上他,嘻笑道:“將軍這回,帶回來個女子,長得不錯。”
www TTκan ¢O
男子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侍官已經習慣他這種性格, 依然嘆息道:“看來將軍這一次, 是破釜沉舟, 我聽說, 整個翟氏家族都搬到了塞外。恐怕, 我們再也回不到家鄉了。”
聽到最後這一句話,男子握着繮繩的手, 方緊了緊,他已經三年沒回東津。
在翟湛同冉敏說完那句話之後,她便跟着翟湛,到了塞北之地。
“西出陽關無故人。過了這個山關,你想要後悔,便來不及了。”
像是特地提醒她,翟湛在耳邊道:“這是你的最後一次後悔的機會。”
冉敏只是淡淡瞥他一眼,說道:“也是你的最後一次後悔的機會。”
兩人相視不語,翟湛將冉敏摟入懷中。他知道,當冉敏決定跟着他來塞北之時,便已無選擇。
“阿敏,等我們到塞北大營後,便成婚好嗎?”
“好。”
“將軍。”屬下的稟報之聲將翟湛從回憶之中拉回,他剛到大營,安頓好翟家族人與冉敏後,顧不上歇息,便召集舊部整理事務。
臨走前,他將塞北大營交給信得過的手下雲緘,事過更今,他翻閱營中事務手札,很是滿意雲緘的行事。
“做得很好。如沒有別的事,那便回去歇息吧。”
雲緘遲疑的望着他。翟湛知道雲緘此人,他性情沉黑寡言,這副表情,定是有話有說。
便問道:“你還有何事?”
雲緘點頭,問:“不回?”
他這惜字如金的性情向來被人詬病,唯獨翟湛卻極爲包容。
“恐怕長時間都回不去。”翟湛道:“如今我們還必須面臨被朝廷視爲叛軍的危險境地。能南北二朝廷夾縫之間生存,已是不易。”
雲緘沉默片刻,道:“回。”
“你下定決心?”翟湛問道:“如果你真的要回到原本的地方,現在所得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你甘心嗎?”
“回。”雲緘肯定道:“有人在等。”
自雲緘第一日到塞北入軍之時,翟湛便知道,他心裡有一個很重要之人。雲緘不說,他並不知道這個人的來歷,只是隱約感覺,雲緘之所會在戰場之上如此拼命,很可能這個人有關係。
三年,除去執行任務,雲緘沒有踏出過軍營一步。憑藉着戰場驍勇捨命,很快,雲緘從一個被刺配塞北的囚犯,變成翟湛身邊最信得過的心腹大將。
“雲副將,屬下倒是覺得,如是您擔心家人,可如將軍一般,派人將他接到塞北與您團聚。”雲緘的侍官聽他似有去意,連忙開口阻止。
雲緘平日少言寡語,然則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翟湛知道他去意已決,道:“既然你有放不下的事,那便去吧,不過要記得,湘北翟家軍的營寨大門永遠爲你而開。”
雲緘的點點頭,對於翟湛他始終感激。不管是當初重用還是刺囚的他,還是後來不遺餘力的信信他。現在的翟湛剛被南朝的新帝排擠,正是最堅難的時刻,然而在這個時刻,他卻選擇尊重雲緘的想法,放任其離去,在任何一位將領,都是非常難得的事。
雲緘的行李並不多,幾件換洗衣物,加上一些隨身碎銀,剩下的東西,他都將這些分給自己身邊的侍官。
離行前,他來同翟湛辭行,正巧碰到翟湛的侍官負着一個包袱急匆匆來尋他。
“雲副將,幸而你未走。”他顧不得抹汗,將包袱遞給雲緘:“這是將軍大人吩咐我交予你。”
“將軍說,你在關中一定有牽掛着的人,有這些東西,相信可以解決部份問題。”
雲緘接過包袱。包袱斗然往下一沉,聽裡面的聲音,雲緘知道,這是金銀一類的東西。
“將軍說了,原本該給你銀票更好攜帶。只是,如果翟家出了事,朝廷一定會注意票號動向,你原本便是湘北軍的人,從號子裡取大筆銀錢,容易被人注意。這個時候,還是真金白銀安全些。”
雲緘問道:“將軍在?”
侍官道:“在裡面呢,聽說適才將軍的未婚妻子來了,將軍正在待客呢。”
未等他說完,雲緘便越過他,向翟湛的營帳大步走去。
翟湛營前的兩侍衛見到雲緘行禮問好,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雲副將,你來向將軍辭行?將軍媳婦在裡面呢。”
他們朝着雲緘擠眉弄眼道:“我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將軍那副模樣。”
“雲副將,將軍請你進去。”侍衛們見到翟湛的侍官凌其,忙斂了笑,雙目目視前方,重新擺出一臉嚴肅的表情。
雲緘跟隨凌其進屋,他只不過想同翟湛道聲別便走,對士兵口中所述翟湛的未婚妻子,並不感興趣,故而明知那個女子避嫌揹着他坐在營房西側,也懶得特地去看她一眼。
翟湛的心思顯然因這女子的到來而被打岔,再加上雲緘向來話少,兩人並沒有什麼話,三言兩語之後氣氛便陷入尷尬之地。
翟湛咳嗽一聲,道:“別的我也不多說,一路小心。”
雲緘點頭,跪下朝翟湛重重磕三個頭,重新站起。
正在回身打算離開之際,他突然愣住了。雲緘的餘光掃過西側牆角女子的背影。
他不禁停住腳步,死死得盯住那個背影。這個影子多麼熟悉,曾經在夢中,數次得見。
三年,三年他沒有再見到這個影子。怕自己忘卻,他只有每次在入睡之前回想,每一次想,便將這個影子刻在心裡遠些,直到深入骨髓。
所以,僅僅只是一眼,他便能夠肯定,這個影子的主人。
翟湛皺皺眉,他並不喜歡別的男子用如此深情的眼神看着冉敏,就算這個人是他最信任的部下。
“敏。”雲緘試探着喊一聲,眼前的背影果然一震,緩緩轉過身,疑惑得望着他。
“雲緘?”冉敏幾乎有些難以致信,她曾經派曹大四處打探過雲緘的蹤影而始終不得其蹤。
曹大與她分析過當時的情景,認爲雲緘有可能誤跌入山間深溝之中。然而隨後搜索之中,雖然有發現有物件滾落的蹤跡,卻沒有發現雲緘的蹤跡。
冉敏深信雲緘必定活着,始終派人等在小疊山,希望雲緘一旦脫險,會主動與她聯繫,只是三年來,冉敏留在小疊山的人,從未傳出過雲緘的消息。
不等冉敏行動,雲緘已飛奔向她,奔到冉敏的面前,他急剎住腳,緩緩在她的面前蹲下,擡起頭急切得看着她。
冉敏的眼淚傾刻落了下來,她注意到雲緘右頰被削去的刺青:“還好,還好你還活着。”
眼前的雲緘瘦許多,臉上的風霜鐫刻着他久經戰場的艱辛,唯獨不變的,是他的眼神,他看冉敏的眼神,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那麼溫暖。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讓冉敏待他如家人,即使他失蹤多年,她也無法忘卻這種溫暖。
翟湛走近他們,將帕子遞給冉敏,問道:“阿敏,你認識雲副將?”
冉敏接過帕子,拭去眼淚,道:“是,雲緘曾是我的家臣。”
翟湛笑笑,道:“可惜雲副將要走了,否則我們倒是可以一起宴請雲副將,順便敘敘別來之情。”
雲緘望着冉敏,並不說話。冉敏忍淚道:“是呀,你回去也對,到底你的兄妹還在關中。翟湛說得對,如果要回關中,現在是最佳時候,再晚些,等朝廷的人馬到了關卡,你再想要回去,便晚了。”
雲緘默默望着冉敏,翟湛將冉敏拉起,站在她身旁道:“不如我們送你入關。”
“我們?”雲緘喃喃道,他站起身,“好。”
南去涵關並不遠,翟湛與冉敏共乘一騎,兩人駐足目送雲緘進入關中。
“我從未聽說過,在你在下屬之中,有這麼一個人。”翟湛目送雲緘的背影。
“你可以問,我會回答。”冉敏輕輕靠在翟湛的懷中,“你說過,要做我的心。我心中想的事,希望你全部都可以明白。”
她將手心放在翟湛的心臟部位,道:“只是,莫得心病。”
翟湛莞然一笑,儘管他只是露出一點妒意,冉敏便立刻敏感的感覺到了,“即使病了,也有藥。”冉敏便是他最好的心藥。
遠方的涵關突然騷亂起來,翟湛見機不對,將冉敏送上馬,隨即上馬,觀望遠方。
冉敏心知不對,問道:“怎麼了?”
翟湛安慰道:“沒事。”
Www ▪тTk án ▪¢O
他的話剛畢,只見涵關一開,一個人乘着一騎,朝他們的方向急駛而來。
翟湛的瞳孔急縮,自語道:“有意思。”
冉敏疑惑的望着來人,驚訝道:“雲緘?”
那伏在馬上,向他們奔來的,可不正是雲緘。
翟湛打馬迎向他,見他握住繮繩的手上滿是鮮血,驚疑不定:“怎麼回事?”
雲緘只是望着翟湛身前的冉敏,“殺侍衛,逃不出。”
不知什麼原因,雲緘殺死守關侍衛,如此,他便成爲通緝犯人,再也無法回到關中。
遠遠地,涵關之中守城的侍衛朝他們追來,翟湛勒馬掉頭,道:“走,回到營中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