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沒有看錯,跟在廖仙芝跟邊,女裝打扮的正是翟湛。
這個年紀的少年,正值見風就長的年齡,累月不見,他長高許多。或許如此,身型愈發削瘦,這身窈窕女裝,穿在他的身上,竟格外好看。
見冉敏識破他,他指示衆人噤聲,機警凝神靜聽,確認四下並異樣,方對着冉敏展現一笑。冉敏注意到,他的表情雖然輕鬆,但是警惕心猶在,那雙眸子直直望着她,猶如烈日下的琉璃。
“掩人耳目。”他淡淡說道。
翟家的一切,他沒有告訴冉敏。是一旁的廖仙芝,忍耐不住,直接將過程告訴了冉敏。
廖仙芝不是這個事件的直接參與者,由她娓娓道,冉敏只覺得,這是一個悲而不傷的故事。而講故事的人,正因爲始作甬者未被引導,而脫離了這個悲劇。
這一切,都源於冉敏希望翟湛思考的那個“再三”。翟湛終究未被引導,到處宣揚廖道芳與北人有勾結。他將這件事告訴翟平,以翟平數十年權場爭鬥的資歷,很快便看出了其中的破綻。
首先,爲什麼身在關外的翟涸會甘冒被無旨返鄉的危險,趕回晉州?
爲什麼身在內宅的邱氏會比翟家衆人先得道翟涸的消息?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翟家當家人翟平,卻第一時間告訴了翟家小叔翟湛。
最奇怪的是翟涸的遺體發現的地方,是口隱蔽的枯水井。若不是翟家獨有的交流方式,翟家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遺體上只有一道傷口,深約五寸,一擊致命。傷口在右腹下方,看用力的方位,是由右上朝左下刺出。凶氣雖然不知所蹤,依然可以推測出,是匕首之類的東西。
“翟家大郎面上的表情很奇怪,皺着眉頭,嘴角地帶着一絲笑意。很難跟你形容這種感覺,對我而言,便像我明知阿兄會短袖,他不語,直到那一日,我親眼看見他帶着一個男子出現在我面前時的感覺。”
廖靖遠那冷冷的眼一橫,她乾乾笑兩聲:“阿兄,只是比喻,比喻而已。”
廖靖遠當然很正常,這種比喻是能說是仙芝癔症的頂級,調笑廖靖遠的方式。習慣兩兄妹的相處方式,冉敏等人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冉敏問道:“翟家大郎是自盡而亡?”這種傷口,有人從你身後繞過肩膀刺入身體,或者自己持刀刺入。以翟涸八尺六寸有餘的身高,根本沒有正常人有如此長的手臂。
“不。這是道二次傷口。”
廖仙芝繼續回到話題上。
翟涸的遺體運回翟家,翟平仔細檢查過後,發現皮膚下傷口的痕跡。
自左上刺入。
沒有凶氣,也沒有找到信箋,翟平以自身與翟湛親自演示了當時的情景。
結合角度、傷口的形狀、深度與翟涸當時位置,翟平終於推斷出,這一擊近到兩人幾乎相依相偎。最大的可能,便是這個兇手當時正依在翟涸的懷中。
“這是一個女人!”廖仙芝肯定的說道,“翟爺爺推測出了兇手的身高,他知道翟家大郎一向是個機警的人,幾乎沒有人能夠近他的身而不被他警惕防禦。這個人能在這麼近的距離得手,翟爺爺猜測,這個人一定是翟家大郎十分信任的人。”
“這個人是?”冉敏的心不禁快迅跳搏幾下,“我可認識?”
“不能說,”廖仙芝擺擺手,“逝者告訴我們,不能說。”
因爲凶氣,被是翟家大郎自己丟棄的。
爲什麼呢?或許這凶氣上有些信息能將翟家引入死境,或許翟涸是爲了坦護身後的那個人;或許......
翟平與廖仙芝不同,他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關鍵。
這是一個局,一個引翟家自斷一臂的局,自翟氏收信入關便已開始,其中邱氏是一部重要的棋子,推動翟湛發現並將廖氏公諸敵羣。
上一世,正是這個棋局一步一步,毀去翟家百年基業,害得廖氏家破人亡,唯一的女中豪傑仙芝淪落教坊。
“這是我的責任。”翟湛突然說道:“雖然因阿敏阻止我而並未令他得逞。”
“只要我活着一天,都會挖出這個禍首。”
冉敏忽然明白了前世的翟湛是以一個怎樣的心態保護廖仙芝的。
或許是戰門世家,翟湛比別人更早懂得何爲責任,只不過上面有個兄長,將他的重擔擔上,讓他逍遙了十幾年。
父兄的逝去,讓這個瘦弱的少年必需瞬間承受起兩人份的責任,可想而知,這其中的艱辛。爲了不使這個少年崩潰,可想而得,翟平一定盡力隱藏很多年真相,直到這個少年成長可足夠親自解開這個當年由自己一手促成的悲劇。
再活一世,冉敏已不怨翟湛,因爲她已知道,權術陰謀,離她很遠,離翟湛卻很近。翟湛便是翟湛,在他的那個位置,做做所爲,並不是針對自己,換作別人,亦是一樣。因爲他身上的責任已經太重,重到不能爲人動情,不能爲人分心。
至少,在最後的時刻,翟湛讓宋嘉繹救了她一命,並且在平淡的生活中,安然渡過一生。
或許因爲冉敏落在翟湛身上的目光過於灼灼,他的耳根漸起紅霞,這抹粉紅迅速擴散,漫滿面頰。
冉敏卻於此時撤開眼神,看來翟平並沒有告訴這個局的幕後指使。也好,以翟湛的年紀,這個時候,他需要的是歷練,慢慢成長,而不是活在深深的恐懼中。敵人的強大,可以激發鬥志,便是過於強大,便會使這個人失去鬥爭的希望。
“翟湛,幫我們去找野礦!”廖靖遠一直坐在輪椅上靜靜聆聽,此時突然發聲。
冉敏同翟湛一齊望向他,前者驚詫,後者不解。
廖靖遠轉動木輢,令輪椅更靠近兩人。
“對!幫我們!”他的話是同翟湛而言,眼睛卻望着冉敏。
冉敏知道,他在徵詢自己的同意,或者說,無論自己答不答應,他都會與翟湛合作。
冉敏的進展太慢,中間還有差尺,廖靖遠很擔心有生之年無法斬殺敵人的首級。而翟家有軍中被景,又是男子,某些方面,比冉敏便利。
冉敏曾同他開玩笑道:“吳子胥五旬方掘楚王墓,你還年輕,急什麼,當前大事是早日娶一媳婦,子承父業。”
廖靖遠只是冷冷一瞥她:“我若生子,必是大功告成之時,自己親嘗過這種度日如年的感覺,又怎會讓自己的孩兒再受這種苦。”
冉敏懂他的心,所以在他目光投過來的時候,輕輕一點頭,算是默認。
廖靖遠心中一鬆。他雖然擅自提出同翟湛做交易,但實際上,他並不會完全不理冉敏的感受。若是冉敏有異議,他或者會另想方法。
他甚至有些奇怪,爲什麼自己會突發奇法,自行提出這個主意,彷彿,他能篤定冉敏一定會接受這個建議。
冉敏很爽快的答應後,廖靖遠很快速同翟湛解釋整個計劃,其中隱藏下冉敏提供火器圖的事。
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貿然公開後,那麼提供圖紙的冉敏,便會成爲衆矢之的,既然是他所牽頭,他願意將這個風險承擔過來。
事情並不複雜,不過一盞茶,翟湛便盡悉事端,他思索片刻道:“這個並非難事,家中自小爲我配有影衛,只不過已往並不得用。自我兄長過世後,今非悉比......”
冉敏插口道:“記得,我們要合作的,是你,不是翟家!”
翟家會爲了家族利益,必要的時候犧牲他們,可是翟湛不會,他還未成爲翟家的家主前,他便是他自己。人的角色很重要,可能未然的一天,她與翟湛會成爲敵人,然而現在,不會。
翟湛的臉依舊紅着:“我懂,我,翟湛,我們合作,並不是翟家。這些影衛自小便被教導只忠心於我,便是我祖父,也命令不了他們。”
那便好,廖仙芝見幾人已達成共識,很是高興,當場便建議到城中的旭春樓上喝一杯結盟酒。
冉敏瞄一眼翟湛的妝束,問道:“你這般打扮,不要緊吧。”
翟湛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道:“爲了避人耳目,不過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此行的目的。”
“我與你從小疊山挖出來的那塊烏木,買主已經找到了。”
翟家逢此大難,翟湛依舊沒有忘記應許冉敏的事。烏木極貴,是當今貢品,一旦消息走漏,即刻上繳。
這件事秘密進行,等到數月後,纔有一個買家找上門來。
翟湛覺得此人靠譜,翟家的事,讓他草木皆兵,不敢相應周圍之人。然而此人卻不同,翟湛讓人查過他的底細,知道他來自海外,走得是海上生意,看他文質彬彬,又不像是海匪之類的人物。
到底東西是冉敏的,翟湛一時作不了主,恰巧廖仙芝要到東津探望兄長,問他可有話帶。
翟湛數月未見冉敏,不知怎麼的,有些想念,廖仙芝看出他心中想法,便聳甬翟湛易妝避開翟平的耳目,同她一同前來東津。
他這身妝容,甚是羞惱,然而想起冉敏,終忍下尷尬,留信一封后,便喬妝成廖仙芝的丫環,跟着她一同來到東津。
冉敏向來不會注意這些,聽翟湛說起買家情況,細思片刻,道:“依我看,不如將此人約出來細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