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湛在冉敏說完那句話後, 便陷入可怕的安靜之中。
冉敏不知道他的選擇,然而這一世,她卻是清清楚楚的將自己的選擇親口告訴了翟湛。
這些年經歷的一切, 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狀況發展, 令她不再一味相信別人告訴她的事。
呆在塞北的這些日子, 越與翟湛接近, 冉敏便越質疑前世所發生的一切。
究竟前世的翟湛是否真的曾棄她而去?會不會是當時自己在翟湛的心中並沒有如今的份量, 而促使翟湛所做出不同的選擇呢?
這些都是深藏在冉敏心中的疑題,她知道,如今的翟湛, 依舊不能給她答案。
在翟湛的心中,包袱與責任, 要比她所想像的重, 儘管如此, 在冉敏的面前,他卻一派雲曉風輕的模樣, 令她完全感受不到他們面前所遇到的壓力。
火焰漸漸熄滅,空氣中混雜着青草的氣息。翟湛捂着冉敏的鼻息,將她帶離火場。
冉敏注意到,他們行走的方向是正北方,來時相反的方向。
她扯了扯翟湛的衣角, 他卻恍若未聞。
雲緘揹着左三緊緊跟在冉敏之後, 原本他便不善言辭, 此時更加靜默的他, 彷彿只是一個影子。
船棺室的正北方, 是交縱錯雜的石道。再過半個時辰,冉敏便不再提醒翟湛。
只因翟湛的方向很正確, 並且嫺熟,遇到岔道之時,他完全不用猶豫,便可以輕易做出選擇。這與來之前不同,在進入船棺之前,他面對岔道,至少還會思索片刻,方做出判斷。
這一次,他連僞裝也去除了。
他們走得很快,約摸一個半時辰之後,便看到前方隧道處,交密的樹木縫隙中透出來的光線。
等翟湛撥開樹木將冉敏與雲緘拉上地面時,才發現日頭當空。
“這裡是哪?”突然而至的刺目光線令冉敏有些睜不開眼,她眯着眼,打量周圍的環境。
“離這裡一里地,便是夷部。”翟湛淡淡回答道。
“什麼?”冉敏驚愕道:“你是不是早已作好了打算?”
這是一個奇襲的好位置,乘着月夜從此帶奇兵而下,很容易對夷部形成突襲圈。
翟湛道:“要看他們的表現。”
雲緘將左三放在地上,悄悄藉着樹木的掩護眺望山下。
這裡很隱蔽,從山間林隙卻很容易看到夷部的林間小屋。
“很好。”雲緘滿意點點頭,贊好:“好位置。”
“是個好位置,然後卻不是現在。”翟湛重新撥開樹冠,“再等一個月,如果夷部還是現今這個態度,那這裡,便是我們的好位置。”
翟湛果然是熟悉地形之人,他們很快便尋着另一條路重生回到湖邊。
湖岸邊,還留着左三三人脫下的外衣,正值午後,光線從翟湛注視着的位置照入湖心。此時的湖面,正是水位最低的時候,冉敏知道湖的進入方法,望着陽光,便很容易找到湖底的進入方位。
遠方几個人影朝着這個方向快步跑來。翟湛笑笑:“我們離開兩日,許是母親擔心我們的安危,派人前來尋找,我看,我們便回去吧。”
左三尚在昏睡,需要救治。冉敏想知道的問題也不急於一時。
轉眼便至月中,自裂谷出來,冉敏已半月未見翟湛。
翟家軍與夷部的交涉向來不順利,夷部要糧,要金銀,數量極大,這些都是處於困境的翟家軍所給不起的。
儘管如此,翟湛卻沒有動怒,他的涵養向來便好,只按捺着性子同夷部虛以委蛇。
冉敏理解翟湛的苦衷,在大事上,她幫不了翟湛,便嘗試接手移居裂谷之事。
這件事只在翟湛的親信之中流傳,對於大部份人來說,是個秘密。當先知道這個秘密的三人之一雲緘,便被翟湛任命秘密執行大軍遷移的先行任務。
對於冉敏的加入,翟湛並沒有多言。他十分信服冉敏制家的執行力。
然冉敏也並沒有讓他失望,僅僅再一次進入裂谷三天,她便將整個裂谷的地圖詳細繪製,並且不眠不休將每一處的合理應用方法制成卷書,託雲緘帶給他。
冉敏的構劃極合理,結合裂谷地形,哪處爲官吏府第,哪處宜爲中央集市,哪處可設民居住地,哪處應有田地莊園等等,很好的利用裂谷原有殘城舊築,一清二楚。卷收上清楚羅列設地利弊,看法中立,只交由翟湛決斷。
左三注意到冉敏的卷書上並無城廓後繼發展的圖形,忍不住問道:“姑娘可是忘了?”
翟湛將食指點在地圖上,向北延長,道:“你可曾注意到,書卷圖上往北方向的戰略地道足足延長了數十里?”
左三順着翟湛手指的方法望着,不禁恍然大恍:“大匡?”
是的,大匡。與北朝交界的一個夷部,聽說,這個部落向來與北朝不和,便在前年,還曾與北朝發生過一場戰爭。這便是翟湛的下一個目標。
“我不懂,爲什麼是大匡?”左三有些不明白。
翟湛道:“那你便要知道,這個大匡爲什麼與北朝不和。”他將書卷合上,道:“這個大匡,曾是北朝的附屬部,大匡夷部族長之女,是北朝先帝的寵妾,她所生下的是長子應書。”
“只不過,當今北朝的君主卻是二皇子應景。”
皇權交替向來是君王生死之道,例如宋嘉繹,便是乘着太子與三皇子之間鬥爭縫隙,大肆活動,最後漁翁得利,登上那個欠了他十幾年的帝位。
北朝的應書與應景也是如此。爭位失敗後,應書擔心受應景迫害而出逃大匡,留在他的母家,以謀東山再起。
左三這才明白翟湛的主意。看來翟湛是想借着應書的勢雄霸一方。
他撓撓頭問道:“如果真要借勢,我們爲何不投靠利利更爲強大的北帝呢?”
翟湛嘴角掛着微笑,搖着頭拍拍左三的肩膀:“阿三,你不懂。如果你已有了一萬兩銀子,我再給你十兩,你會如何?”
左三仍舊不明白他之意,老實作答道:“我既已有了一萬兩,你給我那十兩,我自然不放在眼中。”
“那麼若你只有十兩銀子,我再給你十兩呢?”
“哦!”左三恍然大悟,道:“將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同樣是十兩銀子,對於一個富裕之人與一個貧困之人卻有兩種不同的概念。
翟湛見左三已明白,將書卷卷好,放入匣子鎖好。
“你不會再重複廖家的悲劇。”翟湛道:“與其做一個眼中釘,我寧可做一個心中刺,我要北朝皇帝知道,要對付翟家軍,就必須面對至死的危險。”
冉敏聽到左三轉述翟湛的話,不覺舒了口氣。左三擔憂道:“姑娘看,將軍這方法可是與虎謀皮?”
冉敏笑笑,安慰左三:“放心吧,你家將軍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哪有人可以在他身上討的來便宜的。”
左三喃喃道:“怎麼沒有,對姑娘,他便是。剝他一層皮血淋淋的,他還嫌沒贈血肉呢。”
冉敏愣怔住,一時訥訥的說不出話。左三最看不慣這兩人拖拖拉拉的模樣,直言道:“姑娘那日同我說的話可記得?臨去裂谷之時,我曾問過姑娘,曾時嫁給將軍。姑娘作答是回來之時。如今已滿半月,如何還未見將軍與姑娘的婚事見光?”
冉敏有些好笑,“聽聞你甦醒後已不記得那幾日之事,現在倒想起這些?”
左三向來多話,急道:“姑娘莫岔開話題,你與將軍都老大不小了,難道真想變了老姑娘也不嫁人麼?”
這話說的無理,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處,“啪”的一聲,反手打了自己一記臉光。
冉敏肅言問:“可是軍中有什麼謠言?”
她這話切中要害,左三那鼓氣便弊回了肚子裡。
欲言又止半天,他方警慎道:“姑娘可注意些,我家將軍可不是什麼販夫走卒,無能之輩。”
冉敏聽出左三話背後的含義,微笑着點頭,道:“謝謝你!”
她這謝,倒讓左三不覺紅了臉,道:“我們將軍是好的,我是怕那些人......”
“姑娘好好休息。”他行禮之後便忙跑開,一個大男子漢慌不擇路的模樣,倒令冉敏不覺有些好笑。
翟湛呀,冉敏想着這個名字,不覺陷入回憶。
翟湛前世曾納過妾,這個妾便是今世與冉敏交好的廖仙芝。在她的記憶中,翟湛的行事向來關明正大,他要納廖仙芝爲妾,便堂堂正正的親自來知會她。
那個時候,冉敏是怎樣的反應呢?她在翟家,向來委屈求全,丈夫要納妾,她只有唯唯諾諾的同意。冉敏已經失去了冉家的庇護,翟家便是她唯一可以遮風避害的屋檐,即使連連漏雨,她也全然沒有想到離開這片屋檐,穿過雨簾,尋找另一片遮雨地。
她同意了翟湛的要求,翟湛並沒有立刻便走,站在她的身前,瞪了她半個時辰。
這讓她更加惶恐,膽膽顫顫縮着肩,一眼也不敢看翟湛。
最後翟湛終於走了,慌亂之中,她似乎聽到他輕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