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的地點最終定在城中旭春樓上,這是廖家的產業,冉敏覺得可以信得過。
旭春樓的掌櫃爲安排翟湛等人安排的是閣樓東一品間。
翟湛反對冉敏露面,“你一個還未出閣的女兒家拋頭露面,萬一被家人知曉,又是一場風波。”
廖仙芝嘻嘻一笑,移步到品間東牆邊擺着的屏風,命人將其搬開。
屏風後仍然是一道木牆,旭春樓是木製結構,這與四周牆壁毫無差別。
廖仙芝屈指輕輕在木牆上敲打,牆壁發出“空空”聲,顯然其中有隔間。
“這道壁從外面打不開,需要從裡面擰開機關,而這裡有一個機巧。”
廖仙芝指着這道牆約九尺高外,冉敏凝神而視,發現這是一副巨大的壁畫,繪得是東津城外山水,飛戀碧水甚是秀麗。
翟湛道:“這壁畫有僞裝。”說着,他飛身一躍,雙指探出,撲向壁畫,“蹬”一聲,竟然兩指插入壁畫之中。
冉敏已經看出他兩指所在乃是山峰很尋常的樹林,有僞裝色在,的確很難看出。
想來翟湛習武用弓,箭指飛鷹正練得是眼力,因而很快被摸到了其中的破綻。
廖仙芝很不服氣,命人將屏風移回,問翟湛道:“現在你可還看得出?”
翟湛擡頭仔細端詳,半晌說道:“我看不出。”
冉敏此時倒是想明白了其中關鍵。
屏風纔是這間屋子的關鍵,這屏風上的畫卷與牆上壁畫相對應,擺在房中,一點也不顯突兀。壁畫上的小孔,與屏風上邊緣同一水平高度。這個高度,顯然經過精確測量,以保證牆後的人可以通過小孔觀察房中情況。
而房中的人由於視線偏角而發現不了這個小孔。當然,這其中也有一個破局,如是房中人執意毀壞屏風呢?
對此廖仙芝很是不以爲然,世上有幾個人似翟湛如此好的眼力,而又暴力的男子?是冉敏這是杞人憂天了。
冉敏笑笑,聽從廖仙芝的安排,從一樓暗室進入隔層,只留翟湛與廖仙芝兩人冒充賣家以侯那海外商戶。
這商戶倒是守時的很,約時未時,他未時還差一刻便來到旭春樓。
小廝引人上樓,冉敏透過牆的小孔,發現來的是兩人。
當先一人身形略高,身着藍色布裳,躬着彎不停向身後那人點頭哈腰,顯然只是個伴當。
另一人倒是衣着光鮮,腰滿臀肥,一張圓臉充滿暴發富的氣質,見到翟湛同廖仙芝,只是高傲得點點頭,便坐在右首。伴當忙衝兩人笑笑,便站於主人身後。
“狄老闆,這位便是那東西的主人。”在翟湛的介紹下,廖仙芝只是笑笑,端起茶輕抿一口。這個生意她不懂,翟湛與冉敏便吩咐她少張嘴,多喝茶,故而她今日裝得很是淑女。
狄老闆摸摸肚子上的肥油,“你既然是原主,可做的了主?那東西你上次帶給我的樣品我已經看過,不過,我要看的是實物。”
翟湛笑道:“既然樣品都讓您過目了,實物哪還假的了。只是這個東西精貴且難尋,那麼一大塊,價錢也高得離譜。我不是信不過狄老闆,只是如今朝廷風聲緊,那東西太大,輕易移動怕走漏風聲。”
“您若是這個價錢您要買,我倒是可以讓您一見。若不是,便當我們交了個朋友,下次若有好東西,做朋友依然第一道通知您。”
這話說的實在又客氣,狄老闆仿若陷入沉思,過了半盞茶,忽道:“這位主人家的意見如何?”
廖仙芝正灌得一肚子茶水,正有尿意,聽這人磨嘰,她倒是極想把人趕走,好如廁去。見他問起,也不客氣:“我的意思也是如此。狄老闆不然回去考慮考慮?”
這麼說,倒是讓狄老闆面上又有幾分猶豫,在廖仙芝坐立不安中又沉思了半盞茶。
冉敏在隔壁看到廖仙芝這部被尿憋極了模樣很是好笑,怕是這狄老闆見了她這副模樣,以爲她反口不賣,原本要殺價的心也放了放。
好笑中,她又不禁意瞟了這位狄老闆一眼,發現這位胖子雖然胖,但卻坐得甚是挺拔,他身上的肉太多,導致他每做一個表情,身上的肥肉,便會微微顫抖。
她好奇多望兩眼,卻被她發現了其中的異處。這位狄老闆在每次做決定之前,必會端起茶杯,撇去杯中浮葉。
原本這並不出奇,出奇得是在這個動作之後,他身後的伴當便會擡起手腕,在他露出椅子的腰部輕輕寫字。
或者因爲癢,狄老闆又不能動,只能控制身上的肥肉,微微顫抖排除癢意。
這個人是幕後人!或者說,他纔是真正的狄老闆。
冉敏立刻意識到這一點,她將注意力放在這位伴當身上。
果然,狄老闆收到身後之人發出的信號後,爽快的答應道:“好,如果東西貨真價實,便按照你的價錢買下來!”
見他定下,翟湛同廖仙芝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狄老闆即使又提出了另一個要求:“我要看看這實物。”
爲掩人耳目,烏木倒是被翟湛轉移到東津。
翟湛同廖仙芝對視一眼,道:“行,只是我也有要求,我們只帶狄老闆一人。”他一指狄老闆身後的伴當:“此人不能去。”
狄老闆有些慌張,“那可不行,若是我孤身一人,你們對我做出些什麼,我也無可防備。再者,我不懂烏木,我這位伴當卻是能手。”
翟湛笑道:“狄老闆,您真是愛開玩笑,您又不是金子,對您不利也不可能將您的金銀據爲己有。再說,你可是我們的大主顧,我們照顧您周全還來不及。至於鑑寶的人,您也不用當心,我請得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根雕師樑一真大師。”
樑一真,每日三鑑,金字招牌。
樑家累世宮匠,直到樑一真這一代才徹底脫離。他雕刻功底好,信譽且佳,因此倒有許多大商爲擡高商品價值特地找他鑑木。人多了,他也極煩,故而讓家人在門口特掛一枚“每日三鑑”的牌子,名額一滿,便是天皇老子來,他也不理。
只是他還有個別名,叫樑一毀。聽說他最見不得假貨,若是要他鑑別,需應允他鑑後假貨即毀。若是不肯,往後永也不準找他鑑木。
狄老闆倒沒想到翟湛如此有本事,竟請得來樑一真,一時支支唔唔,倒沒了主意。他三兩次衝着背後使眼色,被翟湛看得真切。
“朋友,既是誠心生意,你這樣藏頭露尾,未免太沒有誠意。”
狄老闆身後的伴當原本一直低頭躬彎,此時忽然“哈哈”大笑,立起身子向兩人行禮。
冉敏自這個角度望下去,只能看到他的身高較之前高出許多。
那個伴當笑着賠理:“對不住,這筆買賣數額巨大,一時耍了個小心眼,沒想到兩位眼尖得狠,一眼戳穿,現醜,現醜。”
他的嗓音奇特,粗獷中帶着沙啞,彷彿紙張被輕輕撕裂的聲音。
這聲音卻猶如重石,重重的捶在冉敏的心上。
是的,這聲音,冉敏曾聽過。那一夜,這個人懷中抱着她的首飾,便是這個聲音告訴她:“你的母親,該死了。”
夜幕中不見月光,這人越走越遠,唯爲那猶如撕紙般長長的嘆息聲久久捆縛着她。
或許樣貌,因爲時間腐蝕記憶而漸漸忘卻,然而這個聲音,卻像小舟,讓她在兩世的歲月長河中相依相伴,久久難以忘懷。
而這個聲音的主人,此時正在相隔一牆的房間中。
這個人,便是她的舅舅耿雲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