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死, 所以,你也不能死。別忘了,你的心, 是我的。”
翟湛飛馳駿馬, 耳邊風聲如雷, 唯有冉敏這句話, 長縈在心頭。
三日後的夜晚, 翟湛帶領翟家前鋒營,藉由裂谷地道,從秘道中突襲夷部。
臨行之前, 翟湛知會翟平、翟且。
翟且很是憤怒,狠狠給了翟湛一記耳光, 怒叱他貪圖女瑟, 不顧翟氏一族安危。
翟平卻大笑片刻, 方道:“誰可以保證我們會不死呢?曾經我勸過你兄長放下自己,爲翟氏娶你大嫂。然而此事, 卻逼死了他。現在想想,我們所衛的翟氏,本就是爲了你們兄弟兩,沒了你們,翟氏只是虛殼。“
他的言語透着幾份傷感。“現在想想, 當初我父親捨身忘死去從軍, 其實只是爲了我與母親, 可以溫飽。到後來, 翟家名聲顯赫, 富貴榮華之後,我們卻漸漸忘了本心, 忘卻最初從軍的本意。”
翟且被他的話所感染,沉默下來。
翟氏是如此,冉氏又何嘗不是呢?冉訓爲保全冉氏,選擇犧牲耿氏,又因爲冉氏,打算將冉敏送入皇室,成爲冉氏政治博奕的棋子。
冉敏一生的悲劇,由此而來。
翟湛比冉敏要幸運的多,他有一個懂得迷途知返,且愛他甚於翟氏祖業的祖父。
“放大膽子去做。不要擔心,翟家軍本營有我,有你父親做陣,沒有人敢乘着你出營而動歪腦筋。”
翟湛點點頭,看向父親。翟且沒有發話,但他的表情,顯是認同了翟平的話。
除去這個後顧之憂,翟湛的心中頓時放下一塊大石,他向兩位長輩磕頭告別,重新背上木匣。
便在他掀開簾子打算出門之時,聽到一直未發話的翟且問道:“跟着你來的冉家姑娘便一直住在營中東北角?”
翟湛一愣,停頓住腳步道:“對,她會等我回來。”
翟且悠悠道:“翟湛,你應該感謝老天爺。”
“你真是個幸運的人。”
翟湛點頭道:“對,我真是個幸運的人。”
左三記得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翟湛帶着突襲隊一行二十人,偷偷潛入夷部,神不知,鬼不覺。
冉敏爲他們準備好的迷香起了很大的作用,未耗費一兵一卒,他們便潛入夷部最機秘之地,祭臺。
明日,這裡將舉行盛大的問神禮,屆時,便是他們突襲的最佳時機。
夷部的圖騰立在平臺上,是一個長着毒牙的巨蛇。
翟湛負責對圖騰做手腳,左三則負責打下手。其餘的人,則負責在祭壇四周的燈臺中設下陷阱。
“將軍,爲何我們不選擇夜襲敵首?只要將他們的首領抓獲,還怕他們不乖乖授降?”
翟湛搖搖頭,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記住我們的目的,除了剷除威脅,更重要的是獲得外援。一個不同信仰的夷部,又怎可能屈服於外族的控制之下呢?”
左三似懂非懂,“夷部族長,曾主動要求爲翟家軍所用。”
翟湛敲敲左三的頭,“我們想併吞夷部,反過來,夷部也一樣。說聯姻爲翟家軍所用,只是虛言。你凡事都想的如此單純,我又怎能放心將前鋒營交到你手上。”
左三摸摸腦袋,嘀咕道:“說我想得單純,還有更單純的呢。沒見着雲緘麼,摸摸索索的,他不是真以爲,我們是到夷部來偷雞摸狗的吧。”
翟湛疑惑着回頭尋找雲緘。果見他竟認真的趴在地上,卸着供桌上裝飾用的金鈴。
見翟湛注意到他,他緩緩撤了手,無辜道:“我見這個精緻,剛好拆幾個給姑娘做風鈴去。”
翟湛不覺拍了拍前額,低聲叱道:“這是什麼時候,由得你們胡鬧。”
聽他發怒,雲緘與左三不敢再胡鬧,忙收回心,仔細翟湛交待之事。
翟湛將身上揹負的木匣卸下,這隻匣子左三曾見過,便在選擇跟隨翟湛之時,這隻匣子便被冉敏抱在懷中,始終沒有放下。
左三一直好奇,這木匣中的東西是什麼,可惜冉敏未曾使用過,他便始終無緣得見。
沒想到冉敏給了翟湛。
左三緊緊盯着翟湛的手。只見他緩緩按住木匣兩旁的開關,將木匣子開啓。
匣子裡躺着一隻很奇怪的東西。左三敢保證,他從軍多年,從未見過這樣東西。
用什麼來形容呢?這個傢伙,很像一隻並曾鍛燒的大菜刀。菜刀手柄的位置約有一寸厚,翟湛握在手上,有些厚重而滑稽。
這是做什麼用的?左三有些好奇,卻見翟湛將木匣子中間的部份一託,輕輕打開了夾層。
這是一根鐵管,翟湛取出來,熟練套在了菜刀上。
這些都做好,他吩咐左三用棉被將圖騰全身包裹住。
雖然奇怪,左三仍然按照翟湛的吩咐做好。
翟湛將菜刀對準了圖騰大蛇張開的大口。
“啌!”圖騰發出低而沉悶的金屬迴音,劇烈的震動起來,左三用力全身方抱住。
離得極近,左三可以看到那把菜刀粗黑的管子中冒出的青煙,有一樣物體疾速鑽入圖騰大蛇的口裡,並且穿透過金屬,直深入蛇腹。
他瞬間被震驚住,抱着圖騰,幾乎忘了撤手。
這時候,翟湛拿出了第二件東西,這樣東西,左三依舊不認識,只是看它如線軸圈成圖形,不知道是何物。
翟湛未同左三解釋,將這東西,與尖釘放入圖騰蛇的蛇口。
在他小心翼翼放入另一顆橢圓形的東西之時,左三終於明白過來,他家將軍是打算在圖騰大蛇的口中設置機關。
在這個地方設機關,的確防不勝防。左三欽佩的望着翟湛,道:“將軍,這兵器是誰製出來的,若是我們翟家軍有了此物,戰場之上,所向揮靡呀。”
翟湛淡淡道:“閉上你的嘴。”
左三乖乖把嘴閉上,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卻得到了放鬆。
翟湛有條不紊布好機關,見時辰不早,吩咐衆人按原路返回,止留下兩個並不起眼的部下,僞裝成被迷昏的夷部族人。他們的任務,便是混入參加祭禮的人羣中,在適當的時機發出信號,通知翟湛帶兵突襲。
那一天稍晚的時候,被迷昏的人漸漸從夢中甦醒。冉敏給的藥很有用,他們非不記得昏迷前在做什麼,只是覺得困,便就行安歇,故而並沒有令人起疑。
清晨,大巫已準備好進行祭祀,祭壇前擠滿了來參拜的夷部族人。
人們將已準備好的祭品獻上祭壇,紛紛拜倒在地,等侯大巫與神明通靈。
族長與女兒烏瑪率領部族跪在最前方。這一次的祭祀對夷部來說,有極其重要的原因。
烏瑪告訴他,自己遇到終身伴侶。那是一個漢人,族長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南朝的將軍,北朝的帥,鐵打的營軍,流水的將帥。族長見過太多太多,故而翟家軍試圖跟夷部交好之時,他只是打算多佔些便宜罷了。
烏瑪的性格非常倔強,特別當她被將軍親口告知自己已有未婚妻之時,塞上女兒的好勝心佔據上風。
她提出要跟翟湛的未婚妻子比試,贏者便可以成爲翟湛的妻子。
翟湛自然不會允許冉敏成爲烏瑪的目標。在第二次拒絕烏瑪的提親之後,他決定暫時疏遠冉敏。
族長坳不過自己的女兒,最終同意這門婚事。讓他惱火的是,自己最寶貴的女兒在翟湛的眼中卻變成最不值錢的物件。
“烏瑪,這是那個南人第三次拒絕你!我要派兵打敗那些南軍,捍衛你的尊嚴!”
族長執意對翟家軍的戰徵,烏瑪並沒有阻止。她知道翟家軍腹背受敵,正陷入困境。父親或許並不只是單純的想爲她討回公道,他更深層的意義,恐怕是那隻遠離南朝,落單了的翟家軍。
那又如何呢?只要是她要的結果便好,她可以等到翟湛身邊只剩下她,獨有她,之時。
漢時叛軍李陵最終選擇塞上黃土作爲他生息之地,翟湛也一樣。當一隻無法翱翔於天際的雄鷹失去飛翔的意識,那麼金璧輝煌的金絲籠,便是它最後的生存之地。
只要它想活着。
今夜便是祭神夜,神會指引族人前進的方向,最終的地點。
烏瑪望着祭臺上,高高聳立的圖騰大蛇,翩翩起舞的族巫,彷彿未來她的身邊,便會站着翟湛一般,眼角彎彎,像今夜的月,格外魅人。
族巫揮舞着神器,夷部族人虔誠的跪伏在地,誠心禱告。
這是每次出征前必然的問神,時辰、人數、發動攻擊的方位,族長將策書呈族巫,供放在祭臺上。
族巫口中唸唸有詞,四肢迅速抖動,彷彿秋風中瑟瑟的秋葉。
突然,他張開雙手,向着四面疾呼:“勝利!勝利!”
在他呼喊的瞬間,手中白色的粉末向四面燈臺灑去。
“譁喇!”燈臺上的燭火接觸到白色的粉末,發出耀眼的光芒。
夷部族人三拜地疾呼道:“勝利!勝利!”
“啊!”這一聲尖叫,在萬衆齊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就在人們疑惑與訝異之際,四周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人羣很騷動起來,未知的驚恐允滿了整個神室。
“蛇!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