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精銳,又佔據山口要地,卻只堅守了一天,本將軍很想聽聽你的解釋!”師夢龍坐在帥椅上,目光冷峻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耿浩明。
一臉慚愧的耿浩明有些無奈的說道:“此次戰敗和戰士們無關,全因是末將無能,沒有想到對方用火牛這招,導致山口失守,末將願負全責!”
師夢龍冷冷的看着他,半晌之後纔對向雲濤問道:“向先生,你看此事如何處理好?”
向雲濤看了一眼耿浩明,站起身來,語調平和的說道:“此戰之敗,非耿將軍指揮不利,也非戰士不願死戰,而是對方過於狡詐,我軍始料未幾,故而導致此戰失利,耿將軍能夠做到敗而不亂,保存其部大半,也算難能可貴。況且耿將軍昨日在山口一戰中,斬殺對方几近萬人,也算完成挫敵之銳氣,足以將功抵過,何況此時也正是用人之際,下屬以爲,耿將軍以及其部戰士不應受到處分,不如將其安排爲預備部隊,給予其戴罪立功的機會。不知將軍看這樣可好?”
師夢龍也非真要將耿浩明弄的永不超生,只是耿浩明失敗的太快,讓他感到難於相信,以至情緒不穩,此刻被向雲濤這麼一說,想了想,覺得反正自己也沒指望他們能將敵人擊退,如果因爲此事做的太過分只怕也不能讓人信服,對軍心穩定也不好。
考慮了片刻,師夢龍冷聲對耿浩明說道:“你昨日在山口殺敵有功,今日雖然戰敗,但卻過不掩功,本將軍會上報軍部,準你將功折罪,自降一級後戴罪立功,處罰命令在本次大戰結束後再執行,你可有意見?”
一天就將山口給丟了,耿浩明本來以爲這次自己最少會被撤職查辦,但此刻卻只是被降級,已經超出自己的預期,連忙說道:“多謝大將軍寬宏,末將以後一定會竭盡全力,誓報今日之辱!”
師夢龍哼了一聲:“好了,本將軍不吃這套,你自己今後好自爲之。先出去吧!”
耿浩明答應了一聲,身子卻沒有動,師夢龍有些奇怪的問道:“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耿浩明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白石山口丟失,蒙古騎兵就可以順着官道**,就算我軍可以在官道兩邊的山口布防,但若對方執意強攻,不記傷亡之下,還是有機會讓部分騎兵通過我軍的防區。如果此事發生,到時我軍的後方就會被敵人所騷擾,不僅秦州和鞏州運送來的物資不得保障,就是我軍的側翼安全也不能保證,難免會引起軍心浮動。如果敵人主力大軍一到,前後夾擊,到時我軍極有可能陷入困境之中,一個不好,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師夢龍有些驚奇的看着他,似乎今天才認識他一樣,和向雲濤互相看了一眼後,由向雲濤問道:“沒想到耿將軍還有此等戰略認識,那依耿將軍看,我們應該如何做才能應對如此局面?”
耿浩明也沒想到這話一出口,竟然讓對方如此重視,但事到如今,他只得硬着頭皮說道:“末將認爲可以分兩個方向入手,一是在出白石山谷地的時候,有一個叫葫蘆谷的地方,如果讓我部步兵佈防在葫蘆嘴外,加上山峰兩邊的弓弩手支援,足以阻截住蒙古人的襲擊,就算敵人再想用火牛偷襲,我軍也可以預先在葫蘆嘴中設下大量的障礙,讓對方難於通過。
二是可以讓渭源堡的友軍部隊前進到慶平鎮,這樣做,一來其部隨時可以支援我們,二來就算我部步兵不敵,讓蒙古人僥倖衝出白石山,我軍也可以將蒙古人就地殲滅,不讓其危害後方。此乃一點淺見,還望大將軍明示!”
師夢龍站起身來,猶如今天才認識耿浩明的在他面前走了兩步,然後望着他,輕聲讚歎道:“和你認識的時日也算不短了,原本我以爲你除了在戰術上穩沉可靠以外,缺乏整體戰局的通盤考慮,今日看來,是我錯了,未見其敵,先見其害,未言勝敵,先言若敗,如此考慮,足以證明你有統領一方的才幹,本將軍相信,加以時日,你一定會是我紅龍軍團新的名將!”
耿浩明被師夢龍的話弄的有點愕然,半晌之後才說道:“末將遇敵不思戰勝之,反而考慮失敗之後,爲何還會得將軍如此盛讚!”
師夢龍嚴肅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讓他看上去有些憔悴的臉容舒展了不少:“戰陣之上,不到最後一刻,誰敢言必勝?當初長空無忌率軍入臨洮,不是也是勢若破竹,西夏聞風即潰,當時誰人不說,我軍可以輕取臨洮?可是現在你看,我軍還不是進退兩難,損失慘重?若非皇上預先想到有可能失敗,渭源堡,秦州和鞏州這些友軍部隊有可能派來嗎?若沒有他們,我們今日還有可以和敵決戰的本錢嗎?勝敗之說,七分人算,三分天定,誰也無把握說,自己可以長勝不敗!”
耿浩明口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但眼神閃動了幾下,最後還是拱手道:“多謝大將軍教誨,不知大將軍對末將的提議如何看?”
師夢龍笑而不答,向雲濤在一邊說道:“耿將軍不用擔心此事,將士苦戰一日,想必也很勞累,不如先去歇息,時機一到,將軍自可明白!”
耿浩明知道他問的事情已經涉及到軍事機密,所以也不敢再多說,拱拱手,轉身出去。
他剛一離開,師夢龍就對向雲濤說道:“馬上通知渭源堡的馬光祖,讓他帶着部隊從山區秘密迂迴到蒙古人的後邊,另外,還知會鞏州的耶律將軍,讓他暫時不要再往白石山輸送物資,一切等此戰有了結果後再說!”
向雲濤記下命令後,眼中的憂色一閃而過,忍不住的問道:“難道戰局真的如此難於支撐嗎?”
師夢龍沉重的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別問了,我等盡心爲皇上效忠就是,其餘的就看老天是否庇佑我大宋吧!”
向雲濤也沉默了,轉身找人去傳達命令。
耿浩明走出指揮所,謝過此地守衛將領武士英的邀請,直接來到部隊的休息地,此刻,他的部下們正焦急的在等待着他的消息。
“大將軍有令,我等殺敵有功,雖有此敗,但可以以功抵過,准許我們以後戴罪立功!”
這個消息出乎大多數戰士的預料,本來七上八下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無論是傷兵還是全身完好的戰士,此刻情緒都興奮起來。
對於這些戰士來說,只要能讓他們上戰場,什麼功勞撈不回來,什麼仇怨報不了?最怕的就是因爲打了敗仗,被上面看不起,將他們給掛了起來,那纔是最要命的。
看到戰士如釋重負的表情,耿浩明的心頭閃過沉沉的凝重,趕緊大聲宣佈抓緊時間休息,隨時準備參戰,就走到一邊,看着面無表情的阿里,良久之後才低聲說道:“你跟我來!”
阿里沒有多問,直接跟着耿浩明走,來到一處挖開的土洞前,耿浩明先讓他進去,然後命令身邊的衛兵在三丈外巡邏,嚴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有敢偷聽者可當場斬殺。
在衛兵轟然領命中,耿浩明掀開簾布,走進土洞中。
這個土洞不大,僅可容四五人,有四個似乎是挖洞時一併完成的土凳,當中一個略大,估計是桌子,而且通風也不好,空氣中夾雜着濃濃的土腥味,讓人聞的很不舒服。
耿浩明看到阿里站着屋中,走了過去,淡淡的說道:“你坐!”一邊說,他一邊在一個土凳上坐下,腰中的長刀有意無意的放到一邊,刀柄向着自己。
阿里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坐下,看着耿浩明,似乎想等他開口。
耿浩明定定的看了他幾眼,似乎考慮了一下說辭之後才緩緩的開口道:“我已經將你的話,用我的名義轉告了師將軍。”
看到他停了下來,阿里忍不住的問道:“如何?”
耿浩明直視着他,很肯定的說道:“師將軍很驚訝,還誇獎了我,只是師將軍並沒有同意這麼做!”
“怎麼會?”阿里驚訝出聲,“如今情況危如累卵,難道大將軍還有什麼迴天妙計不成?不知可否方便將當時大將軍的話轉告?”
耿浩明皺了一下眉頭,還是如實說道:“大將軍沒有說話,到是向先生讓我不要擔心,說是時機一到,我就能明白!”
阿里似乎也想不到這個話裡面的玄機,低頭沉思片刻,還是搖頭長嘆道:“我想不到還有何種方法可以阻截住蒙古人,難道大將軍會用火嗎?官道這麼長,完全用火的話難免會顧此失彼,這也不能完全攔截住他們。如果不能在這裡阻擊住蒙古人,那我們停留在這裡無疑是自找死路,早晚會被敵人所滅。大將軍的作爲,我實在看不出深淺,看來是我愚魯,想不透這個裡面的關竅所在。”
耿浩明聽他如此說,反到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什麼,趕緊掃了一眼阿里,發現他還在低頭沉思,也就沒打擾他,轉頭望着身邊的鋼刀,不知在想一些什麼。
“將軍可否將西北的地圖借我一看?”
阿里的突然開口請求讓耿浩明嚇了一跳,等聽清楚對方是想要地圖,考慮了一下,點頭道:“你等等,我這裡沒有,估計作戰參謀們那裡有,我去要一張過來!”
得到阿里同意後,耿浩明轉身就出去,不久,他就回來,手中多了幾張地圖:“這幾張就是西北的地圖,你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
阿里也不客氣,接過地圖,眼中先是閃過讚歎:“這幾張地圖竟然如此精細,不僅地名陰文寫的清楚,就算是河流山道都很細緻的標示出來,連如此偏僻的山道都有,比之西夏的地圖真是高了不止十倍。”
對於如此誇獎,耿浩明淡淡一笑,也沒多言,靜靜的看着他注視着地圖,一時之間,整個土洞就只聽的見阿里翻動地圖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阿里放下手中的地圖,他的臉色變的很奇怪,似乎是敬佩,又像是懷疑,還有疑惑,總而言之,表情很是複雜。
“我聽長空將軍說過,皇帝陛下的兵法神鬼難測,言論多發前人之未發,如今軍中有點名堂的將軍都受過陛下的提點,不知可有此事?”
對阿里將自己當做宋軍的言談,耿浩明已經見怪不怪,但因爲話語牽涉到聖上,他也感到不好回答,只好隨口說道:“這件事情很重要嗎?聖上的事情,我等屬下不宜過多的議論!”
阿里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問下去,轉移話題道:“根據地圖上的標示,如今在臨洮路,不僅白石山渭源堡有我們的人,洮州,秦州,鞏州,也都有我軍,另外,還有一隊援軍,不知將軍可否知道這些軍隊的具體人數?”
耿浩明很直接的說道:“我不知道,這些事情除了大將軍和向先生外,其餘人應該都不清楚,我只約略知道,這次援軍統帥是趙範大將軍,此人是我大宋一位赫赫名將,當初鎮守兩淮,多次擊敗金人。”
“那此次來援的部隊中,是否有一支騎兵部隊?”
“好象是有吧,聽說是青龍軍團那邊支援過來的!”
“對了,這就對了!”阿里的臉上突然露出佩服的笑容,語氣也大了些,“本來我還擔心皇上心性過於殘忍,沒想到反到是我小人心腸,大宋能有如此英明仁厚之主,難怪會如此興旺!”
耿浩明聽的有點莫名其妙,不發一語的看着阿里,想聽他解釋。
阿里興奮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失態,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太興奮了,所以讓將軍見笑了!”
“不要緊,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我剛纔看了地圖,又聯繫軍中的議論,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前來支援我們的友軍多是從外地抽調過來的,反到是近在咫尺的利州守軍,和紅龍軍團本部人馬沒有支援我們的跡象,這就很奇怪了,明明局勢如此危急,但卻捨近求遠,不動用西北人馬,反到從各地抽調駐軍前來增援。如此作爲,要麼是調兵人糊塗,要麼就是調兵人高明,另有深意!”
“怎麼說?”
“將軍過來看,我聽說師將軍狀告長空將軍是因爲他擅自離開了臨洮府,由此可以推斷出,建康的命令肯定是讓長空將軍堅守在臨洮府。但是此一計劃出現了變故,於是就變成師將軍和長空將軍在白石山匯合,可是結果長空將軍卻遭遇到蒙古人,雖然爲我們爭取了時間,但整體上而言,我們已經失去了戰機,變成捱打的局面。這個時候,最佳的做法莫過於派一支部隊在白石山堅守,其餘部隊趕緊撤退到鞏州,依託堅城防守。以師將軍如此人物,當然可以判斷出這點。
可是如今結果卻不是這樣,那就足以說明師將軍接到了嚴令,讓他不能撤離,而且這個命令應該來自師將軍不能違抗的所在,極有可能是皇上本人。這樣就產生一個問題,爲什麼好的防守方法不能用,非要用如此自尋死路的阻擊?以皇上的兵法盛名來看,如此作爲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爲了更大目標,必須要我們做出犧牲。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的話,皇上讓我們留在這裡阻擊,不是爲了等待援軍,也非讓我們拖住蒙古人,而是要讓我們將成吉思汗的主力部隊吸引過來,這纔是皇上讓我們留在這裡的真實目的!”
聽到阿里的語氣如此肯定自信,神色帶着異樣的光彩,讓耿浩明在剎那間產生了一線熟悉的感覺,似乎曾經在某個人的身上看到過類似的光彩,只是那個人和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同一個人,而且那個人也是自己最尊敬的人。
不自覺的,耿浩明的手放到刀柄上,聲音非常低沉的問道:“那就你所見,皇上讓我們這麼做,又想達到什麼目的?”
對於耿浩明的殺機,阿里毫無察覺,他此刻已經沉浸到推理趙昀的戰術上去了,對身邊的一切都反應遲鈍,聞言沒有任何遲疑的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想錯的話,皇上的目標應該是鳳翔路。也許從一開始,皇上進軍臨洮路的目的就並非是要佔領臨洮路,而是想爲獲取鳳翔路打通道路,只是後來戰局發生突變,蒙古人橫插一手,兵進臨洮,於是皇上將計就計,利用我們將蒙古人的主力吸引過來,只要我們能在此地堅守一段時間,讓皇上整頓軍力,到時就一定可以反攻蒙古人!”
“反攻蒙古人?”耿浩明將刀鋒抽出了一點,冷冷的看着阿里,“你說的有道理,皇上不是還派了趙範將軍來支援我們,到時我們合兵一處,就不怕對面那些蒙古人,確實可以反擊!”
“不對!”阿里毫不遲疑的搖頭,“援軍不是來支援我們的,他們的真實目的應該是來防禦蒙古人,爲皇上的計劃贏得時間。”
“我到不這麼看,既然援軍中有騎兵,那就足以說明不是用來防守的,不然派騎兵過來幹嘛?”耿浩明一邊說,一邊將刀慢慢的抽出來,很小心,沒發出聲音。
阿里仍然沒有察覺,神情專注,臉上露出敬佩的表情:“派這支騎兵應該有兩個作用,一是接應我們撤退,二是等時機成熟後用做追殲的部隊,並非是用來反擊。如果這支援軍出現,就是我們可以撤退的時間,到時……啊,將軍……你……”
一道寒光帶着凜冽的刀氣,迅若電閃,直撲阿里脆弱的喉嚨,血光立時崩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