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夫人一番吵鬧又生出了不少事端,待得傷愈復課後,就只剩紅藥和傅斯泉大眼瞪着小眼。
“妹妹她,咳,禁足了。”傅斯泉很尷尬,都快要把頭埋進書裡了。
在傅大夫人的胡攪蠻纏下,傅秀羽被判面壁思過十日,錯過了成老侯爺壽宴,傅文蘭待嫁,不願拋頭露面。傅大夫人看看如鋸嘴葫蘆一樣的顧氏,嘆息一聲,不情不願的邀上了傅氏和紅藥來撐場子。
成家祖上是開國功臣,百年前隨着□□第一批進駐帝京,從此盤踞皇城腳下。可傅家沒這麼好的運氣,只委委屈屈的窩在宣武門內。兩家相隔甚遠,傅家女眷們不到寅時就起身,精心梳洗打扮後,坐上了最氣派的馬車一路向成家駛去。
朝廷敕造的北寧侯府果真氣派非凡,幾乎佔去了一整條街,高牆闊院,雕樑畫棟。除華美貴氣之外,院裡那錯落的蒼天古樹,經年的褐黑舊瓦中又透出一股凝重與端肅,叫人不敢輕視。
剛進了二門,便有一個笑容可掬的胖嬤嬤趕上來,迎了傅家人走向一座小院,掀起掛着松鶴紋妝花緞簾,朗聲通報:“傅家大夫人來了。”
紅藥隨着衆人繞過一架八扇梨木螺鈿花鳥屏風,就見屋裡中早已坐的擁擠,花團錦簇間一名中年美婦站起身來拉着傅大夫人笑道:“姐姐你可來了。”
顧氏跟在後面提點傅氏與紅藥:“這是成老侯爺的二兒媳,也是婆母的表妹。”
原來如此,若沒點親緣,成家也不會請傅家赴宴。要知道北寧侯府繁衍百年,子嗣衆多,親眷成羣,聽聞光是沒出五服的男丁就有四五十人之衆,若將上了檯面的大小官員都請來,那就是十個侯府也塞不下。
傅大夫人被拉扯進了貴婦圈裡,顧氏便帶着傅氏她們另找了一處僻靜地方坐下。
“咱們來的早了,那邊老侯爺還在打拳呢。”顧氏說着,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
傅氏第一次進侯府,全身繃得筆直,生怕一個不慎給傅家丟了人。
“堂妹別太拘束了,今日賓客多,沒人來揪咱們的錯處。”顧氏笑道,傅氏微微抱赧,卻也放鬆下來,笑着謝道:“我對京中人事不熟,還要請堂嫂多多照拂。”
兩人在傅家難得一敘,藉着這機會熟稔了不少,此時外頭一陣熱鬧,傳來陣陣男子叫好呼喝之聲,顧氏側過頭,面露不屑。
“這是怎麼了,”傅氏大爲不解,還沒等顧氏答覆,一個豐腴少婦探頭看了一眼,對着屋裡人說道:“又鬧事了,這個成六就沒消停過。”
顧氏整了整衣襬,悄聲道:“那一位,唉,堂姐你不知道,如今京中未出閣的女兒家見了他都要退避,生怕叫他看上呢。”
看顧氏一臉的秘辛,紅藥兩眼泛光,豎起了耳朵。
且說成老侯爺的長子成大老爺,如今是京營中神機營指揮使,也稱得上一世英雄,卻在媳婦兒子身上氣短。他不是八字太硬就是命數不好,連娶了三位夫人都早早病死,第四位好不容易倖存至今,卻病病歪歪,終日不離湯藥罐子。再說兒子,過世的三位都沒能給他留下半點血脈,後來千求萬求得了個哥兒,養到今年已有了十九歲,取名叫做成正端,尚無家室,孤身一人,在五軍都督府裡掛着個不入流的散職。這人雖叫正端,卻即不正又不端,捧戲子逛花樓,走馬鬥雞,欺男霸女,是出了名的紈絝子。
“要說混,京中大大小小多少貴胄世家,比他混的子弟也不是沒有,但像他那般嗜賭成性卻委實少見。聽說他最愛樗蒲之戲,動輒輸就要輸個成百上千兩的,這些年成家陸陸續續賠進去不少產業呢。”顧氏離了傅大夫人的壓制,鬆散下來,說的話比在家裡一月還多。
“成大夫人把他當作個寶貝,聽不得別人在她面前說這位六爺一句不好的。”顧氏總結道,她話音剛落,屋裡不知誰大聲說了一句:“聽說前幾日求親都求到登州了,卻還是尋摸不到合適的。”
此言一出,各位熟悉或不熟悉的太太們紛紛湊在一塊,壓低嗓門討伐起成正端來。
“誰敢嫁他?先別說他人品如何,就是大老爺那克妻的名聲都夠他喝一壺的,誰知道這是不是他家祖傳的。”
“他眼界還高着呢,常人可看不上。”
“要長房嫡出的,要貌美的,要溫順賢惠的,要三品官家的。”更有個促狹的把他所列的擇偶條件一一道來。
成二夫人雖不是成六的生母,但夫人們說的難聽她臉上也無光,對這位臭名遠播的侄兒更加厭棄,朝傅大夫人抱怨道: “晦氣晦氣,好好的又叫他壞了興致。”
傅大夫人勸道:“你兒子爭氣就行了,管他做什麼?”又拉着她避到隔間道:“聽說皇上打算晉封你家老太爺爲國公爺?”
成二夫人按了按汗溼的鬢角,驕傲道:“姐姐消息靈通,可不正是。”
傅大夫人吃味的很,她們暗中較勁不是一兩年了,在閨中從來是她拔得頭籌,可嫁人以後卻江河日下,每每聽說表妹丈夫立功公公受封的,自個這頭卻是半輩子不溫不火。
“可惜啊,可惜。”傅大夫人中不痛快,打算也讓表妹心塞一回,便搖着團扇,故意這麼說道。
“什麼可惜不可惜的?”成二夫人上了鉤,傅大夫人等的就是她這一問,極力忍着笑說道:“可惜你不過是成家二夫人,這滿眼潑天的富貴,最後還得便宜大老爺家那不爭氣的浪蕩子。”
長子承爵,次子分不到一杯羹。成二夫人萬事順遂,唯不忿丈夫比他大哥晚生了一年,你說你投胎路上怎的也不趕一趕,白白的爵位家產就這麼拱手送人了。
成二夫人被打中了七寸,面容猙獰。看着氣得青筋直跳的表妹,傅大夫人頓覺這天也不熱了,茶水點心也適口了,就連那成六都順眼了。
對紅藥來說,最煩人的莫過於乾坐着等飯吃,在場的姑娘不少,但她一個都不熟,傅氏姑嫂又顧不上她,萬般無聊之下,只能逛逛院子去。
在別人家不能亂走,紅藥牢記上次黃家的教訓,只挑着女孩們多的地方逛了逛。這院子大約是專用來待客的,地方不大但幽靜別緻,屋後芳草連天,翠竹猗猗,紅藥撿了個石階上坐下,撐着腦袋看地上螞蟻搬家。
突然頭頂上傳來磚瓦敲擊之聲,幾響過後,一團白花花的物什砸下來,喵叫連連,原是隻肥壯的大貓。它落在地上,炸毛弓身,警戒的望了望四周,回頭看見怔住的紅藥,嘶吼一聲,高高彈起,一口咬在她小腿上,
紅藥慘遭突襲,猝不及防,嗷叫一聲,彎腰捂着腿,那白貓仍不罷休,趁她不備補上幾爪子,還張開一口利牙,衝她咆哮。
一股熱血涌上來,紅藥箭步趕上,不顧它奮力爪撓,按住它兩隻胳膊壓在地上,還就不信這個邪了,再怎麼窩囊也不能被只肥貓欺負!
白貓死命撲騰着,兩條腿往空中亂蹬,紅藥力氣不夠,被它帶翻,這廂鏖戰正酣,頭頂上卻還沒消停,又響起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小孩,說你呢,你抓着我家貓做什麼”
紅藥與白貓齊齊擡頭,只見一人從屋頂一躍而下,正停在紅藥面前,他猿臂狼腰,身姿矯健,紅衣加身,白玉押發,一雙桃花眼閃着亮光,在太陽底下下熠熠生輝,灼灼然可與日月比肩。
“把我家貴夫人交出來罷,”他吐出叼在嘴裡的樹葉,伸手摸了摸白貓腦袋,卻被白貓一口咬住,那人不也以爲意,反而哈哈一笑:“你這樣壓着它難受,小心也被它咬了。”
“它已經咬了!”紅藥咬着牙怒喝。那人歪歪頭,看這丫頭小臉通紅,大約是氣急了,便笑道:“好了好了,是它的不對,我替它給姑娘賠個不是,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饒了白毛畜生一遭。”
這話說的厲害,再不罷休豈不是和畜生一般見識了,紅藥看他的眼神不善起來,嘟着嘴放開了白貓。
那人抱回了貓,給它順順毛就往肩上一搭,自懷裡取出一物,扔給了紅藥:“我的貓咬了你,這就算是賠禮吧。”
紅藥手忙腳亂的接住,合在手裡,狐疑的看了看他,問道:“你是成家人?”
他好像聽見什麼極爲可笑之事,咧開了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該回去了,別叫的家裡人擔心。”
不等紅藥反應,他聳了聳肩上掛着的大肥貓,施施然往院外去了。
紅藥打開手,一隻小巧卻大有文彩的累絲金麒麟靜靜停在掌心。
此時正是五月十五,五日後成老侯爺晉寧國公,封左都督。十日後,西廠橫空出世,拉開了鬧劇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