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夫人也沒想到康如柳敢這樣忤逆長輩,不過姜畢竟還是老的辣,她也端出了一張笑臉道:“大姑娘這話可不是打自己的臉麼,方纔是誰口口聲聲指責我這個做姑祖母的偏心了?我捫心自問,對你們皆是一碗水端平的,不說清楚講明白了,我心難安啊。”
康如柳果然敗下陣了,咬着脣不再出聲了,她身邊的那婆子一看不好,急忙幫腔:“姑太太這話就有些偏狹了,我們姑娘年紀小,一時失言罷了,您何苦揪着不放。再說三姑娘不過是氣糊塗了胡亂打了幾下,二姑娘也是還了手的,您這又是喪盡天理又是手足相殘的,聽着怪滲人的,連我這老婆子都不得不替我們姑娘道個不公。”
她不過是康如柳的奶孃,祁老夫人哪裡會把她放在眼裡,掃了眼攥着拳頭義憤填膺躍躍欲試的小孫女,心裡有了打算,“你這老婆子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和你家姑娘分辯真是折了我的臉面 ,倒讓人閒話我欺凌弱小了。也罷,就讓她一輩的人同她說說道理。來,紅藥,告訴你大表姐,她的好妹妹都做錯了什麼!”
屋裡衆人刷的轉頭去看紅藥,她一下成了衆矢之的,本來還有一腔熱血,瞬間涼了個乾乾淨淨,她有些怯場,求救似地看向祁老夫人,但祖母卻無動於衷,毫無迴應,一時心跳如擂鼓,硬着頭皮哆哆嗦嗦地走到了康如柳面前。
“大表姐,三表姐出手傷人,這事不僅我親眼所見,要證人也是有的。先挑事的是三表姐,連我都受了牽連,”說到此處,擼起袖子,白胖胖的胳膊上幾道血痕觸目驚心,“話又說回來了,就同大表姐你心疼三表姐一樣,二表哥三表哥還有四表哥也心疼二表姐呀。”
這番話說下來,紅藥得意極了,既控訴了康如桂的罪行,又活學活用傅氏的教導,拿出色的庶子來壓康如柳,告誡她別再胡鬧了,自己真是太棒了。
但康如柳可沒被她嚇住,反而更加不甘憤怒,她推開那婆子,朝康老夫人跪了下去:“祖母!難道就因爲那幾個賤婢生的孩子一時有了些出息,我們幾個嫡出的反倒要任他們欺侮不成?”
康老夫人剛緩過一口氣來,又被她激地臉色泛青,強撐着說:“別在這裡胡攪蠻纏了,他們何曾欺侮過你?你當我瞎了眼蒙了心?我們家可不是那些商家,不把庶子庶女當人看,少拿那什麼嫡庶來噁心我!”
康如柳深覺受辱,一時氣盛,站起身就朝外跑,她腿腳不便,行走間還帶翻了屋裡的磁州窯白地黑花梅瓶,那婆子竟也不告罪,追着她就去了。
屋裡三人面面相覷,心裡各有滋味,都說不出話來。
康老夫人又坐了片刻,就帶着一家人匆匆趕回城裡,祁老夫人有些倦怠,鵑兒和果子服侍她脫了外衣,上炕休息,素姑姑則拿來針線 ,教紅藥給祁老夫人做抹額。
今日又是一陣風波,下人們都有些忐忑,祁老夫人歇夠了,又招紅藥到跟前說話:“所幸出事那會你爹他們坐不住,上山打獵去了,幾個親隨都不在,這要是走漏了一點風聲,連你都要受牽連,外人哪裡知道誰和誰動的手,不過是說祁家和康家女兒打起來了。”祁老夫人又道:“我是千辛萬苦地要幫她們兜圓,但願他們好自爲之,再別出事了。”
怪不得祖母肯讓大表姐進屋,又是訓斥又是告誡,只是爲何讓自己出面,紅藥有些疑惑,面上就帶出幾分,祁老夫人想到她同康如柳說的那些大道理,很是欣慰:“你可知道我爲何讓你出頭?”紅藥有些鬱悶地搖搖頭。
祁老夫人道:“就是要告訴你,膽小不惹事可以,但萬萬不可怕事,別人欺負到你頭上了,你不能縮着脖子讓他放肆,咱們家從來不出給人欺負的軟蛋。”她目光堅毅,面如山嶽,巍然肅立,紅藥想起康如梅說過的,祖母曾單槍匹馬守衛族人,對祁老夫人敬佩不已,立誓一般舉着小拳頭道:“祖母放心,誰都別想欺負我們,我,我見一個壞人打一個!”
說得很好,值得表揚,祁老夫人笑得通體舒暢,所有不快一掃而空。
既得知了遼東總兵一家也住在寺裡,作爲下屬的祁家人自然應當上門拜訪,第二天一早,本來打算回府的衆人推遲了行程,由祁老夫人和祁川帶頭,紅藥壓陣,正式會見鄭家人。
遼東總兵鄭國忠自然是沒空陪着妻小在山上閒逛的,鄭家出面接待男客的是長子鄭懷錦,鄭夫人則攜了祁老夫人等人進了裡屋。
鄭夫人不過三十來歲,戴顫須芙蓉玉簪花,鬢邊壓着鑲紅寶祥雲金掩鬢,着蒼色底描桐枝交領長襖,目光澄淨,眉宇間一片寧靜莊重,舉手投足間滿是世家貴女獨有的自信和矜持,讓人忽略了她微黑的膚色和平凡的長相。
“昨日聽良玉他們說起才知道老夫人您也上了山,正想着去拜見,您就親自來了,倒讓我這個做小輩的不好意思。”鄭夫人讓鄭良玉和黃昱出來拜見祁老夫人,略帶歉意地說。
“夫人快別折煞老身了,大家相互往來,沒那些誰拜見誰的講究。”祁老夫人很喜歡鄭良玉,拉着他就不放手。
鄭夫人眼睛一亮,祁老夫人這脾氣和了她的眼緣,親親切切的讓人覺着舒服,兩人拉起了家常,很是融洽。
鄭夫人帶着鄭良玉和祁老夫人說的起勁,黃昱在一旁就顯得尷尬了,紅藥見他有些不自然,便使眼色給他,又向祁老夫人撒嬌賣乖地要出去玩,他何等聰明,馬上站起來領了帶世妹出去逛逛的活計。
此時已是深秋,山間晨霧瀰漫,鳥鳴陣陣,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並肩走在院子裡,黃昱今天穿着身深青繡山水交領長衣,束着條碧玉腰帶,他高出紅藥半個頭,雖還有些稚氣,卻已風姿初顯,舉手投足自有一派沉穩幹練,隱隱有超然出羣的架勢。
“你真厲害,昨天那一下,”紅藥揮了揮手,做了個砍人的架勢,“一下就把她制服了。”
“我這麼厲害,你不怕我?”黃昱帶着她坐在石凳上,意有所指地笑話她昨天哭鼻子。
“你長的好看,不可怕。”小姑娘細聲細語地說着,像家裡養的三花小貓,蜷縮在手掌邊,咪咪地叫喚。自己那兩個妹妹要是這樣斯文秀氣該有多好,黃昱深深感嘆,對紅藥也和善起來:“你家住在哪呢?”
“和鄭家住一條街的,就在衙門衚衕後邊,”見他不像昨天那樣不好相與的,紅藥很是高興,她沒有兄弟姐妹,堂姐堂哥都大了,康家那幾個更是一言難盡,如今有個又精神又好看的玩伴,自然樂開了花,對黃昱也迅速熟絡起來:“你住在哪?要是住的近我還能叫你一塊兒玩。”
“我們家剛從義州搬來,暫時借住在總兵府裡。”黃昱見她有些疑惑,解釋到:“鄭家與我們家有親,鄭良玉那胖小子還是我表哥。”
“噗哧,你還說他胖,你也不瘦呀。”紅藥盯着他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道:“臉肥肥的!”
像黃昱這個年紀大男孩,哪個不是臉上肉肉的,他覺得面子掛不住了,伸手敲了紅藥一記:“你纔是胖丫頭,又膽小又沒用的胖丫頭。”
紅藥摸摸頭咯咯地笑:“我纔不是膽小,我是有勇有謀。連鄭世兄都說了,說我聰慧呢。”
黃昱白了她一眼:“傻,你聽不出來那是客氣嘛。”
“怎麼是客氣了,要不是我叫人,你們怎麼會來救我們?”紅藥不服氣,跳下凳子瞪着他。
“你真要我說?我說了你可別又掉眼淚。”黃昱來了精神,認真地看着紅藥說道:“你懂得呼救本是沒錯,可那兩位姑娘的名聲也要緊啊,萬一來了兩個碎嘴的,那豈不是天下皆知了,她們怎麼辦?”
“你也知道家人住的近,相隔不過數十步,爲何不跑回去救助”黃昱看她不再一臉驕傲了,心道孺子可教也,繼續說:“你就是嚇着了,管不了那麼多吧。”
一語中的,紅藥有些後怕,要是真如他所說,招來了幾個管不住嘴的,那可全完了。她有些鬱郁,黃昱卻沒有見好就收,還往火上澆了一把油:“所以啊,傻丫頭,尾巴別翹上天了,你還嫩着呢。”
紅藥欲哭無淚,這黃昱怎麼突然變地討人厭起來,氣得想抽他幾下泄氣,但暗暗對比了兩人的身高後還是悻悻作罷,敵人過於強大,正面對抗肯定會一敗塗地。
黃昱早看出她心裡的小九九,咧開嘴笑話她:“還說不膽小,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