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正晃盪着兩條小短腿和康如梅說說笑笑,突然遭了偷襲,差點捱了一記石頭,自然不滿,站起來罵道:“康如桂!你又欺負人,小心我告訴你祖母去!”
康家三姑娘康如桂抓了一手砂土從溪石後面走出來,她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梳着雙髻,穿大紅色繡鴛鴦戲水比甲,兩道眉毛高高挑起,一雙眼帶森森戾氣。
“就憑你?小丫頭一邊玩泥巴去,別礙着我的事,”康如桂走上前來,白了紅藥一眼,不屑地說:“敢陷害我母親,本來也該連你一塊教訓,看在我們還有點交情的份上,不與你計較。”
她是康黃氏的小女兒,最得她寵愛,理所當然地養出了囂張跋扈的脾氣,在家打罵庶姐庶兄,在外欺壓街坊親戚,紅藥在她手裡吃過不少虧,見她陰着一張臉心裡有些發怵,但聽了這話又憤怒起來,真是惡人先告狀,好生不要臉!
“你真是黑白不分,”紅藥不退反進,站到了康如桂面前:“你母親要害人,被抓個正着,怎麼還怪起我來了。”
“哼,幾天不見,膽子見長啊,給我滾開!”康如桂卻不想和紅藥分辨,一把把她搡到地上。
“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康如梅沒想到她竟比平日囂張,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樣子,急忙把紅藥扶起來護到身後。
“早勸過她別多管閒事,活該。”康如桂一揚手,把一把砂土都灑向康如梅,“你這小婦養的賤人,最該死的就是你了,”
康如梅躲閃不及,吃了一嘴灰,彎着腰咳嗽起來,康如桂目露兇光,紅藥看了心裡一跳,大叫不妙,但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她閃電一般出手掐住了康如梅的脖子。她長得壯實,力氣極大,一下就把瘦弱的康如梅掐得滿臉通紅。蹲在邊上的紅藥被嚇得不輕,揉揉自己摔痛的膝蓋,猶豫着該不該偷偷溜走,但剛纔康如梅挺身而出保護了自己,有恩不報非君子,還是咬咬牙朝着康如桂撞過去。
康如桂一時沒防備,被撞倒在地,康如梅終於能喘上氣,腳一軟也倒在地上。康如桂卻不肯罷休,爬起來壓在庶姐身上,擡手就是兩巴掌。
紅藥那點膽子早就用光了,見她們又扭打在一起,也不敢上去拉架,轉念想起這裡離祁家住的客院不遠,家裡人聽見動靜肯定會來救命,索性閉着眼尖叫起來。
“賤人你叫什麼叫!”康如桂聽她叫嚷起來有些慌張,一邊壓住康如梅,一邊隨手撿了塊石頭砸過去。
紅藥連滾帶爬地躲閃着,沾了一身枯葉泥巴,頭髮散了,臉也花了,仍不忘高聲喊道:“快來人啊!有人殺人了!”
求救策略果然奏效了,不過幾息,兩個十多歲的男孩就循聲跑來,先頭一個穿着寶藍色錦緞的交領長袍,有些微胖,氣喘吁吁地邊跑邊喊:“快住手!快住手!”他後頭那個一身青色對襟袍,眉目俊秀的則幾步跨到康如桂背後,對着她的脖子就是狠狠一記手刀。
康如桂軟軟倒下,那寶藍衣服的眼疾手快,趕忙撲上去把她從康如梅身上拉到一邊。剩下兩個急忙去看康如梅,可憐她被打得雙頰高高腫起,頭髮都被扯下了一大片,雙目緊閉,已不省人事。
紅藥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這下終於撐不住了,拉着邊上人的衣袖就哭起來。“丫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家人可在附近?”青衣男孩探了探康如梅的脖頸,只覺觸手冰涼,脈搏微弱,有些擔心地皺起了眉頭,見紅藥還是抽抽噎噎的,便轉頭對同伴說:“良玉,這丫頭不頂用,不如你先回去找吳伯過來,我在這裡守着。”
小姑娘正哭得投入,聽他這麼說,深感被鄙視了,急忙擦擦臉大聲應到:“誰說我不頂用,我家人就住在前頭,我這就去找人!”
“麻煩姑娘快去快回,這位姑娘可能撐不了多久了。”那叫良玉的衝紅藥點點頭,溫聲說:“姑娘回去記得多帶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好把這二位擡回去。”
紅藥哽咽着答應了,剛跑出幾步,就迎面撞在一人身上,擡頭一看,竟是素姑姑,“我的天爺,這是怎麼了!”原來素姑姑和杏兒也聽見了紅藥的叫喊,只是她兩人腿腳慢些,這才趕到。
“這位嫂子來得正好,方纔二位姑娘起了爭執,”良玉見到素姑姑可着實鬆了一大口氣,他們兩個跟着家裡的大人來寺裡求籤,沒成想竟撞上這麼一出,礙於男女之嫌縱是有心也幫不上忙,唯一不用避嫌的紅藥還手短腿短,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眼下終於有了幫手,忙指着康如梅說:“這一位怕是要不行了,嫂子快來看看。”
素姑姑此時已鎮定下來,放下紅藥跑到康如梅身邊,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康如梅,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並吩咐杏兒:“快去找人來幫忙,千萬小心別驚動了老爺!”
姑娘家鬧成這樣,傳揚出去真真沒法做人了,杏兒心領神會,點點頭去了。素姑姑一邊扶着康如梅一邊對兩個男孩說道:“今日多謝二位公子,若不是二位及時趕到,恐怕要鬧出人命。”
“哪裡哪裡,舉手之勞罷了,還是這位小妹妹聰慧,及時呼救,我二人才能尋聲而來。”良玉長得敦厚,行事作派也溫和,一番說辭謙遜有理,聽得素姑姑連連點頭。
紅藥眨巴着眼睛,自素姑姑趕到她就有了底氣,正拿着帕子給康如梅擦臉上的泥沙,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膽子小,讓二位見笑了。”
杏兒很快帶着祁家衆僕婦趕來了,同行的還有祁老夫人和康老夫人,接着就是一通兵荒馬亂,兩個被放倒的女孩兒都被就近送到了祁老夫人的屋子。
“多虧了兩位哥兒,我看你們倒有些眼熟,不知道是哪家的?”祁老夫人留下來斷後,招呼兩個男孩。“看我這記性,我家老爺是廣寧衛指揮僉事,姓祁。”
“原來是祁世叔家的老夫人,失敬失敬,說來也巧,家父正是遼東總兵,老夫人叫我良玉就好。這一位則是新晉中路參將黃家的,單名一個昱字。”
“原來竟有這般淵源,那老身就託個大,不留二位了,方纔吵嘴的兩個是我家遠房親戚,小門小戶的讓哥兒看笑話了。”祁老夫人笑得波瀾不驚,那鄭良玉和黃昱對望一眼,也無比自然地說道:“女孩子家鬧脾氣是常事,見怪不怪的,老夫人不必掛懷。”
待兩位老夫人各自收拾停當齊聚祁家客院,早就等候一邊的紅藥馬上就抱着祁老夫人的大腿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前因後果,康老夫人捂着胸口幾乎喘不上氣,祁老夫人則摔了手邊的茶杯。
“二姑娘可還好?”祁老夫人好容易耐住性子按下火氣,轉頭問康老夫人。
“還好家裡有個略懂岐黃的婆子,可算是撿回一條命了,”康老夫人頭疼不已,“這地界也叫不到大夫,等會兒還是先送回家去。”
祁老夫人道:“沒想到不過幾日,我倆又坐在一塊唉聲嘆氣了。看看她都養出了什麼東西,這回我自然是替你瞞着的,你不用擔心,倒是你們家那個大姑娘不好打發啊。”
康老夫人剛想說什麼,門外就吵鬧起來,祁老夫人輕哼了一聲,對素姑姑說:“讓她進來,我倒要看看她還想怎麼攪合。”
門簾一掀,一個又瘦又高的婆子扶着康家大姑娘康如柳走了進來,她披着件緙絲闊袖褙子,身量似十歲的孩童,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臉色陰沉地衝二位老夫人問了安,直接略過了坐在祁老夫人身邊的紅藥。
“祖母爲何把三妹妹關了起來,她犯了什麼錯?”康如柳顯然是替自己妹妹喊冤來了,她一開口紅藥就被震撼了,這不是睜着眼說瞎話麼,她們母女三個,真是一個比一個臉皮厚,怪不得老人家常說娘壞壞一窩呢。
“她犯了什麼錯,她犯的是要殺頭的錯,”康老夫人對這個自幼殘疾的孫女還是有些不忍心,放緩了聲道:“你就別管了,回去吧。”
但康如柳卻不領情:“三妹妹不過是和二妹妹鬧着玩的,且三妹妹也受了傷不是?若要真算起來也是兩人都有錯,爲何二妹妹倒相安無事,祖母這理也太偏了。”
康老夫人早就沒了往日的端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怎麼敢…怎麼敢這麼說!”
康如柳卻挺直了脊樑,出言愈發狂妄:“若祖母和姑祖母這麼偏心,那孫女只能把舅舅舅母請來好好說道說道,順道算算母親那筆帳。”說罷陰惻惻地瞟了眼紅藥。
這竟是要拉上黃家做靠山,康黃氏和康如桂更是搖身一變成了含冤受難的了,紅藥氣得臉都白了,康老夫人早已說不出話,指着她直搖頭。
“你去啊,去找黃家人去啊,” 關鍵時候還是祁老夫人頂住了壓力,聲色俱厲的喝道:“你就不怕傳出去啊?你母親妹妹做的那些破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整個康家上上下下都要受牽連!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做妹妹的嫡女要殺庶姐,往上說,喪盡天理,目無法紀,教養無方這是父母祖父母的過錯,往下說,手足相殘,嫡庶不和,你們沒一個逃得掉!”
康如柳有些語塞,但旋即又笑起來道:“姑祖母真有意思,爲何總是插手我們康家的家務?”
紅藥聽不下去了,只想默默地替祁老夫人怒罵一聲,真她孃的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