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姑姑拉着紅藥,腦中暢想無限,眼前時光飛逝,恍惚中已見她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了,滿堂和樂。
“姑姑混說什麼,叫人聽到了不好,”紅藥回過神來,羞得要去捂素姑姑的嘴。她是拿這人沒轍了,嘴上連個把門的都沒有,心直口快的沒邊了。
“哎呀,看我這張嘴,”見姑娘臉飛紅霞,素姑姑急忙告罪:“姑娘的終身大事自有老爺太太做主,是奴婢糊塗了。”
她戰戰兢兢的起身侍立,不敢多言,背地裡卻還沒歇了心思。她是姑娘的乳孃,一向把姑娘當親閨女看,這會兒也爲着婚事操心。女兒家大了就是要嫁人的,難不成還絞了頭髮當姑子去?那黃家哥兒是難得的好脾氣好相貌,人也有出息,還是嫡出長子,再合適不過了。且看姑娘也不是全無意思,她從中說合,定能成就好事。這說親說親,多說說不就親了嘛。
素姑姑一肚子官司,兀自想個不停,紅藥仍在病中,坐久了便頭暈目眩,正要躺回去小憩片刻,窗外忽的傳來幾聲悶響,還伴着先哥兒興奮的叫喊聲。紅藥聞聲回扭過頭,就見她屋裡那扇沒梢上的窗戶朝內猛地一聳,被人從外頭推開,挽着袖子的先哥兒手腳並用爬了進來。
素姑姑嚇壞了,快步趕過去,把他從窗框上扶下來,“我的小祖宗啊,您怎的爬起了窗戶,要是摔着了可不得了啊。”
“聽小骨頭說大姐姐發燒了,我們就想着來探探病,可大門叫容姑姑把住了不讓進,沒法子只能走窗戶咯。”他連說帶比劃,手舞足蹈,興奮非常,胖乎乎的小臉上還掛着不知從哪蹭來的灰,實在憨態可掬,逗得紅藥噗哧一笑:“你這小松鼠真有心,平日沒白疼你。放心吧,我的病不礙事,大夫都來瞧過了。”
先哥兒最恨人家叫他松鼠,松鼠之類的一點都不霸氣,太跌份了。他小臉一黑,眉頭一擰,氣呼呼的坐下不吭聲了。素姑姑瞪了紅藥一眼,把爛攤子丟給她這作姐姐的,轉身去外間給先哥兒擰帕子擦臉。
唉,所謂弟大不由姐啊,小時候多好玩,怎麼欺負都不還嘴,長大了都會耍性子了。紅藥苦笑着去哄他,許諾給他買多多的冰糖葫蘆,這小爺才稍有好轉,肯賞臉搭幾句話了。
“方纔你說‘我們’,還有誰和你一道來的?”紅藥把那包甘草梅子倒進柳梢青琉璃盤裡遞給先哥兒,隨口問道。
先哥兒伸過來的胖手一頓,正要說什麼,那窗邊響起噗通一聲,又滾進來個小蘿蔔頭,一落在靠窗的案桌上就皺着臉嚷道:“哥哥你就顧着自個,也不扶我一把!”
原來是兄弟倆都來了,紅藥推了心虛的先哥兒一把,示意他快去救人。啓哥兒可不如哥哥有膽色,不敢跳下來,半蹲在案桌上羞憤的怒視着那沒信用的傢伙。
“嘿嘿嘿,別生氣別生氣。”先哥兒蹬蹬跑過去,讓啓哥兒搭着手下案桌,又把他拉到紅藥牀邊坐好,還討好似的把那盤梅子推到他跟前。
風水輪流轉,如今轉到先哥兒吃癟,啓哥兒可不好哄,憑他百般討好,就是不理不睬,只顧着和紅藥說話:“大姐姐可用過藥了?千萬要好生休息將養,我可擔心了。”說罷還忽閃着大眼睛,往她懷裡拱啊拱。小傢伙白白嫩嫩,眉目精秀,又黏人討喜,紅藥馬上繳械投降,抱着他軟乎乎的小身子就不撒手。
被冷落的先哥兒倍感委屈,乾脆不請自來,手腳並用爬上了牀,下了大力氣纏住紅藥的脖子,死命蹭。
“臭小子...你要謀害親姐不成!大俠饒命啊,勒死人了...”
“你快放手,沒看大姐姐臉都白了麼?”
“要放你先放!”
“憑什麼!”
天殺的...都給我放手啊...紅藥淚流滿面,垂死掙扎,今後一定要,一定要鎖好門窗,絕不能再給人可乘之機!
紅藥年紀小,身板壯,休養了幾日又是一條好漢。可祁老夫人卻一直沒能痊癒,反反覆覆就是斷不了根。正巧這天祁如意回家探親,祁大伯母請三房女眷去嘮嘮嗑,祁老夫人勒着貂毛抹額,裹着厚毯子,懶懶的擺了擺手,傅氏見婆母力不從心,只好帶着紅藥一同串門去了。
祁如意隨夫赴任,遠走他鄉,算來有整整三年沒回過廣寧了,這一回難得相見,衆女都是淚眼汪汪的,祁大伯母與祁滿枝尤爲傷懷,一人握着祁如意一隻手,泣不成聲。
紅藥特意留神看了祁滿枝幾眼,見她體態豐腴,面色也還紅潤,看來過的不算差,略略送了口氣。不論如何,飯還是要吃的,日子還是要過的,滿枝姐姐能把那對狗男女的事放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是最好了。
“夫人,哥兒們也下學了,可要帶來給魏大奶奶見見?”衆人正敘着舊,一個衣着體面的老婆子上前來附在祁大伯母耳邊問,祁大伯母一聽那聲“魏大奶奶”,又哭起來,祁滿枝哽咽着替她答道:“這還要問,還不快請他們進來。”
這幾年祁家該開蒙的男孩不少,祁大伯父與弟弟們商議後請來位廣寧有名的老儒在大房坐館授業,讓適齡的哥兒們一同讀書,也算是個族學,紅藥的那兩個弟弟也被送了過來,跟着堂哥們進學。
小男孩們由大房三子祁進鄴領着,排着隊依次站好,齊聲給祁如意問安,先哥兒和啓哥兒也跟着拱起小拳頭,老老實實的作了揖。
這一排裡有少年郎也有小奶娃,參差不齊,卻也聲勢浩大,看得衆人激動不已。當今這世道,男子纔是家族興旺的根本,唯有多生娃,生男娃才能延續祁家血脈,屹立百年不倒。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祁大伯母擦乾了淚,衝他們點了點頭。祁如意也不含糊,一人給了一塊元寶金錁子作禮。男孩們走過了場,又乖乖的原路返回。
傅氏拉過紅藥,悄聲道:“你跟上去看着,別讓他們胡鬧。”
母命難爲,紅藥雖不甚情願管那兩個魔星,但還是告了個罪,退出了堂屋。
知子莫如母,傅氏所料不差,就這幾步路的工夫,先哥兒又惹上事了。
“快,叫聲大哥來聽聽。”紅藥纔剛進花園,就見二房的安哥兒叉着腰站在園子裡,氣勢洶洶的瞪着先哥兒,邊上還圍了好多個起鬨的。
“呸,你算什麼大哥,鄴哥哥纔是大哥!”先哥兒臨危不懼,挺起小胸膛和他嗆聲。
紅藥聽了哭笑不得,好弟弟,人家正主都不在意,你逞英雄作甚。
安哥兒年長几歲,個頭也高,看他這樣不懂事,氣得上前推了他一把。這一動手就收不住了,口角馬上激化成鬥毆,先哥兒躥起來給了他一拳,周圍幾個也擁了上去,亂打一氣,紅藥傻了眼,趕快跑過來拉架,奈何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還有個敵我不分的戰友,她腰上可是結結實實捱了先哥兒好多拳頭。
“還不快住手!”紅藥正艱難的隔開兩個互掐的堂弟,耳畔突然有人斷喝一聲,孩子們驚住了,這才停了手,紛紛擡頭去看,原來是祁二伯母,正拿着團扇半掩着面,橫眉冷對衆人,眼裡寫滿了嫌惡。
她這些年來越發刻薄,一開腔就是夾槍帶棒:“字不識幾個,架倒是打的厲害,聖賢書都白讀了。”
長輩在此,男孩們不敢造次,個個低垂着頭,可憐兮兮的。紅藥在她面前露了怯,忙捂着腰給她請安,謝她制住了這羣聚衆鬧事的壞小子。
祁二伯母不愛搭理紅藥,不僅是紅藥,三房的她都看不順。
當年祁老夫人和祁大伯母出了主意,送祁惠芸去山東另尋良人。誰知她豬油蒙了心,死活不肯出門子,她舅母起先還尋媒問妁,忙着張羅,幾次被拒也歇了心思,兩頭便僵持起來,直拖到二十多歲成了老姑子才慌慌張張的要尋親事。哎呦,這下可晚了,年歲相當的都有了家室,淨剩下些鰥寡孤獨,還都不是官身。這回輪到她傻眼了,卻也沒奈何,嚥了一肚子氣窩窩囊囊的嫁了個喪妻的鄉紳。
祁二伯母是一想到這事就來氣,一看先哥兒也在,指着他張嘴就罵道:“好個沒人教養的小畜生,連堂哥都敢打罵,活膩味了不成。”
她這話說的又毒又狠,把三房老老少少都罵遍了,聽得紅藥怒火中燒,腦子裡嗡嗡作響,一股股熱血涌上來,逼得她滿臉通紅,咬着牙道:“我家中高堂俱在,父母雙全,怎的成了沒人教養,二伯母又說笑了。”
簡直欺人太甚,這就是長輩的氣度?二房就沒有拿得出手的貨色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