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冬至,陰極之盛,白晝漸長,陽氣回升。
祁川整了整身上漿洗的筆挺的罩衣,把肩甲擦的比銅鏡還亮,剛刮乾淨的面上還留着一片淺青,一張臉印在水裡,劍眉膽鼻,目如星子,甚是英挺威武。
他端詳了一陣,頗爲滿意,直起身跨上配劍,提起早就準備好的包袱,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這是要上哪兒?不是纔剛回來?”祁夫人端着盆肉餡餃子從廚房出來,正撞見洗刷一新的兒子,忙問道。
“同僚小聚。”祁川腳下不停,疾疾如風,頃刻間就刮出了二門,“那還回來吃飯不?”祁夫人衝他的背影吼了句,毫不意外的無人答應。
兒大不由娘,祁夫人無奈的搖搖頭。
祁川剛邁出府門,他手下兩個親隨就牽着馬聚了上來。
“大人今日真是英武不凡啊,活像那戲裡的二郎真君。”祁連把繮繩遞給祁川,還不忘拍個馬屁。
“那你是什麼,哮天犬?”祁川瞥了他一眼,這精精瘦的小子把邊上的大塊頭祁慶推過來,嘻嘻笑道:“您快辦正事去罷,您不着急,這小子他也着急啊,”
祁川想起祁慶看着那姑娘身邊丫鬟流口水的樣子,瞭然一笑,翻身上馬,揣着顆熱乎乎的心去了。
傅家小院前聚着一堆人,當中站着傅家丫鬟素娘並一個妝扮得花紅柳綠的老婆子。
“這屋子租金幾何早就說好了,怎的又要改價,你這不是欺負人麼。”素娘個頭雖小,但聲兒卻大,打老遠就聽見了她高聲叫喊。
“哼,你家租的時候也沒說有人病着啊,忒不吉利了。別拖拖拉拉了,快拿錢來。”那老婆子也不相上下,胡攪蠻纏的本事還更勝一籌。
素娘畢竟是小丫頭,哪裡見過這樣不講理的,她既不敢做主,又拿不出錢,窘得快哭了。
還沒等祁川出手,邊上的祁慶就受不住了,鐵塔似的壓過去,擠到素娘身邊,對那婆子道:“你要價多少,我來付。”
見這兵老爺手按刀柄,氣勢洶洶,邊上圍着的平頭百姓不敢久留,一下作鳥獸散去。那婆子也沒先頭的氣勢,弓着腰小心翼翼開了口:“大爺多添個五貫鈔就好。”
祁慶大手大腳貫了,隨意甩了幾張鈔紙給她,將人打發了,回過頭瞅着素娘嗬嗬嗬笑。
祁川這時才走上來,行了一禮,朗聲問道:“你們家姑娘何在?”
素娘臉上掛着防備二字,後退兩步,冷聲道:“我們姑娘何在與你有干係麼?”
“在下就是來送份節禮的,冬至大過年,這樣寒寒磣磣可不好。”他若有所指的看着素娘腳邊的一框子白菘,語氣極爲誠懇:“聽聞傅伯母抱恙在身,特來探望一番,姑娘就行個方便吧。”
素娘打量了他幾眼,雖不喜他這般山野武夫,但人家好歹也是未來姑爺,也就送了口:“先等等,容我去通傳通傳。”
“哎,你等着,別進來啊!”說罷嘭地關上門,還仔細的梢好了,祁川苦笑一聲,拍拍伸長脖子死命張望的祁慶:“別看了,人都走了。你小子眼神真不好,竟瞧上這樣兇狠的。”
祁慶轉過頭,只回給他一個傻笑。
街上一時間靜了下來,祁川湊在門邊細聽了一陣,院子裡響起了秀氣的腳步聲,他馬上立正站好,心裡揣揣,就等着那姑娘走出來,對他嫣然一笑。
門開了,卻仍舊是素娘探出個頭,皺着眉道:“去後門守着,我家姑娘片刻就來。”
祁川耐住雀躍的心,風平浪靜的點了點頭,把祁慶留在門口鎮宅,從街口繞回去,沿着小路進了暗巷,就見一片葡萄青的裙角搭在傅家後門外。
他快步上前,傅文寧正半開了門候着他。雖只是布衣荊釵,卻打理的乾乾淨淨,妥妥當當,再加上粉面微紅,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只站在那就讓祁川看呆了。
“我不能留太久的。”這姑娘欲語還休,緋紅着臉催他。祁川嚥了口唾沫,把包袱遞過去:“這是冬至的節禮,有吃的有用的,還有些尋常能用得上的藥材。”
時間緊,任務重,在心上人面前還窘迫,他說起話來都有些嗑巴,全沒了縱橫捭闔的氣勢,“你別怕,租子的事我擺平,你安心照顧伯母就好。”
傅文寧蚊子似的應了一聲,輕輕一笑,面頰上顯出兩個梨窩,祁川看得眼熱,手癢癢得想去碰一碰,卻不敢造次,咳嗽了幾聲,把雙手負在身後,用了狠勁去看她。
“你這人,你,近來可好?”姑娘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偏過頭問他。
“好好,都好,就是老想着你。日也想,夜也想。”總算找到個一訴心意的好機會,祁川自然不能放過,指天對地大表忠心。
牆裡篤篤敲了幾下,傅文寧爲難的看了他一眼,那秋波一橫,活像鉤子一樣,叫他三魂去了一半,六魄蕩然無存,也咧開嘴,笑得比祁慶還傻。
傅文寧見他老是笑,又羞又燥,把攥在手裡鴛鴦荷包朝他面前一扔,逃命般躥回了牆後。
背靠着薄薄的木門,她面上還沒退燒,急喘了兩口氣才緩過來,看看手上沉甸甸的灰鼠皮包袱,又樂呵呵笑了。
走回屋裡,剛打開包袱,就有條卷軸咕嚕嚕滾了出來,她抖開一看,正是幅九九消寒圖。
冬至舊俗,女兒家掛圖於妝臺前,上開一枝梅,枝有九花,花有九瓣,日日以胭脂點染,待遍染硃紅,則是春暖花開之時。
待九九消寒去,便有桃夭灼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