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姐,你怎麼了?”
有人輕聲呼喚。我回轉心神,才發覺自己站在廚房不知愣了多久,便輕鬆的笑笑說:“我正在想堂堂中天集團的二少爺喜歡吃什麼菜呢?”
“隨意,只要是吃的我都喜歡。”他站在後面,欲言又止,半晌才懷疑的說:“不過,你真的會做飯嗎?實在不行出去吃就好了……”
“咣”一聲打斷了他的後半句話,我將一把雪亮的菜刀立起來,皮笑肉不笑的說:“鍾先生,你介不介意在外面稍等片刻?”
“當然不介意,你忙,你忙呵。”他一迭聲的說,趕忙出去,還不忘把廚房的門關上,任我在裡面叮咣直響,展現十八般武藝。
半個小時以後,飯菜就已經上桌,四溢的菜香很快就充斥了整間屋子。鍾燁祺盯着貌似很好吃的菜餚,使勁嗅了嗅,不相信的問:“這麼快就好了?”
“還差一道湯,正在煲。”我擺好碗筷,“來,快嚐嚐,看是不是合胃口。”
他挑起一根青菜,像是在查看是否有毒一般端詳半晌,最後才一臉悲壯的放進口中,忽然兩眼放光,讚不絕口:“太好吃了!真想不到你還有這般本領。”
“時間太緊張了,”對待自己的勞動,我依然是一副對食物的漠不關心,細細吃着一片西紅柿,“不然還能做更豐盛的。”
套用阿基米德的一句名言: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就能做出滿漢全席。
“是嗎,”他塞了滿滿一嘴的牛肉,含含糊糊的說,“那有機會可要見識一下。我可以提供整體廚房,家裡新請的廚師手藝太差了。”
我陰森森的說:“我的收費可是很高的。”
他怪叫一聲:“大家這麼熟,老是談錢多傷感情。”
我面無表情:“別套近乎,其實咱倆也不是很熟。”
他低頭扒着白飯,忽然說:“我能不能叫你靖昕?”聲音極低且含糊不清,好像塞得滿滿的食物阻礙了舌頭的正常發揮。
我的耳根有些發燙,但他看不到,只聽見我異常平靜的說:“可以啊,但是這兩個字的音不太好發,你可以叫我小寧。”
“那怎麼行?”他臉上有着如釋重負的笑意,“聽起來好像在公司一樣。那我叫你阿昕好了。”
我不吭聲。我沒告訴他,那是爸爸給我的稱呼。
他兀自說着:“如果還覺得不好聽,那我可以叫你小昕,啊小昕,挺不錯的名字啊。”
我夾了滿筷的雞蛋塞進他嘴裡,微笑:“鍾少爺,別光顧了說話,吃菜,吃菜。”
因爲嘴巴的超負荷運轉,他的五官扭在了一起,甚是滑稽,好久才喃喃的能發出聲音:“阿昕阿昕,就叫阿昕了,咱再也不改了……”
在刀光劍影中吃完早餐,我略略歉意的說:“平時你早上不會吃這般油膩吧?實在抱歉,我家裡沒有那樣的食材。”
“沒什麼,經常吃吐司麪包也覺得乏味。”他說着,開始動手解我的圍裙,“爲了報答你請我吃了這麼好吃的菜,我決定幫你洗碗。”
“算了,”我閃避,“碗可是很貴的,你如果摔碎了,那我就虧大了。”
“放心放心,我刷碗的技術一流棒,真摔碎了我賠給你新的。”
他不肯放棄,依舊伸展了手臂繞到我的背後,去解繩結。我不相信這個二少爺真有如此本事,左閃右避,在這過分狹小的空間裡,很快我就沒有了退路。我的後背抵上了碗櫥,而他的雙手正環在我的腰上,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他離我那麼近,我能清楚的看到他長長睫毛投下的淡褐色的影子,這是一個很乾淨的顏色,微微的顫動,彷彿羽蝶柔軟的雙翅,舒展在花朵之上。蝴蝶駐足下的花開放了,黑白分明,清澈明淨,其中閃動着盈盈的水光,就好像是花萼上欲滴的水珠,在初陽的撫摸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他在我安靜下來的第二秒,就意識到了這個過分曖昧的姿勢,臉微微紅了,卻沒有放開雙手,反而更緊的擁住,將我拉得更近,然後慢慢靠近了我的脣。
我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偏了頭避開,他的雙脣落在我耳邊的髮絲上,溫熱而柔軟,他的脣就停在那個地方,久久也沒有鬆開。那微潮的氣息吹拂在耳邊,紅燙了我的面頰,也翻滾了一顆心。
良久,他纔在我耳畔低語:“爲什麼?”
我垂下眼簾,伸手將他的手臂鬆脫,並不看他:“對不起,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他退後一步:“我爲你做那麼多事,我不信你不懂。”
我擡眼直望着他:“你爲我所做的事,我都記在心裡。我不懂的是,你爲什麼要做那些事。”
他愣住了,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繼續說:“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歡我哪一點,除了相貌,我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你的地方,沒有學歷,沒有背景,甚至還從事過不是很光彩的職業,這些不都是你應該看重的嗎?”
他抿緊了脣不說話,半晌才輕聲說:“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是想對你好,就是想一輩子照顧你。”
“你那是在可憐我,不是喜歡。”我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你心腸好,看誰可憐總是忍不住想要幫助,也許就搞混了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感。如果你是因爲可憐而喜歡,那請原諒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因爲從心理上,我們就已經不平等了。”
他沉默了。我走到客廳,拿起他的西裝,客客氣氣的送客出門,站在門外,我伸出手:“我希望我們以後還可以做朋友。”
他遲疑了一下,勉強握了握我的手,指尖很涼,全然沒有了昨夜的溫暖。望着那輛消失在街隅的跑車,我的心瀰漫起了淡淡的惆悵,一點一點變得濃郁,直到令我無法呼吸。
我狠狠掐着胳膊內側,劇烈的疼痛令發燙的頭有些清醒。我無力的靠在門邊,反覆說:寧靖昕,經歷了那麼多,你怎麼還能夠動心,你還有什麼資格愛上別人……
週一上班,我明顯的感覺到周圍充斥着異樣的眼光,雖然同事還是如往常一樣見面打招呼,但在他們的眼中,我似乎看到了其他的東西。以爲是自己多心,便低頭一路向前狂奔,然後猛然擡頭,就發現不遠處總有三三兩兩的人竊竊私語,目光瞄向我的方向,發現我注意到他們時,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分開。
我沒有坐電梯,而是辛苦的踏着細高跟的鞋子爬樓。在無人的樓梯上,我特意拿出鏡子上下左右照了個遍,並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他人圍觀的地方,納悶至極的邁入了自己所在的部門。
夏若吩咐我打份文件,正待埋頭狂打時,身邊有人走過,帶來了一陣清涼的風,旋即一聲低語飄進耳中:“一刻鐘後天臺上見。”
我並不擡頭,只微微上揚了視線,看到寇瑕芝清瘦的背影。
十五分鐘後,我如約到了天台,頂層的風很大,吹動着髮絲擋住了視線,當我將頭髮攏在耳後時,看到了前面出現了一頭俏麗的短髮,倔強的與風對抗着。
我環顧四周,除了我們之外再無第三個人,真像是臥底與上司見面的場景,“找我來有什麼事?”
寇瑕芝轉身,直接發問:“你在和祺少拍拖?”
我吃驚非小:“你聽誰說的?”
她走近了些說:“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在公司的網絡上公佈了你和祺少的一些照片,董事長已經命人封鎖了網絡,嚴禁照片外流,但現在還查不到來源。”
她遞給我幾張照片:“這是我在封鎖之前下載的,現在打印出來給你看看。”
我接過,一張一張的看,一天前的事彷彿在眼前重現。鍾燁祺跟我在車上呆了整晚,在海邊看日出,還有在廚房裡發生的那一幕……我不禁捏皺了相片:“這麼說公司裡的人都知道了?”
“其實大部分的人本來都不知道,可是消息這東西,總是傳得很快的。”對,尤其是事關豪門的八卦消息。
昨夜被跟蹤偷拍,我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看來美男當前,女人對外界的感知就會變弱,真真是藍顏禍水。
我並不擔心照片被曝光,從此走在街頭就會被媒體狗仔隊堵截偷拍,然後用問題狂轟亂炸一番,因爲鍾家的人比我更擔心此類事情的發生,處理起來亦是輕車熟路。
現在我反而擔憂另外一件事:這究竟,是誰做的?
難道是那些人預先給我的警告,表示已經得知我的藏身之所?此念一出,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手心立時滲出細密的汗珠,被風一吹,一直冷到心底。
寇瑕芝看我甚是驚慌,便安慰說:“你也不用太擔心,董事長一定不會讓照片流出去的。”頓了頓,她問:“你和祺少,真的在……”
我蒼白的笑了笑:“如果我說沒有,你會不會相信?”
她遲疑了一下,但很快說:“相信。”
“謝謝你相信我。”
我轉身離開,聽見她在後面喊:“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
我停下腳步,並不回頭:“現在我沒有辦法告訴你答案。”接着拉開天台的門,順着樓梯走下。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如何告訴你?
依舊在與文件做堅持不懈的鬥爭,但是眼前總是浮現出那日清晨所發生的事。事發突然,我太過慌亂,都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反應,但現在想來,我當時一定滿臉通紅,心跳直逼180,因爲現在我僅僅是在回想,就已經是這種狀態了。
我喜歡他嗎?
反覆詢問自己,卻終是得不到答案。他的細心,體貼,敏銳的直覺,都令我感到安心而舒服,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那麼的輕鬆愉快,可以拋卻一切前塵煩亂之事,可以只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簡單的笑,簡單的展現真實的自我。
驀然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就如孩子。
曾經以爲他眉宇間的孩子氣,是在襯托我的成熟,殊不知,自己纔是那個貪戀他悉心呵護的人。
他於我而言,就像是夏日裡令人舒適的涼風,是午後暖暖的陽光,是江南的煙雨濛濛,永遠是那麼柔和,適度,不猛烈。
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喜歡他。
我僅僅是眷戀了他的溫度。
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我不知道,因爲當我的愛剛剛萌發時,就被一場無情的暴風摧毀了,整整五年,我都是在心驚膽戰的過日子,遊走在各種各樣的男人之間,用所謂的愛來騙癟他們的錢包。
我的心已然疲憊不堪,就像是一片荒蕪的貧瘠之地,沒有陽光的照射,沒有雨露的滋潤,早已死去,最後將會被漫天的沙礫所覆蓋。
我不是不喜歡他,而是已經無法喜歡他。
一隻手輕輕點住了我的肩膀,回頭看到披肩的捲髮和一張精緻的面容。夏若俯身盯着我的電腦屏幕:“文件打好了嗎?”
“好了。”我從旁邊拿過一隻文件夾,遞給她,“剛剛做好的,正準備給你送過去。”
她接過:“上班時間可是禁止打遊戲的哦。”
我誠懇的點頭:“下次不會了。”然後關閉了鬥地主的界面。
我就是這樣,一旦陷入思考就不想做正經事,玩玩小遊戲,娛樂思索兩不誤。
剛剛準備開始做正經事,桌子上的電話響起,我拿起電話,機械的說:“您好,這裡是中天集團公關部,請問您哪位?”
裡面傳來一個比我更公事公辦的聲音:“寧靖昕小姐嗎?請您來董事長的辦公室一趟。”
該來的總該會來的。我整理了衣服,深吸一口氣之後才走出大門。
董事長的會議室在頂層,有點接受衆人頂禮膜拜的意思,視野相當開闊,從上面俯瞰,數條街區盡收眼底。
我敲門進去,董事長鍾言良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意思,示意我坐下,將一疊照片推到我面前,開門見山的說:“寧小姐,這些照片你怎麼解釋?”
我拿起來一張張的看,比之前看到的更爲豐富寫真。雖然寇瑕芝已經拿給我看過,我還是做出一副吃驚異常的表情:“這……這是……董事長,這些照片您是從哪裡得來的?”
鍾言良似乎漫不經心,但相信那雙銳利的眼睛沒有放過我臉上的任何細微變化,緩緩開口道:“這是有人一早寄過來的,同時還在公司的內部網絡上發現了相同的照片,相信是同一個人所爲。”
我急忙分辨:“董事長,這件事其實是……”
他擺手打斷了我的話:“你和燁祺之間的事,我以後會仔細查清楚,現在只是想知道,對於這些照片,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怔怔的望着他,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原來他以爲這些照片是我自己拍下來,作爲敲詐勒索的籌碼。其實這種事屢見不鮮,也難怪他會這麼想。
他接下來的話更證明我理解得沒有錯:“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出來,我會盡量滿足,只是希望這件事到此爲止。”
他撕下一張空白支票,放在我面前:“你大可以填一個自己滿意的數字。”
我盯着眼前那張誘人的支票,竭力控制自己千萬不要兩眼放光,那一刻我甚至想就這麼承認算了,拿了這筆錢立刻乖乖消失。雖然說不義之財不可取,可這是人家自願送到眼前的啊,就當自己中六合彩了,我人這麼好,也該中一回了。
但理智強行扼制了這種危險的想法。我不知道如果那個始作俑者得知我拿了他該得的錢,會不會惱羞成怒,然後把照片滿世界宣傳,到那時鐘言良就會知道我騙了他,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我可不想有天報紙上說:最近治安真的很不好,某日清晨街頭髮現一具無名女屍,請廣大市民注意安全。
我將支票推回,平靜的說:“董事長,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語皆無,半晌纔開口:“好,我相信你,我會派人將此事查清楚。寧小姐,公司里人多嘴雜,外面還有一幫媒體記者,爲了你的聲譽,我希望以後你和燁祺能避嫌。年輕人玩玩可以,但過頭了就不太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想進我們家的門,下輩子吧。
我站起來:“董事長,那我先出去了。”得到許可後,我拉門出去,故意把鞋跟走得咔咔響,恨不得能把這鋥亮的地板踩出幾個洞。
站在外面等電梯,待電梯門打開時,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我握着手機,哀怨的望了電梯門一眼,無奈接聽:“喂?”然後眼睜睜看着金屬大門在眼前轟然關閉。
鍾燁祺的聲音響起:“阿昕,剛纔沒有被我爸爸罵吧?”
我沒好氣的說:“比狗血噴頭要好一點。”
他哄我開心:“千萬別生氣啊,你一生氣擡頭紋就出來了。”
嗯?我立刻四周張望,果然在走廊盡頭的陽臺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掛了電話,快步走過去:“你既然在這裡幹嗎打電話?很貴的。”
他怯怯的問:“被我爸罵得很慘?”
我靠在牆壁上,長長出一口氣:“都沒心情工作了。”
他振奮的說:“那不如我幫你請一天的假,我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董事長告誡我們要避嫌的……”我苦笑道,忽然嚥下來後半句話,直起身子精神抖擻的說:“好啊,我們今天痛痛快快的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