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十點,我準時出現在向卿女士的事務所中,輕輕敲響房門的時候,我仍然有些忐忑。像這樣時尚界的大師眼神毒,嘴巴更毒,我還沒有做好被評頭論足的心理準備。
有人中氣十足的說了聲:“請進。”
我走進去,看到一位女士正坐在椅子上,咬着筆看文件,正是向卿。
上次在舞會上曾見過她,但那時我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短短停留了兩秒,就移至旁邊一人的身上,所以只模模糊糊記得是一位很有風韻的女士。如今有了這般好的機會,我趁機多看了兩眼。
她已經步入中年,但是保養極好的臉讓人猜不出她的真實年齡。她的身形略顯消瘦,露在外面的鎖骨形狀極美,看似隨意綰在腦後的頭髮實則是精心打理的,穿了亞麻色的外衣和長褲,沒有帶華麗的首飾,只在耳上,嵌了兩粒圓潤的珍珠。
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美,直到現在依然風姿綽約,但經過時間長河錘鍊出來的成熟與淡定,以及那與生俱來的優柔氣質,令其他空有美麗的單薄女孩子自慚形穢。
她的穿着很樸素,但那是精心設計後彰顯出來的隨意,這種功力非一般設計師可以擁有,而此種裝扮,也只有在這樣的雍容氣度下,才能顯出絕妙之處,若換在其他人身上,只覺無任何出挑的地方。
就像是一曲高山流水般的行雲流暢。
只一眼,就把我震住了。
向卿擡了頭,見我打扮得一本正經而來,不覺笑了,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後說:“你穿得太正式了,不像是來見我這個小小的設計師,倒像是新選的王妃去見英國女王。”
小小的……設計師?
這句話絕對有謙虛過分反而是驕傲的嫌疑,如果是他人說出,一定會被冠上矯揉造作的形容詞,但從她口中說出,就覺格外自然,好像她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小小的設計師。
如此平易近人的親和力,一下子就讓我心生好感,但下一秒,我就產生了一種收回此等評價的慾望。
她上下打量了我,目光很是挑剔,直言不諱的說:“寧小姐,你很漂亮,但是也有些不自然。我希望你儘可能的放鬆,讓我看到你最真實的一面。”
如果我正在喝水,一定會被這句話嗆住。不自然,就等於是做作的代名詞。
“但是我很喜歡你的眼神,很有故事。”她見我面色尷尬,撲哧一聲笑出來,“走吧,跟我看看新一季的服裝,我正準備舉辦一場展示會。”
到了攝影棚裡,時尚與忙碌的氣息撲面而至,我彷彿一下子置身於流行的最前端。攝影棚裡的閃光燈不停閃現,鏡頭下的模特按照攝像師的要求,擺着或活潑或妖嬈的姿勢,一組照片拍完,攝像師忙着沖洗出來看效果,而模特則快速換上新的服裝,讓化妝師補妝,準備下一輪的拍攝。助理和見習生則跑來跑去,幫忙遞送拍攝需要用的物品,或是推來整架整架的服裝,讓造型師選擇。
人人都有自己的職責,皆是跑步去完成,我彷彿處在拉了快鏡頭的電影中,只有我的速度顯得格格不入。
一位攝像師看到向卿,走過來說話,有些抱怨的語氣:“貝兒又胖了一點,2號的衣服穿上還會很緊,如果再增加體重,我看就要讓她穿窗簾了。”
向卿皺了皺眉頭:“怎麼回事?”
攝像師聳聳肩:“男朋友跟她鬧分手,所以就靠暴飲暴食來發泄。”
我望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鏡子前補妝的女孩子,神情有些呆呆的,皮膚也沒什麼水分,要靠高超的化妝技術才能掩蓋眼袋跟黑眼圈。她其實並不胖,但在以瘦爲美的時尚界,一點體重的增加,就絕對能讓她在鏡頭下顯得臃腫不堪。
攝像師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眼神亮了亮:“這位小姐是……”
“新來的模特,”向卿把我向前一推,“讓她試試怎麼樣?”
“沒問題,我一眼就看出是塊好材料。”
攝像師對旁邊的助理說:“帶她去後面試衣服。”
那個年輕的女孩子答應了一聲,在前面帶路,我跟着她向後面的試衣間走去,不經意間看到了獨自坐在鏡子前的貝兒,向我的方向投來了視線,那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憂傷。
我換了一件藏青色的吊帶羣,裙襬在膝蓋以上十公分,露出光潔的小腿和圓潤的膝蓋,這種含蓄內斂的顏色將我的膚色襯托得愈發白皙。攝像師眼睛一亮,讚不絕口,立刻把我拉到鏡頭前,指導着我的姿勢。
面對着鏡頭,我起初有些拘謹,但很快就適應了,不僅能按照要求擺出POSE,還能使自己的眼神和表情與之相配。這一組照片很快就拍攝完畢,他急着沖洗出來看效果,問我:“寧小姐,你以前是否做過平面模特?我看你的感覺相當好啊。”
“是啊,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做過商場的櫥窗模特。”我扯了個謊。其實我並沒有做過模特,但是在醉金迷呆得久了,我自然知道以何種角度展示自己會顯得更爲美麗,在不同的場合展露不同的神情,才能更加具有吸引力。
趁着拍攝休息的空檔,我去洗手間,站在鏡子前仔細察看自己的面部妝容時,聽到了從裡面傳來怪異的響聲,很像是人由於發寒而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不覺生疑,放輕了腳步一直走到洗手間的最裡面,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愈發覺得奇怪,便敲了門說:“請問,你需要幫助嗎?”
無人答言。過了許久,才傳出一個拼命壓抑的聲音:“我很好……沒事。”
我自然不信,堅持道:“請你開門好嗎?我覺得你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很好。”
那個女孩子惱怒的說:“我說了沒事,不用你多管閒事!”
我向後退了幾步,一腳踢在門上,在這樣的重擊之下,那扇白色的門可憐兮兮的開了。我看到裡面蹲着一個女孩子,額頭上冒出汗珠,頭髮被汗水浸染得一縷一縷,但是她卻渾身發抖,就像是進了冰窖。
她的手裡,拿着一隻針管。
我認識那是貝兒。
我的瞳孔驀地放大,一把抓過那隻針管,狠狠扔在地上:“你吸毒?爲什麼吸毒!”
她顫顫着站起來,眼睛顯得很是異樣,似乎眼底閃動着某種光彩,但那光彩,卻是不正常的,就像是沉浸在虛幻的世界裡,看到了什麼美妙景色一般。
“你憑什麼管我!”她很想推開我,雙手卻無力,被我輕輕一撥就倒向旁邊,醉酒一般。這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頭,回頭一看,正是向卿。
她看了看貝兒,又望了望地上的針管,嘆了口氣,並不驚訝,對我說:“拍照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先回去,這裡的事交給我處理。”說着,她扶起貝兒,動作很輕柔,就像是母親擁抱自己的女兒。而貝兒也沒有像對我那樣牴觸,將頭靠在她的胸前,劇烈喘息着。
我張了張口,終是沒有說出什麼,轉身出去,拉開門的前一秒,向卿叫住我,說:“寧小姐,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