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耳邊響起那個熟悉的站名時,我及時睜開了眼,這一站,即使是在睡夢中,我也不會錯過。
下了巴士,午後暖意濃濃的陽光毫無阻攔的揮灑在身上,令我不覺有些昏昏欲睡。這種天氣,真的很適合睡覺呢,尤其是小孩子。
我懷着忐忑而又激動的複雜心情,走向那家位於僻靜街道上的幼稚園。剛一進去,我驀地停下了腳步,身子在一寸寸僵硬,視線固定在前方的花圃中,無法移動。我命令自己快些轉身迴避,躲在哪裡都行,只要不讓那裡的人看到,但身體偏偏不聽使喚,定定的立在那裡,好似中了定身法。
庭院中間的花圃中,有一老一少,那個小孩子正專心致志的撲蝴蝶,旁邊站着一位年長的婦人,微笑的注視着他。那個孩子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了一隻兀自在花瓣上伸展翅膀的蝴蝶,胖嘟嘟的小手很快的伸出去,卻慢了一些,驚擾了休憩的蝴蝶,那隻美麗而柔弱的生靈閃動着翅膀,在他指間翩翩飛過。
他不依,回頭告狀般的對那位婦人說:“蘭姨。”
那個始終溫和微笑的蘭姨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哄勸他,而是直愣愣的望向前方。孩子不解,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看到了立在院門處,神情複雜的我。
小小的孩子一點也不怕生人,蹣跚着腳步走過來,揚着小臉問:“阿姨,找誰?告訴童童,我幫你。”
我努力展現自己最溫柔的笑,俯下身柔聲說:“真的嗎?你好厲害啊。”說着,從手袋中掏出巧克力跟糖果,放到他手上。那花花綠綠的包裝在孩子的眼裡很誘惑,他的目光中透露着新奇和渴望,卻並不剝開了吃,而是回頭,探究的望着蘭姨,看到她點頭後,他歡呼了一聲,把方纔捕不到蝴蝶的不快拋到腦後,站在一旁全神貫注研究那香甜的糖果。
他低着頭,沒有看到我眼中晶瑩的淚花。
這是幾年來,我第一次同他說話。上次對着他溫柔呼喚時,他還只是一個只能發出單音的幼童,我記憶猶新,但怕他已早早忘記了。
我走向那位眉目祥和的婦人,輕聲叫了一聲:“蘭姐。”聲音已然哽咽。她慈愛的望着我:“來看小童的吧。”
我點頭:“看到他這麼乖,我也就放心了。這麼多年真是多虧了你,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比起你,我做的事簡直是微不足道。”
正在這時,小童走過來,張開手掌,露出上面的糖果,稚氣十足的說:“蘭姨,你吃。”
我輕聲說:“童童啊,那些都是給你的,阿姨這裡還有,我給蘭姨好不好?”
孩子卻固執的搖搖頭,依舊伸着手說:“蘭姨,很甜,你吃。”
我蹲下來,視線和他平齊:“是不是不好吃?那你怎麼不吃,非要給蘭姨呢?”
他不說話,低頭擺弄着那幾顆包裝精美的糖果,眼中滿是不捨。過了一會兒,才說:“會長蛀牙,媽媽,會傷心。”
我的心陡然疼痛,很劇烈的疼,就像是一根利刺插入心口,沒有任何預兆的,然後拼命攪動着,像是要把一顆心碎成千萬片。
忍住心底的痛,我依然微笑,聲音低婉:“你……見過媽媽嗎?”
“沒有。”孩子的聲音低下去。
我直立起身,擡頭仰望着天空,但覺陽光刺痛了眼睛,但我依舊微仰了頭,因爲我怕自己控制不了眼淚的靜流。
蘭姐適時的說:“小童乖,我帶你回去睡覺好不好。”
孩子聽話的點點頭,當他的小手被蘭姐牽住,向教室走去的時候,他還回頭看看我,迷茫的望了望藍天。他一定很奇怪,天上明明什麼都沒有,但那個阿姨爲什麼看得那麼專心呢?
片刻後,蘭姐重新出現在我面前,靜靜開口:“還是不打算認小童嗎?”
我呼出一口氣,將眼底的淚水也呼出去,點頭道:“我真的不能認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以後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認他的事,他會不會恨你?”
“等到他更大些,就會明白我這麼做,是爲了他好。”
蘭姐反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樣對他一定好?”
我奇怪:“難道不是嗎?”
她沉默了,良久突然說:“那你自己呢?你的母親捨棄你,難道你沒有恨她?”
真的很奇怪,怎麼今天所有人都要提那個女人?我冷冷的說:“這是兩碼事。”
“在我看來是一樣的,都是母親放棄了照顧孩子的責任。”
我有些焦躁:“我怎麼能跟她一樣?我有不得以的苦衷。”
她頓了頓,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母親也可能有着無法言及的苦衷?”
“無法忍受貧困,拋夫棄子,我在她走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她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我警覺的問:“蘭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她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世間沒有哪一個女人會那麼狠心,能拋下自己的孩子。”
我感到氣悶,便從錢夾裡拿出一些錢,遞給她。她有些不忍:“你每日賺錢,一定很辛苦。”
“只要童童平安無事,我就已心滿意足。”我沒有告訴她,今天我剛被老闆炒了魷魚,明天還不知如何謀生。
他們不需要知道這些。他們只要平安健康的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