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單身公寓裡躺足了半日,神經突跳的疼痛已經消失,他端來的米粥很是香甜,這不禁令我驚訝,想不到他這樣錦衣玉食的少爺還會這般的手藝。勉強的喝了幾口,胃部劇烈的痙攣,幾乎令我吐出剛剛喝下的食物,可是我竭力忍耐,因爲知道如果再不吃點什麼東西,我的身體就不會恢復。他見我不再嘔吐,眼睛亮亮的,顯然很是高興,然後端着碗走回廚房。
天已近黃昏,我透着落地玻璃窗望向外面,覺得今日的太陽落得特別的早,心裡怨恨着它不解風情,可無論是怎樣的不情願,還是要起身告辭了,雖然世風開化,但單身男女共處一室,還是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浮想聯翩的,我不想讓他惹到這種不必要的麻煩。
掙扎着坐起,喘了半天氣才感到有些力氣了,掀開被子下地,剛一起身就覺得頭“嗡”了一聲,那種好似萬隻巨峰一起閃動翅膀的聲音,幾乎令我再次失去意識。
扶着牆壁緩過心神,正在這時,他自客廳進來,一見我搖搖晃晃立在那裡,立刻過來關切的問:“怎麼了?需要什麼叫我一聲就可以了,你身體虛弱,還是要多多休息。”
我輕輕搖頭,勉強微笑着讓他放心:“我沒事,只是想回去了,打攪了這麼久,也該告辭了。”
他默了一陣,顯然也認爲我不易在此逗留過久,但又不放心我回學校宿舍,正在兩難時,門鈴響了,他示意我站着不要亂動,轉身去開門。
門開了,外面站着一個女子,美麗的面孔,高傲的眼,正是江雨薇。
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到裡側扶牆而立的我,面色立時陰沉,不過很快被明媚的笑容所掩蓋,語調歡快的說:“你們走得早,我擔心你們玩得不夠開心,所以就過來看看。”
他背對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一定不會很愉快,因爲他就站在門邊,一點也沒有想把她讓進來的意思,“雨薇,你玩了一天應該很累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何況時間也不早了。”
“不早了?那她怎麼還在這裡?”
江雨薇斜身徑自走進來,斜睨了我一眼,那眼神,滿是嫌惡與不快,連絲絲的掩飾都沒有了。
望着她挑釁的目光,我只是默然不語,但不是怕了她,而是不想在他的家中,讓這個不好惹的大小姐難堪,再者我連站立都尚覺困難,何況出言泄憤。
江雨薇轉過身,挑了下巴,目光自上而下看着他:“還是說,你想留她在這裡過夜?”
這句侮辱的話令我頓時漲得滿臉通紅,聲音因憤怒而有些顫抖:“江小姐,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她輕蔑的笑了笑:“怎麼,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嗎?”
“夠了!”
一聲怒喝響起,低沉而有力,在客廳中四處迴盪,嗡嗡而鳴。
門邊的男子,沒有了往日的優雅與從容,面色陰沉,目中的光甚是凌厲,嘴脣抿得緊緊的,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生氣的面孔,驚得呆住了,江雨薇大約也是初次見到,嚇得半晌沒說話,愣愣的望着他。
他走過來,半晌纔開口,應該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些,“雨薇,你今天已經做得很過火了,你給她吃的那些東西,以爲我不知道是什麼嗎?是從你所謂的朋友們那裡拿來的吧。你知不知道那麼多的量是會出大事的,如果不是搶救及時……”
猛然間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他生生扼住了後半句話,擔心的望了望我。我的面色應該很蒼白,很像回魂的鬼魄,嘴脣不住的顫抖:“你……說什麼?”
我竟然去鬼門關走了一圈,猶不自知!
江雨薇兀自嘴硬:“我也不知道會那麼嚴重,他們說要玩得開心些嘛,所以我就讓她吃了,誰知道那麼厲害啊……”
“住口!”如果不是渾身都沒有力氣,我真想再狠狠扇她兩個耳光,說什麼不知道深淺,鬼才相信她的話!真沒想到她這般的恨我,甚至於巴不得我永遠的消失!
看看憤怒已極的我,又望望沉默不語,但猶自生氣的他,江雨薇那高人一等的氣勢突然散去了,散得那麼徹底,好像她從來不曾那般的囂張。
她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眼圈漸漸紅了,很快大滴大滴的眼淚簌簌落下,忽然產生一種楚楚可憐之態。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只是……”她睜着那雙煙雨瀰漫的眼睛,“我只是太喜歡你了,所以絕不容許其他女人出現在你面前!”
這句話並未令他吃驚,顯然是早已知曉。他的眼神柔和下來,輕輕說:“雨薇,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一直把你當妹妹。你這樣的女孩子,是可以找到更好的人的。”
“爲什麼爲什麼!”江雨薇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伯父伯母都很喜歡我,他們都巴不得我入門,爲什麼你偏偏不喜歡我!”
她用手背狠狠抹去淚水,眼神立刻變得咄咄逼人:“你別忘了,當年伯父投資失敗,公司幾乎要倒閉,是我爸爸投入了大筆的資金,才讓你們的企業起死回生的,我們江家是你們的大恩人,所以請你搞清楚,不是我不配做你們家的媳婦,而是你配不上我!你信不信現在只要我一句話,你的父母雙親就得親自過來接我過門,你不會連自己父母的話都不聽吧。”
他的眼中有了些許哀傷,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反感與疲憊,“我相信他們不會這麼不開明,逼着兒子娶不合適的女人。”
此言一出口,不僅是江雨薇,就連我的心也驀地冷凝。
江雨薇怔了怔,光潔額頭上的青色脈絡突跳着,冷笑着點頭:“我明白了,你一定有了‘合適的女人’,對不對?是誰!”
她用手指向我,指尖幾乎擦到我的鼻樑,幾乎是吼叫着說:“是她嗎!”
我扯動着脣角,露出一個甚是苦澀的笑容,雖然無數次在夢中看到他對我溫柔的笑,可我也並非毫不自知,明白身份之間的懸殊註定了這是一場無望的綺夢,所以刻刻提醒自己,決不可過於貪戀。
但即使是這樣,此時被江雨薇追問時,我還是不由自主的向他,投上了一縷淡淡的希冀。
即使不會成爲現實,但偶爾的幻想還是可以存在的吧。
他沒有看我,而是迎上江雨薇的視線,但那目光中卻蒙上一層薄薄的煙霧,恍若梅雨下的江南水鎮,令人看不真切,只感到淡淡而莫明的憂傷。
他的聲音並不高,卻字字清晰:“是她。”
如果江雨薇稍稍留神,就會發現我和她一樣的震驚。
江氏的千金此時沒有了傲人的氣勢,她呆呆的望了望他,滿是哀怨,又看了看同樣呆若木雞的我,那眼神漸漸兇狠,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兩顆珍珠般而滾燙的淚滴。
在那一瞬,我清楚的看到了她那剛強外表下的脆弱,心底不由動容。
那種脆弱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她忽然抹去淚水,狠狠推開他,大步跑出去。他下意識的想去追,卻在剛剛擡足時停下了。
我低聲說:“你應該去追她的。”
“不必了,即使追上了,我也無法安慰她。”他苦澀的說,“何況我鼓足了勇氣纔對她說出那些話,一旦再次面對,我怕自己就不忍心了。”
“我明白你爲什麼要對她說那樣的話,應該是希望她早些死心吧,以免越陷越深,”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在意,“所以我就甘願犧牲一下啦,反正江小姐對我也沒什麼好感,不過你要請客才能補償我。”
他卻擡起視線,直直望向我,“我剛纔說的話,是真的。”
現在輪到我徹底的驚愕了。
他微笑着說:“你是個很自愛的女孩子,而且不虛榮,跟我以往見過的女子都不同,你雖然不如她們家世殷厚,精神上卻不知比她們高出多少。”
他靠近了些,輕輕拉上我的手:“所以,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記得有人說過,人這一生的苦難與幸福都是註定的,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刻,我真的覺得以前所受的苦,都只爲了這一刻的幸福。
雖然心底有個理性至極的聲音在竭力的說,由於我和他畢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將來一定困難重重,難成正果,與其那時傷心絕望,不如現在早早斬斷情絲。可是在洶涌澎湃的幸福感下,這個聲音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如果我知道以後發生的事,那麼在那個時候,無論是怎樣的期待與痛心,我都會斬釘截鐵的拒絕,不留下一絲可能。
是的,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那麼,我的人生就將是另外一種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