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鍾燁祺的聲音纔再次響起,沒有預想之中的失望,憤恨,卻夾雜了絲絲的歡喜,“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着這一天的到來,今天,終於等到了。”
他的聲音竟也有了隱隱的顫抖:“我一直在等你……親口對我說出你的秘密的那一天。”
一時間,我的頭腦陷入了混亂,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聽着他平靜的說:“也許對你來說,我不是特別的人,可是對我來說,你卻是。”
他似乎苦笑了一下:“你不想我捲進來,可是在多年以前,我就已經深陷其中了……我對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報恩,所以,你不必心懷愧疚。”
報恩?我握着手機,腦中一片茫然。
他一點一點揭開我的記憶:“兩年前,我們見過的……那時,你救了我,不記得了嗎?”
兩年前……我竭力在腦海中搜尋着,漸漸的,回憶清晰,當年的那一幕重新浮現在眼前。
那一日正在吃飯,有人從外面急急的進來,伏在秦昭耳邊說着什麼,秦昭的眉頭不由皺了皺,很快就鬆開了,神色如常的說:“想不到他居然那麼氣硬。給他老子打了電話沒有?”
“打了,”那人面有難色的說,“只是到現在還沒有迴音。”
“這老傢伙嫌自己兒子多麼?再這麼不識相,乾脆把另一個也綁來算了,兄弟倆也好作個伴。”
秦昭用紙巾擦拭了嘴脣,扔在一邊說:“先等等吧,如果再沒有消息,就剁了他一隻手寄過去,看那個老傢伙能撐到什麼時候。”
他說這話時面色如常,就好像家常便飯一般平常,可是在一旁的我卻是一顫,手一鬆,險些將餐叉掉落。
彙報之人遲疑了一下,說:“要不要請個醫生?兄弟們一時沒留神,下手重了些。”
“請醫生來給你發獎啊。”秦昭古怪的笑了一下,揮了揮手說,“一個大男人,沒那麼容易死的,送些吃的就行了。”
他吃完飯,按照慣例就要小憩一下,然後在午夜時,精神抖擻的參加羣魔亂舞的飛車盛會。我獨自在客廳裡翻看雜誌,過了大約一刻鐘,先前那人又匆匆進來,擡頭望了二樓一眼,露出爲難的神色,應該是有事向秦昭彙報,卻又不敢打攪他的睡眠,左右爲難。
我合上雜誌:“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還是抓來的那個人,按昭哥的吩咐,我送去了飯菜,可是那小子不知好歹,死活不吃,我怕他……”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我也知道了那是什麼意思,問道:“是個很重要的人嗎?”
“如果死了,我們會有些麻煩。”他頓了頓,才說,“其實最好能請個醫生。”
我站起來:“我去看看,也許勸勸他會好一些。”
他想了想,覺得也未嘗不可,就在前帶路。我跟在後面,回想起方纔秦昭在餐桌上說的話,不由可憐起那個還未謀面的人質,落在了秦昭的手裡,還不知被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他在花園旁邊的一座小房子前停下了,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撲面而來了潮溼的氣息,光線很弱,只有天花板上吊着的一隻小燈泡散發着半死不活的光。適應了一會兒,我纔看到牆角處蜷縮着一個人,氣息很是微弱,乍看過去,很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領路之人不耐煩的敲敲桌子:“喂,我們寧姐親自來看你了,識相的話,乖乖把飯吃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牆角那人動了動,把頭稍稍擡起,語帶嘲諷的說:“吃罰酒?還能怎麼個吃法?”他的聲音嘶啞不堪,就像是秋風吹動乾枯葉子般的沙沙聲,我幾乎可以想象,他乾渴的喉嚨發出聲音時的疼痛。
我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我來勸勸他。”
那人不放心,踟躕道:“寧姐,你自己可要小心點兒。”
我用眼角瞄了瞄囚徒,說:“你看他那個樣子,能活命就已是萬幸。”
他想了想,確實也沒什麼威脅,就留下句“我過會兒再來”,就離開了。
待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我向那人走近些,纔看清他渾身上下一團血污,鮮血已然凝結,蜿蜒如蛇,可怕的遍佈全身,衣服早已殘缺不堪,已辯不出本來的顏色,被血塊粘在皮膚上,一動就會扯動傷口。
他有氣無力的擡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失去興趣一般垂下頭。那張臉也滿是血污,看不到本來的樣子,只看得見一雙大大的眼睛,黑漆漆如同潑墨一般,只是黯淡無神,鑲嵌在略顯清瘦的面龐上,愈發的可憐。
這雙眼睛令我的心軟了下來,只是個孩子吧,怎麼會遭到這種厄運?
我拿了杯水給他:“他們爲什麼要抓你?”
他伸出手,卻不是去接,而是將我的手推開,自喉間涌出笑聲,聽起來很是古怪:“他們?應該說是你們吧。”
他又發出一陣笑聲,像是在喃喃自語:“爲什麼抓我?大概是爲了要脅我爸吧,可是你們抓錯了人呢,我的死活,又有誰關心?……”
他笑得有些喘不過來氣,連連咳嗽:“我是他不爭氣的兒子啊,他怎麼會爲了我做出讓步。”
他的笑聲有一種看透了一切後的悲涼,顯出了好似歷盡百事的滄桑,可是在那張面龐上閃爍的眼睛,卻又是孩童一般的清澈明淨,這令我產生了莫名的心痛。
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到底是什麼原因呢?我聽說如果你父親再不表態,就要砍下你的一隻手。”
“手?”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再次自嘲的說,“誰想要,拿去。”
我不由訝異,他看起來還很年少,正是肆意享受生活的年紀,爲什麼會如此的心灰意冷,對什麼都不在乎?
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勸說根本就無濟於事,也沒有其他的開解方法,只好站起來說:“我想,還是有人會在乎你的。”
“誰?”他突然擡起頭,直直望向我,那雙點漆眼眸中霎時閃出光彩,隱隱渴望的望着我。我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渴望,想了想才含糊的說:“你的家人,他們一定是在乎你的。”
那雙眼睛中的火苗跳了跳,熄滅了,他復又將頭埋入兩膝間,不再與我說話。我慢慢退出去,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斷絕了他的最後一線希望,心裡堵了一塊巨石,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