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船者將快艇開至海面的深處,然後熄了馬達,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抽菸,菸頭一閃一閃的,在漆黑而陰溼的海面上,很像是鬼火。
那張優雅的面容居高臨下的望着我,語氣很是惋惜:“寧環,太久沒見,你似乎沒有以前聰明瞭,事到如今,難道你還妄圖從我的手中逃走嗎?”
頓了頓,他又說:“還是說,你太想逃離我,以至於方寸大亂?”
我閉緊了脣,一句話也不說。
他俯下身,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視着他,那雙細長的眼睛變得愈發深邃而複雜,那種交織的神情是我所不懂的。
“你就那麼想離開我?”
我的心驀地顫抖,不知爲何,這句話在孤冷的海面上顯得寂寞而哀傷。
可是下一秒,他就恢復了我所熟悉的那種優雅而殘忍的神情,放開了我,轉而饒有興趣的望着鬱君黎,上下打量後,稱讚道:“不愧是鬱家的獨子,儀表堂堂,大家風範。”
在這段時間裡,鬱君黎一直在觀察着他,目中滿是迷惑不解,直到此時才突然想起什麼一樣驚呼:“你就是……”
“被你認出來了,”他輕笑着,傲然的點點頭,“我就是秦昭。”
這個名字彷彿有魔力一般,隨着恐懼一齊向我襲來,然後緊緊包圍,幾乎令我窒息。長久而暗無天日的躲避中,我刻意迴避着這個名字,似乎不去想,就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秦昭,一個令衆多黑幫勢力都爲之膽寒的名字,也是警方的頭號通緝犯。他是一個名叫“殘鷹”的黑幫組織的帶頭大哥,這個組織中的成員,臂上皆紋着一隻單翼的飛鷹,因此而得名。
這股勢力是由他的父親一手創立的,但在十年前的黑社會爭鬥中,被仇家所殺,“殘鷹”一度面臨滅頂之災。那時,年僅十八歲的秦昭,展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能力與狠辣,硬是撐起了搖搖欲墜的一方天空,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將仇家趕盡殺絕,還趁機擴大了自己的統轄,令那些小覷之人震驚不已。
那時的警方並未想要對付他,畢竟在這種世道,黑幫勢力層出不窮,就算是想管也困難重重,樂得有個強有力的領導者一統江湖,再和新任的大佬達成某種協議,就萬事皆休了。
可他們沒料到,這個名叫秦昭的年輕人胃口會這麼大,大到已經把勢力擴充到連警方都忌憚的程度,大到根本就不屑於跟警方建立某種默契。
終於,警方發現再不能任這個年輕人爲所欲爲,所以就派出了徐凡做臥底。
徐凡用了整整六年的時間博取了秦昭的信任,秘密收集了證據,本可以將他送入監獄後嘉獎升遷,可卻在最後關頭,被走投無路的秦昭開槍射中,從此久臥在病榻之上,開始了漫長的睡眠。
而他的命運戲劇般的轉折,卻與我脫不開干係。
我突然搖搖頭,逼迫着自己不去想,雖然那日的情景深深埋藏在心底,只稍稍的引發便清晰的展現在腦海中,恍若昨日,可是我卻拼命將那幅畫面趕走。
因爲,我無法面對,心中如附骨之蛆一般的悔恨。
鬱君黎驚異不已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出,他的視線交替落在我跟秦昭身上:“寧環,你怎麼會認識他?”
秦昭饒有興趣的說:“怎麼,你還沒告訴他?”
我的聲音低啞,略帶懇求的說:“不要說……”
他卻不加理睬,在鬱君黎面前蹲下,盯着他的眼睛說:“她爲了還清那兩百萬,就去了一間酒吧炒更,就在那裡我遇到了她,然後她就做了我的女人。”
他的聲音並不高,剛一出口就被呼嘯的海風吹散,很像是斷斷續續的囈語。可是在我聽來,不啻爲最鋒利的刀刃,在已然結疤的傷口上狠狠劃下,霎時鮮血淋漓。
我想,鬱君黎一定也是這般的感覺,因爲他的臉,在瞬間蒼白,沒有了一絲血色。
他顫抖着聲音問:“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是爲了還清那兩百萬才……”奪眶而出的淚水打斷了他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我很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事實上我也做到了這一點,儘管內心卻在不停的顫抖。“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就不用再提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是主動承擔了那筆債務,並沒有人逼迫,去酒吧炒更也是我自願的,至於跟了他……亦是我的選擇。”
頓了頓,我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着說:“從始至終,你都沒有任何責任,所以不必自責。”
秦昭彎起的脣角很像是利刃刻下的痕跡,對着鬱君黎說:“並不是這樣的吧。她被逼得沒有辦法,纔去了酒吧炒更,然後就被我看中,跟着我過亡命天涯的生活,她去日本整容,天天過着擔驚受怕的日子,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賜啊。”
他玩味着鬱君黎臉上的表情:“你還能說,自己與此無關嗎?”
鬱君黎哀傷的望着我,長長的睫毛劇烈顫動着,眉宇盡數籠罩在化不開的陰霾之中。他只是反覆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而一旁的秦昭則在欣賞他那痛苦的表情,彎了脣角優雅的笑。
他就是這樣的人,似乎別人越痛苦,他就越快樂。
就像當初折磨我一樣。我愈是痛不欲生,他就愈居了高位,開心不已。
看了看我心痛而不忍的表情,他的眼神閃了閃,伏在我耳邊說:“你還愛着他,是不是?”
我咬了咬下脣,自下望着他,不說話。
他輕笑道:“那我就更有興趣陪他玩玩了。”
“你想幹什麼!”我警惕的質問,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便覺怒火翻滾着涌上。我咬着牙說:“難道還嫌我不夠痛苦嗎?”
“沒錯。”他乾脆的承認,聲音落地很快,吩咐道,“把鬱家的大少爺扔進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