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壓得很低,彷彿伸手可觸,散發着清冷的光,將萬物都暈染上一層薄薄的銀色,宛若鍍上的一層薄霜。那如霜的月輝透過窗子傾灑進來,將我的一雙眼睛照得雪亮。
我悄無聲息的坐起,望着身邊沉睡的秦昭。即使是睡着,他的薄脣依舊緊緊抿着,彷彿在剋制着什麼。他的氣息極弱,縱然咫尺之間的我,也很難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前很不適應,一覺醒來,恍惚間覺得身邊躺着的是不再是活人,驚得自己一身冷汗。
只要他願意,就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後靜靜等待時機,一擊即中,這就是天生的捕獵者。
我輕輕移動手指,扣上他的脖頸,感到指下的肌膚冰涼如水,只在血脈間有着些許溫熱。我想,人的魂魄剛剛逝去時,身體就應該是這樣的溫度吧。
這樣想着,我緩緩扣緊了雙手。
他的眼睛就在這時慢慢睜開,在銀色月光的傾灑下,那雙細長的點漆眸子清亮無比,沒有一絲波瀾。他就那樣靜靜的望着我,彷彿一直能看到我的心底。
我的手指再也使不出力氣,固執的停在那裡,忍不住的微微顫抖。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那同樣冰涼的接觸令我不由一僵。他自下而上的望着我,平靜的說:“你這個樣子,可是殺不了我的。”
這句話卸去了我所有的勇氣,手指不由鬆開,可是他卻捉住我的手,極緩卻一寸一寸的扣緊自己的脖頸。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想抽出自己的手,卻無濟於事,我的手指就那樣一點一點扼住了他的咽喉。
我竭力反抗那控制,不安的說:“你在做什麼?”
“做你想做的事。”他笑了一下,放開了我的手,手指輕輕滑過發紅的脖頸,“殺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決定了,就去做,不要有任何猶豫。”
我揉着發痛的手,恨恨的說:“你是個天生的殺手,可我不是。”
這一刻,我真的很恨自己,明明恨着眼前這個男人,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可是到了關鍵時刻,卻又畏縮了,向後不停的退步,一直退到牆角,然後只能仰望着這個居高臨下的男子,感受着無路可退的軟弱。
有時真的很羨慕他,羨慕他能夠輕易奪走他人的性命,且兀自談笑風生。我不止一次的看到前一刻他尚在與人笑談,而下一秒就已將利刃插入對方心口,脣際猶自掛着那般優雅而從容的微笑。
秦昭望着我發愣的樣子,突然笑了,說:“天生的殺手?可是你知道麼,在我父親出事以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生意。”
我看了看他,眼中滿是不相信。
他自顧說着:“我父親應該是不想讓我走他的老路吧,早早就把我送去英國讀書,讀經濟,說是以後可以接管他的生意,我以爲他不過是正經的生意人,哪知道,他竟然做的是玩命的買賣。”
第一次聽他提起以前的事,我不禁睜大了眼睛,很難想象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穿着制服,在平和的校園中行走的樣子。可若是初見,定會誤以爲他是位家世良好的公子吧,不然又怎會擁有那優雅如貴族的氣質呢?
“可是,我的父親卻死了,是被那些平日裡稱兄道弟的人害死的,還好沒有受苦,是被一槍貫穿了眉心,可是,”他的聲音漸漸冷凝,彷彿每一個字裡都浸透了冰雪,“那些人爲了毀屍滅跡,竟然將他的屍體**,然後綁上石頭扔進大海。當我看到那些殘缺不全的身體時,我吐了,吐得乾乾淨淨,不敢相信那一塊塊腐爛的肉就是對着我和藹微笑的父親。”
他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在剋制着自己激烈的情緒,轉向我說:“所以我才攔着你,不讓你見你父親死後的樣子,因爲那種感覺我已經經歷過了,是真的能把人逼瘋的。”
自始至終,他的聲音都很平靜,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和自己毫不相干。聽到這麼可怕的事,我的心劇烈跳動着,緊握的手心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繼續說:“那些人不肯放過我,一直在派人追殺。我在東躲西藏中一直在想,那些世伯都是看着我長大的,他們抱過我,關心過我的學業,帶着我滿世界的跑,親密如同一家人,可爲什麼突然就變了,變得這麼徹底,變得這麼陌生,難道只是爲了錢麼?”
說到這裡,他冷笑了一聲,這冰冷的笑聲在寂靜無聲的夜裡,顯得格外詭異。他望向窗外的月亮,說:“後來,我明白只是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唯有直接面對。可那時我只在射擊場接觸過手槍,當一把沉甸甸的手槍真實的放在手上時,我連舉起的勇氣都沒有。就在那時,我見到了打撈出來的父親的屍體,看到那一幕後,我終於有了勇氣,殺了第一個人,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現在,我對殺人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不過是瞄準,扣動扳機,並沒有什麼難的。”
他轉向我,說:“阿環,你知道爲什麼自己始終下不了手嗎?”
我默然不語。良久,他才說:“那是因爲你的仇恨還不夠,等到你真正恨一個人的時候,哪怕手無寸鐵,也能夠把他殺了。”
我擡了眼望着他,目中有些憤怒。他總是這樣,輕易就將我看穿,然後把一切都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中,我討厭這樣的感覺,討厭自己任他擺佈。
我冷冷的昂頭道:“那你一定是第一個。”
他不介意的笑了笑,忽然變了神色,伸手按住我的頭,大力向下按去,自己也隨之低下了頭,與此同時,響起了玻璃破碎的聲音,一粒子彈劃破了空氣,呼嘯而至,沒入對面的牆壁。
這一下令我吃驚非小,但憑藉着理智,我弓着身子下了牀,用其擋住自己。秦昭從枕下拿出一把槍,屏息凝神,注意聽着外面的動靜,此時外面已經響起了槍聲,但零零落落的,並不密集。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大力推開,秦昭迅速用槍指向來人,見是阿言,才鬆了口氣。阿言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之色,可是仍然沉重冷靜,對秦昭說:“昭哥,外面來了些人,應該不是很多,弟兄們正在處理。”
秦昭沉聲問:“對方是什麼來頭?”
阿言遲疑了一下,說:“好像是條子,我們有兄弟看到了路邊的警車。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再呆了,你帶着大嫂趕緊離開吧。”
聽了這話,我的心猛然緊縮。秦昭望了我一眼,神情複雜,已經不是心緒煩亂的我能夠解讀的。他拉住我的手,轉身向外面跑去。他已經提前設計了逃生的路線,後面早有車子在等候,他帶着我坐進車中,不一會兒阿言也帶着手下撤了出來,然後一齊順着大路疾馳而去。
我坐在車上,忍不住向後張望,夜色深沉,看不到警察的身影,只看到一盞警燈刺目的閃爍着,沒有警力出動的威武,反倒有些虛張聲勢。
看到這一幕,我的心就一直下沉,沉到谷底,可是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竟然有着一絲絲的僥倖而欣喜。當我發現時,毫不留情就將這種感覺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