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轎車在寬闊的公路上飛馳,將一輛又一輛的汽車輕鬆的甩在後面,可是坐在車內的我,卻絲毫覺察不到伴隨高速而來的輕飄,只是覺得穩穩的,好像這輛車始終停在原地。
車好,開車人的技術更好。
難怪秦昭說此人能將三流的車,開出一流的水平,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只是太過沉默了。我自後面望着他那寬闊的後背,如夜幕中的山一般偉岸而默然,沉默中自有一種凜然,記得秦昭喚他做,汪旭。
重新回到陸地後,我悶悶不樂的呆在一座莊園裡,整日喊着要出來散心。阿言他們原是極不贊成我如此的高調行事,無奈秦昭卻欣然應允,也就不敢再說什麼。從莊園裡出來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我並不說自己要去哪兒,汪旭也不問,自顧向前開着,我們就這樣沉默不語了將近兩個小時。
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沒什麼想要說話的慾望。
支着頭,我側望向窗外,目光散亂,思緒如脫繮的野馬,須臾間就已奔馳千里,這短短几天內的變故太過巨大,令我有些猝不及防。
待車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變暗,堅硬的路面被柔和的燈光所覆蓋,我突然轉醒,意識到自己出來得太久了,就坐直了身子說:“回去吧。”
無人搭言,車子依舊向着前方馳去,絲毫沒有掉頭的跡象。
我不悅,提高了聲音說:“我說,回去了。”
還是如此。
我的不快升級爲惱怒,一手拉住車門,沉聲說:“停車,不然你信不信我會從車上跳下去。”
此言有效,他漂亮的一甩車尾,然後穩穩的停下,幾乎沒有發出聲響。我打開車窗,向外望了望,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到了郊外。
這時,一直沉默的駕駛員開了口,聲音沉沉的:“你不會想回去的。”
拉着車門的手一僵,我不動聲色的說:“這話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無起無伏:“你違背了昭哥的意願,不就是想繼續留在這裡嗎?”
這話怎麼聽,都不像是秦昭死忠手下應該說的話。
我不語,他接着說:“你能告訴我,你不想離開的原因是什麼嗎?”
我冷冷的說:“這與你無關。”
他並不理會我的拒絕,繼續說:“是爲了鍾燁祺麼?”
這個名字彷彿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我的心上,顫巍巍的痛。霎時記憶的閘門打開,所有相關的過往洪水般洶涌而來,那陽光般的笑,孩子般清澈的眼眸,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伸出的雙手,還有那淡淡的,卻又極其包容的薰衣草的味道……種種盡數將我湮沒。
然而,記得最清楚的,卻是離別前最後一面時,他那悲傷的,彷彿被信賴之人背叛的眼神。
儘管撲面而來的回憶令我不覺窒息,我卻還未喪失理智,還記得眼前的汪旭是深得秦昭稱讚的得力手下,便冷靜的說:“我跟他不過有數面之緣,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你莫非認識他?”
“如果聽到你這麼說,他可是該傷心了。”汪旭轉過頭,浮在脣邊的,是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寧小姐,我是汪青。”
汪青?很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聽到過……我迅速在記憶裡搜尋了一圈,忽然想起來了:“啊,你就是……”
“對,”他接着我的話說,“我就是和鍾燁祺一起長大的那個私家偵探。”
我默不作聲的吞了口氣,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神秘而有着通天本領的私家偵探,竟然,竟然是秦昭的手下!
不過仔細想想也並未全然沒有此可能,當年秦昭呼風喚雨,吃盡黑白兩道,若不是一直跟隨他的兄弟,很難能如此吃得開,再者私家偵探本來就黑白莫辨,出身黑道也並非值得大驚小怪。
汪旭說:“燁祺對與你的不歡分手一直很懊悔,他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我看得出,他真的是很擔心你的安危……”
我忽然想起什麼,急急打斷他的話:“等等,難道你告訴他……”
汪旭望着我,等待我的下半句話,我卻生生扼住話鋒,半晌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難道你已經告訴他,我現在的狀況?”
我真的不敢想象,鍾燁祺聽到我和那越獄的惡魔有着千絲萬縷關係時,會是怎樣的震驚。
汪旭很是吃驚,反問了我一句:“你不知道?難道他沒告訴你?”
我愣住了,茫然的說:“我知道什麼?”
見我真的是完全不能理會,汪旭反而沉默了,良久才緩緩的說:“既然他沒告訴你,應該是有着自己的理由吧……”
聽着這深意綿綿的話,我不由有些心驚,隱隱的察覺出,鍾燁祺和汪旭共同保守着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與我有關,我卻是毫不知情。
我沉聲問:“不能讓我知道嗎?”
汪旭遲疑了一下,卻是古怪的笑了一下:“寧小姐,你以爲,燁祺真的什麼也不清楚嗎?”
這句話又是令我一驚,再想問時,他卻推門下車,我也急急下來,還未張口,卻見他自腰間拿下一物,映着車頭燈發出陣陣寒光。
那是一把槍!
我不由大驚:“你要做什麼!”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又恢復了沉默無語,穩穩的握住,推彈上膛,卻掉轉槍頭,對準自己的左臂就是一槍!
“噗”的一聲,極輕極細,就彷彿是針頭刺入了皮膚,他不由皺緊了眉頭,移開冒着縷縷青煙的槍頭,注視着左臂上的傷口,那圓圓的傷口化成了血洞,汩汩的涌出鮮紅的血液。
我咬住下脣,不讓自己驚叫出聲,半晌才穩着語調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輕描淡寫的說:“寧小姐,先前我攔住你,不讓你逃跑,是因爲那時你根本跑不掉,而今天,就是逃跑的大好時機了。”
見我尚是疑慮,他補充說:“我已經聯繫了燁祺,他馬上就會來接你走,而這個傷口……”他低頭看了看,無所謂的笑笑:“如果我毫髮無傷的回去,卻把大嫂弄丟了,昭哥也不會再讓我活下去了。”
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我心生感激,燁祺能得友如此,也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