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說夢!我從小就生活在這神魔崖上,哪兒冒出來的大哥?!”
“你聽我說,你右肩頭上是不是有塊雲形的胎記?”楊樂天踉蹌着磳到牢邊,攀上鐵柱,看向他。
楊雲仇眉頭一皺:“是又怎麼樣?”
“你這胎記很是特別,猶如一朵霞光下的彤雲,你一出生就帶着它,所以父親以雲字取名。小云,我們真是同胞兄弟,我們本來生活在寧靜的海邊,一家人以捕魚爲生,你難道都不記得了麼?”楊樂天的手臂顫抖着伸出囚籠,彷彿想要抓住什麼。
楊雲仇擡手一揚,凜冽地道:“夠了,不要再囉嗦了。想拖延時間的話,你知道後果的。”話說之際,那冰冷的匕首再次貼上了琳兒的背,這次琳兒沒有反應,應是已然痛暈過去。
“不要!這書我自會默寫出來。況且煙雨六絕本就是家傳秘笈,我給你也是理所應當的。”楊樂天口中說着,又踉蹌着坐回到椅子上。
重新提筆,楊樂天卻是另一番感受,漠然言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你八歲之前的記憶自會給你答案。”說罷,他埋頭奮筆疾書,一心怨憤小云爲何不信他的話,寫着寫着一口鮮血又頂了上來,染紅了一層層白花花的宣紙。
楊雲仇剛要開口,只見楊樂天掙扎着撐起,揚起一張全無人色的臉,氣虛喘喘:“不要動琳兒,我會寫的,再拿些白紙來。”
命人遞上白紙,楊雲仇自己則閉目凝神,腦海中努力搜尋着記憶的碎片。思索良久,八歲以前居然是空空蕩蕩,莫非自己真的沒有童年?
他只記得義父曾對他說過,他的頭部在八歲那年受過震盪,等他醒來就遭義父一頓痛打,事後被告知是因爬樹跌落所致。也是從那時候起,義父教他習武,與其他三個陌生的孩子一起,被逼成爲訓練有素的殺手。
楊雲仇瞳孔微縮,盯着楊樂天半垂的頭失神半晌,穿過他凌亂的髮絲,看清那張邋遢的俊臉,高聳的鼻骨,精秀地眉眼,果真與自己有八成相似,難不成他真是我的親大哥?
隨着一聲重重的喘息,楊樂天安然放下了筆,向囚牢外的白虎道:“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寫完。請不要再爲難琳兒,她是無辜的。”
整理起這疊墨跡未乾的秘笈,楊樂天左手向桌角借了力,艱難地撐起身子,前向蹣跚了幾步,右手緊握的秘笈從牢籠裡遞出來,氣虛地道:“小云,家傳的秘笈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不要把它交到滅門的仇人手上,否則父母泉下有知一定會氣活過來。”
“滅門的仇人?”楊雲仇嘿嘿冷笑,伸手接過秘笈粗劣地掃着。
“對,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知道,殺害我們父母的仇人就是陸峰,你那個心狠手辣的義父。”楊樂天緊緊抓住囚籠的鐵柱,指甲陷入肉裡也渾然不覺。
楊雲仇一擡頭,猛然撞上他那犀利如劍的眼神,神經爲之一震:“你說義父是你的仇人?那你混入天神教,定是圖謀不軌。”
楊樂天輕笑:“你說得沒錯,我楊樂天就是爲雪仇而來,不殺陸峰老賊誓不爲人!”
“你現在還有這個能力麼?”楊雲仇橫了他一眼,邪氣外露,低聲道:“哥,如今只有我能幫你達成心願。”
“哥”這個意外而又親暱的稱呼,楊樂天驚得心潮澎湃,一時間氣血翻涌,一縷絳紅的鮮血從他嘴角滑下,他卻出了神,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弟弟,興奮、感動,彷彿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小云,你終於肯認我了。”楊樂天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着,淚水奪眶而出。
“是啊,哥。只是小云還缺一本內功心法,當日爭鬥之後落在你手,不知道大哥可曾看過了?”楊雲仇劍眉一揚,伸手握住楊樂天冰冷麻木的手。
弟弟掌心的溫暖,反而令楊樂天的內心愈加得寒涼,看來小云野心不改,與我相認志在秘笈罷了。他神色一黯,失望地垂下頭去。
“哥,你不信我?”楊雲仇的手握得更緊,動容道:“你的身子如此不堪,要報仇的話,如今只有靠小云了。陸峰的武功多高,你心中有數,我若不習得神功,怎能報仇?”
儘管這話令楊樂天將信將疑,但以他目前的處境,就算是得到解藥,陸峰也不會放過他,不如堵上一把,就讓弟弟代替自己去完成報仇的使命。內功心法他是無力再寫,倒是有本成品匿於牀下,正是琳兒的手抄本。
“這內功心法……”楊樂天話到嘴邊,忽被方巧醒來的琳兒搶去:“楊大哥不曾看過,盜書的人是我,我沒有給他看就還了回去。”
此言一出,楊雲仇頓時哭笑不得:“真是愚蠢,這書明明是我潛入義父房間偷得,後來還和大哥一番爭奪。實話告訴你,朱雀也是我殺的,你那麼願意代人受過,那也一併認了吧。”
“你……”琳兒怔怔無語。她受的苦,夜大哥受的苦,原來只是保全了這個卑鄙小人,她出離憤怒,悔不當初。
然而,琳兒怨憤的眼神並不能引起楊雲仇絲毫的觸動,他反是將臉貼上來,用指尖一挑琳兒的下巴:“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替我接下義父那一掌。那碎心綿掌可不是鬧着玩的,不過你命大居然沒死,難不成是……”他說到此處,目光移向楊樂天。
楊樂天無力地點了頭:“你猜得沒錯,煙雨六絕的內功我已練成,只是還沒等到機會報仇,琳兒就先出了事。”
楊雲仇接口道:“於是你就用此內功救下琳兒,自損了功力。”
琳兒聽到心頭一緊,內心的痛已經完全覆蓋了背後的痛,若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抵罪,樂天許是已經大仇得報,更不會落得如此慘境,她恨不得白虎再在她身後捅上一刀,就這樣死掉算了。
“你們兩個真是偉大啊,不惜犧牲自己去救對方。還說什麼不愛了,真是羨煞我這個弟弟啊,哥。”楊雲仇飛了一個眼神過去,楊樂天無言以對。
細密地汗珠爬滿了額頭,緊握牢籠的手順着寒鐵柱緩緩滑落,楊樂天的雙手幾乎撐不住他高大的身軀,倒抽了一口氣,滑坐到地上。
儘管整個地牢內只有他們三人,但楊樂天還是壓低了聲音:“小云,你要的東西就在我的牀下。另外,牀下還有把匕首,就是那天你在大殿上看到的那把。那把匕首並非是江武興所有,而是當年陸峰殺害父母的兇器!”
“兇器?”楊雲仇眼睛一眯,瞬間明白了一切,再看向楊樂天時,眸中掠過一絲不爲人知的殺意。
“放心,小云會代爲保管。”楊雲仇抿了抿嘴脣,對身前的大哥微微一笑。
“咔咔……”
身上的束縛被卸去,琳兒猛然間失去了支撐,虛耗過度的身體便如一團棉絮似地癱倒在地。
琳兒背上的刀傷還淌着血,扭力之下又再次牽動傷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痛,然而她暗握雙拳,努力抑制住喉間的呻吟,堅強地隱忍着,因爲她不想再見樂天爲她傷心了。
楊雲仇皺了皺眉,解下肩頭銀光閃閃地斗篷覆在琳兒背上,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復又鎖回了囚室。
回過身,楊雲仇又恢復了小云的身份,信誓旦旦地看向地上虛弱的人:“哥,你放心吧,小云會救你們出去的,等着我。”
望着弟弟遠去的背影,楊樂天的眸底露出了欣慰,竟然被他剛剛的話感染了。
——傻瓜,那話只是用來騙取信任的,怎麼會有人傻傻的相信。
——難道血脈相連真的會有心靈感應?
——爲什麼會感覺心裡深處的某個地方痛了一下?
楊雲仇持着書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眸中的殺意漸漸渙散。
“琳兒竟然爲青龍把整本內功心法抄錄了下來,最後還不是便宜了我。”肆意的壞笑又浮上他的脣角,那是陸峰言傳身教的東西,無法改變。
將書謹慎地收入懷中,楊雲仇在牀板下還找到了另一樣東西,便是楊樂天提過的“兇器”。
“好一把兇器,當日在總壇差點兒害死我。”
寒光凜凜,這把慘亮的匕首與自己隨身的那把根本是一模一樣,難怪那日楊樂天言之鑿鑿說成是江武興的……
玄鐵匕首一共五把,匕柄上均刻有“陸峰”二字,當年打造之時,取的是“五星連珠”之意,乃祥瑞之兆。這五把匕首打造於魔教成立之初,後在煙雨六絕的爭鬥中不慎遺失一把,玄鐵匕首僅餘下四把,陸峰即把這四把分別贈與四位義子。事實上,天神教中除了陸峰,沒人知道這匕首來由。
江武興輕撫着匕柄上的凹凸文字,倚在牀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把匕首從十幾歲就和他寸步不離,伴隨他經歷了風風雨雨,習武的過程本就艱苦,再加上義父嚴厲苛責,魔教十年,不知流了多少血淚。
本報着一顆赤子之心的他,現而今卻背叛了他最親的人。他還記得,是義父在他瀕死之時給他溫飽,教他武功,他這條命早就是陸峰的了。然而,在大婚之日被逼說出那番絕情的話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應驗,反正他是不信老天的,即使真的應驗他也不在乎,就當做是背叛義父的懲罰吧。
“刷——”匕首收回袖筒,江武興嘆了口氣:“不知楊樂天和夜裡歡的近況如何……”他收斂了心神,命下人又打來一盆溫水,親手將帕子浸溼、擰乾,摺疊幾下放在榻上人兒的額上。
雨燕病得嚴重,這幾日更是連飯也吃不下了,江武興便夜以繼日地守護在雨燕身邊,精神也有些恍惚。
藥都當水喝,大夫們被接二連三地掃地出門,倘是再如此下去,恐怕雨燕的身子拖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