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浴巾走了兩步,鬼使神差地忘了穿衣,經過全身鏡的時候,我的餘光瞄到自己luo露出來的肩後,一張猙獰的怪獸的臉嚇得我渾身一顫,立刻駐足,緩了一口氣。
緩了一口氣,我纔敢相信這是現實,我盡然還是雪禾,我轉身,面對鏡中的自己,那臉上的疤痕依然清晰可見,我的右手撫摸它,它太有存在感,沉甸甸地壓着我的記憶。
“你別過來,我不會讓你得逞。你喜歡的不過是你看不起的這張臉皮,我毀了它……”
“呲……”刺耳的機器聲依然驚醒我的恐懼。
我脫掉浴巾,反手抓住背後的刺青,怪獸的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鏡中的我,我是它的主人,我是魔鬼的主人。
“不要,不要啊。”我打開洗盆臺的龍頭,將冰冷的水澆在自己臉上,我一不小心就陷入可怕的記憶魔洞中,忍不住啜泣。
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情,我還是要面對鄭曉江,不能讓他擔心太久,於是我伸手拿起剛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我想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我害怕我暴露了背後的刺青,我害怕讓鄭曉江看到我的骯髒,這個烙印是姚振晟賜給我的恥辱,雖然他已死,但恨意不減,然而我還記得這段恨,所以就很難從過往中爬出來。
“咔嚓——”開了浴室門,我走出去,看到忙忙碌碌的鄭曉江,他像是在整理房間,其實進來公寓的時候我有些驚訝,除了乾淨簡潔,我找不到這間房的溫度,似乎他並不常住。
“鄭先生,我……”
“唐馨,你肚子餓不餓?”鄭曉江興沖沖地問,“我訂了位置,等我洗澡換了衣服,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我們忙活一上午,你不覺得現在是飢寒交迫嗎?”
我跟着追上去,鄭曉江進了浴室,我也站在門口,他突然轉身,曖昧地笑了笑:“想進來?那好吧,要不一起鴛鴦浴?”
我陡然紅了臉,低着頭跺腳,嘟嘴罵道:“我只是有話要說,誰要跟你一起洗,我纔不要。”
我招架不住就只會逃跑,轉身的我,其實嘴角溢出一抹甜蜜的笑意。我看我的靈魂又要傾斜了,留與不留的心思,各佔一半,可照此以往,留下的願望恐怕要更加強烈一些。
我暫時放過自己,不要再陷入糾結,於是開始欣賞鄭曉江的生活,我被幾張照片吸引,它們整齊地擺放在壁櫃上,裡面的鄭曉江和不同的人合影,他的騎裝野性內斂,騎在馬上英姿颯爽,我將照片捧在手心,撫摸他冷峻的臉龐,真是令我愛不釋手。
最後一張相框,合影的是個女孩,她烏黑髮亮的長髮隨意地披在身後,鵝蛋臉型很有東方美女的韻味,我湊近一些,看到鄭曉江每一張照片都是冷着臉,唯有和這個女孩站在一起的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咔嚓——”開門聲驚醒我的沉思,我慌張地放下相框,轉身睇着一身休閒衣的鄭曉江。我癡癡地凝視,他用浴巾擦了擦頭髮,一頭亂髮隨心所欲倒顯得不羈,我喜歡他輕鬆自在的樣子,好像這個狀況像是熟悉已久的情侶,我偷偷地竊喜,想得臉紅起來。
鄭曉江歪着頭,彎腰注視我:“你沒事吧?之前沒發現你這麼容易臉紅,難道不舒服?”
我尷尬地搖了搖頭,故意說道:“你剛纔不是說你餓了嗎?其實我也有點。”
“那就事不宜遲。”鄭曉江扔了浴巾,拉着我的手奔向房門口。
出門前,我回頭掃視房內,我想我應該不會再回來,眼神落在相框上面,我還能看到那個女孩動人的笑顏。
一路驅車直接到達目的地,停好車,我下來看到是西餐廳,便蹙眉嘀咕:“又是西餐?”
“怎麼?你不喜歡?”鄭曉江擔憂地問。
“不,不是,我們走吧。”有的吃已經很不錯了,我可沒資格挑三揀四。
跟隨鄭曉江進入餐廳,經理對他很熱情,看來他是常客,已經知道鄭曉江喜歡的方位和菜式。我們的位置靠窗,但是位置上正坐着一個女人,看到她,經理緊張地解釋:“鄭先生,剛纔……”
“沒事,你去準備吧。”鄭曉江一步上前,拉着我坐在女人的對面。
她就是早上從車上下來的女人,見我們坐下,她仍然垂着眼瞼,細長的手指端起一杯清水,喝得十分優雅。
“我今天沒空去事務所,你可以幫我處理其他事情。”鄭曉江用熱毛巾擦着手,板着臉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用餐。”說着,女人推了推桌上的文件夾,又道,“這些文件,你必須過目,我做不了主。”她說完話,目光立刻轉到我身上,同時,剛纔溫柔的表情瞬間變得犀利。我對她也挺眼熟的,於是毫不避諱,直勾勾地迎上對方的注視。
“雪禾小姐,真沒想到你能找到這裡來。”她分明認識我,那我的眼熟應該不會有錯。
鄭曉江不悅,擡頭認真地說:“她不是雪禾,她叫唐馨。”
“哦哈,這麼快又換了花名?”女人笑得深不可測,可能她知道我之前的經歷,也就是說她比我更加了解對方的身份,我拼命地回想,我一定要想到她究竟是誰。
鄭曉江見我沉默,還以爲我是因爲女人的話而尷尬,他在我開口之前下了逐客令。
“周薇芸,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好了,東西也送到,我們打算用餐了,你請自便。”鄭曉江命人上餐,西式餐點規矩比較多,正餐前後送來的東西都不同,所以來來回回的侍應生總是打斷我們的交談。
這個叫周薇芸的女人並不着急離開,反而拿起餐單點餐,並且與侍應生全程交流都是用英文,我在努力回想中,猛然間,我記起她的模樣,沒錯,她就是在三亞的時候跟着鄭先生的女人,並且她總是寸步不離沈老頭身邊。
我想起她,順勢擡眸盯着對方,就在這時,周薇芸突然將餐單遞給我,似笑非笑地問:“你也想點餐嗎?”
“我……”
“曉江是個鑽石王老五,很有錢,還不趁機敲詐?”周薇芸將餐單硬塞給我,我聽着她的玩笑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弦外之音,不過我不想把人想得太壞,恐怕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翻開餐單,我頓時就傻了眼,餐單上面的配圖的確看起來秀色可餐,但後面配上的價格也是令人咋舌,我可不想趁機敲詐,事實上,我寧願去吃大排檔的炒麪,五元管飽,還可以帶走。
我餓得慌,卻吃得不痛快,由於周薇芸賴着不走,鄭曉江拉長了臉,悶聲只顧自己用餐,他們都不說話,那我就更加不敢開口了,就這樣,我們匆忙結束了午餐,準備儘快打道回府。我看得出周薇芸的心思,她還想跟着我們返回公寓,她很敏感,嗅到來自我身上對她的威脅,她和我恐怕喜歡着同一個人,所以我們相互瞭解彼此的用意和小心思。
好在周薇芸沒有跟來,我真不喜歡鄭曉江冷着臉,感覺很尷尬,也就不好意思跟他商量我離開的事情,路上我心事重重,一直跟他回到公寓。
在進門之前,我鼓足勇氣,義正辭嚴地說:“鄭先生,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這麼巧,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鄭曉江回頭對我說,“既然你先開口,那你就先說說你的事。”
主導權到我手上了,可我怕自己掌控不了,就內心來說,我倒是想留下來,可我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並且我顧慮太多,有很多事一時間沒辦法想明白。
“我跟你商量的事就是關於我的……”
“鈴——”門鈴響了,鄭曉江無奈地聳了聳肩,小聲地說:“唐馨,稍等一下,可能我的事比較緊迫了。”
說着,鄭曉江拿起門口掛在牆壁上的可視電話,我看到樓下的情況,有兩人擡着一張牀。鄭曉江跟管理處交談之後,掛掉電話的同時拉着我進了他的公寓。
“一般情況下,我的臥室在上面。”公寓是複式,鄭曉江所指的第二層就是敞開式臥房,他又興沖沖地走到浴室相反的一邊,打開一扇門,說道,“其實這裡還有一間房,平時用來堆放雜物,不過上午我整理之後,發現空間還不小,完全可以住人。”
我冷靜地注視他:“你都已經買了牀,這叫商量嗎?”
“我,抱歉,我是不是做錯了。”鄭曉江緊張起來,他走近我身邊,我仰頭,煞有其事地說道:“要我住下來也可以,但是我們要約法三章,你不答應我這三個條件,我就搬出去。”
好吧,我可以自己享受心中的禮花一飛沖天的喜悅嗎?我迫切想找個地方落腳,鄭曉江的公寓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即便我靈魂的小天使勸我還是早點抽身離開,可始終戰勝不了靈魂深處的小惡魔。我找不到理由留下,那就留下來慢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