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重揉了揉眉心,最知情之情更難解決,清官尚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情份了。
楊千重見明路進來,又有人來請他回衙門,他只能又匆匆的去了。
明路道:“……門主,公主對你是有情份的,你又何必呢?!一面爲情自苦,這不是自擾嗎,一面又爲戰事國事而憂,你這樣下去,遲早得將自己撕成兩半……”
“我想要的並非情份,而是情……”
明路一頭霧水,道:“這兩者有何區別?!”
沈君瑜苦笑,道:“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也希望能永遠不明白,明白就這樣苦了,”明路氣悶的道。
沈君瑜也不辯解。
七竅靈瓏心有什麼好,就會自擾。
楊千重回到衙門,處理了緊要之事,便去了魏離圭那兒,程觀言見他來,便道:“楊大人,如何?!”
楊千重搖搖頭道:“一團亂麻,說的我口渴,門主也沒聽進去。”
魏離圭頭也不擡,道:“煩什麼?等這事解決了,也就能喝這兩位的喜酒了,正好國婚與登基一起舉行,舉國同慶。這情之一事啊,若是不理個明白,這兩位還有的折騰,楊大人,來來來喝杯茶,別火大!”
“魏大人倒自在,哼……”楊千重坐了下來,道:“枉我跑的一身汗,魏大人欽天監司這麼閒,若是實在閒,不妨去刑部幫幫我……”
程觀言聽了直笑,也不插言。
魏離圭笑道:“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就你急,活該流汗,我閒也是我會安排事情……”
楊千重略火大,將他手邊的茶壺奪過來往嘴裡就灌。
“老牛飲水也,可惜了這茶呀……”他的音調還高高勾起,像唱戲似的。
“兩位大人別隻顧着鬥嘴,到底是怎麼樣啊現在?!”李景熙坐不住道,“沈相一向足智多謀,怎麼這一次就這樣了呢?!”
“這事可真不能怪沈相,他只是提了一個最有利的建議,身爲謀臣,他是盡責的……”魏離圭道:“況且,你們也不能雙重標準啊,你們啊,還是太年輕,我知道你們兩位小王爺更偏向公主,但是,也要明白,對他們二人二言,你們纔是外人……”
“我這不是急嘛!”李景熙道:“又忙不上忙,只能乾坐着。”
“他們之間置氣,你們要是去管,纔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魏離圭懟道。
楊千重放下茶壺,瞪了他一眼,道:“不像你這個神棍,心倒大,一點不管,不急。”
魏離圭也不在意,只是失笑不已,慢悠悠的道:“……咱們啊,只管處理好雜事就行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嘛……”
他見李景熙還是很心焦的樣子,便正色道:“我問小王爺,若是公主戰敗,你會棄她而去嗎,百姓會拋棄她嗎?!”
“當然不會!”李景熙道:“怎麼可能?百姓也不會,他們會與公主共生死。”
“這就對了,公主尚有戰敗的可能,沈相到底也只是凡人,縱然他智勝千里,也會犯錯,沒有人是沒有缺點的,就算是聖人,是智人也會犯錯,情之一字,就是他的弱點……”魏離圭道:“公主若敗,小王爺不離不棄,爲何卻不能容忍沈相偶爾犯個錯呢,他終非聖人,只是凡人,小王爺如此這般,卻是偏心,對沈相不公平。官員行事,是忌諱的便是站邊,這是亂之始……爲官之道,可要好好琢磨纔是,切莫只憑自己的親疏遠近,與喜惡好感。我明白小王爺是關心則亂,只是在官場上,以後再有矛盾也不可這樣了,不然本來一件極小的事,也會造成極大的事,現下不顯什麼,待以後,小王爺的能量,地位更重一層,若是還是這般,引起朝綱動盪,也是可能的……”
李景熙果然正色,起了身,行禮道:“受教了,我是沉不住氣。”
“不敢受小王爺禮。”魏離圭笑着道:“公主到底年輕吶,沈相也年輕呢,待成熟沉穩些,便不會了,年少時,爲何不能多任性點呢,更何況沈相已極爲剋制了……他在山中長大,現下公主離登基日近,離功業只一步之遙,而他終究是對未來有點心虛的……這份底氣,只有公主可給,你們總以爲,公主娶了皇夫,是皇夫的榮耀,可是,對沈相來說,又何嘗不委屈,他甘願受這份委屈,總要有底氣打底的,所以這一件事,現在發出來並不奇怪……”
他樂觀的笑着道:“若是能樂觀解決,喜事也近了,豈不是更好,小情緒也沒什麼,公主也好,門主也好,都可以使,只要不影響大局,有什麼緊要,人家平常夫妻也有牀頭打架牀尾和的,天家夫妻,爲何就不能,你們啊,就是要求太苛刻了,公主與門主已經很好了,極好極好了……這樣的情,這樣的志,這樣的義,這樣的才華,萬人之中都挑不出這兩個來……爲何聖人就一定是完美的,完美只有神纔可以做到……”
魏離圭笑着搖了搖頭,道:“忙了許久,你們又如此操心,罷了,留在這裡,一併喝些酒,吃完晚飯再走,要忙也不急於這一時,也不懂你們急個啥……”
衆人一聽也有點道理。
“歪理挺多!”楊千重笑了笑,雖然看不上他忙裡偷閒的態度,不過確實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而且也是有能耐的。他笑了笑,也不再糾結,道:“……聽聞你埋了上好的桃花白酒,難得招待衆同僚,不如且去挖出來嘗一嘗……”
“楊大人哪裡得來的消息,不愧是刑部重臣啊,不得了,連這個也知道……”魏離圭哭笑不得,道:“不過是今年才埋的,纔不到三個月,罷了罷了,如今戰亂,也沒上好的陳酒,就挖出來去嘗一嘗吧……”
李景熙雖然擔憂,但也試着放下此事,便道:“我與景瑾一同去挖……”
“那便勞煩小王爺了……”魏離圭本就是豁達之人,如今也不過於客氣,十分不客氣的派出他們了。
李景瑾找到桃花樹下,對李景熙道:“我覺得魏大人說的有道理,門主當初在京中爲姐姐做的,這功勞可比咱們強,他是當世第一功臣也不爲過,到底不是神,也不是聖人,況且此事,我卻覺得沈門主是沒錯的……”
李景熙嘆了一口氣,道:“也許是我真的太過看重親疏了,這對沈相又何嘗公平……”
“是啊。”李景瑾道:“魏大人提醒的很好,有爲君之道,也有爲臣之道,切莫越了界纔是。”
李景熙點頭。
“可是擔心姐姐的安全?!”李景瑾道。
見李景熙不答,李景瑾便勸道:“姐姐是什麼樣的人,你竟不知麼?!別太擔心了,姐姐不會輸的,我看那郭贊纔會倒黴,姐姐若盯上的人,遲早沒什麼好下場,他若及早識時務便罷了,若是冥頑不靈……”他笑着搖了搖頭。
李景熙聽他這樣一勸解,倒是不擔心了,到底也是通透之人,也不再多提,只是斂了神色,將酒甕給挖了出來。
衆官員平時忙的腳不沾地,今日因此事聚在一起,倒不急着走了,乾脆一併留下來用晚飯。
魏離圭還笑着道:“一甕也喝不完,用小壺分裝些,給樂先生與門主都送去些……”
門下有人應了,當下應命而去。
“樂先生聽了這事倒也不出來,可見是真不急的……”楊千重笑着道:“還是樂先生能穩得住啊……”
魏離圭輕笑道:“因爲樂先生早看的明白,這位老先生啊,看似輕狂,實則性情與公主相似啊,雖是一文一武,可見,性情相同之人,總是能處到一塊去的……你們也是杞人憂天,咱們沈相到底是少了一份樂先生的豁達,多了一份細膩智謀,城中百姓已經沸騰了,對三藩,敗不了……”
魏離圭篤定的笑着道。
外面有門人進來道:“魏大人,各位大人,百姓們組織了民兵,說若是郭節度使非要聯姻,他們寧願去打死郭贊,也絕不叫公主妥協。”
“你們聽聽?!”魏離圭笑着道:“百姓們心裡清楚着呢,公主勇,他們則勇,公主怯,他們則怯,身爲人主,上下共心,當立於不敗之地。”
衆人默然一笑。
“寧戰死,不聯姻!”程觀言笑着抿了一口酒道:“多麼蕩氣迴腸,英雄氣概的話,也只有公主纔會如此理直氣壯了,若是慕容沛大人在,只怕也是自豪的,身爲雲南本宗嫡出子孫,就該有這樣的氣節,所以才說,一國之君,是九州的脊樑,必敗不了!”
衆臣都舉了杯道:“必勝!”
衆人大笑,縱性情不同,才華不同,出身各異,卻因一個人,就算有些不和,也都共心聯結在一處,扭成了一股繩。
衆人喝了酒,又吃飽喝足,各歸各衙門加班去了,似乎這件事,真的沒有掀起一丁點波瀾,只有東宮廊柱之上的六個大字,昭示着人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