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臉上表情很淡,但也就是這種極爲淡泊的表情就更透露出他此時這一刻相當不悅的心情。
前面幾個侍衛迅速包抄過去,將那潛入府中的小毛賊給堵住了。
從那人的身手上來看,絕對是個輕功一流的好手,這個時候被人堵住了,自知對方人多勢衆,他也不勉強硬拼,只想瞅準了機會就溜,卻奈何衛恆親自帶人圍堵,防範他又是極嚴,根本就將他完全的控制住了。
“這是哪裡來的小賊,光天化日的竟敢闖我們宣王府,誰給你的膽量?”有人闖進來,本來就是管家失職,這時候他便有些惱羞成怒,對外圍的侍衛們一招手,“把他拿下,一定要留活口,我倒要看看是誰如此大膽,溜門撬鎖,居然都進了咱們宣王府了。”
這人是蔣成海派出來的,他對此人有信心,也不擔心他被生擒後會背叛,只他們闖進來本來就是別有目的的,冷不丁就遇到了殷湛,卻相當於無功而返了。
蔣成海的心中難免失望,不由的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掃了殷紹一眼。
既然殷湛就在王府裡,殷紹就不能對他視而不見,暗暗提了口氣就舉步走過去,剛要作揖打招呼,冷不防身後前院的方向又見有七八個蒙面人衝了進來。
前面那人就只是爲了引起騷亂的,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出手傷人,而這些人不然,手持兵刃,殺氣騰騰的衝進來,二話不說,從花園的入口處開始遇到人就砍。
而這個時候,堵在那入口處的又恰都是殷紹的人。
“這人還有同夥?簡直膽大包天,快來人!”宣王府的管家大聲的喊人。
而因爲這夥暴徒來的突然,殷紹等人全無防備,他的侍衛,不過瞬間就被放倒了四五個。
“護駕!快來人護駕!”蔣成海始料未及,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連忙拔劍迎上去禦敵。
那些人來勢洶洶,卻是半分也不手軟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不知道這院子裡殷紹和殷湛的身份,居然就那麼隨意砍殺侍衛,手起刀落,半點也不猶豫。
這裡可是殷湛的府邸,怎麼可能有人敢公然闖進來,並且見人就殺。
殷紹始料未及,腳下不由的後退半步,霍的扭頭朝殷湛看去。
殷湛還是神色寡淡的站在那裡,長身而立的一個側影,顯出面部過於分明的輪廓,然給他的那張臉看上去冷若冰霜,冷酷又無情。
他這邊不說話,管家雖然一直咋呼着在大呼小叫,但是宣王府的二三十侍衛全力圍堵那個小毛賊,偏偏就顯得力不從心,根本就無暇他顧。
“你們好大的膽子,不知道這是太子殿下嗎?居然敢闖進宣王府來行兇?還不束手就擒,是不想活了嗎?”蔣成海一邊奮力抵抗,一面惱怒的大聲斥責。
然則那些刺客卻根本就置若罔聞,一個字也不肯聽他多說,仍舊就只顧着殺人,衝殺之下,居然是生生的迫開了侍衛,幾乎逼到了殷紹的跟前來的。
殷紹闖進來,本來就只是爲了確認殷湛是不是人在府中,倉促帶着進來的也就那十幾個人。
他又不蠢,自然一眼就看穿這是怎麼回事了。
殷湛這人翻臉起來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的,何況此事他理虧在先,這個時候,殷湛明顯是故意要和他爲難,所以他也不抱着希望殷湛會收手,眼見着要被人拿劍指到了鼻尖了,匆忙之下,只能側身閃躲。
不過這會兒他心中有些煩亂,動作反應就慢了些許,稍稍一側身,一個刺客的長劍凌空劈下,直接將他腰間掛着的一塊翠玉的繩索斬斷了。
玉佩落在地上,碎成幾塊。
有史以來,殷紹似乎還是頭次經歷這樣狼狽的事情,他心中怒火一下子就攀升到了極致,臉色鐵青的劈出去一掌。
那刺客被他迫開半步,蔣成海這個時候更是怒不可遏的趕緊退回他身邊,焦急道:“殿下,您還好嗎?”
他倉促的扭頭去看宣王府的護衛,但那些人居然完全看不到這邊殺機凜冽的情況一樣,只一味地糾纏着那個小毛賊。
這件事本來就是他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蔣成海有氣不能出,險些就要憋出內上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卻也只能是咬緊牙關和殷紹一起抗衡那些刺客。
殷湛這邊冷眼旁觀,好在是殷紹留在巷子裡那些侍衛足夠機警,察覺了這院子裡情況不對,過了一會兒就試探着又衝進來十幾個人。
“呀!太子殿下!”見到殷紹主僕正在被人圍攻,這院子裡更是亂糟糟的一片,衆人全都大爲意外的愣在當場。
“護駕!快保護太子殿下!”蔣成海的心裡隱隱升起一線希望,連忙大聲道。
衆人如夢初醒,趕緊拔刀出鞘,就往這邊衝。
殷湛的目光一直沒往這邊落,似乎並不關心的樣子,人羣里正作勢帶着衆人圍堵那小毛賊的衛恆百忙中投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殷湛微不可察的略一頷首,衛恆會意,扭頭就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快速退出了戰圈去,閃進了旁邊的院子裡,前後也不過片刻的功夫,前院那邊就又有幾個刺客跟着闖進來,目標無二,就只瞅準了堵在花園門口附近的殷紹主僕們,全力拼殺。
殷紹這邊,本來剛來了援兵,雖然他平時帶着出門的侍衛武力都不弱,但是和殷湛這邊專門爲他準備的死士,卻也還是不能比的。
兩撥刺客前後夾擊,仍是將他的人壓制的毫無還手之力,節節敗退。
殷紹是不可能回頭去向殷湛求救的,但是這樣下去,這些人如果真的會下狠手,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蔣成海不敢掉以輕心,除了全力抵抗也無計可施,一時間就急的出了滿頭的冷汗。
殷紹一直咬着牙不吭聲,只冷着臉和那些刺客對抗。整個花園裡交戰激烈,約莫是一盞茶的工夫左右,已經有兩個侍衛突破了最後的阻礙,衝殺到了殷紹兩人面前。
蔣成海先迎上去將他們擋下,這個時候終於是忍無可忍的怒然回頭,衝着殷湛所在的方向大聲嘶吼道:“宣王殿下,這裡可是您的府邸,太子殿下遇襲,您就真的打算坐視不理嗎?”
殷紹本是以爲殷湛一定會置之不理的,卻不想他聽到了,然後就扭頭看過來一眼,只那面上神情依舊寡淡薄涼,一點表情和要插手的意思也沒有。
蔣成海這邊一個人應付兩個刺客,本就吃力,再這麼一分神,肩膀就被人刺了一劍,頓時血流如注。
他悶哼了一聲,手中長劍砰的落在地上。
這一個瞬間的變故已經有些突然,殷紹就算再怎麼樣的心裡有數,也到底是窩火的很,幾乎是有些爲了發泄的,他忽而一個箭步上前,拽了蔣成海一把,把蔣成海從一個刺客的劍鋒之下扯了出來。
那刺客額一劍刺空,劍鋒突然轉了個方向,直接挽起一朵劍花,朝他的喉頭壓了過來。
殷紹不慌不忙的錯身一閃,同時一擡手,迅速捉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捏。
那人倒是沒吭聲,隻身體能夠感覺到一點輕微的顫抖,然後手中長劍就也墜落在地。
蔣成海這個時候已經緩過勁來,用足見挑起地上長劍,換了左手就要直刺這人的咽喉。
這人是被殷紹制住了的,他這一劍,本是一擊即中的。
但是千鈞一髮,卻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聽到鏗然一聲脆響,蔣成海左手持劍本來就有些沒準,被什麼外力一撞,手腕突然一個錯位,那劍尖就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哧的一聲,在殷紹的肩頭也劃破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啊!殿下!”蔣成海自己就先驚的不輕。
殷紹這一痛,被他拿住的那刺客立刻趁機發難,手腕靈巧的一翻,剛好從他的鉗制之下脫了出來,再下一刻,他的另一隻手裡就多了一把匕首,順勢就往殷紹胸前刺去。
這些人,居然是真的敢下殺手的?
可殷紹就算心裡再怒,也完全的無從發作,倉促中乾脆在側身閃避的時候又迎刃而上,在避開那凜冽殺招的同時,一掌拍在了那刺客的胸口。
那刺客着實再是硬骨頭,這會兒也是悶哼了一聲,直接摔了出去。
而這時候,後面的刺客又有人陸續趕到,仍是沉淪全力攻擊。
殷紹此時手中又沒有武器,他雖然是有些噴薄欲出的脾氣,但也着實是不管用的。
“太子殿下當心。”蔣成海不能坐視不理,一咬牙衝上去。
雖然他們用了心機闖進來的,但這算個什麼事兒?這位宣王殿下簡直就是個冷血無情的瘋子,難道就因爲這一點小事,居然真的敢對他們下殺手嗎?
蔣成海的心中雖然頗多非議,但是和殷湛之間,他卻是講不通道理的,這個時候他也只是知道,再多一刻也不能在這裡滯留了,否則保不準就真要把這條小命交代下了。
“殿下,我們走!”蔣成海道,拽了殷紹一邊的衣袖就要拉着他轉身。
殷紹是甘於這麼狼狽的被人驅逐出去的,盛怒之下卻是遲疑了一下,只這一瞬間的遲疑,他就被蔣成海大力撞了個踉蹌,然則這一步撲出去,都還沒等他站穩了腳跟,胸中就突然是一痛又一堵,又連着幾步奔出去,噗的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蔣成海也被他的身子帶着往前奔出去兩步,卻見他佝僂着脊背,一眼看去看不到表情,卻見他額角青筋暴起,臉色也是紅豔異常,看起來十分的不自然。
“殿下!”這些人居然真敢下黑手?蔣成海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嘶吼了一聲,霍的迴轉身去,那樣子卻像極了一頭髮狂的野獸,抓着長劍就衝了過去。
那些刺客許是被他這瘋狂的表情嚇到了,有人遲疑着略一猶豫,然後就攙扶起方纔受傷的同伴,一招手:“走!”
其他人也不戀戰,轉身就朝花園的出口處奔了出去。
蔣成海正在氣頭上,幾乎是有些失去理智了,他本能的就只想追上這些人去,然後將他們全部剁了,可才跑了兩步又想起了殷紹來,心裡一驚,就趕緊又轉身奔了回來。
“殿下!”蔣成海探手去攙扶殷紹。
殷紹捂着胸口,一直保持着那個彎腰的姿勢,這個時候才一寸一寸的擡起頭。
他用袖子擦了把脣角的鮮血,然後目光冰冷的看着依舊是立在一叢灌木旁邊的殷湛,那眼神裡全是質問,可是自始至終卻又一語不發。
他這邊衝進來的將近四十個侍衛已經死的七七八八,還有幾個身受重傷,倒在地上直哼哼。
殷湛這邊,卻是所有人還都有些滑稽的在圍着那個小毛賊打轉兒,一直到了這會兒才一切塵埃落定,管家抹着汗,急匆匆的走過來道:“殿下,屬下慚愧,那小賊的輕功了得,又負隅頑抗,咱們生擒他不住,所以只能就地格殺了,沒能留下活口拷問,是屬下的失職,還請殿下責罰。”
管家說着,就煞有介事的帶着滿面愧疚之色的跪了下去。
“是麼?居然沒留住活口來?”殷湛這才語氣平靜無波的開了口,道:“是該留下活口拷問拷問的,這連着兩年的京城之地到底是怎麼了?回回年關剛過就有人拜年似的要往我這宣王府裡走一趟,也不知道是誰會這麼樣的惦記着本王的。”
去年發生了殷黎被劫的事,今年又是鬧賊。
這兩件事,都是殷紹主導,只是各有各的目的,其實並沒有關聯性,可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殷湛的這句話,已然是諷刺明顯了。
他這時候才扭頭看向了殷紹,道:“你來的不是時候,連累了你也受傷,這件事是在我宣王府裡發生的,本王不會推脫責任,你要如何處理?是咱們一起現在就進宮面聖嗎?畢竟本王這府裡三天兩天的出事,也不穩妥,是該請皇兄出面看一看該怎麼杜絕了這樣的事情了。”
殷湛的人,方纔雖然見死不救,可是他演戲是演的假,理由卻編排的到位——
刺客爲了救那小毛賊來的,他府裡的侍衛擒賊擒王,要全力圍堵那小毛賊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一定要說這其中有什麼不對勁的——
那就是殷紹的運氣不好,偏偏趕在這個時候登門,讓那些刺客給誤傷了。
殷湛面上表情冷淡,卻什麼也沒說,只吩咐了人道:“把這裡清理一下,太子帶來的人,還有這賊人的屍首都一併收拾了,先移交京兆尹府,讓京兆府尹徹查這賊人身份,就散是將屍首懸街示衆都好,這人但凡是長着一張臉的,就總該有人是認識他的,最不濟,他身上還有佩戴的物件和穿着的衣裳,一點一點順藤摸瓜的找,總不至於一點線索也拿不到的。”
這期望雖然渺茫,但如果要層層追查下去,其實還真是保不準會有意外收穫的。
殷湛說這話的語氣冷淡,卻明顯是說給殷紹聽的。
管家帶人去收拾這院子,而自始至終,殷紹都用一種冰冷而深刻的眼神,一動不動的盯着殷湛。
待到管家帶着侍衛們去打掃戰場了,殷紹就突然冷笑了起來,冷冷道:“十一皇叔,就算我今日冒昧登門有些冒昧了,真的也值得你如此的大動干戈?”
在這天京之內,天子腳下,又是在他宣王府的花園裡,殷湛居然明目張膽的設局坑他?
這種事情,是任憑誰想來都覺得荒唐的。
其實這個時候,殷紹如果繼續僞裝都也還好,但是殷湛這個人就是這樣,他既然心裡已經對你起了這份心思了,越是表面上維持的相安無事的繼續彼此裝傻,也只是給他背地裡繼續對你名正言順下手的理由而已。
殷紹和他之間,便就寧願是直接捅破了窗戶紙,開門見山了。
“是麼?”殷湛也不迴避,直接就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今日是冒昧了,那就理應是留下冒昧的代價不是嗎?這裡是本王的府邸,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府邸,是不容人隨便亂闖的,哪怕殷紹是當朝太子也不行。
“皇叔的警告,我收到了。”殷紹道,用力的咬緊牙關,不叫自己的情緒爆發出來。
只是他被人拍了一掌,受了內傷,這會兒五臟六腑就如同是被人揉搓成了一團,灼燒疼痛的利害。
他極力的壓下冷汗,暗暗要緊牙關看着眼前的殷湛繼續道:“皇叔,雖然說是事出有因,可就因爲這樣一件小事,就要對我下了這樣的狠手,理由是不是就顯得牽強了?”
“牽強嗎?”殷湛反問,“有些事情,是可一不可二的,如果不是看在咱們同出一門的份上,你覺得本王會容你到了今天嗎?去年的這個時候,你都做了什麼?還需要本王再跟你說一遍嗎?我不管你要算計誰,但是拿了黎兒做篩子?上一回本王也只是看在你本身並沒有針對黎兒的意思,這才網開一面的,今天你又逾矩,就怪不得本王手底下不留情面了。”
如果說只說是因爲他今天設計闖進來,殷湛就採取了非常手段——
雖然他這人的確是和旁人不一樣,但這個理由也的確是有些牽強了。
可如果是和之前殷黎的事情聯繫起來,那麼倒是有的解釋了,畢竟殷湛將殷黎到底看的多有重要,盡人皆知,上回殷紹利用都利用到了殷黎的身上,他會藉機清算舊賬,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雖然邏輯成立,但殷紹此時卻還是心存疑惑,並不放過他臉上哪怕是最微弱的一點情緒變化,冷冷道:“難道皇叔你就不問問我今天一定要這樣大費周章的來拜見您的理由嗎?”
殷湛知道他爲什麼來?那也就證明了他的感覺是對的。
殷紹好整以暇,等着他的解釋。
殷湛卻是面不改色道:“你的事,你只管按照你的心意去做,犯不着前來知會本王知道,只要不鬧到我的面前來,我自然也不會過問。”
說完,轉身就走。
殷紹聽他這話,反而聽的迷糊了,一時也難分辨真僞。
殷湛轉身繞過幾叢灌木,很快就進了後院,埋沒了蹤跡。
“殿下,您受了傷,還是不要在外滯留了,先回府裡宣太醫看看吧。”蔣成海扶着殷紹的一邊手臂,神色憂慮。
殷紹卻是盯着那小路盡頭,仍是陰測測道:“宣王的話,你信嗎?”
“啊?”蔣成海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說是因爲去年殷黎的事。”殷紹道,說完,脣角就玩味的勾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卻也居然沒等着蔣成海回他的話,自己甩開了他的手,撐着力氣,一步一步的轉身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蔣成海連忙快步跟上去。
殷紹佝僂着腰身,帶着幾個互相攙扶的殘兵從宣王府裡出來的時候,卻是把還等在外面的人都嚇了一跳,一個個神色鉅變,用一種恐懼卻惶恐的目光看着他。
殷紹這會兒胸口還脹痛的利害,也不想說話,只悶聲一步一步的下了臺階,朝等在那裡的馬車走去。
蔣成海趕緊命人搬了墊腳凳來,扶着他的手要送他上車,可是不曾想殷紹這一腳踏出去,剛要提力上車,頓時覺得胸中氣血逆涌。
當着下人的面,他雖然極力的壓制,不想露出自己狼狽的一面來,但是從方纔在宣王府裡和殷湛對峙的時候就開始壓制了,憋悶的太久,這個時候,他便就再難剋制,腳下步子一滑,他匆忙的擡手去扶那車轅,卻又是驀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車轅上溼了一片,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壞了。
殷紹的手掌撐在那裡,脊背彎曲,因爲他是埋着頭的,其他人就只能看到他側臉額角上暴起的青筋。
他們印象裡的太子殿下,永遠都是高貴冷傲的樣子,永遠的從容鎮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可以說眼前這個樣子的殷紹,是他身邊所有人都完全陌生的。
人羣裡,突然就泯滅了聲音,所有人都用一種惶恐且慌張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殿下——您還好嗎?”半晌,還是蔣成海大着膽子道。
“派人去衙門。”殷紹開口,聲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因爲隱忍壓抑的太厲害了,還是真的虛弱到了沒力氣,總之他這聲音很低沉很壓抑。
蔣成海一時間怔愣,片刻之後,就又聽他繼續說道:“這件事,不能上達天聽,不能讓京兆府尹上報到父皇的耳朵裡。”
有人大白天裡闖進了宣王府行刺,這是多大的事情?一旦鬧開了,根本就不用殷湛再做什麼,只皇帝那裡就會刨根問底,命人抽絲剝繭的追查原因的,而那個小毛賊畢竟是他派出去的人,真要事無鉅細的盤查下來,結果會是怎樣,就不好說了。
“可是——”蔣成海是馬上就明白了他的顧慮,只是猶豫之下又回頭看了眼身後宣王府的大門,“殿下您的意思是把宣王府要送去衙門的屍首攔截下來?可這件事是宣王殿下親自吩咐人去辦的,如果我們強行搶人的話——”
“去辦!”殷紹卻明顯的不想多說話,說完,這才又強撐着力氣,一步一步咬牙上了車,回頭見蔣成海還站在那裡沒動,就又說道:“不要和宣王府的人動強,你只管把那屍首要過來就是。”
他這話說的,就好像是料定了宣王府的人一定會妥協,將那小毛賊的屍首交給他一樣。
蔣成海雖然對此事並不樂觀,但是見他的臉色這樣不好,也就一個字也不敢再違逆他的意思,只能硬着頭皮給應下來了。
宣王府。
殷湛轉身進了後院,剛剛進了自己的書房,衛恆就跟了過來,稟報道:“王爺,太子的車駕已經離開了。”
“嗯!”殷湛淡淡的點了點頭,卻明顯是對此事半點也不在意樣子,只是突然皺了眉頭,沉吟着問道:“南塘那邊——還有什麼消息嗎?”
南塘方面的消息,就算平時沒事的時候,衛恆也是會早晚都報給他知道的,而自從宋楚兮出事之後,就變成了隨時隨地。
“咱們還沒什麼特別的,四小姐的身體底子本來就弱,再加上這一次受傷不輕,肯定要多養些時日。”衛恆道,事關宋楚兮,他就一個字一個字都說的很仔細,“端木家主請了很好的大夫過去,因爲宋府裡每天都有他的人出入,衛霖就不好過去看了。不過宋家傳出來的消息,四小姐雖然還一直臥牀養傷,那位大夫也什麼消息都沒透露,但也沒有什麼不利的消息傳出來,所以應該是在恢復的。”
衛霖不方便公開在大鄆城裡露面,從那邊的衝突平定之後,他就匆匆帶着那五千精兵折返了塞上軍中,接替殷湛。
而殷湛那邊,卻又不能不防着朝廷的耳目,做了兩件事,暫時把那邊軍中震住了之後就趕緊先回來了。
現在的事實證明,他這顧慮是尤爲必要的。
衛恆想着,心中卻是唏噓,遲疑道:“可是王爺,雖然沒有叫太子拿住什麼確切的證據和把柄,但是他今天會突然登門,肯定就是事出有因。他一定要見王爺,那是不是就說明了,他的心裡已經對此事起疑了?”
“這件事,我本來就做的不肯能瞞住所有人,終有一天要全面暴露的,也在乎他先猜忌什麼。”殷湛道,卻是無所謂的。
他走過去,到了案後坐下,這才又看向了衛恆道:“唐銘怎麼樣了?”
“受傷不輕,大夫說勉力一治的話,應該性命無虞,不過內臟受損,以後難免留下病根,應該就只能是靜養了。”衛恆道,惋惜的嘆了口氣。
“讓人好好照顧他,需要什麼藥材就去庫房取。”殷湛頷首。
這一場戲,他坐下來,本來就是爲了挾私報復的,雖然折損了一個心腹,但是算下來,也是值得了。
他隨手撿起一本書來翻閱。
衛恆就又說道:“太子殿下應該是傷的不輕,這次的事,他雖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但是等他緩過來,卻是勢必要找我們清算的。王爺,我們是不是要早做防範?”
殷湛隨手將那書本翻開來一頁,忽而冷笑,“那也要等他真好過來再說。”
他這話,說的明顯略有深意。
衛恆的心頭微微一動,只是看着他,等他的後話。
“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這些事,不是一直都有人擅長嗎?”過了一會兒,殷湛才冷淡的開口。
衛恆想了一下,馬上就有所頓悟,“是!屬下明白了。”
殷湛於是就擺擺手,打發了他下去。
衛恆躬身告退,剛推門走去,還不等反手關門,外面管家就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怎麼?”衛恆問道,順勢回頭看了眼書房裡的殷湛。
“闖進咱們府裡的那個小賊的屍首,被太子殿下派人攔下了。”管家道,神色凝重。
這件事,本來就是殷湛提前交代過的,說一旦殷紹叫人過去了,那就給他,不必衝突。
只是當時衛恆和管家都覺得哪怕是爲了避嫌,殷紹也一定不會這麼做的。
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做了。
兩個人意外之餘,紛紛扭頭去看屋子裡的殷湛,這個時候,殷湛面目清冷的盯着書本上的文字,再就一眼多餘的目光也沒有了。
“走吧!”片刻之後,衛恆關上了門。
殷紹回到太子府的時候,馮玉河因爲他進宮之後就一直擔心,所以親自等在大門口,見他的馬車過來,就匆忙迎了過去。
“殿下——”車伕開了車門,一直又過了一會兒殷紹才彎身從裡面出來,只這一路走下來,他的臉色蒼白,就連脣上就沒什麼血色,看上去,居然像是個沒有絲毫生氣的紙人一樣。
“這是怎麼了?”馮玉河趕忙叫人過來幫忙扶着他下車,一面斥責道:“出什麼事了?早上殿下出府的時候還好好的,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麼伺候的?”
這次跟着出門的隨從們也都委屈的要命,可殷紹這個樣子,他們也都個個惶恐,於是一個字也不敢解釋的趕緊跪了下去。
殷紹一直沒吭聲,只抓着馮玉河的手勉強自己下了車。
馮玉河能夠感覺到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氣,被他捏的手掌麻木的用時更是心驚不已,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將他扶着進了門。
因爲殷紹這個樣子着實是看着不妙,馮玉河就近扶着他就去了外院的書房。
“殿下,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馮玉河膽戰心驚的問道,一面回頭斥責這裡伺候筆墨的小廝,“還不快去請大夫。”
殷紹也不說話,只單手壓在桌案上緩和氣息。
馮玉河轉身去倒了杯溫水給他,這個時候他才聲音沙啞無力的開口道:“吩咐下去,讓下頭的人都把嘴巴閉緊了,今天的事情,誰也不準外傳。”
他受了傷,就算皇帝在他和殷湛之間就只會更懷疑殷湛的居心叵測,可是他的存在,畢竟也是擋了別人的路,一旦他重傷的消息被散播出去,就又要平地起風波了。
而現在,他着實是沒力氣應付這些所謂的風波。
“是!屬下這妞去辦。”馮玉河道,看着他的神色不對,卻有些不敢擅自離開,只焦急的回頭看了眼,“蔣成海呢?他不是跟着殿下的嗎?”
殷紹這會兒五臟六腑還翻騰的利害,一個字也不能多說,他只疲憊又不耐煩的擺擺手。
馮玉河知道事情緊急,就不敢耽擱,於是一咬牙,轉身匆匆往外走。
殷紹這會兒心煩意亂,手裡捏着那個杯子半晌,胸口的灼熱燒的他喉嚨發乾,就仰頭要將那杯水給灌下去,卻不曾想這一口溫水纔剛漫過喉管,也不知道是刺激到了那裡,他就是喉嚨一熱,噗的又吐了一口血。
幾滴殷紅的血絲落在剩下的半杯水中,絲絲縷縷的擴散,最終融爲一片刺目的猩紅色。
殷紹只覺得這顏色分外刺眼,看着看着眼前卻又逐漸迷失了光亮,直挺挺的就摔了下去。
彼時馮玉河纔剛走到門口,聽到屋子裡的響動,趕緊就又衝了回來。
殷紹手裡的杯子落地,砰的一聲脆響,緊跟着他的身體就向那堆碎瓷片上倒了下去
“殿下!來人!快來人!”馮玉河驚慌失措,趕緊將他拉起來,氣急敗壞的衝着外面大聲叫人,“快去宣太醫!”
話一出口,想到前面殷紹不准他聲張的囑咐,就又連忙改口道:“別找太醫,把陳大夫叫過來!快!馬上叫他過來。”
說完,他便就抱着殷紹趕緊進了後面相鄰的一間臥房安置。
雖然這件事對外封鎖了消息,但殷紹這突然一倒下,實在太嚇人,他自己府裡的一衆姬妾卻是瞞不住的,不多時安意茹和顏玥就雙雙趕了過來。
彼時馮玉河正在門口和蔣成海交代一些事情,安意茹慌慌張張的就撞了進來,“我聽說殿下出事了,是怎麼了?”
說着,就要往裡闖。
“娘娘,殿下只是舊病未曾痊癒,然後出門又感染了風寒,所以精神不好,已經睡下了。”馮玉河趕緊將她攔下。
他是不怕安意茹知道殷紹的真實狀況,可是這些女人總難免咋呼,到時候就算安意茹能守口如瓶,那神色之間也難免露出破綻。
安意茹卻是不怎麼相信的,她聽到的說法是殷紹突然倒下了,如果是風寒,怎麼會這麼突然?
“可是你總要讓我看一眼我才能放心。”安意茹不死心道。
“可是殿下已經歇下了,兩位娘娘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打擾了,等殿下醒來再來請安不遲的。”馮玉河道。
他的態度一直都收馳有度,謹守本分,讓人挑不出瑕疵來。
他畢竟是這府裡的管家,又深得殷紹信任和倚重,安意茹也不敢和他過分爭執,但就是心裡不踏實,不住的扯着脖子往屋子裡看。
顏玥從進來之後就一直沒說話,這時候才轉向了馮玉河道:“既然殿下在休息,那我就不擾他了,如果殿下沒事了,馮管家一定過去告訴我一聲。”
“是!承微娘娘!”馮玉河謹慎的應了。
顏玥也不過分強求,扶着寶音的手,轉身往外走。
主僕兩個施施然出了院子,待到走到無人處,寶音才道:“小姐,太子殿下回來的時候,寶琴剛好從花園裡過,看的真真的,說他的樣子,絕對不是生病,而像是受了什麼重創的。”
“八成就是了,否則馮玉河不會攔着不讓見。”顏玥面無表情道,想着又囑咐了一句,“這幾天你們都不要亂說話,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先看看再說。”
“是!”奴婢明白的。
馮玉河那裡到底是攔着安意茹沒叫她見到殷紹,這件事看似風平浪靜,但是平靜了數日之後卻又再次陷入了僵局,因爲昏迷當中的殷紹雖然經過大夫的救治,卻一直過了三天兩夜都不見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