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更確切的說,他是對宋楚兮存了某種期待的。
其他不相干的人的看法,他統統不在乎,他卻希望,宋楚兮不要也和那些人一樣。
畢竟——
她之於他,是有着特殊意義的一個存在。
宋楚兮的脣角一直帶一點淺淡的笑容,那笑容卻就只是一個表情而已,將她真實的情緒僞裝的徹底。
殷述看着她,心跳突然加速,漸漸地就有些亂了節奏。
“那些都是和我無關的事情,真相如何,也不是需要我去追究計較的。”宋楚兮道,面色如常的與他對視,“你不需要對我解釋什麼或是澄清什麼,殷述,這一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把你捲進來,又造成了現如今這樣的局面。不過這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麼再說別的什麼也全部都是多餘,這幾天我就要啓程回塞上軍中了,在這之前,有些話,我想我們需要開誠佈公的談一談了。”
她用這樣公式化的語氣與他交談,本是殷述最不願意面對的。
可是這個丫頭她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他雖然不很清楚她和端木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幾乎是朝夕相對的相處了五年時間,她都是說決裂便就一點回旋的餘地也不留的,更何況是對這樣一個一直以來都是一廂情願的他?
“你要跟我談什麼?”雖然心裡不是滋味,殷述面上還是稍稍擺正了神色,可是卻也沒等宋楚兮開口,他就脣角一勾,自己繼續說道:“說你那時候是蓄意利用,現在要給我補償嗎?”
雖然從一開始不是宋楚兮算計他入局的,但是無可否認,那也是自他突然現身以後,宋楚兮就沒有任何的遲疑和猶豫,順手就將他拉過來利用了一把。
這熊孩子要正經起來,卻是犀利的很,反而是叫宋楚兮一時尷尬。
她的脣角彎了彎,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容來。
殷述看着她,突然就有些不耐煩的往旁邊背轉身去道:“你走吧,我和你之間,不談交易。”
本來他肯於這麼直白,宋楚兮是鬆了口氣的,卻沒想到他卻突然就變了臉。
宋楚兮皺了眉頭,擡頭看着他的背影,不解道:“你確定你這不是一時的氣話?京城方面的局勢已經徹底變了,這一次你回去之後,一切就都再不能和從前一樣了。”
“所以呢?”殷述道,卻沒有回頭,“你和太子還有懷王之間都是嫌隙已深,再不可能握手言和了,現在權衡利弊,就要傾你南塘宋氏之力,推我上位了嗎?”
他討厭被人用做一枚棋子的感覺,卻又偏偏從一開始就知道宋楚兮是打着這樣的主意的。
殷述沒有回頭,宋楚兮雖然看不多他面上神情,卻能深刻的領會到他言語之間的嘲諷之意。
“要不要做,或者到底要怎麼做,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只是我沒有平白受你恩惠的道理。我沒有要左右你做什麼事的意思,今天我過來,只是告訴你,前面欠下你的人情,我記着了,我不確定將來會怎樣,但是就目前而言,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盡量的配合你。”這些話,她可謂是留了足夠的餘地下來的。
殷述忍不住的擰着眉頭轉身看過來,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只就針對目前的情況,你還願意和我之間來講條件做交易?阿楚,你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究竟要做什麼?你這意思是說,如果有朝一日情勢所迫,彼此的立場變了,你便要和我兵戎相見的嗎?”
皇帝和殷紹他們在算計南塘,宋楚兮和他們之間勢不兩立是一定的,可是這個丫頭到底要做到怎樣的程度?甚至是連他的立場都一併提前打算又估算在內了?
想着宋楚兮最近做的事情,殷述突然就有些膽戰心驚了起來。
他突然發現,這個丫頭在謀劃的可能是一件完全超乎他想象之外的事情,那後果,好像他們誰都承擔不起。
殷述的心領莫名的緊張,脣角緊繃。
宋楚兮也不迴避他的打量,只就笑了笑道:“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此一時彼一時,保不準將來有朝一日,你我之間就也要成敵了,所以趁着現在,一切都還在控制之內的時候,欠着你的人情,你有機會叫我還一點也就是一點了。”
她的神情語氣,其實一直都透着幾分的漫不經心,叫人真假難辨。
表面上看她是在開玩笑的,可是殷述心裡的那一根弦卻一直緊繃着,怎麼都放鬆不下來。
因爲在直覺上,他總覺得這個丫頭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今天她會這樣說的時候,應該是實際上已經做了某些思量和佈署了。
“阿楚——”心裡思緒煩亂的斟酌了許久,殷述方纔帶着幾分試探之意的開口,“你說這話,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麼?”
宋楚兮迎着他的視線,不避不讓,最後卻也未置可否,只道:“你是北狄的皇子,這個地方,終究不是你的久留之所,整理一下,早點啓程回京吧。”
她說完,舉步就朝院子外面走去。
殷述的目光追逐她的背影,下意識的追上去一步,可是張了張嘴,最後卻沒能說出什麼來。
“四小姐!”等在外面的丫頭趕緊迎過來。
“我想走一走。”宋楚兮道,錯開了她要過來攙扶的手。
她身邊的這個丫頭十分的本分,並不多言,直接過來推了
不多言,直接過來推了輪椅,默默的跟在她身後。
殷述一直擰眉看着她走遠。
何旭從外面進來,瞧着他的神色反常,不禁奇怪,“殿下,四小姐和您都說了什麼了?她——”
對於殷述的心意,宋楚兮從來就沒接受過,所以哪怕是她再度拒絕了,殷述也不該是這樣的表情的。
“我總覺得——她是在暗示我什麼。”殷述思忖道。
明面上,宋楚兮暗指的是南塘和朝廷之間的立場,但實際上,卻又好像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的。
殷述百思不解,胃口就只能是一直被吊着了。
這邊宋楚兮慢悠悠的回了秋水榭,進門就聽丫鬟稟報道:“四小姐,二公子來了。”
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病着,宋承柏就算不能每天過來,也吩咐廚房的人每天燉了補品給她送過來,照顧的十分周到。
對於自己這個儒雅安靜又不驕不躁的二哥,宋楚兮其實是不排斥的。
“是麼?二哥哥來了?他人呢?”一邊往裡面走,宋楚兮一邊問道。
“奴婢說小姐出去散步了,二公子在您的書房等着呢。”那丫鬟道:“小姐是現在過去,還是奴婢過去請二公子到花廳喝茶?”
宋楚兮想了下,“我過去書房吧,去沏了茶送來。”
“是!”丫鬟答應着,倒是識趣的誰也沒跟着她,各自退下了。
宋楚兮推門走進書房的時候,宋承澤正站在書架前,隨手翻閱一本書,聽聞了動靜回頭,就露出一個笑容,“你回來了?”
“嗯!”宋楚兮點點頭,“在這院子裡憋的久了,出去走了走,剛好散散步。”
她也不說別的,不多時就有丫頭送了茶水進來,然後又帶上門退了出去。
宋楚兮最近還在服用司徒寧遠給她的藥調理身子,所以就只喝溫水,她看着宋承柏抿了口茶,這才問道:“二哥哥親自過來,還特意的等着我,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是有點事。”宋承柏點頭,放下茶碗,從袖子掏出一封信遞過來。
那信封上寫的是宋承柏的名字,宋楚兮心下狐疑,就沒有接,而是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看吧。”宋承柏道,故意買了個關子,沒有馬上解釋。
宋楚兮將那信封接過去,那信封原是拆開的,可她掏出來的卻不是信紙,而是署名給她的另一個更小的信封。
那信封上面的字跡她也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殷湛的筆跡。
殷湛曾經去過塞上軍中的事情,就是和殷述她都沒有明說,雖然殷述和端木岐都隱隱猜測到了她和殷湛之間有些不同尋常的交情在,但那就只是私底下猜猜,誰都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而殷湛那邊,也將這關係處理的十分謹慎,輕易不會直接和她有來往的,更沒有特意的遞送過任何有有關京城方面的消息給她,她知道的那些,都是自己通過別的渠道得來的。
這封信,是殷湛給她的第一封私信,並且處理的還如此小心,會是什麼?
宋楚兮的心裡,莫名就緊張了一下。
“兮兒?”宋承柏見她如此,也是大爲奇怪。
“哦!”宋楚兮趕緊收攝心神,將那信封拆開來,上面寥寥數語,給出的卻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大消息。
宋楚兮抓着那信紙的手指一緊,不由的勃然變色。
“信上說了什麼?”宋承柏不由的屏住了呼吸,明顯是被她的情緒感染了。
宋楚兮的神色凝重,又低頭看了眼手裡的信紙,然後才如實的吐出幾個字來,“宋承澤人在京城。”
“什麼?”宋承柏大驚失色,手一抖,茶湯灑出來,弄溼了袍子。
他倉促的站起來抖掉水漬,一邊忍不住的再次確認道:“這是哪裡得來的消息?你確定這消息屬實嗎?”
宋楚兮的面色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面無表情道:“是真的,我就說之前殷紹被巫蠱之術詛咒了的事情蹊蹺,不像是空穴來風的樣子,如果真是他去了京城了,這一切反而就有跡可循了。”
宋楚兮說着,明明是她的威脅和敵人,她面上也不見什麼深惡痛絕的表情,反而玩味着勾了勾脣角,“咱們的這位大哥果然是好本事,走到哪裡都有過人的本事,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攪和的皇宮動盪,京中大亂。”
“可是這怎麼會?”宋承柏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難以置信,“當初在塞上,他不是明明——”
宋承澤怎麼有可能從南蠻人的堵截中逃出生天?他對南蠻人下了狠手屠戮,按理說那些南蠻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的。
“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宋楚兮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她對這件事卻好像是並不是十分關心的樣子,只是思索着沉吟道:“這樣一來,看來我是一定要去一趟京城了。”
本來最近這一兩年之內,在她能夠完全掌控操縱宋家軍之前,她是多了一份小心,不想再和朝廷方面牽扯的。
可宋承澤的意外生還,就成了燙手山芋,逼着她不得不盡快想辦法解決了。
“這信是誰送來的?消息真的可靠嗎?現在朝廷方面對你頗多忌憚,這信裡面會不會是有人刻意設下的陷阱?想要誘你進京,然後圖謀不軌的?”宋承柏還是怎麼想這件事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會的。”宋楚兮卻是篤定的搖頭,“他既然信上
他既然信上這樣說了,那就絕對是真的確有其事。”
而殷湛沒有直接將宋承澤解決掉再來信告訴她,那就應該說明現在對他下手會有難度。
這件事,如果連殷湛處理起來都捉襟見肘,那就足見是真的棘手了。
宋承柏是想不到宋楚兮在京城會有什麼值得她如此信任的內應在,但見她臉上這樣的表情,就更加的狐疑困惑,“這信——到底是誰送來的?怎麼這樣的謹慎?居然還拐彎抹角的以我的名義發出來的?”
就算殷湛直接找人送封信給宋楚兮,以他的本事,自然可以瞞人耳目。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大鄆城已經被端木岐全盤掌控,他就算瞞着所有的人,一旦有信件落到了宋楚兮的手裡,端木岐那邊也應該會馬上知道的。
宋楚兮什麼都知道,卻又偏偏什麼都不好說,只含糊道:“總之這個消息不會有錯的,二哥哥你就不用管了,本來去年那一年裡就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姑母那邊也需要我當面給她解釋清楚,我進京一趟也好,反正都是遲早的事情。”
宋楚琪的事,她都沒有辦法寫信給宋太后交代,因爲知道殷紹的手段,一定會全面攔截,不叫她送出去的消息落到宋太后的手裡的。
而宋太后,就算她在宮裡叱吒風雲,但是深宮婦人,她們宋家又在京城裡沒有根基,她也是能力有限的,更別提要在朝堂之上去和殷紹父子抗衡了。
想着宋太后的處境,宋楚兮也是難免的心煩意亂。
宋承柏亦是神色凝重的沉默了一陣,然後忽而再次擡頭看向了她道:“康王那邊是什麼打算?京城裡太子不是已經開始猜忌他了?”
“他——應該很快就要回京了吧。”宋楚兮道,脣角彎起的弧度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對殷述,她總有種進退兩難的感覺。
雖然她不是存心利用,也可以加倍的奉還他曾經的饋贈,可是——
有些事,是一早就註定了的,遲早有一天,有些真相也還是要被無情的剖露出來。
殷述今天會特意提起淳貴妃的事,說明在他的心裡其實是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的,並且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種種跡象顯示,即使這熊孩子本心純良,也不難看出他背地裡其實也是頗有手段的。
她宋楚兮本身就是個工於心計的人,殷述陪她一起做了假傳聖旨那樣的大事,又一起合謀坑了宋承澤,她可不覺得那是無知無畏,而分明是這熊孩子本身就有這樣的氣魄和膽識。
更有甚者,自從淳貴妃出事以後,殷述甚至能將所有的情緒和不滿全部隱藏起來,只就憑着這份心智,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這熊孩子,如果他不是準備裝聾作啞一輩子,那就只能說明他其實背地裡早就有所算計和圖謀的。
說起來,他們北狄皇室的哪一位皇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想着這些,宋楚兮的心裡就更是覺得千頭萬緒。
“兮兒,康王那邊你跟他談好了嗎?用他去擠掉太子和懷王?這樣真的可行嗎?畢竟太子和懷王相爭多年,在朝中又是各自地位穩固。”宋承柏權衡利弊,到底也還是覺得宋楚兮現在的這個想法有些兒戲了。
宋楚兮聞言,也不過苦笑一聲。
她站起來,負手走到旁邊,“你真以爲這是我趕鴨子上架,要硬逼着他上位去和殷紹還有殷樑那兩兄弟爭嗎?我是做事不擇手段,但既然說是欠着他的人情了,總不能用這樣強買強賣的方式來還吧?”
如果是她要硬逼着殷述上位,那她這就不是在還人情,而是在坑那熊孩子了。
她會給了殷述那樣的暗示,其實是因爲已經將殷述的打算看了幾分在眼裡。如果殷述真的有心,她是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的。
當然了,這個立場,也就只限定於是在當面的局面之下。
至於後面——
“你是說康往他——”殷述雖然今年也有十五了,可這熊孩子就是個不知輕重的熊孩子的屬性啊。
“隨他的意吧。”宋楚兮道,微微的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就岔開了話題,“我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塞上那裡,如果我再不回去,拖得久了就難免要出亂子了,我的行裝還要麻煩二嬸那邊幫忙準備一下,簡單一點,最遲這個月底我就啓程。”
對於軍中而言,她的確是離開的太久了,可是就她目前的身體狀況——
“這就走嗎?”宋承柏確認道,但是挽留的話,也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
“嗯!”宋楚兮點頭,“已經沒什麼妨礙了,我在那邊軍中也有一個醫術不錯的信得過的大夫能把我調理,沒事的。”
“那好吧。”宋承柏也知道多說無益,所以便沒再堅持,嘆一口氣,先行告辭了。
他舉步往外走,走到門口,想起了什麼,就又忍不住的回頭又去看了眼一直被宋楚兮抓在手裡的那張信紙。
而宋楚兮這個時候卻還用力的捏着那信紙,眉頭深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實她和殷述之間,是真的不存在什麼立場對立的,只是終有一天要彼此翻臉,這卻是改變不了的宿命,因爲——
淳貴妃的死,從頭到尾根本都是殷湛一手操縱策劃的,而一旦等到有一天東窗事發了,她是勢必要站在殷湛的那一邊的。
那些往事經年
些往事經年,並且又是上輩子的事了,她其實早就不願意再提及,也不想再去翻舊賬來追究了,可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的,任憑是誰也不能抹去或者改變。
當初在辰王府,她和殷紹被雙雙算計的那一次,無怪乎她從來就沒懷疑過是安意茹所爲,因爲從中作梗的人根本就是殷述的母妃淳貴妃。
那女人當時寵冠六宮,風頭正盛,所有人都巴結着,她手下人脈自然很廣。殷紹和她都是疑心病很重又很小心的人,如果不是一個手眼通天之人縝密佈局,也根本就不可能得逞。
當初事情發生之後,她就暗中去查了,雖然淳貴妃也算謹慎,但既然是她做的,就總難免有蛛絲馬跡留下來,那時候她自然不會想到風頭鼎盛的淳貴妃會是和安意茹之間有所牽連的,而只當是她爲了挑撥自己和殷紹之間的關係,來打壓劉皇后和太子府的實力的。
按理說,既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淳貴妃,宋楚兮當年也就已經是個睚眥必報的個性,自然要找回這一局的,而可笑的事,在事後她查出這件事的始末的時候,淳貴妃的屍首都早就涼了。就在淳貴妃在辰王府的宴會當天算計了她和殷紹之後,當天夜裡那女人才回宮宮裡就突然鬧了刺客,兩個刺客被御林軍圍追堵截,慌不擇路,帶傷闖進了淳貴妃的寢宮,並且狗急跳牆的劫持了她。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皇帝自然要被驚動的,當時鬧的天翻地覆的,兩個刺客就是拼死不肯妥協,御林軍團團圍困,僵持之下,有人意圖從淳貴妃寢宮的後殿摸進去伺機而動,卻意外發現了淳貴妃櫃子裡藏了男子的衣物。當然,那些東西不是皇帝的。
所以最後雖然刺客被誅,淳貴妃九死一生的逃過了一劫,但皇帝卻滿心都沉浸在被戴了綠腦子的怒火之中,當天夜裡,宮裡就傳出淳貴妃被刺客驚嚇,以至於瘋魔瘋癲懸樑自縊的事情。
皇帝爲了他自己的臉面,倒是沒有苛待了淳貴妃的後事,但是自此之後就絕口不提這個妃子的名字了,甚至於對自己最小的兒子殷述也逐漸疏遠了。
淳貴妃的死,看似是個意外,卻也沒有那麼巧的,她剛在宮外算計完了別人,才一回宮就遭了報應了?如果天打雷劈的詛咒真的這麼靈驗的話,這世上早就沒人敢於作惡,天下太平了。
本來就算淳貴妃沒死,以宋楚兮的爲人,也必定要找她算賬的,這樣一來反倒是省了她的事了。她本來以爲是殷紹做的,但當時殷紹人在辰王府,又和她一樣都神志不清,直到第二天一早才醒,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手筆,然後再刨根問底的追查下去,就發現了殷湛。
畢竟在她嫁入東宮之前,她和殷湛兩人之間是有交情的,他會出手也不算意外,所以雖然事後他們彼此之間都沒有當面提及此事,也達成了一種默契。
殷述現在已經是對淳貴妃的死起疑了,以後抽絲剝繭的查下去,總有翻出真相的一天,屆時橫在他和殷湛之間的就是殺母之仇了。
而這筆仇怨,卻是因她而起。
淳貴妃那女人根本死有餘辜,她宋楚兮恩怨分明,雖然不會爲此而遷怒殷述,可殷湛是替她殺的人,不管是出於私心還是道理,她都一定會義無反顧的站在殷湛這一邊的——
那件事,雖然是殷湛做的,但是她也會負責到底,怎麼都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這段往事,也是過去多年了,說起來又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
宋楚兮捏着手裡信紙苦笑了一下,然後去牆角點了一盞宮燈,就着燭火將那信紙給燒成了灰燼。
殷述是在四月中就先啓程回京城的,端木岐並沒有爲難卻也沒露面,宋楚兮親自去城門送他。
這個季節裡,外面四野一片蒼翠,鶯飛草長,一眼看去叫人心曠神怡。
“這段時間的天氣都好,不過離開南塘的地界之後,江南道上這個季節要多梅雨,你自己注意安全吧。”宋楚兮道,順帶着叮囑了一句。
殷述擰眉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的話,沉默了一陣方纔抿抿脣道:“年底的朝賀,你會去嗎?”
宋楚兮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微微挑眉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
“我只是想知道,上回你跟我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要和我結盟還是做交易?”殷述道,被憋的臉色微微泛紅,語氣也莫名煩躁的急切了起來。
他到底也不是端木岐那樣天生精於算計,從來就活在陰謀詭計裡的人,回頭只要想想宋楚兮那天和他說過的話他的心裡就氣悶的很。
結盟還是做交易?
她宋楚兮沒有坑盟友的嗜好,也不想背叛捅刀子,而如果說到做交易——
她能從殷述這裡拿到的好處早就到手了,剩下就只是人情罷了。
這件事再討論下去,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但明顯的,殷述還是較真了。
“都不是。”宋楚兮道,脣邊始終帶着一點似是漫不經心的笑容,“我只是覺得之前你幫了我那麼多,我也應該爲你做點事的,既然你目前覺得不需要,那就再說吧。”
殷述聽了這話,眉頭反而皺的更緊了。
眼見着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宋楚兮就回頭看了眼,“時候不早了,你啓程吧,我府裡還有事情要辦,一會兒就得回去。”
殷述不動,卻是望定
,卻是望定了她,面上表情嚴肅的讓人不得不重視。
宋楚兮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還有別的事嗎?”
“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是打算好的對不對?”殷述突然問道,看似沒頭沒腦的話,他卻頗有些憤慨。
宋楚兮不明所以,脣角的弧度不由的略一僵硬。
殷述一擡手,何旭就帶着隨從們暫且退開的遠了些。
清了場,彷彿周遭的空氣都跟着冷清了許多,宋楚兮不自在的舉目四望,然後殷述卻突然上前一步,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們兩個雖然同歲,並且宋楚兮的身量在同齡的女子當中也不算矮的,卻也依然比他低了大半個頭,讓她不得不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從一開始你就打算好了,借我的手和我的身份作掩護,來幫你拿下宋承澤,並且奪下塞上的軍權,我不知道你和端木岐之間現在算是怎麼回事,可是很明顯,你現在是想用我再給你自己多留一條退路了。朝廷那邊,我父皇和太子他們顯然是不可能放棄收服南塘的計劃,要麼你就必須得要和端木氏連成一氣來死守南塘,要麼——如果將來上位的人是我的話,你大概就不介意了吧?你現在要針對的根本就是和你之間有過沖突和阻止你上位的人,而不是爲了保南塘。阿楚,我認識你不是一兩天了,如果你真的有那麼樣的深明大義,那麼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你都不應該和端木岐翻臉對抗的。”殷述說道,神色複雜的看着面前這少女明豔的一張臉龐。
“我本來也不過就是個胸無大志的女子罷了,誰又憑什麼要將整個南塘的榮辱興衰作爲我的責任,強壓在我的頭上?”宋楚兮莞爾。
她的確是有這樣的打算,她是恨皇帝和殷紹他們,可是她也很清楚,僅憑她一個人的力量,要將這座被殷氏統治了數百年之久的北狄王朝顛覆就只是信口開河罷了。
江山易主,整個天下都必將動盪不安,百姓流離失所,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重新穩定下來。
她雖然自私自利,但是爲了一己之私就毀天滅地嗎?這樣的事情,捫心自問,她其實是做不來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皇室裡和她有仇的全部踩下去,然後換一個和她沒仇的上位也就行了。
而這個送上門來的殷述就是最好的選擇。
最主要的是——
殷述因爲淳貴妃的死,本身就對皇帝心存怨念。
這樣的一個人上位,對她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殷述,從頭到尾,我就只是爲了自保而已。”宋楚兮說道,然後緊跟着話鋒一轉,脣角就又再次彎起一抹笑,“而且你也不算吃虧,不是嗎?”
殷述一愣。
方纔他就問了,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暗中藏有底牌的事,只是因爲一時激動,就給錯過了。
宋楚兮神色坦蕩的看着他,“既然你本來就有這樣的打算,那麼其實算起來,我也不算單方面的算計了你,我們合作,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既然大家都有利可圖,那麼又何樂不爲?”
如果他們合作,對殷述而言豈止是有利可圖?
要知道,他既然走上了這一條謀劃已久的路,那麼就自然把所有的條件和因素都考慮在內了,京城裡的殷紹和殷樑自然是他的絆腳石,而現在這個坐鎮大鄆城中的端木氏更叫人忌憚。
端木岐是個有野心的人,他的最終目的也許並不會僅止於困守南塘,而一旦他揭竿而起——
就不說要宋楚兮將來倒向於朝廷這邊,哪怕她只要保持中立,兩不相幫,也就等同於是先斷了端木岐的一隻臂膀,大大消弱了他與朝廷抗衡的實力。
宋楚兮的話半點也沒誇張,而殷述,從當年他還就只是個半大孩子的時候就開始籌謀計劃了,他權衡利弊的頭腦自然也是非比尋常。
這樣的條件擺在眼前,他其實是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的,可是此刻,他卻幾乎是毫不遲疑的直接就脫口反問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宋楚兮一愣,隨後就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是在跟我置氣嗎?”
要不就說這是個熊孩子呢,任性起來總會打你一個措手不及。
殷述面上表情卻是始終如一的嚴肅,忽而冷哼一聲,加重了語氣道:“我再明白的告訴你一次,我不答應,我和你之間,沒有所謂的合作,也永遠不談交易,就算你能許給我再大的好處也不行。”
這一句話說完,他轉身就走。
宋楚兮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強橫脾氣震住,只愣在當場。
“阿楚你記着,並不是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的。”殷述的聲音響起,語氣平穩,字字句句都擲地有聲,“在你看來,一切都可以從利益出發,一切都可以權衡利弊來抉擇的,可是我偏不。我承認也私底下也有在謀算一些東西,但是那就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那些都和你沒有關係,我也永遠不會叫它們也你扯上關係。我不是爲了任何這樣那樣的目的來接近你的,開始的時候是,現在也是,就算是到了將來,這一路一直的走到最後,也一定都是這樣。我和你——我們兩個人之間,永遠不談交易。”
他靠近她,是心之所向,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的算計和目的。
他可以和任何人之間都冰冷無情的算計,哪怕是對他那父皇都不帶
父皇都不帶一點的情感,卻唯獨是對於這段可以說是情竇初開的感情——
他不願意讓它也被利益算計給冷卻掉。
所謂的感情,應當是是屬於一個人內心深處最柔軟也溫暖的東西了吧,就是熱血也都有可能凍成碎冰渣,卻唯獨心裡盤桓的那份感情——
他不知道別人都是怎樣看待的,可是——
那卻是他殷述此生唯一的禁忌,不容褻瀆的存在。
他願意始終如一的堅持守護,惟願從開始到最後,都能坦誠面對照耀在自己心口上的最溫暖的一縷陽光,用事實證明,他曾經那樣純粹的,全心全力的努力喜歡並且試圖守護過一個人。
那少年的背影筆直,明明前一刻還看到了他明顯有些稚氣未脫的臉,但似乎也只在這一瞬間,他的背影,突然就變得偉岸了起來。
宋楚兮靜默的盯着他的背影,脣角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後,她往前追上去了一步,揚聲道:“大勢所趨,形勢所迫,現在不是給你選擇置氣的時候,萬一因爲這樣而讓多年的籌謀和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我說過,那些都是我要做的事,和你無關!”殷述走到馬車前,他突然轉身看過來,臉上表情剛毅,“至於我要如何選擇如何抉擇,那也都是我自己的事,你要做什麼,你要算計誰,都儘管去做,以後但凡是我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我會先把自己當前扮演的角色控制好,絕對不會拿我的私事來影響你。就像以前一樣,你以前看到的我是什麼樣子,以後也是一樣。”
真的可以這樣嗎?這樣涇渭分明的把感情和利益劃分開來?這個熊孩子,實在是太天真了。
宋楚兮想笑,可是最後出口的聲音卻成了苦澀,無力道:“那如果有一天我們之間的立場變了呢?如果有一天,到了迫不得已需要短兵相見的那一天的話——”
“阿楚——”殷述沒等她說話卻突然先打斷了她的話,他遠遠地看着她,再一次很認真的開口問道:“我不知道你最終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你爲什麼總是擔心竟來有朝一日你我之間終會成敵,也許你最終想要的是我負擔不起的東西吧。可是先不問將來,我們只說現在,就在此時此地的這一刻,阿楚,如果你現在就知道我們有朝一日會成敵,你有沒有想過要對我下殺手?”
他們之間必將分道揚鑣的立場是由淳貴妃的那件事決定的,平心而論,宋楚兮雖然認爲淳貴妃那女人死有餘辜,但她卻從來就沒有因此而遷怒殷述。
過去沒有,現在沒有,至於將來——
翻臉也就翻臉罷,難不成還一定要爲了這陳年舊事,要和彼此之間來一個不死不休嗎?
不知道殷述那裡對淳貴妃之死的怨念到底有多深,至少她是從沒想過要爲了這個就永絕後患去要殷述的命的。
宋楚兮抿了脣角不說話。
殷述等了片刻,突然就如釋重負搬的露出洋洋灑灑的一個笑容來,“那我就先走了,年底的時候天京再見。”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鑽進了馬車裡。
其實他不是不明白宋楚兮遲疑和顧慮的原因,只是他想要固執己見的堅持,絕對不要把感情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樣,都拿到一起來冰冷的估算利用價值。
感情的事,不就應該活在當下的嗎?爲什麼要把一切都提前計算好?
殷述的人馬浩浩蕩蕩的離開,宋楚兮隨後也就帶人進了城門。
“小姐,咱們這就回去嗎?”跟着過來的管家問道。
“不!我們去端木家!”宋楚兮道,眼底神色莫名帶了幾分冰冷和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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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兮兮有獨白的時候說過,她絕對不能和熊孩子湊一對兒,一來是怪阿姨的心理障礙不允許,然後還有客觀的原因在這裡。這麼算下來,其實熊孩子算是兮兮的仇人之子,然後王爺就是熊孩子的殺母仇人了ORZ~好糾結變態的人物關係,捂臉!好吧,沒露過面就嗝兒屁了的淳貴妃絕逼是坑兒子的後媽╭(╯^╰)╮
ps:最近都更的很晚,特別着急,然後加上我最近有點事情要忙,有點暈頭,也沒啥心思,所以都沒有題外話來和大家賣蠢,其實我都在的,也一直都愛你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