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勳的眼底,閃過一絲幽冷的殺意來。
太子妃卻已經開始惶惶,緊張道:“殿下,北狄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是成武帝要他們的命,這裡可全都是對方的地盤,他們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毫無還手之力的。
即墨勳不語,只側目睨了那大夫一眼。
大夫跪下去,稟報道:“殿下暫且可以安心,這不是什麼要人命的毒,所以前面用銀針纔沒能驗出來。”
即墨勳並不言語,太子妃已經急急地道:“那這是什麼?”
“這東西雖不是毒,當如果服用的話,會致人體虛發熱,症狀跟重度傷風差不多。”大夫回道,本分的微垂了眼睛,頓了一下,又補充,“而且——這症狀一旦形成,但靠着把脈是看不出什麼來的。”
即墨勳倒是沒發怒,只閉眼靠在椅子上,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這麼說來,他就只是想要絆住本宮了?”
大夫不敢亂說話,支支吾吾的。
即墨勳卻沒爲難他,擺擺手道:“想來他也是不會輕易放了本宮離開的。”
本來梅氏的事就已經叫他心裡窩火了,若是是那件事沒有當面向皇帝求證,他心裡還有些疑惑,但是經此一時——
皇帝的心思,簡直就是路人皆知了。
這成武帝,居然不還好意,居然在打他們彭澤政權的主意?
太子妃絞着手裡帕子,憂慮不已。
那大夫也不敢擡頭。
即墨勳略一思忖,就道:“掐好了時間,着藥性什麼時候該發作了,就給本宮把風聲傳出去,就說我病了。”
這是要——
將計就計了?
大夫不敢多問,拱手應諾,“是!小的明白!”
然後見他再沒有別的吩咐,就先退了出去。
太子妃命丫鬟把飯菜撥亂了,先收拾到一邊,這才緊張不已的對即墨勳道:“殿下,北狄皇帝這是要做什麼?他要扣留殿下在天京這裡,是有什麼企圖?”
“什麼企圖?”即墨勳冷笑,“眼見着那女人不能再給他做內應了,他自然要想辦法留住本宮,至少——”
他說着,眼底諷刺的笑容就慢慢凝結得冰冷,“關鍵時刻,本宮就是他手裡的人質了。”
這老傢伙,還真是賊心不死!
“他這是不把我們彭澤吞下去,就誓不罷休啊!”最後,即墨勳意味深長的嘆了一聲。
“這裡是天京,如果他就是要強留的話,那我們——”太子妃不由的方寸大亂。
“如若本宮就是想走,他要困住我,也不見得就是那麼容易的。”即墨勳不以爲然。
太子妃用力的捏着手裡帕子,卻是緊張不已的,只是——
不敢說。
即墨勳的身邊有一個逆光,那人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就算北狄皇帝出動千軍萬馬,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可是——
這樣奔命自保的時候,即墨勳會帶她一起走嗎?
即墨勳滿腦子裡都是皇帝對他的陰謀算計,自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又坐了會兒就起身離開了。
太子妃追了一步,只神色憂慮不安的看了兩眼他的背影,到底——
也還是沒說什麼的。
次日一早,驛館裡就傳出即墨勳偶感風寒,臥牀不起的消息,太子妃過去他跟前親自侍奉湯藥,也被過了病氣兒,臥牀休息去了。
皇帝本來就緊盯着這邊的動靜,自然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金子親自帶了太醫過去,回來給皇帝稟報了消息。
皇帝只“嗯”了一聲,隨後確認道:“梅氏那兒——有結果了?”
金子稍稍擡眸去看高金立,高金立才道:“是!早上就傳了消息回來,那女人的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能撐到這個月份裡已屬不易,去的人暗中查驗過了,身上沒有外傷也沒有任何被用藥的痕跡,應該——真的就只是意外吧。”
皇帝的眉頭皺得死緊,臉上還是一副陰雲密佈的表情,“怎麼就這麼樣的不湊巧。”
這麼一想,自然就難免要遷怒殷述。
要不是那熊孩子自作主張,現在梅氏和即墨勳都早就物盡其用了,沒準宋楚兮都已經和彭澤方面對上了。
高金立知他介懷此事,就鵪鶉似的垂了腦袋,不隨便說話了。
皇帝沉默了一陣,想起什麼,又道:“宣王現在怎麼樣了?”
“遵皇上的口諭,太醫是每天都去的,不過——”高金立道,到底是不怎麼敢說,頓了一下,才又硬着頭皮繼續,“那宣王妃的脾氣陛下您是知道的,她就公然擋着不叫太醫近王爺的身,都是宣王府的大夫在照看,具體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又出了這一次的事,殷湛的存在於皇帝而言,就更是一根刺了。
他想了想,就道:“你去準備一下,下午朕過去一趟。”
高金立先是一愣,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詫異的就直接擡頭看向了他。
皇帝也是滿臉的不耐煩,倒是壓着脾氣道:“宋楚兮那個丫頭不好拿捏,南塘又處在那麼個位置上,西疆和彭澤方面的動態都要看她的態度,這個時候……”
他到底也是心裡憋悶的慌,話就沒有說完。
宋楚兮那丫頭瘋起來狠起來,根本就不把他這個皇帝看在眼裡。
雖然殷湛對他也
雖然殷湛對他也未必就有多敬重,但至少——
殷湛那邊還有餘地。
高金立又偷偷的瞄他一眼,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是!”
皇帝用完午膳,覺都沒歇,就帶了一隊儀仗出宮,去了宣王府。
殷湛這裡,他是第一次來,而且也不是那麼情願,臉色自然不怎麼好。
前面兩天,殷湛不能吃東西,今天才剛好了些,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用午膳,就聽說皇帝到了。
宋楚兮捏着筷子的手頓了下,殷黎和她倒是默契,母女兩個不約而同的擡眸去看殷湛。
宋楚兮的意思很明顯,“見不見?”
皇帝這一趟肯定沒安什麼好心,直接將人堵在門外是不能,但是讓殷湛裝一裝睡糊弄過去還是可以的。
殷湛接了她遞過去的溫水漱口,露出一個笑容,“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總不能一直的得過且過,既然他要見,那我就見他一面吧。”
他站起身來。
宋楚兮遲疑了一下,也跟着站起來,沒說什麼,只轉身去內室給他找了身錦袍出來。
他們兩個,自己照顧自己都很利索,偏偏都並不擅長伺候人,宋楚兮本來想着他大病初癒,有意的照顧一下,但卻笨手笨腳的不得勁兒。
殷湛看她模樣也就算了,“我自己來吧!”
他換了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走過餐桌旁的時候就停下來摸了摸殷黎的腦袋。
殷黎手筆拿着調羹,呆愣愣的仰着頭去看她,眼神裡有明顯的憂慮之色。
“先吃飯,我去去就回。”殷湛道,然後一撩袍角走了出去。
殷黎這纔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骨碌的跳下凳子。
她沒去追殷湛,卻只扒着門框,神色憂慮的盯着院子裡。
宋楚兮走過去,蹲在聽旁邊拉了她一隻手,“別擔心,這是咱們自己家裡,你父王沒事!”
殷黎收回目光來看她,抿抿脣道:“他是壞人嗎?”
宣王府的家規嚴,下人們都不會亂說話,但殷黎是府裡的小主子,沒人避諱她,有時候衛恆和嚴華這些人過來回稟一些消息的時候難免就被她聽了去。
再加上,前幾天殷湛在宮裡出事,殷黎這會兒便對那皇帝很不放心。
宋楚兮捏了捏她柔軟的小手,抿脣笑了笑道:“壞人也不怕!”
她不想拿糊弄孩子的話來敷衍什麼,與其把一個孩子誆騙的懵懂無知讓她忘記了眼前的處境和恐懼,並不如叫她早一點分辨清楚自己面臨的危險和敵人,好歹不容易受人矇蔽。
殷黎有些不解的皺眉看着她。
宋楚兮回頭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飯菜,這會兒也沒了心思和胃口,就道:“你父王那兒可能要耽誤一會兒,我們出去玩玩吧?”
殷黎已經有些日子沒出門了,殷湛沒空陪她,交給別人又不放心。
這會兒她是有些意動,目光閃了閃。
“走!”宋楚兮用力一揉她的發頂,然後不由分說的將她一抱,起身就大步出了院子。
皇帝過來,肯定走得前門。
按理說,他們應該闔府出門迎接的,她沒帶殷黎過去,這已經不合規矩了,此時自然不好迎着皇帝的鑾駕堂而皇之的出門,所以直接就帶殷黎走了後門。
衛恆跟了殷湛去前院接駕聽差遣,宋楚兮讓嚴華備馬,卻也沒有大張旗鼓,只帶了七八個貼身的好手上了街。
馬上就到年關了,這段時間京城之內到處都熱鬧,附近村鎮上的百姓都拿了自家的特產出來販賣,換了錢再置辦年貨,到處的氣氛都熱火朝天。
街上人多,宋楚兮帶了殷黎騎馬,怕撞到了人,故而也不走快。
母女兩個共乘,走花觀花,瞧着街上尋常百姓人家的熱鬧。
這種場面,殷黎是沒有親身經歷過的,看着喜氣,很快就把王府裡的事拋諸腦後。
宋楚兮本來不想招搖,但如今他們整個宣王府被多少雙眼睛盯着,稍微一個不小心,誰知道有沒有人會混進人羣裡給你一刀?
所以一路上,她乾脆就沒下馬,抱着殷黎在鬧市裡從高處看熱鬧,這樣俯視的角度,對人羣裡的所有異動都一目瞭然,反而放心。
嚴華帶人寸步不離的跟着,遇到殷黎感興趣的好吃的好玩的就賣給她。
那下丫頭片子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不多一會兒就真把她親爹的生死安危完全拋諸腦後,左右抓着糖人,右手舔着冰糖葫蘆,手舞足蹈,樂不可支。
宋楚兮餵飽了她的肚子,聽說西街那邊這兩天廟會,有雜耍可以看,就又帶了她去。
那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她讓嚴華在臨街茶樓重金要了一個雅間,帶着小丫頭在露天平臺上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殷黎玩的開心,早就忘了回府這回事。
宣王府。
殷湛並沒有親自出門去接駕,只讓管家把皇帝請去了正廳。
他雖然對府邸裡的經營並不在意,但是作爲當朝親王的府邸,這王府該有的排場還是有的。
皇帝的心裡越發不滿,只勉強壓抑着情緒,被下人引着往裡走。
誠然,殷湛這座王府,以前就只有他和殷黎父女兩個主子,根本就沒準備步輦之類的東西。
皇帝的臉色不好,高金立察言觀色,就輕聲對身後的宣王府管家問道
府管家問道:“宣王妃呢?”
殷湛不出門接駕,說他還在養病還成,宋楚兮也這麼怠慢?
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了。
宋楚兮帶了殷黎倉促出門,下頭的人自然要跟管家報備的。
管家也不怯場,笑道:“小郡主鬧脾氣,不肯好好吃飯,王妃拗不過她,帶着出去散心了。”
既然人不在家,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高金立看了皇帝一眼,然後就沒再吭聲。
一行人去到前廳的時候,殷湛已經到了,正坐着喝茶。
“皇上駕到!”內侍高唱一聲。
畢竟彼此的身份擺在那裡,殷湛倒是起身,迎到門口,“皇兄大駕光臨,臣弟有失遠迎,還望皇兄見諒。”
他的身體雖無大礙,但前面兩天也折騰的不輕,看着氣色的確不怎麼好。
皇帝的胸口噎了一口氣,面上卻是不顯,只擺擺手,“這次你也是吃了苦頭,自家兄弟,就不用講求這些虛禮了。”
殷湛並不過分和他客氣,引了他進門。
有婢女上了茶。
殷湛沒說話,皇帝沒什麼心思喝茶,就扭頭對高金立道:“宣王還在病中,還是不要受涼了,把門關了。”
這便是個要清場的意思。
殷湛一直垂眸飲茶,並不介意。
他府裡的人全都規矩,聞言,也不再去徵詢他的意見,跟着高金立等人一起退了出去。
大門關上,屋子裡就只剩下這兄弟兩個。
殷湛從茶碗裡擡頭頭,容色淡淡的看向了皇帝,“皇兄特意過來,所有話要和我說?”
他倒是開門見山。
皇帝也少了些壓力。
如果這個情況,當然還是直白一點的好,有什麼話更容易說清楚。
他放下茶碗,正色道:“你有什麼打算?”
這話他問得隱晦,殷湛卻不裝糊塗,勾了下脣角道:“皇兄具體是指得哪件事?”
他越是這樣沒有遮攔,並不避諱,皇帝的心裡驀然就起了十分濃厚的危機感。
他看殷湛不順眼由來已久,當即就想發作,可是不能。
捏了捏龍袍的袖口,緩了一口氣過來,皇帝方又說道:“你婚禮上的事。小七雖是做得過分了,但多少也算是事出有因,再者了,到底都是一家人,所謂的家醜不可外揚——”
殷述都當面給宋楚兮招了,殷湛沒上門追究他那就算積德了,皇帝可不會覺得宋楚兮沒把這事兒告訴他。
“什麼叫事出有因?”殷湛道,微微回眸。
他沒有動怒,就是脣角那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揚起,就帶了點諷刺至深的味道:“他覬覦本王的王妃,公然在大婚的儀典上對本王下毒,這就叫事出有因?”
“她對那丫頭的心思也不是一兩天了——”皇帝道,“若說論及先來後到——”
“本王不管什麼先來後到,楚兮現在已經嫁了我,就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殷湛道,忽而態度強硬的打斷他的話。
他擡起眼睛,看向了皇帝,仍是容色淡淡的說道:“起因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了,皇兄大可以不必再跟我解釋什麼,現在臣弟我比較關係的是結果。小七是你的兒子,皇兄你要維護他,也無可厚非。可他公然在本王大婚的儀典上下了殺手,此事總要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吧?”
殷述做了這樣的事,他本就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
皇帝強壓着火氣,他想吼,但到底也是理虧,聲音便就嘶啞壓抑了起來,睜着眼睛道:“事情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朕罵也罵過了,關也關起來了,到底是朕的兒子,你難道還一定要逼着朕將他的頭砍下來給你賠命嗎?那個小子,是不懂事,你這個做叔叔的,難道就一定要逼着朕將他趕盡殺絕了嗎?”
“呵——”殷湛笑了笑,卻居然沒有和他一般見識。
他又抿了口茶,面上表情依舊淺淡平靜,定定的望着皇帝道:“他是年紀小,臣弟這個做叔叔的,放縱他一次也無可厚非。只是——”
他說着,頓了一頓。
他那眸色本來較之於普通人要更深一些,此時眸光一斂,就更是深邃的叫人看不透其中內容。
皇帝心絃,沒來由的突然緊繃了一下。
殷湛只是那麼心平氣和的看着他,挑眉道:“他的心思怎樣,態度怎樣,其實我都不怎麼在意,我比較想知道的是皇兄你的心思到底怎樣?”
“什麼?”皇帝脫口道,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殷湛看着他,目光不避不讓,開口的語氣也越發的直白,“臣弟堂堂一個當朝親王的大婚儀典,那不是隨隨便便搭起來的草臺戲班子,誠如皇兄所言,小七再不懂事,他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我可以當他是胡鬧,可以不予計較,可今天皇兄你既然親自來了,我便想要當面的問一問你,當時從旁看着您那個胡鬧的兒子對我下殺手的時候,皇兄你你怎麼樣的心態,亦或是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和期待的?”
最後兩句話,他的話鋒一轉,語氣突然剛硬而犀利了起來。
皇帝勃然變色,猛地拍案而起,“老十一,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說——”
“我是什麼意思,皇兄你心知肚明!”殷湛再次毫不容情的打斷他的話。
他沒有起身,面上僅有的那一點表
的那一點表情也消散無蹤,只冷冷看着面前惱羞蹭你的皇帝道:“我姑且就當你只是縱容他,想要坐收漁人之利,皇兄你需要解釋嗎?如果覺得沒必要——”
頓了一下,他便又說道:“你纔剛從大門進來,我宣王府的大門到底朝哪邊開你應該記得,就不用麻煩我送客了。”
說是給皇帝留了餘地,他這番話說出來卻並不委婉。
說皇帝只是順水推舟的給殷述提供了方便,這真的是太客氣了,他這話其實明擺着就是在告訴皇帝——
他已經知道此事都是皇帝的意思和一手策劃的了。
這一層窗戶紙一旦捅破,他們兩兄弟之間就已經勢同水火了。
皇帝攥着拳頭,一臉的陰雲密佈。
兩個人,四目相對,各自神情冰冷。
皇帝只覺得多說無益,他甩袖,憤然轉身。
殷湛只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也不阻攔。
皇帝自己走了兩步,又覺得這樣走了,八成是要壞事,一咬牙,就又霍的轉身,“朕不止一次的勸過你,那個宋楚兮不是個安分的女子,偏偏你置若罔聞……”
“所以呢?就因爲我沒聽你的勸,所以你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了?”殷湛冷笑,“殺了我,然後嫁禍即墨勳,再利用我的女人去爲你開疆擴土,踏平彭澤?明明不過一場盛世陰謀,何必還要小家子氣的拿家務事來搪塞我?這麼多年了,我沒和你撕破臉,你是當我蠢?”
皇帝當然不會當他蠢,只是相看兩厭,既然能不點破,那就不要點破了。
皇帝咬着牙,腮邊肌肉隱隱抽動,盯了他半晌。
他不說話,殷湛就漫不經心的笑了一聲出來,“算了,其實你也不用說什麼,橫豎都沒差,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想聽。是你不仁在先,就別再來求着我講道義了,今日之後,好自爲之吧。”
言罷,他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起身朝門口的方向走來。
皇帝的目光膠着在他臉上,在兩人錯肩的時候,他便忍不住的開口道:“你最終還是決定要和朕公然爲敵了?”
殷湛止步,反問,“我該把脖子伸出來,讓你一刀斬下?”
“你——”皇帝被他這桀驁不馴的語氣噎了一下,袖子底下的手指又用力攥了攥,然後霍的轉身,面對他,咬牙切齒道:“別忘了,朕是君,你是臣,就算朕有錯在先——”
殷湛索性就不說話了,只是脣角勾起一個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這個皇兄一直以來陰私手段層出不窮,他都知道。
只是他也一直覺得,身爲一國之君,這人多少還是會要點臉的,可是現在——
他便只覺得眼前站着的這個人更像是個市井無賴,小丑一樣的滑稽。
皇帝自是看懂了他眼神裡的蔑視和嘲諷,自己也是驀然發現失言,聲音戛然而止。
殷湛也這纔開口,“不管是兄弟還是君臣,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講道理,可是我的項上人頭,不會因着你的身份就拱手送你。這種自恃身份卻又自取其辱的話,你以後還是不要說了。今天我肯私下見你,也是最後一次了,你好自爲之吧!”
“今時不同往日,”皇帝閉上眼,狠狠得深吸一口氣,忽而陰測測的冷笑道:“就算你有千般本事,好歹想一想你的妻兒。南塘宋氏那區區十萬私兵,在朝廷的藩屬之內,的確看似舉足輕重,可一旦沒了朝廷的庇護,無論西疆還是彭澤,哪一方稍有動作她都吃不消。朕知道那個丫頭狂妄,但到底也是年輕,不知道天高地厚,其中的利害和道理,你卻不可能不懂,還需要朕再說給你聽嗎?”
殷湛不以爲然,“無論西疆還是彭澤,一旦南塘獻城來降,都會受到空前的禮遇吧?”
皇帝的一口心頭老血直接卡在了喉嚨裡,他怒目圓瞪,用一種見鬼一樣的表情盯着面前的殷湛,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老十一,你還知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
“那麼陛下你今天來我府上的真實意圖又是什麼?”殷湛莞爾,不答反問。
皇帝怔了怔,卻居然下意識的迴避了一下他的目光。
殷湛並不着急,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皇帝也着實不想再和他耗下去,片刻,隱晦的提了口氣道:“給你兩條路,第一,讓那女人把塞上的軍權主動交出來,從此你們一家三口長住京城,朕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人同你們爲難。”
殷湛不置可否。
皇帝的耐心有限,又繼續道:“第二條路就是,由你出面,去把彭澤給朕拿下來。眼下西疆人捲土重來,邊境之地岌岌可危,必須要儘快將彭澤收入囊中,才能穩固邊陲。”
以前他的身邊就只有殷黎,而現在又加上宋楚兮,這些都是殷湛暴露在外的最明顯的弱點。
皇帝的這番要求,幾乎是完全不留餘地的。
殷湛默然與他對望半晌,最後脣齒微啓:“我走第三條路!”
皇帝怔了一怔,隨後皺眉,“你真以爲區區南塘的那點兵力能威脅得了朕嗎?你就真的以爲朕不敢動你?”
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動手,隨便賣個破綻出去,西疆和彭澤就能把整個南塘生吞。
所以,又何必非要往死路上走呢?
“你敢不敢是一回事,能不能動得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殷湛搖頭,不以爲然
,不以爲然,“我言盡於此,你走吧!”
言罷,他卻是直接撇了皇帝往外走的。
皇帝衝着他的背影,終於惱怒的低吼,“殷湛!你真的要失信於先皇嗎?”
“我有嗎?”殷湛反問,那表情似笑非笑。
“皇位和女人,二選其一的承諾,你敢說你忘了?”皇帝被他刺激得不輕,當即又上前一步,盯着他,惡狠狠道:“父皇寵愛了你這麼多年,難道竟然只是寵幸了一隻衣冠禽獸嗎?你自己許下的諾言,現在卻要背棄?你就不怕天理昭昭的報應嗎?”
殷湛轉身與他對視,眼睛裡都是漫不經心的揶揄笑意,慢慢道:“是啊,二選其一,我選了我喜歡的女人,並且放手江山於你了。就是守信守諾,所以這些年來你給的所有的明槍暗箭我都受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可是現在你卻出爾反爾!”皇帝怒道:“北川之地的軍民都開始蠢蠢欲動,你敢說不是你放出去的風聲,鼓動了他們?你選了女人,現在卻不知足的還要回來搶奪朕的江山嗎?當年父皇是那般的厚待於你,你就是這樣回報他的?誠心的不讓他在九泉之下安生是嗎?”
殷湛和先皇之間的父子情分是在的,眼前就因爲嫉妒,他不想提,但關鍵時刻,也只有搬出來的,只希望藉助老爺子的餘威,還能給殷湛一些示警。
“我許下的承諾,一直都在遵守。”殷湛的面色不改,也不見任何的動容或是心虛,“我沒有要奪你的天下也不稀罕你的皇位,只是——我喜歡的女人想要後位,僅此而已!”
這是什麼狗屁論調?
皇帝簡直七竅生煙。
“你——”他怒然呵斥,一口氣喘不上來,噎得臉色通紅。
殷湛卻不管他,推開門徑自走了出去。
皇帝捂着自己的胸口,腰身佝僂,站在廳中。
高金立本來被殷湛突然出門嚇了一跳,一直愣愣的看着他人走出了院子纔想起皇帝來,趕忙進了屋子裡去攙扶,“陛下,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反了!反了!”皇帝手壓着胸口低低的呢喃,額角青筋悅動不止。
這裡可是宣王府,高金立心裡多少有點膽怯和畏懼,連忙就打斷他的話,衝外面高聲道:“陛下龍體不適,快擺駕回宮。”
外面又進來幾個人幫忙。
皇帝是真有點胸悶氣短的喘不過氣來,當即也不再多做逗留,被一行人擁簇着離開了。
衛恆轉身匆忙去追殷湛,憂慮道:“王爺您和他公然撕破臉皮了?”
“沒事。”殷湛道:“北川方面已經有消息了,加起來他現在正是四面楚歌的時候,不會貿然對我出手的,至多也就是想辦法還把我限制在京城,等着先想辦法壓下北川方面的異動再說。”
衛恆聞言,這才放心了些。
殷湛一路回了後院,進門卻沒見到宋楚兮母女。
他回頭。
衛恆這才趕忙收拾了散亂的思緒道:“王妃帶着小郡主出去玩了。”
殷湛沒說什麼,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提腳就往外走,“備馬!”
“是!”衛恆應了聲,順手扯了件大氅,追着他出門。
這個時候天都黑了,宋楚兮和殷黎遲遲未歸,肯定是在哪裡玩的,殷湛也不需要過多的打聽,聽說西街那邊有廟會就直接帶了幾個隨從打馬奔了那邊。
宋楚兮和殷黎的確還被擠在那條街上。
雜耍的班子換了地方表演之後,這茶樓下面的廣場上又來了耍猴戲的一家人。殷黎看得有趣,就扒在那欄杆上拍手叫好,一點也不急着走。
宋楚兮都由她,從旁陪着喝了一下午的茶。
下面一輪表演結束,那猴子便捧着個帽子煞有介事的巡迴討賞錢。
殷黎看的兩眼放光,宛瑤見她開心,就從荷包裡掏出一把金瓜子遞給她,“小郡主!”
殷黎回頭看了眼,立刻搶了去。
“三寶!”她衝那街上的猴子喊話,之前聽到那耍猴人這麼叫它的。
那猴子十分機靈,顫巍巍的轉身。
“接着!”殷黎捏了個金瓜子,動作很大的衝它一拋。
那猴兒本就是訓練出來的,十分的機警敏捷,見到燈火下有個微微發亮的東西朝它飛來,立刻往上一竄,用帽子兜住了。
它是認得瓜子的,知道那東西可以吃,撿起來就塞進嘴裡去嗑,咬不動,磕了牙,齜牙咧嘴。
這金瓜子是純金熔出來的,價值不菲。
耍猴人見了,趕緊從它嘴巴里摳出來,然後轉身對樓上笑得花枝亂顫的小丫頭千恩萬謝。
殷黎絕對有趣,就又拋了瓜子逗那猴兒。
雖然那東西不能吃,但那猴兒到底也是個頑皮的,便只當是和殷黎遊戲,她一拋,它就瞅準了方向竄身去接。
殷黎人在高處,又離着它不算太近,它卻聚精會神,動作靈敏,殷黎把一把金瓜子拋完,居然被它一粒不落的全部兜在了帽子裡。
宛瑤見那小丫頭高興,就又掏了一把給她,殷黎興致勃勃的繼續逗。
那耍猴人看的眼睛都紅了,只不住的道謝。
殷黎又玩了會兒,就從那欄杆上下來,轉身撲到宋楚兮懷裡撒嬌耍賴,“那猴子比雪融好玩兒多了,你讓父王也給我弄一隻來玩吧。”
她以前跟宋楚兮在一起的時
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乾脆,一口一個楚楚姐姐的叫,但是現在就刻意的省略稱呼了。
除了殷湛剛醒那天在她耳邊喚了一聲“娘”,大約也還是覺得宋楚兮這樣子有點彆扭,所以乾脆就忽略了稱呼。
宋楚兮也隨她,就勢抱住她,“你一個姑娘家,帶只猴子在身邊像什麼樣子?看看就得了,還真能喜歡什麼都領回家麼?”
“無聊麼——”殷黎撇撇嘴,抱着她的脖子膩在她身上,“雪融不好玩,除了睡覺什麼也不會,又不能沒事叫它咬人給我解悶。”
最近京城局勢緊張,殷湛看她很緊,宋楚兮也知道這小丫頭的性子,是憋壞了。
她摸了摸她的頭髮,把她拉起來道:“那麼喜歡瞧熱鬧,那就再等會兒。”
殷黎不甚解的眨眨眼,看着她。
宋楚兮卻故意賣關子似的沒說話。
這時候卻聽樓下的侍衛高聲道:“王爺來了!”
殷黎轉身跑出門外,宋楚兮聽她興沖沖的喚了聲:“父王!”
然後不多時,殷湛就抱着她重新進門。
宋楚兮擔心他的身體,往旁邊讓了讓,“你怎麼過來了?”
“也沒什麼事,出來走走!”殷湛道。
宛瑤趕緊拿了墊子過來,他抱了殷黎過來,挨着宋楚兮也是戲子而坐。
宋楚兮從小爐子上提了茶壺,倒了杯熱茶給他。
她沒問他皇帝過去都說了什麼,殷湛也很默契的沒主動提及,只是喝了兩口茶暖了暖才側目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不回去?”
“這會兒街上正人多呢,路不好走,再等等吧!”宋楚兮扯着脖子往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去。
殷湛也沒說什麼,又垂眸抿了兩口茶。
這條路也是皇帝從宣王府回宮的必經之路,殷湛打馬前來,自然要快些,這時候才聽到街口那邊有官吏大聲的呵斥驅散人羣,“陛下鑾駕回宮,閒雜人等快快讓路。”
這街上正在趕廟會,人很多,大家忙不迭貼到兩邊的牆根底下跪下去。
宋楚兮站起身來,手執一杯溫茶走過去,趴在那欄杆上眯了眼睛往街口的方向看去。
那裡明黃的儀仗眼睛初露端倪。
她的眼眸彎起,脣角含笑,散漫的看着。
這條街上燈火闌珊,風景是真的不錯,一片和樂的氣氛。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有人怒吼一聲,“什麼人!”
然後就是驚恐的叫嚷聲,“有刺客!護駕!護駕!”
圍觀的百姓膽子小,下面瞬時亂成一團。
因爲距離遠,宋楚兮在這裡也看不清那邊具體事發的過程,只隨後皇帝的儀仗再就沒往這邊行進,街口附近越發混亂了起來。
殷黎使勁扒着欄杆探頭去看,看不到具體的,就着了急,扭頭去拽衛恆,“我們下去看!”
街上鬧刺客了,這不是小事。
衛恆爲難的去看殷湛,見到殷湛點頭,這才半推半就的被殷黎拽着匆忙的走了。
殷湛對這事兒放佛並不關心,卻也還是回頭對嚴華道:“過去問問吧!”
皇帝遇刺,他又剛好在這附近,他沒帶幾個人,幫不上忙,但如果不問一句,那就說不過去了。
嚴華領命,也轉身下了樓。
他走到宋楚兮身後,從後面環了她的腰,將下巴抵在她頸邊,這才問了句,“你做的?”
宋楚兮仰頭衝他眨眨眼,把手裡茶水送到他脣邊。
殷湛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她卻沒再多言。
嚴華去了有一會兒,那邊的喧鬧聲卻像是弱了些,聽到身後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殷湛便就先鬆開了宋楚兮。
不多時,嚴華就帶了個滿頭大汗的捕頭從外面進來。
“那邊出什麼事了?怎麼鬧了這麼大的動靜?”殷湛淡淡的開口問道。
“宣王殿下,在這裡遇到您真是太好了。”那捕頭一副天塌了一樣的表情,臉色鐵青僵硬的跪下去,“陛下的鑾駕途徑此地,遭遇刺客,陛下——陛下被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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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論調,王爺其實挺無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