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已經明顯嗅到了其中陰謀的味道。
她略一死思索,然後正色看向了衛恆,“他走前還交代了別的什麼事嗎?”
“別的——”衛恆不解,“王爺沒說什麼啊。”
頓了一下,衛恆又道:“阮大夫已經出府了,您那邊的事情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衛恆只以爲她是擔心這個。
當初是因爲她一直都不知道殷湛的心意,所以無從思考,現在看來,殷湛身邊的這兩個侍衛雖然看在殷湛的面子上都對她十分的客氣周到,心裡卻指不定怎麼不待見她呢。
宋楚兮心中頗多無奈,一低頭,就見身邊還牽着她手的米分糰子正仰着頭,用一張純真無邪的小臉兒對着她。
這會兒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但這小丫頭的一張臉看在眼睛裡,就會讓人心裡有種暖暖的又軟軟的感覺。
宋楚兮彎身下去,又擡手揉了揉她頭頂毛躁的頭髮,“你父王進宮去了,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來,你不是一個人在這府裡無聊嗎?我帶你去我那邊玩兒?”
殷黎眨巴着眼睛,也不說話。
有很多的事情,她雖然不懂,可殷湛突然就招呼也不打一聲的就進宮去了,小丫頭的心裡還是有點不安的。
“沒事的,晚點等你父王回來了,就過去接你了。”宋楚兮笑道。
殷黎這孩子這會兒明顯是帶了心事的,已經沒了玩心。
宋楚兮於是也不等她點頭首肯,直接探手將她抱起來。
跟着他的侍衛遞了披風過來,她直接將殷黎裹了,抱着她就往外走。
殷黎倒是也沒反抗,被她抱起來,就很乖的縮了縮脖子,把一張小臉藏在她頸邊,安安靜靜的。
身後的衛恆打了個哆嗦,這才趕緊快步跟上,“四小姐,您這個時候出去——”
“就算我一直躲在你們宣王府裡,你以爲就沒人知道我來了這裡嗎?”宋楚兮打斷他的話,“反正又瞞不住,我們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反而顯得心虛了。”
也許從一開始沒人會注意到她來了殷湛這裡,可殷湛這裡堂堂一座王府,若在過去也還罷了,他現在和殷紹之間又明顯的結了仇,以殷紹的爲人,必定時刻叫人在外面盯着呢。
所以她來了宣王府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成爲秘密。
這一點衛恆也知道,只還是猶豫,“可是——”
“放心吧。他進了宮,指定是惹上麻煩了,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會拖後腿的。”宋楚兮道,依然不爲所動,她甚至都沒給時間讓殷黎回去更衣梳妝,直接就抱着那孩子出了門。
彼時的宣王府外面,整條巷子都被御林軍封鎖了。
本來殷湛已經進宮面聖去了,負責看守他府邸的人就以爲他府裡的人不會在無事生非了,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卻聽到一陣響動,巷子裡緊閉的宣王府大門居然又從裡面被打開了。
那人心裡一陣緊張,趕緊帶了幾個人衝過去。
宋楚兮抱着殷黎,被一大羣人擁簇着,排場很足的從裡面走出來。
那領頭的一個校尉卻是明顯意外,“您是——”
頭兩年宋楚兮是進京了一趟,也風頭很盛,只那時候她在京城滯留的時間本來就不長,再加上又女眷,公開露面的機會也不多,所以真正認識她的人其實也不多。
“我家主子是南塘宋家的四小姐。”宋楚兮的侍衛道,語氣強硬,“我們小姐是來宣王府看望北川郡主的,現在要回去了,你們放行吧。”
這侍衛說着,就擋開其他人,要護宋楚兮上車。
南塘宋氏的四小姐?就是前段時間被傳的繪聲繪色,以女子之身縱橫軍中,雖然沒得皇帝聖旨正名,實際上卻掌握了南塘宋氏,握着宋家所有實權的那位女家主嗎?
眼前的這女子,看着身量單薄的很,實在是叫人很難將那些傳言全部對號入座。
因爲反差太大,那校尉卻是愣了一下,等到反應過來,就趕緊上前一步,爲難道:“宋四小姐,實在是抱歉,您的路奴才們本是不該攔着的,可是奴才們此行是領了皇命的,宣王殿下進宮面聖,皇上有旨,在殿下回府之前,他這王府裡的一干人等全部不得擅自離開的。”
“怎麼?”宋楚兮的腳步一頓,擰眉看過來。
這女子的五官生的精緻美豔,本來是個美人胚子,但是很奇怪的了,第一眼看到她的驚豔之後,這一干的七尺漢子,居然哪一個也都沒能生出點兒心猿意馬的心思來,反而被她冷蔑飄過來的一個眼神震住,心裡的一根弦始終緊繃着。
那校尉微微漲紅了臉,勉強道:“請四小姐不要爲難奴才,您能不能緩一緩——”
“我是宣王府的人嗎?”宋楚兮輕描淡寫的問道。
她把殷黎放在車轅上,又摸了摸她的臉頰,“先進去!”
殷黎看了眼在場的人,也沒說話,只很乖的裹着那件披風,有些費勁的挪進了車廂裡。
宋楚兮只看着那人,繼續道:“你們是奉命封鎖宣王府的,難道同時也領了皇命,要限制我的自由嗎?”
她的語氣很平和冷靜,都沒有半點動怒的跡象。
“四小姐說的哪裡話……”那校尉忙道。
“那我現在要回府,有什麼問題嗎?”宋楚兮再問,咄咄逼人,可有關殷湛的事,她卻是絕口不提的,“這裡跟着的都是我的人,我可沒帶走宣王府裡的一兵一卒,難道這也犯了你們的忌諱?”
那校尉被她堵的啞口無言。
皇帝下令的時候明顯不知道宋楚兮一大清早的會出現在宣王府,而且她跟你講道理的時候有理有據,是真的很有道理。
那侍衛被他逼問的滿面通紅,卻還是不肯輕易放行。
只是這位宋家小姐的身份背影特殊,他又不敢隨便開罪,只爲難的看着那馬車道:“可是北川郡主——”
殷黎,就只是個什麼事也不懂的小丫頭片子而已。
皇帝現在又不是說真定了殷湛的什麼罪名,殷黎又有一品郡主的封號在,如果連她出門都要限制的話,那事情就要變得嚴重了。
那校尉滿面的爲難,明顯是清楚這其中的道理的。
宋楚兮也就不浪費口水再和他多說,直接上了車,然後冷聲吩咐道:“走吧!”
衛恆只帶人送她到了門口,她就這麼把殷黎帶走了,宣王府的人居然都很放心,一個下人也沒叫跟着。
那校尉也找不出由頭再說什麼,可殷黎就算是個孩子也是宣王府的人,如果後面真有點什麼事情他就說不清楚了。
也是斟酌了一下,那侍衛就道:“這天才剛剛亮,宣王府離着小姐的住處又遠,奴才派幾個人跟着,一併護送宋四小姐回去吧。”
說着,就不由分說的一揮手。
馬車裡的宋楚兮仍然沒吭聲,她隨行的侍衛也就沒有怨言,一行人駕車出了巷子。
一直看着那隊車馬出了巷子,衛恆才一擺手,“把門關上吧。”
門房的小廝把大門重新關上,管家臉上表情卻一直不見放鬆的擔憂道:“就這麼讓小郡主跟着四小姐走了,真的妥當嗎?王爺那邊——”
“宮裡的情況暫時咱們誰都不知道,你當四小姐這麼着急把小郡主帶出府去是爲了什麼?”衛恆道,扭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管家跟了殷湛也是多年了,幫他打理京城裡的這座王府,十分得力。
衛恆一提,他也就馬上明白了過來,沉吟道:“四小姐這是怕——”
“以防萬一吧。”衛恆道,這會兒沒有外人在,他說着也是有些煩躁的皺了眉頭,“皇上那裡誰知道要出什麼事,昨晚才沸沸揚揚的惱着滿城的搜查巫蠱禍亂,這個節骨眼上宣了王爺進宮,十有八九是和這件事有關的。王爺那邊我雖不擔心,但也總歸是要防着他們一點的,回頭如果皇上真要翻臉無情,小郡主在四小姐那裡纔是最穩當的。”
衛恆雖然對殷湛有信心,相信無論是誰也不能輕易算計到他,可殷黎的存在,到底也是殷湛身邊最薄弱的一環,關鍵的時刻很有可能就成爲了弱點。
現在殷黎被宋楚兮帶走了,那麼安全也就有了絕對的保障,也就能了卻殷湛的所有後顧之憂了。
本來以宋楚兮的脾氣,她要當場發作起來,這些堵在門口的御林軍能得了好處嗎?她今天故意的低調沒鬧,也就是爲了鋪路,好方便她順利的帶走殷黎的。
否則的話,如果當場衝突起來,那些御林軍就有了充足的理由當場發難,到時候再要把殷黎也帶走,也就不容易了。
“四小姐這也是用心良苦了。”管家由衷的嘆了口氣,心裡就更放心了些,只是想着還是不由的皺了眉頭,“可是宮裡到底怎麼回事?昨兒個夜裡鬧的那件事,怎麼看都不該和在那麼王爺扯上關係的啊。”
“是啊!”衛恆也是滿心疑惑,一籌莫展的搖了搖頭,“是奇怪的很。”
從種種跡象顯示,都是殷樑爲了製造機會搜城才刻意策動了這件事,就算他要趁火打劫,那劫的也該是殷紹的,這怎麼七拐八拐的,最後居然是衝着殷湛來了?
這件事裡面的彎子,好像繞的有點大啊。
宣王府裡的人都本分的又退了回去,那校尉懸了半天的心次啊緩慢的落回了實處,只是回頭想想,還是不免捏了把冷汗。
他身邊的一個隨從的關注點卻明顯不同,探頭探腦的湊過來道:“頭兒,這事兒有點不對勁兒啊,這才一大早,太陽都沒升起來呢,宋家的那位小姐怎麼會從宣王府裡出來?您看北川郡主那裝束,明顯也是一大早才起牀的。想這皇室貴女的,就算年紀小,禮儀規矩上也都保持的分毫不差,北川郡主這樣衣冠不整的就隨便和她見面?還就這麼跟着她一起出門了?”
且不說是皇室貴女,就算只是京城普通勳貴人家的千金們,從下就有教養嬤嬤教導禮儀規矩的,女孩子家,早上沒有梳妝之前,就算只是見自己的爹孃都是失禮的,如果不是至親之人,很容易就要論爲笑柄的。
現在殷黎卻和宋楚兮之間這麼親近?已然是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了?
這侍衛的話茬一起,旁邊早有心存旁騖的其他人賊兮兮道:“可不是麼,剛纔我就想問了,這一大清早的宋家的小姐就從宣王殿下的府裡出來?她是什麼時候來的?該不會是——”
這人說着,就表情明顯萎縮又曖昧的嘿嘿笑了起來。
那校尉的眉頭卻一直都皺的很緊,但是天沒亮就出宮辦差,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既然有了話題可以聊,馬上又有人接腔道:“最近這風聲的確是壓下來了,你們還記不記得兩年前?那次的除夕國宴上——”
端木岐咄咄相逼,殷述當衆求娶,雙方爭的面紅耳赤,後來關鍵時刻是這個一直不苟言笑的宣王殷湛站出來攪混水,纔將那件事給含糊了過去。
當時因爲不覺得他會對宋楚兮存什麼格外的心思,所以人們之間議論頗多的還是宋楚兮和端木岐還有殷述那三個人,作爲茶餘飯後的談資,很是熱鬧了一陣子的。
現在隔着已經兩年了,本來一件風流韻事也不會被人記得太久,可是現在舊事重提,卻居然發現宋楚兮出現在殷湛這裡也是有跡可循的。
那校尉的心裡靈機一動,霍的又再扭頭朝宣王府的大門口看去。
這邊幾個侍衛卻聊的熱火朝天。
“之前不都說是宋家的這位小姐要和端木家結親嗎?而且康王殿下那時候纔多大,孩子氣的話,皇上當時就沒當真的,你們又提?”
“此一時彼一時,年初的時候宋家的那位大小姐不是過世了嗎?當時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大概是姐妹情深,從那以後,宋家四小姐和端木家主之間據說就疏遠了……”
“這也難怪,宋家姐妹之間的感情一直都好,你大小姐和端木家提前是有婚約的,換做是誰都彆扭。”
“不過——宋家這位小姐是什麼時候開始又和宣王殿下走的近了?沒聽說他們之間有什麼來往啊?”
“還不是因爲北川郡主……”
……
涉及到皇家的密事,這些人就找到了難得的談資,越聊越投機。
“頭兒,您怎麼了?”之前那侍衛不經意的一回頭,就試着問道。
“不好,怕是要出事。”那校尉如夢初醒,懊悔的用力一捶掌心,“你馬上再帶幾個人趕過去,去宋家小姐落腳的那個宅子,從暗處也圍起來,盯緊了。”
“怎麼?”那侍衛卻是不解。
“如果她真和宣王府的關係匪淺看,我怕會出亂子,別問了,你快去。”那校尉道。
也不知道皇帝傳召殷湛是爲了什麼事,萬一有事,再讓宋楚兮把殷黎給藏起來或是送走了,皇帝一定震怒的。
這個干係,他們可是擔待不起的。
那侍衛倒也機靈,反應了一下就明白過來,趕緊的點了頭。
這邊宋楚兮抱了殷黎回來,就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房間裡,又叫了丫頭過來給她梳頭髮整理。
小丫頭一直很乖巧,低頭玩着宋楚兮首飾匣子裡的一些珠花。
宋楚兮彎身坐在她旁邊,又摸了摸她的頭髮,“怎麼?擔心你父王了?”
小丫頭並不言語,手裡拿着一支步搖甩了甩,然後擡頭看向了她道:“我父王說過幾天要帶我出去行宮的獵場上狩獵的。”
這小丫頭!
宋楚兮忍俊不禁,“嗯!行宮我還沒去過呢,到時候如果有空的話,暖暖也帶我一起去吧?”
“好!”小丫頭聽了這話,就一本正經的點點頭。
兩個人的眸光對上,她歪着脖子愣了愣,然後就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雖然不是時時刻刻都粘着殷湛的,但是最近這這一年多以來,她漸漸的大了,再加上風波日近,那種波濤暗涌的氣氛,其實這個孩子的心裡也會有所感觸,所以這一次殷湛突然進宮去了她纔會這麼敏感不安。
不過和宋楚兮待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以爲對方曾經幫過她兩次的緣故,小丫頭便覺得有她在,就踏實了。
反正所有的事情現在對她而言就都只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安心了,也就什麼負擔也沒有了。
宋楚兮看着她臉上燦爛綻開的笑容,就也不由的會心一笑,目光往旁邊一瞥,卻見童五出現在院子裡。
“你在這裡讓丫頭幫你把衣裳換了,我有點事,去前面一趟,回頭你自己隨便玩,只要不出這宅子就行。”宋楚兮回頭拉過殷黎的手,認真的囑咐。
“知道!”小丫頭大力的點點頭。
宋楚兮又捏了捏她胖乎乎的柔軟的小手,然後起身。
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她面上笑容就奇蹟般的斂去,舉步出了門,“什麼事?是嚴華那邊有什麼情況嗎?”
“那位阮大夫還在給他處理。”童五道,他知道宋楚兮那種生人勿進的性情,所以方纔看到她和顏悅色甚至是帶了幾分寵溺神情的和殷黎說話,就很是詫異,直到了這會兒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又忍不住錯開她卻看了眼屋子裡的那個小丫頭,然後回過神來,見宋楚兮還在等着他回話,這才趕緊道:“是有點其他的事情,方纔下頭的人來報,說咱們這宅子外面有些人探頭探腦的窺伺,看裝束,應該是御林軍的人。”
“他們倒是有夠小心的。”宋楚兮冷笑了一聲,“不用管他們,就當沒這回事。”
她說完,就直接擡腳往院子外面走,“嚴華那裡我不是很放心,我去看看,你過去交代一聲,外面那些人,暫時可以不必理會,只要他們不強行往裡闖,喜歡看就讓他們看着吧。”
“是!”童五應了聲,轉身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屋子裡的那個小丫頭,心裡着實困惑。
深夜宮中鬧的那一出,動靜實在太大,皇帝自覺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和挑釁,當即就鬧的天翻地覆。
殷述這邊當晚也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他從大鄆城回來之後就被皇帝臭罵了一頓,然後勒令他閉門思過,沒有旨意不得擅出。
這熊孩子的脾氣就是那樣,閒不住,好像不知道天高地厚,雖然表面上聽了皇帝的警告,垂頭喪氣的回了康王府“閉門思過”,但只安靜了一個多月,後面就開始隔三差五的往外溜了。
而且他隱藏的手段並不十分高明,皇帝雖然知道,可他就只是溜出去瘋玩的,皇帝看在眼裡倒是沒再發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着他了。
殷述表面上還是那麼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樣子,背地裡該得的消息卻一樣也沒有放鬆。
“她去了十一皇叔那裡?”聽何旭把宣王府方面的消息帶回來,殷述本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神情突然就顯出幾分的暗淡。
“是的!”何旭道:“下半夜,天快亮的時候,屬下已經叫人去確認過了,四小姐去了宣王府沒多久,宣王府就派出了一個大夫去了她落腳的地方,好像——是給什麼人看病去了。”
嚴華和茯苓的事情發生的突然,而且誰也沒料到京城裡這麼多的地方他們不去,偏偏就撞到了宋楚兮那裡,提前大家都沒盯梢,也就沒有就會窺測到內幕。
“只是借了個大夫嗎?”殷述沉吟,懶散的靠在椅背上,問的也隨意。
何旭不知道該怎麼回他的話,就只好垂下了眼睛,不置一詞。
殷述自己坐了半晌,忽而就自嘲的勾脣一笑,“我康王府的大門就在這裡,她有事情卻偏偏捨近求遠的去找了十一皇叔?這到底只是個下意識的舉動,還是——”
他說着,忽而擡頭看向了何旭,擰眉道:“她在故意的跟我劃清界限嗎?”
這個問題,何旭自然也是沒辦法回答的,眉頭皺的比他還緊。
而殷述顯然也沒想過要等他的回答,說着又兀自笑了聲,“看來彼此開誠佈公的談過一次之後還想要當面演戲,這真的很難啊。”
可是她和端木岐之間做到了,而到了他這裡,卻退避三舍,乾脆就敬而遠之了。
殷述一邊說着,一邊就神情不斷的變化,在苦思冥想什麼事情。
他和宋楚兮之間的私事,何旭沒有插嘴的餘地,而宮裡那邊又暫時沒有新的消息傳過來,想說什麼也是無從說起,所有都是尷尬,何旭張了幾次嘴,最後都是欲言又止。
殷述兀自擰眉思索了好半天,最後就豁然開朗一般的一拍桌子站起來。
“殿下!”何旭一驚,下意識的跟上他的步子,“您要出府嗎?”
這個時候,皇帝那裡正在氣頭上,實在不易摻合的。
何旭臉上一直都是一種憂心忡忡的表情,殷述就止了步子,看怪物一樣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反問道:“要不然呢?她肯定是不會主動登門來找我的,難道我也要躲起來不見?”
何旭一臉被強迫吞了蒼蠅的表情,嘴巴動了動,卻沒敢說話。
眼下這是什麼時候啊?宮裡都翻了天了,他們家主子這一憋半天,最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居然還是和大局無關的?
何旭覺得自己要被憋出內傷了,可是主子的是非不能當面議論,就只能繼續憋着,死死的閉了嘴。
皇宮。
殷湛出府之後就跟着過來“請”他的御林軍副指揮使一起進了宮。
彼時天才矇矇亮,而這整座皇宮裡面卻到處一片肅殺之氣,從御花園裡一路走過去,除了巡邏的御林軍走的比平時勤了,宮女太監們卻近乎絕跡。
殷湛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問,直接就被帶到了皇帝的寢宮。
彼時那座宮殿門前的守衛也比平時多了不下一倍,每個人臉上表情都如臨大敵,冷肅又威嚴。
殷湛對這一切都完全的視而不見,徑直走了進去。
皇帝寢宮的正殿裡,燈火通明,都還來不及熄,皇帝黑着一張臉,目光陰狠又森涼的坐在主位上。
彼時這寢殿裡的人不少,上至宋太后,劉皇后,下至下面嬪位以上的妃子們,濟濟一堂,只顯然大家都是半夜被拖起來的,雖然爲了見駕倉促的整理過妝容,卻不及平時細緻,多少都透出幾分狼狽相。
而除了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女人們,殷紹和殷樑那兄弟幾個也都在。
只是這殿中最不同尋常的情況卻是——
劉皇后,元貴妃和殷紹,殷樑這四個身份本該是最高的人全部跪在那裡,其他人反而各自垂眸斂目的站着,一眼看上去,十分的詭異。
殷湛舉步跨進門去,拱手道:“兒臣給母后請安,見過皇兄。這一大清早的,皇兄急着傳召臣弟入宮,不知道所爲何事?”
“所謂何事?”皇帝直接就陰冷的哼了一聲,當場發難,“老十一,你這當真是關起門來掩飾太平嗎?昨夜宮裡和京城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又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來,你到了現在還跟朕裝糊塗?難道你要告訴朕,你對這一切都全不知情嗎?”
殷湛就算不理事,以他的爲人,他人既然在京城裡,就自然要保持耳聽八方的,這又不是別的事情,巫蠱之術鬧出來,他會沒有得到消息?
“風聲是聽到了一些,不過那事情是發生在宮裡的,與臣弟何干?”殷湛道,也不能皇帝說賜坐就徑自在下首的位置挑了張椅子坐下了。
他這舉動,明顯就是不打算理會皇帝的懷疑和質問,直接就先當自己和此事無關,就只是個看客了。
皇帝被他這舉動激怒了,擱在膝蓋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用力的攥着龍袍,太陽穴一突一突的跳。
殷湛也不管這裡的人,直接回頭對站在門口的宮婢道:“本王過來,怎麼連茶也沒一杯嗎?”
那宮婢一個哆嗦,直接就想哭,驚慌不已的就稍稍擡眸朝皇帝看去。
皇帝的臉色鐵青,可殷湛和他畢竟是兄弟,不是他的兒子,隨他不高興了就隨意的發火打罵。
他的臉色難看至極,那宮女沒等到他的話,卻又不敢怠慢殷湛,趕緊就轉身出去了。
殷湛看着她走,這收回了視線,淡淡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殷紹等人,不解道:“昨晚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嗎?皇嫂和太子他們怎麼都跪着?”
他這話說的輕巧,雖然沒有刻意誇張,但就因爲太隨意了,聽起來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在裡面。
殷紹等人誰都沒說話。
只皇帝就忍受不了,陰陽怪氣道:“在問這裡的狀況之前,你是不是先給朕交代一下你身邊本來一直跟着的兩個侍衛之一最近去了什麼地方,又是辦的什麼差事?”
外面剛好那宮婢端了茶水送上來,殷湛探手接了,聞言卻是不由的一愣,沉吟道:“衛霖嗎?”
他倒是沒裝糊塗,只問過了之後又沒了後話,頓了一下又道:“他是出門去替我辦差事去了,皇兄急着找我過來,難道不是爲了昨夜宮中搜出不潔之物的事情嗎?衛霖他離京多日了,這事兒怎麼都不該和他之間扯上關係的,您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現在皇帝的所有矛頭都是直指殷湛的,元貴妃只是心裡不安,但殷樑卻而幾乎是有些慌亂的。
本來他要針對的人是殷紹母子,可明明一切都佈局好了,緊要關頭卻被殷紹出其不意的一個損招給強掰了過去。
殷樑並不想爲此得罪殷湛,不得已只能硬着頭皮開口,先撇清了關係道:“皇叔,事情是這樣的,昨夜父皇驚夢,有人連夜搜查,在寢宮裡頭搜出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經過確認,那是出自南蠻部落裡那些蠻夷人所用的邪術。本來這件事和皇叔你是沒有關係的,可是——”
“老三,這些事既然都鬧出來了,那麼該知道的皇叔自然也早就知道了,還需要你再一句一句的細說嗎?”殷紹打斷他的話。
明明是殷紹拖了殷湛下水的,他現在卻想開脫?
殷樑心裡冷笑一聲,還想要搶着開口的時候,就聽殷紹話鋒一轉,繼續道:“京兆府衙門的人奉皇命全城搜索,查到南康公主府的時候拿住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丫頭,衙役們將她帶回來問了,她也已招認,父皇寢宮裡出現的髒東西她之前有在南康姑母的府裡發現過。南康姑母一介女流,又久居京城,她手裡這樣東西的來由實在值得深究,但偏偏這個時候,兵部的張侍郎又站出來指證,他們兵部得到的線報裡說塞上宋家軍中曾經出現過一個可以確定就是皇叔你近身侍衛的人。那個地方,離着南蠻人的聚居地很近,而且衆所周知,皇叔你和南康姑母之間的關係又從來都親厚——”
殷紹說着,一頓,也依舊是表情四平八穩的望定了殷湛道:“巫蠱之術,一直都是咱們朝中的大忌,父皇你也別怪張侍郎這些人小題大做,有疑就要糾,父皇這才請皇叔過來問個明白的。”
殷樑的這個算盤打錯了。
當時樑嬤嬤過去稟報,說南康公主登門拜訪劉皇后,他就猜到那就是一個局的開始,他們以爲製造了南康公主和劉皇后見過面的契機,就能陰了他們母子?簡直異想天開。
就算南康公主會當面指證他們母子都不打緊,因爲——
若要論及親疏內外,前面自有一個和南康公主關係最好的殷湛做擋箭牌。
他本來也在尋找一個可以對殷湛下手的契機,偏偏殷樑就給送上門來了。想用一個對皇帝恨之入骨的南康公主來構陷他?殷樑這次下的本錢是足夠了,只是大概沒有想到他爲了脫罪,從一開始就瞄上了殷湛——
只要這件事是和南康公主有關的,他殷紹就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只要稍微做一點小動作,就能禍水東引,將所有的髒水都潑到殷湛的身上去。
於是,他提前就準備好了張侍郎。
皇帝在兵部是有探子在的,重點就是爲了探查塞上軍中的情況,衛霖去了那邊,殷紹是年初剛從大鄆城回來就知道了的,但爲了達到最立竿見影的效果,他當時就沒叫下頭的人輕舉妄動。本來是因爲殷湛不好對付,他纔多了一重小心的,但是沒想到這麼一拖再拖的等下來,居然可以憑藉此事大做文章。
也幸而衛霖此時還在塞上軍中,這件事,殷湛都無從抵賴。
皇帝的目光陰測測的,只盯着殷湛,如果不是因爲礙着彼此的身份關係,他幾乎就要當場發作了。
殷湛這纔不慎在意的看了眼伏在地上哽咽不止的一個丫頭和使勁低垂着眼睛的兵部張侍郎。
“原來如此!”他的脣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這丫頭就是皇姐府裡的?怎麼現在是這丫頭指證,說看到本王把你們搜出來的那髒東西給了皇姐的嗎?還是她親眼看到是皇姐命人把那髒東西藏在了皇兄你的寢宮裡?”
他這一連兩個問句,倒是把所有人都給問住了。
那丫頭根本就沒膽量開口說話,殷湛只事不關己的慢慢喝茶,“都沒有?那還說什麼?就憑這丫頭的兩句話?也值得皇兄你興師動衆的把我叫進宮裡來?”
殷樑是要明哲保身的,但那張侍郎既然已經入局,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趕緊小聲說道:“殿下的那個侍衛的確是偷偷摸摸的去了塞上軍中的……”
“你要怎麼解釋?”皇帝想着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不想解釋!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釋!”殷湛道,毫不容情的就反駁了他的話。
“殷湛!”皇帝一怒,正待要發作。
“本王還是那句話,凡人都有一張嘴,話你們隨便說,但要本王開口認罪,就要拿出真憑實據來。”殷湛道,他面上神情冷淡,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被任何情緒渲染的,只從容的垂眸抿了口茶,“衛霖是我派去塞上軍中的不假,那是因爲當時宋家的丫頭身子不好,衛霖精通醫術,太后娘娘跟我借的。”
這一句話,他卻突然就把宋太后給拖下水了。
皇帝的眉心隱約一跳。
旁邊的宋太后卻是不爲所動,只淡淡的接口道:“哀家是聽聞你身邊的那個侍衛精通岐黃之術,那次也只是隨口推了一句。”
宋太后這明顯是要推脫的,說是明哲保身不假,但如果讓皇帝找到攻擊的藉口,再栽一頂帽子下來,保不準就變成了宋太后、宋家和殷湛三方勾結了。
眼前的這個局面突然之間就變得微妙了,似乎是殷湛爲了開脫,但宋太后又不願意站出來替他說話。
她不想擔這干係,卻又給殷湛留了餘地,說自己有提過的。
這麼婉轉的一暗示——
當真是老謀深算,圓滑的很。
皇帝和殷紹等人都沒想到殷湛會直接承認了衛霖的去處,本來都還在震驚的時候,更沒想到的是他又把宋太后給拖下水了。
這樣一來,皇帝反而不好再開口相逼了。
“宋家的那個丫頭身子不好,難道這天底下的大夫都死絕了嗎?居然非得要勞煩皇叔身邊的人?”定了定神,殷樑說道。
“橫豎是本王自願的。”殷湛道,語氣裡莫名帶了幾分調侃的意思,乍一看去沒什麼,但再聯繫陳年舊事一聯想,反而就多少帶了點曖昧不明的意思,“本王要給誰賣個人情送點好處,這不犯皇兄的忌諱吧?而且就算衛霖他人在塞上軍中又怎麼了?就因爲這個,皇兄就覺得這起巫蠱案是和我有關?”
雖然所有的一切聯繫起來能說得通,但畢竟還是殷湛說的——
沒人拿到切實直指他的證據。
“朕已經命人去傳喚南康前來當面對質了。”皇帝道,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他不信南康公主能扛着不招,到時候只要南康公主當面指證,殷湛就百口莫辯。
皇帝是在氣頭上,沒有發現,殷紹這邊卻憂慮的皺了眉頭——
按理說南康公主府和宣王府之間也沒離着多遠,沒有理由殷湛都到了半天了去傳召南康公主的人還遲遲沒有露面的,這其中——
別不是橫生了什麼枝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