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紹擡眸看過去。
蔣成海的面色略有慚愧,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
殷紹抿抿脣,就把目光移到了龐生臉上,“你是怎麼想的?”
“如果真是陛下病重,必定第一時間就會傳召殿下入宮的。”龐生道,只是簡單的陳述了一個事實。
殷紹抿脣不語,卻是蔣成海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
難道是皇帝自導自演?那麼他的目的……
再聯想到重華宮走水一事,蔣成海就更是心頭一緊,趕緊看向了殷紹。
殷紹擱了手中公文在桌上,靠在椅背上休息,手指敲擊在桌面上,卻是不以爲然的搖頭,“事情沒這麼簡單。”
皇帝肯定是不甘心就這麼把南塘宋氏交到宋楚兮手上的,如果說他惱怒之下要倉促的拿宋太后做文章,這一點也不奇怪,可是彼此之間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殷紹可是深知宋太后不是個善茬。就算皇帝想要暗算她,也未必就能如願的。
他不再言語,只就耐心的等着。
蔣成海卻有些心急,道:“屬下還是去外面等着吧。”
言罷,就先轉身退了下去。
宮裡一直沒有皇帝口諭之類傳出來,蔣成海出去卻是沒多一會兒就回來了,臉色不大好,“殿下,宋府那邊有消息了。”
殷紹靠在椅背上沒動,只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蔣成海面上神情凝重,“那邊負責監視的探子回信,本來事情的進展全部都在殿下您的計劃之內,一切順利,懷王帶人直接殺了過去,可是——”
他自己說着,就先覺得這消息不太可信,頓了一下才又哭笑不得道:“宣王殿下在宋府。”
“嗯?”殷紹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龐生也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你說什麼?”
“懷王帶人去了,差一點就和宋家的人衝突起來,但是關鍵時刻,宣王突然從宋府裡頭出來。”蔣成海道:“咱們的人無法靠近,不能確定宣王和懷王之間都說了什麼,只是懷王的人進去搜查了一遍無果,馬上就撤了,據說——還走的十分匆忙。”
“殷湛!”殷紹口中玩味的念着這個名字,最後,便是猝然冷笑出聲。
這個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又無孔不入。
“殿下——”蔣成海卻是爲了此事心驚不已的,“懷王已經回去了,沒能當場堵住他,咱們今晚的佈署看來是白忙活了。”
“十一皇叔怎麼會在宋楚兮那?”殷紹問道,面目冰冷。
“這個屬下也沒弄明白。”蔣成海一籌莫展的搖頭,“如果知道他會出來攪局,當時咱們就應該多留個後手的。”
殷紹不方便親自出面,好歹是找個可靠的人從半路將殷樑攔下來也好,怎麼都不該就這麼放了他回府的。
“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殷紹冷冷說道。
宮裡出事的這個契機不好把握,他也是瞅準了時機就倉促行事,哪裡來的那麼周全的考慮和打算,本來他也算算無遺策的,可偏偏出了一個計劃之外的殷湛攪局。
殷紹心中暗恨,面上卻無多少明顯的情緒顯露。
“殿下,不管今晚宣王的介入是不是巧合,但是他和宋四小姐之間的關係都是個麻煩。”龐生一語中的的提醒。
殷湛三更半夜的居然會出現在宋楚兮那?而且還不是臨時得到消息趕過去的,而是提前就在她府上的?
殷紹當然知道殷湛的存在是個大麻煩,“你有主意?”
“在位份上,宣王是王叔,而且所有的事他都做在暗處,殿下要公然與他爲難,難免要落人口實的。”龐生道。
這個人素有謀略,但卻過分穩重了,雖然規矩本分,但有時候卻難免會叫人覺得有些過分的老謀深算了。
殷紹的眼睛眯了眯,一時沒有做聲。
蔣成海卻是一頭的霧水,左右看了兩人一眼,不明所以。
然後殷紹就擺了擺手,“很晚了,今夜的事情都到此爲止,你們都先下去吧。”
“是!”龐生毫不拖泥帶水的應了,轉身先走了出去,蔣成海卻還有疑慮,“殿下,那懷王那裡的事——”
“懷王妃那個陪嫁丫頭不是確定下落不明嗎?只一點風吹草動就叫殷樑方寸大亂了,足見這個丫頭身上可做的文章不小,繼續追查她的下落,一定要把她給本宮揪出來。”殷紹道,言罷就略有不耐煩的擺擺手。
“是!”蔣成海趕緊正色應諾,這才匆匆轉身退了出去。
殷紹一直靠在椅背上沒動,眼底神色冰冷。
殷湛殷湛!如果這個人就是要和宋楚兮連成一氣,那麼他是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必須不能有半分的猶豫和手軟,一定要先下手爲強。
龐生的意思其實很好理解——
他要貿然和殷湛動手,難免惹人猜疑,可如果是皇帝呢?
皇帝對殷湛的戒心可是從來就沒停止過,那麼殷湛的事,就還是叫皇帝親自出手去處置吧。
殷紹的脣角,彎起一個冰冷的笑容來,然後閉上了眼。
皇宮。
重華宮走水,火勢一度蔓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幾乎是難以想象的,那一座宮殿居然這就被焚成了灰燼,化作一片焦土,萬古不存。
宋太后彼時已經被倉促移到了別的宮殿安置,內監擡着
的宮殿安置,內監擡着轎子,直接將宋楚兮請了過去。
因爲這一場火的效力實在太過驚人,整個後宮都被驚動了,以劉皇后爲首,三更半夜的,所有後妃都無法視而不見,全部擠在宋太后這裡。
宋楚兮過去的時候,皇帝並不在,只劉皇后帶着一衆后妃焦急的等在岳陽宮的正殿裡。
“臣女見過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各位娘娘萬安!”宋楚兮跟着宮婢走進去行了禮。
“嗯!”劉皇后淡淡頷首,掃了她一眼,“你來了正好,夜裡重華宮突然走水,母后受了不小的驚嚇,約莫着也是想要見見你的。”
她對宋楚兮可沒什麼好感,態度故而便十分的冷淡敷衍。
宋楚兮淡然一笑,也不在意,卻是旁邊的元貴妃湊過來一步,居然很熱絡的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慰道:“四小姐你也別急,母后據說只是受了驚嚇,這會兒太醫正在裡頭呢,當時不會有什麼大的妨礙的。”
宋楚兮和她之間也沒什麼交情,而這女人卻表現出了這樣大的善意,着實就叫人受寵若驚了。
宋楚兮不動聲色,垂眸看了眼她的手,“是!”
劉皇后神情古怪的看過來一眼,元貴妃也不想做的太招人眼了,就也不再說話。
衆人等在大殿之中,宋楚兮的目光敏銳的四下掃了眼,卻赫然發現不僅僅皇帝沒在這裡,就連他身邊的人也沒一個守着聽消息的,心裡便多少有數了。
裡面大約是又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兩個太醫才相攜着走出來。
“太醫,母后她怎麼樣了?”元貴妃匆忙上前一步問道。
“娘娘受驚不小,倒是沒什麼大的妨礙,不過需要靜養,最近也不宜操勞。”太醫回道,給衆人行了禮。
劉皇后的眉頭皺了一下,這時候碧雲也從內殿走了出來,屈膝福了一禮道:“夜深了,還要勞煩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到此,奴婢拜謝各位娘娘對太后娘娘的孝心,不過娘娘受了驚,精神不濟,這會兒恐是無法召見,皇后娘娘——”
碧雲說着,就面有難色的看向了劉皇后。
劉皇后也在乎和是宋太后之間太親近,直接頷首,“既然母后安然無恙那就好,她受了驚,咱們也不宜再去打擾,那邊讓她先歇着吧。”
說着,轉而掃了眼在場的嬪妃,“都散了吧。”
“是!娘娘!”衆人低眉順眼的點了頭。
“好生照顧母后,如果再有什麼事,儘快去鳳鳴宮知會本宮一聲。”劉皇后又對碧雲說道。
“是!恭送娘娘!”碧雲感激的屈膝一福。
劉皇后於是也就不再滯留,率先轉身往外走。
其他嬪妃紛紛快步跟上,一羣鶯鶯燕燕很快就出了院子,各自離開了。
宋楚兮一直站在那殿中未動,一直目送了衆人離開,她方纔從院子裡收回目光。
碧雲已經迎上來,微微露出一個笑容,“難爲四小姐大晚上的還要進宮來,太后等着您呢。”
“嗯!”宋楚兮點點頭,跟着往後面的寢殿走,一面聊作不經意的問道:“怎麼皇上沒過來嗎?”
“出事那會皇上身邊的金子公公是來過的,不過聽說今夜皇上也突然急症,情況也不太好,確定太后無恙之後,就回去了。”碧雲也沒多想,只如實回道。
宋楚兮心中明瞭,嘴上就沒再說什麼。
重華宮那邊所有的東西都付之一炬,莊嬤嬤正帶了人在善後,所有不得空服侍在太后身邊。
碧雲帶着宋楚兮進了後面的寢殿,那殿中的婢女們也都被一併的打發了,只宋太后一個人孤零零的閉目躺在牀上。
碧雲的面上,有些不忍的憂慮之色。
宋楚兮一眼就看到宋太后纏了繃帶的右手,不禁皺眉,低聲道:“姑母傷着了?”
“當時那火勢起來的突然,娘娘已經睡下了,所以——”碧雲愧疚道。
“你先下去吧,我陪姑母說兩句話。”宋楚兮倒是沒有過份計較,碧雲屈膝福了福,也就順從的退下了。
宋太后一直躺在牀上閉目養神,未有動作。
“姑母!”宋楚兮走到她的牀邊,彎身坐在了牀沿上。
宋太后緩緩的睜開眼睛看過來,“你來了……”
她沒問宋楚兮爲什麼會來,想也知道是得了皇帝的傳召的。
“姑母您還好嗎?”宋楚兮握了她的一隻手問道,同時卻是神色複雜的看着她的臉。
“一點皮外傷,又要不了命。”宋太后的嘴角彎了一下,那卻不是個微笑的表情,她別開眼睛,看着牀榻裡面的幔帳,“你不用爲了哀家的事操心,哀家在宮裡這些年,什麼風浪沒見過?還不至於爲了這一點小波折就受不住的。”
皇帝翻臉無情,但是她卻比他更狠。
皇帝想要從她這裡做文章?她乾脆直接的一把火燒了重華宮,不管皇帝在這裡布了什麼局,也全部都被付之一炬,再也無從追究了。
這一把火,根本就是宋太后自己放的,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宋楚兮就已經猜到了。
“是因爲我的事連累姑母了。”宋楚兮道,垂下了眼睛。
“不關你的事。”宋太后道,語氣冷淡,那神色之間也不見什麼過激的情緒,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大風大浪波折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樣。
她也沒再看宋楚兮,只
宋楚兮,只是語氣平穩的說道:“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回頭到了人前,你也只當是沒有這回事,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吧。”
宋太后是個手腕狠辣的女人,更有着超乎常人的決斷。
宋楚兮倒不是信不過她,只現在要對她下手的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只要稍有不慎,局容易萬劫不復的。
宋楚兮看着她面色剛毅的側臉,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姑母——”
目前的這個狀況,她甚至什麼保證都給不了,宋太后的這個身份在這裡擺着,她就算是想要將她接走保護起來都不能,反而只能將她繼續留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宋楚兮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欲言又止。
宋太后似是疲憊的很,並不想多說什麼,又閉上眼睛緩了會兒道:“哀家累了,這裡沒什麼事,你早些回去吧。”
也不就是她故意的疏遠不想多談,只是局面如此,多說無益。
宋楚兮坐在牀邊,沉默着又看了她兩眼,就沒勉強,起身走了出去。
“四小姐——”等在外面的碧雲趕緊迎上來。
“好好照顧姑母!”宋楚兮也不多言,直接目不斜視的往外走。
碧雲看一眼她不帶任何表情的冰冷麪孔,莫名的,忽而就心驚了一瞬,匆忙的垂下了頭去。
宋楚兮帶了童五原路返回,直接出宮。
碧雲退回了岳陽宮裡守着,不多時,莊嬤嬤才從重華宮那邊匆忙的趕來,“娘娘怎麼樣了?”
“睡下了!”碧雲小聲道。
“我聽說皇上傳召了四小姐連夜進宮?她——”莊嬤嬤左右看了眼,沒見到人不禁奇怪。
碧雲的眉頭就皺的死緊,“四小姐已經來過了,可是娘娘沒精神,也沒說什麼話,四小姐就先走了。”
宋太后果然還是沒有鬆口的。
莊嬤嬤重重的嘆了口氣,想了想就先揮退了碧雲,自己去了後面。
宋太后自是沒有真的入睡的,聽聞她的腳步聲,就自行坐起來。
“娘娘您當心。”莊嬤嬤趕緊過去扶着她靠在了軟枕上。
宋太后面上神色淡淡的,“那邊都處理好了?”
“娘娘放心吧,全都一把火燒了,什麼麻煩也不會有的。”莊嬤嬤正色點頭,想了下,卻是神情猶豫的看着她,“娘娘,四小姐那裡……您還是沒跟她透個底嗎?這眼見着風波日近,奴婢怕是——”
宋太后的眼神一黯,隨即苦澀的牽了下嘴角,“你叫哀家怎麼開這個口?”
莊嬤嬤被她問的愣住了,默然垂下眼睛。
宋太后扭頭朝她看過來,“那孩子你也看到了,最是個重情義的,就眼前的這個局面,如果叫她知道了,還不是天翻地覆?她必定是要全力阻止的。她和楚琪不同,楚琪自幼得父親的言傳身教,心裡還放着南塘的局面和整個家族的立場和利益,可是這個孩子——”
雖然她和宋楚兮之間交心的話也從來都說的不多,但是一個睿智的人面對另一個睿智的人,卻是很容易將一個人的性情看透的。
宋楚兮那個丫頭看似堅韌強硬,但其實私心很重,是非觀也不是那麼樣的強烈,做起事情來,遵循本心喜惡的成分居多,要勉強她去顧全什麼大局,她卻是未必肯於妥協的。
“可是總有東窗事發的一天的,奴婢是怕如果提前不給四小姐通氣兒的話——”莊嬤嬤還是心中憂慮不已。
“不會的。”宋太后卻是篤定的搖頭,“沒了哀家擋在中間讓她爲難,她那立場反而不會有什麼問題……”
“太后!”莊嬤嬤聞言,刷的就白了臉。
宋太后卻沒叫她再說下去,直接揮了揮手。
莊嬤嬤欲言又止的又看了他兩眼,卻也知道她的固執,見她閉上了眼,一副拒絕交談的態度,就只能是暗歎一口氣,又退了下去。
一直陪着宋楚兮從宮裡出來,回去的路上童五才得機會問道:“小姐,太后娘娘她還好嗎?”
“嗯!”宋楚兮從岳陽宮出來就顯得心事重重,聞言也沒多大的反應。
童五見她如此,也就識趣的閉了嘴。
主僕一行回到宋府,自從殷樑登門之後,嚴華就更加警惕,一直親自守在門房。
“小姐回來了。”見她回來,嚴華才總算鬆了口氣。
“嗯!”宋楚兮淡淡點頭,把手裡馬鞭扔給了童五,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嚴華一五一十將事情的經過與她說了,宋楚兮一語不發的聽着,到了後面,眉頭卻是又皺越緊。
“事情就是這樣,宣王殿下離開之後,屬下想着還是不太放心,就叫人暗中跟着他了。”最後,嚴華說道:“小姐,懷王會突然登門,這事情有貓膩啊。”
“他那不過就是關心則亂,被人利用了。”宋楚兮道,眼底神色越發冰涼一片。
“可是後來懷王又走的十分匆忙……”嚴華不解,想想還是奇怪。
殷樑會急匆匆的就打道回府了,肯定是後來突然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局了,但是宋楚兮想想,還是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她瞭解殷湛,爲了替她了卻後顧之憂,那人是極有可能會拋出一些別的信息去誤導的。
“他回宣王府了?”沉默了一陣,宋楚兮確認道。
“應該是的。”
宋楚兮略一思
楚兮略一思忖,轉身就又推門走了出去,“我出去一趟。”
“小姐!”嚴華見她又利落的上了馬,不由的大爲着急,童五則是不敢掉以輕心,趕緊也跟了出去。
宋楚兮策馬出了巷子就直奔了宣王府的方向。
夜深人靜,大街上空蕩蕩的一片,主僕幾個一路打馬疾行,四更有餘,眼見着前面就是宣王府的大門了,身後卻又傳來一陣匆忙的馬蹄聲。
童五戒備着回頭張望,詫異道:“小姐,是嚴華追出來了。”
宋楚兮聞言也是大爲奇怪,匆忙收住了繮繩,片刻之後嚴華就已經追了上來,“小姐!”
“怎麼?”宋楚兮擰眉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之前屬下派出去的人回來了,他們說宣王殿下沒有回來王府,半路上遇到他府裡的人,他就直接改道進宮去了。”嚴華道,神色略顯焦灼。
殷湛這個時候進宮去了?
皇帝今夜的計劃受挫,肯定是滿肚子的火氣,絕對沒那個心力召見他的,不用想也知道,這趟進宮肯定是他自己臨時起意的。
而且同樣也是幾乎不用想宋楚兮就能預見,殷湛這趟進宮,必定還是和她有關的。
這個人,是真的固執的很。
宋楚兮有些焦慮的擰眉不語。
“小姐?”童五和嚴華面面相覷,等了一會兒就又試着開口叫她。
“哦!”宋楚兮回過神來,用力的抿了抿脣角,就重新調轉馬頭,“嚴華你先回去吧,我——”
她也沒多解釋,轉身又再打馬重新奔了宮城的方向。
皇帝寢宮。
因爲重華宮突起大火,整個後宮都慌亂的沸騰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壓不住的火勢吸引,皇帝這裡精心準備的一個局,風聲被完全的蓋過去,反而成了一場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太醫院和欽天監的人匆忙的來了又去,整個寢宮裡的氣氛冷凝又壓抑到了極致,就是高金立都有種如臨大敵一樣的感覺,低眉順眼的立在門邊,恨不能找個地縫鑽扣進去,眼不見爲淨。
皇帝的面目冰冷又愣怔,一動不動的杵在那裡已經有大半個時辰。
金子吞了口口水,探頭探腦的在外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硬着頭皮走進來,輕聲道:“陛下——”
皇帝不回頭,也不吭聲。
金子被這氣氛壓着,有些想哭,還是勉強稟報道:“太后娘娘受了輕傷,但是太醫說並無妨礙……”
旁邊的高金立擠眉弄眼的趕緊給他使眼色,金子當然知道皇帝在等的是什麼,只是不想說,但見實在是躲不過了,這纔開口,“重華宮那邊……奴才也親自去確認過了,火勢實在太大……出動了好多御林軍,可是……可是幾乎還是都……都燒沒了……”
金子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後面,皇帝甚至都沒開口說什麼,他自己就先一寸一寸軟倒,伏在了地上。
皇帝腮邊的肌肉抽搐不止,霍的轉身,臉上表情猙獰的彷彿是要吃人。
高金立也趕緊跪下去,“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那個妖婦!”皇帝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十分的壓抑,但是緊跟着下一刻,就完全事態的暴跳如雷,大罵道:“她居然敢放火燒宮?簡直狂妄!”
這座宮城,對整個北狄皇室而言,是多麼神聖的一個存在?宋太后那妖婦,居然真就一把火把整個重華宮都燒了個乾乾淨淨?她這分明就是沒把自己看在眼裡,也沒把整個北狄的朝廷看在眼裡的。
皇帝這個時候,滿心的憤怒,他甚至都刻意忽略了這是宋太后爲了應付他的陰招才絕地反擊的,他看在眼裡的,就只是對方對他的對抗,和對他的皇權天威的無視和踐踏,只這一點,就足以叫他整個失控了。
高金立知道他在氣頭上,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勸的,只就使勁的把頭垂得很低。
皇帝暴躁的在屋子裡飛快的來回轉了幾個圈,就像是被人鎖進了籠子裡的困獸,找不到突破口,正在狂躁惱怒的時候,外面就又有一個小太監步履匆忙的小跑着進來,顫聲道:“陛下——”
“什麼事?”皇帝一下子嘶吼出來。
那小太監被嚇的腿軟,倉惶撲倒在地,帶着哭腔脫口道:“宣王殿下求見!”
皇帝愣了一愣。
這殿中氣氛一下子又冷凝到了極致。
高金立伏在地上,扭頭去給那小太監使眼色,低聲的又確認了一遍,“你說什麼?”
“是——是宣王殿下宮外侯旨,要求見陛下。”那小太監解釋,冷汗已然是流了滿臉。
“三更半夜的,他來做什麼?”皇帝惱怒道,他本來下意識的就想要拒絕,可是殷湛這個人,卻是叫他半點也不敢粗心大意的,斟酌片刻,他就冷着臉道:“傳吧!”
“是!”那小太監如蒙大赦,答應着就趕緊跑了出去。
高金立拽了金子起身,又招呼了宮婢進來給皇帝更衣,收拾妥當了,外面殷湛也到了。
他深夜入宮,身上卻還穿着頭天白天進宮時候穿着的朝服,皇帝一眼看到,心裡就先覺得怪異而警覺了起來。
“臣弟見過皇兄。”殷湛從殿外進來,先拱手給皇帝行了禮。
皇帝冷着臉盯着他,過了一會兒才冷沉着嗓音道:“你有什麼大不了的
麼大不了的要緊事,非得在這大半夜的求見?”
“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年節了,算下來,臣弟我這一趟在京中已經滯留了不短的時間,眼下的這個年,倒是不想留在這裡過了,突然想起來了,就過來跟皇兄您請一道恩旨,不知道皇兄可否準我在年前離京,返回臨陽?”殷湛道。
他在皇帝面前,倒是從來不拘小節,直接就在下首找了張椅子坐下。
皇帝這一晚上都頭大如鬥,哪裡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來,一時便有點摸不着頭腦,只不悅的叱道:“年關將近,你卻要單獨離京回你的封地去?這是要赤裸裸的駁朕的面子嗎?”
“京城之地,本來就不是臣弟應該久留的。”殷湛道,面上神情冷淡。
他喝了口茶,又擡眸看了黃第一眼,那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還有我方纔過來的路上聽說皇兄抱恙?可有大的妨礙?”
那是一場鬧劇,一場笑話,皇帝最見不得有人提起這茬兒,當即就黑了臉,“無礙。”
“那就好!”殷湛道,頓了一下,緊跟着卻是話鋒一轉,又再沉吟,“那明日的早朝,應該是可以如期進行的吧?”
合着這纔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皇帝心頭的一口老血瞬間往上頂。
而高金立卻幾乎是眼前一暈。
皇帝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鐵青一片,殷湛卻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道:“南塘宋氏的事,是當初皇兄你當着臣弟的面許諾的,不是臣弟願意多管閒事,只這到底是關乎我的一個面子,總不能出爾反爾。既然皇兄你的身體無恙,那臣弟也就放心了,天也很晚了,就不打擾了。”
他說着就起身要走。
皇帝被他這傲慢的態度徹底激怒,額角青筋暴起,從後面盯着他的背影,忽而暴怒的嘶吼道:“殷湛!你這是在逼朕嗎?”
殷湛頓住了腳步,回首看來,微微一笑,“皇兄爲什麼這樣說?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臣弟請求與您各退一步,做個交換罷了。”
皇帝愣了一愣,一時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南塘宋氏的那件事,是那日我當面允諾那個丫頭的,就算母后和黃兄你之間臨時起了衝突,讓您在這件事上有所爲難,可是我的顏面還是要的,我總不能這樣堂而皇之的失信於人吧?”殷湛面不改色,直視他眼底的憤怒,“現在我讓一步,只要皇兄你前面允諾我的事情不反悔,那麼即日起我便返回臨陽,再不朝手你朝中諸事,保證以後都不再給您添麻煩了,這樣不好嗎?”
這裡的事情,只要殷湛一摻合,皇帝就格外的頭疼。
他居然肯給出這樣的保證來?就爲了給區區宋楚兮的一個家主之位正名?
誠然皇帝可不認爲殷湛是這麼好說話的人,直覺的就以爲他是有所企圖的。
皇帝也不鬆口,只是目光陰冷的看着他。
殷湛並不迴避他的目光,神情磊落坦蕩,“皇兄還需要考慮嗎?施恩而已,這事情怎麼看對皇兄而言也都不是壞事。”
皇帝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隨即冷笑,“你這麼積極的運作此事,只是朕的這份所謂恩典——恐怕有的人卻未必會真的領情吧。”
宋楚兮那個丫頭,輕狂的很,又很有些桀驁不馴的脾氣的,皇帝是可以明顯的感覺的到她對這個所謂朝廷的承認,是沒多少在意的。如果她真的那麼在意朝廷許給的這個名分,那麼也早就該積極的爭取了,而不是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年的時間都毫無作爲。
“她領不領情那是她的事,只是臣弟我曾許諾於人的事情不能食言。”殷湛說道,面上神情收放自如,並無半分跡象顯露。
皇帝觀察他半天也沒揣摩出他真正意思來,只就狐疑又戒備的盯着他,一語不發。
“黎兒在京城待着的時間久了,最近也是憋悶的慌,眼下冬日,行宮那裡空置無人,我帶她過去玩兩天,希望在我回京之前,皇兄您已經有了決斷。”殷湛道,也不同他過分的糾纏,言罷就舉步離開了。
衛恆等在外面,雖然沒聽到裡面他和皇帝兩人對話的內容,但只看皇帝的那個神情就知道事情沒那麼順利。
主僕兩個從皇帝的寢宮出來,衛恆方纔有些不解道:“四小姐手裡已經穩穩的掌握住了塞上的兵權,其實朝廷承不承認她在宋家的地位,對她在宋家掌權都沒什麼影響,殿下爲什麼非要一再的給皇上施壓,逼他鬆口妥協呢?”
朝廷承認的家主之位,宋楚兮其實也並不稀罕的,殷湛卻這麼費心費力,甚至不惜以自己退居臨陽做代價,怎麼看都有點小題大做的。
“我總覺得宋太后那裡是靠不住的。”殷湛淡淡的開口說道:“一旦將來有個什麼,她手裡握着朝廷方面的一道恩旨,那便就多一條的退路,對她而言,總是有利無害的。”
宋楚兮是不稀罕朝廷的承認和冊封,但是他卻對宋太后很不放心,萬一將來真要有什麼意外發生了,提前鋪路,宋楚兮在朝廷這裡先留出一條退路來也是好的,總之他是不能把宋楚兮就牢牢的綁在宋太后的那條船上的。
“殿下您還是覺得太后她——”衛恆的神色凝重。
“總歸多留條路都是沒有錯的。”殷湛嘆一口氣,神色之間卻莫名帶了幾分煩躁之意。
這兩天他的心情是顯而易見的不好,衛恆能感
,衛恆能感覺的到,就不再觸黴頭了。
主僕兩個一路往宮門口的方向走,眼前着前宮門在望,後面金子卻又急匆匆的追了出來,又將殷湛給攔下了。
宋楚兮隨後趕來,在宮門之外守着殷湛的車架儀仗,從四更不到一直等到天光破曉,一直不見他出來,漸漸地就心浮氣躁了起來,正想着要不要找個什麼理由想辦法進宮走一趟,就聽到前面沉重的宮門被打開的聲音。
匆忙的收拾了散亂的思緒,宋楚兮倉促的擡頭,就見殷湛主僕兩個從門樓之下走了出來。
天色將明,清晨的空氣清冷明澈。
兩個人的目光與這清明天光中驟然相接,那一瞬間,卻都是各自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宋楚兮站在自己的戰馬旁邊,手裡攥着馬鞭,因爲等的時間太久,雙手暴露在外面,指關節都微微僵硬了。
她有些侷促的把手裡的馬鞭又再攥的緊了緊。
殷湛那邊可能是沒想到她會等在這裡,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腳下步子不易察覺的慢了半拍,然後仍是若無其事的繼續向前走來。
宋楚兮一個激靈,趕緊收攝心神,也倉促的往前迎上去兩步。
“你怎麼來了?”殷湛問道。
殷湛這一趟進宮,在裡面呆着足有兩個時辰,想都不用想,他和皇帝之間勢必又要起衝突的。
宋楚兮的心裡過意不去,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怎麼纔出來,是又和他起爭執了?”
“嗯!”殷湛笑了笑,倒是沒回避話題,“也沒什麼,早習慣了。”
他探手來握她的手,覺得她手上冰涼一片,臉上笑容便凝滯了一瞬,卻是捏着她的指尖摩挲着沉默了。
旁邊的衛恆一直低垂着眼睛,神情很有些古怪的只拿眼角的餘光去看宋楚兮。
宋楚兮敏銳的察覺到,就覺得這事情很不對勁,不禁皺眉,確認道:“是不是——”
話音未落,殷湛卻已經出言打斷,“你怎麼在這裡?找我有事?”
“哦!”宋楚兮的思緒被打斷,想起殷樑突襲她府上的事情,就不由的擺正了神色,“那個——”
“一會兒路上再說吧,天氣怪冷的,別在這裡站着了。”殷湛卻沒等她開口,又突然倉促的再次打斷她的話,拉了她的手往後面的馬隊前面走去,“今天天氣不錯,不是說要去行宮小住幾天的吧?這就啓程吧。”
“出城嗎?今天?”宋楚兮一愣,只覺得他這決定倉促的有些莫名其妙。
“嗯!就現在!”殷湛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不由分說的催着她上馬。
這件事,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提了,宋楚兮知道自己拗不過他,雖然還有顧慮,但遲疑之下也就沒有強硬的回絕,勉強點頭,“那好吧,我回去收拾一下——”
“不用了,行宮那邊什麼也不缺,也不需要額外的準備什麼。”殷湛再次打斷她的話,轉而對衛恆道:“你回去整理一下暖暖的東西,帶她直接出城去吧。”
衛恆不知道在想什麼,總有些心不在焉的,聞言似是驚了一下,然後飛快的斂神,“是!”
言罷,便悶聲不響,頭也似乎故意不擡的先打馬回府了。
宋楚兮總覺得這氣氛有點怪怪的,但是幾次想開口的時候都被殷湛給阻斷了,殷湛已經不由分說的拉了她的手,“走!”
------題外話------
嗯,這是一家三口旅行泡溫泉的節奏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