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這套動作,可謂有雷霆萬鈞之勢,爆發力更是驚人。
那人完全意想不到,又來不及反應,眼見着就要橫死在她手上,好在是月上中天,藉着從天而降的月光,宋楚兮於千鈞一髮之際認出了他被壓在牆根暗影裡的輪廓。
理智回攏的一瞬間,她手上倉促撤力。
這個時候,殷述整個人都還是傻的,被她壓在牆壁上,喉嚨被掐着,憋了滿臉的眼淚。
就是因爲前世對他的印象不錯,宋楚兮本身對他沒揣着敵意,所以認出他來的那個瞬間,她就本能的沒下殺手。可是這會兒理智迴歸,她又馬上心念一動——
她在這裡出現,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小辮子,不能給任何人抓到。
她的右手還卡在殷述的喉管處,心念一動,手下自然就有所牽動,手指微微一顫,本能的就要發力,這個時候殷述那熊孩子已經敏銳的有所感覺,渾身汗毛倒豎。他方纔有意伸出右手要嚇唬宋楚兮,現在右手腕還被扣住,就趕緊用左手一把牢牢的抓住宋楚兮掐着他脖子的那隻手,聲音低且尖銳的嚷道:“放手——瘋丫頭——”
因爲被宋楚兮掐着脖子,他發聲困難,這一開口更是艱難,眼淚直接又被掐了出來,沿着臉頰滾到宋楚兮的手背上。
宋楚兮這個身體的力氣哪能和他一個正常人比,殷述又是在驚慌保命的時候,抓着她的手腕大力一甩,就將她甩開一邊。
他也沒鬆開宋楚兮的手腕,宋楚兮這一下撞過去,剛好又是之前肩膀撞傷的地方碰在了牆壁上。
這一下的力道着實不輕,她一時防備不及,就悶哼了一聲。
殷述整個人卻都已經炸了毛,扯着她的手腕嘶吼道:“瘋了你?竟敢對本王——”
方纔他只是沒反應過來,這一刻就幾乎是膽戰心驚——
這宋楚兮看着柔弱,但居然身懷絕技,是個精通近身搏擊的高手。
而且這個丫頭的出手快,心腸狠,剛剛就幾乎直接扭斷他的脖子了!殷述想着就又是一身的冷汗。
兩人這裡一爭執一嚷嚷,自然是要驚動屋子裡和院子外面的人了,殷紹和顏玥兩個都只披了件裡衣就推開了房門,幾乎是同時的,今晚當值的侍衛楊平也從隔壁殷桀的院子裡衝出來,帶人從外面闖了進來。
殷紹和顏玥兩個的好事被中途打斷,兩人衣衫不整,一身狼狽,卻也顧不得臉面和尷尬。
殷紹面目陰冷又目光警覺的站在門口的臺階上。
“是什麼人在那裡?”楊平卻已經厲聲喝道,說着就要搶過來,“有刺客!拿下!”
後面的侍衛一擁而上。
宋楚兮的心中惱怒,不由的也慌了一瞬。
她之前用來借力的飄帶還掛在屋子後面那牆頭的樹枝上,她要搶過去,借力番強而過是輕而易舉,但這裡是太子府,她如今又是這樣的身體狀況,肯定跑不了幾步就要被當場拿下的。
硬碰硬,她根本就沒有勝算。
宋楚兮的腦中思緒飛快一轉,就又手腕一翻,從殷述掌中脫困。
殷述本就被她氣的半死,又想跟她較勁,察覺了當然要再去捉她,宋楚兮的動作比他要快,當機立斷的將他往前推了一把,自己順勢閃到了他身後,用他的身體把自己藏起來。
殷述被她推着往前一個踉蹌,本還以爲她要跑,纔要轉身來撲,卻發現她竟然是拿自己做了擋箭牌,再轉念一想,就有些小得意了——
這個瘋丫頭,說是無法無天,可她一個大家閨秀三更半夜摸到太子妾室的院子來聽房?傳出去,不止是殷紹和顏玥兩個得瘋了,就是她自己也得完蛋。
這個時候楊平已經帶人往這邊殺了過來。
眼見着月光下長刀短劍,殺氣凜凜,殷述也顧不得別的,趕緊高聲嚷道:“太子哥是我!我不是刺客!”
楊平等人都已經奔進了花圃裡了,聞言不由的剎住了腳步,但卻還有點沒弄明白眼前的情形。
這個時候,殷紹是終於難壓心中怒火,冷聲道:“三更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宋楚兮躲在殷述身後再就使勁的縮着身子不露頭了。
“我——那個——這個——”殷述支支吾吾的,這會兒他是越發不知道宋楚兮這臭丫頭到底是怎麼想的了,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躲在這裡聽人家夫妻辦事,還聽的津津有味鎮定自若的,這場面,連他撞見了都尷尬的好麼?
殷述想着就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殷紹當時第一眼就看到這邊的是兩個人,只是得益於那面牆壁本身背光,宋楚兮才得以不被暴露。
殷述這熊孩子這一次是真的玩過了,着是殷紹那樣好的涵養也是眼睛噴火,沉聲呵道:“在你身後的——”
宋楚兮橫肘撞了一下殷述的腰。
殷述的身子往前挪了小半步,立刻脫口道:“太子哥我馬上就走!”
他倉促的拽着宋楚兮的手腕就走。
這麼走出去,衆目睽睽,殷紹那麼機警的一個人,還不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宋楚兮的手掌一翻,手腕靈巧的自他手中脫出。
殷述手裡一空,腦中才是靈光一閃,立刻就明白了宋楚兮的忌諱。
想着這臭丫頭也是有軟肋被他拿捏的,殷述頓時就神清氣爽了起來,乾咳了一聲,打着馬虎眼道:“太子哥你不是和……那個……那個你們繼續忙哈,我馬上就走。本來小侄子受了驚嚇,我以爲今晚這裡就沒人了,一不小心……一不小心走錯了院子哈。”
撞破了人家夫妻行房,換成是誰都難免尷尬,殷述語無倫次的,手探到背後,又唯恐宋楚兮會跑了一樣,再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上一邊扯着嘴角衝殷紹乾笑,“你們不用管我,我一會兒自己走。”
顏玥這個時候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臉上神情微妙又僵硬。
不過這個關鍵時刻,還是殷述那熊孩子的好人緣發揮了作用。
顏玥的目光微微一動,瞧見袖子底下他緊緊抓着的那隻皓腕,然後就彎脣笑了笑,靠過來,扯了殷紹的袖子道:“七殿下就是貪玩,他的臉皮薄,今天就算了吧!”
太子府的門戶極嚴,外人是不可能混進來的,何況殷述這熊孩子雖然胡鬧了些,但是在大事上也是有分寸的,也不至於會隨隨便便的引狼入室。
他抓在手裡的分明就是一隻女子的手腕,這個時候,殷紹和顏玥的想法都一樣,只當他是心血來潮又犯了渾了,從哪裡拖了個小丫頭過來。
殷紹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怎麼好,一時卻是妹紙可否,只就冷着臉站在那裡沒動。
殷述心裡緊張,就時間瞪大了眼睛,就差要跪下來去他了。
顏玥就又笑道:“殿下,天很晚了,該歇了,您明天還要早起上朝呢。”說着,就半拖半拽的強行把殷紹拉進了門內。
殷紹倒是沒說什麼。
那房門剛一關上,殷述就如釋重負的狠狠吐出一口氣。
這邊楊平還帶人堵在院子裡,殷述緩了緩,就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你們也退下吧,本王馬上就走。”
“是!殿下!”楊平頷首,只是心裡到底還是好奇,連走前還是忍不住的探頭試着去看清楚他身後躲着的那個女子的容貌,卻奈何那女子一直躲在牆壁的暗影裡,別說是容貌,就連對方穿了什麼衣裳都看不到。
楊平帶着人退了出去。
殷述這才拽着宋楚兮的手腕,一刻也不留的將她拽着出了院子,一溜煙的就鑽進了花園裡。
宋楚兮可不會蠢到在這附近和他起衝突,這一次倒是老實,乖乖的被他拽着跑出去老遠,一直確定後面沒有人跟過來,她也一直沒吭聲,只是冷着臉,在心中不斷的權衡。
殷述本來是被殷紹的那股子氣勢嚇的半死,奔了老遠的出來才鬆了口氣,然後就後知後覺的發現那臭丫頭的反應不太對勁。
想着之前她掰自己脖子時候的狠辣舉動,殷述立刻就汗毛倒豎。
他燙了似的趕緊甩開宋楚兮的手,戒備的止步回頭,果然就見那臭丫頭臉上裹了一層寒冰,用一種幾乎是雪融盯着獵物時候那樣冰冷又嗜血的眼神,正一語不發的盯着他。
“你——你這瘋丫頭,本王剛剛可是救過你的命,你別亂來啊!”殷述幹吞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雙手護胸的衝着宋楚兮跳腳。
此時這花園裡寂靜,剛纔爲了避人耳目,他又下意識的往偏僻的地方鑽,這會兒周圍陰森森的,他就更是手腳發涼,左右看了眼,就又幹吞了兩口唾沫,然後扯扯脖子衝宋楚兮嚷,“我告訴你,這裡可是太子哥的府邸,我要是會有個什麼閃失,明天天亮你就等着天翻地覆吧,你別以爲殺人滅口就沒事了,到時候你肯定跑不了。”
宋楚兮一語不發的看着他。
她很清楚這件事的利害關係。殷述是皇子,最主要這裡還是在殷紹的府邸,如果他有個閃失,皇帝就要懷疑殷紹的用心了,到時候殷紹爲了自證清白,就肯定是要徹查的,就算是逐一排除,最後也必定會找到她的頭上來。
權衡利弊,她實在犯不着爲了殷述這麼個熊孩子承擔這麼大的風險。
宋楚兮想了一下,就冷聲道:“你的嘴巴牢靠嗎?”
她的語氣森然,自是有那麼一種寒涼到了骨子裡的可怕的低沉的感覺。
殷述一聽這聲音,嚇的幾乎一下子就要哭出來了,連忙身板一挺,大聲道:“牢!”
宋楚兮一見他這表情,心中啞然,之前那種緊張的心情一瞬間就消失無蹤了。
她舉步走到殷述的面前,還是表情冷凝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那麼今晚,就當咱們沒有見過吧,一旦你要將此事告訴了第三個人知道,那麼包括白天你放蛇咬我的舊賬我就都跟你一起算了,嗯?”
她這語氣凶神惡煞的,說話間還意有所的擡手拍了拍那熊孩子的臉。
殷述整個人都在發懵。
宋楚兮對這熊孩子口中的保證還是放心的,威脅過後,轉身就要走。
殷述卻是腦中亮光一閃,突然脫口問道:“連那位端木家主都不能說?”
這個臭丫頭身懷絕技,不知道爲什麼,他下意識裡的感覺就是這事兒端木岐應該不知道。
宋楚兮剛剛轉身到一半,腳下步子就忽的頓住。
殷述的腦子裡剛纔就一直是被她嚇懵了的,這時候瞧見她突然再度冷厲下來的眼神,頓時就後知後覺的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
他這是嘴賤啊,好端端的瞎打聽什麼嗯?
宋楚兮的目光冷厲,只斜睨一眼飄過來,那殺傷力就是巨大的。
殷述立刻再度擡手護胸,又往後退了兩步,這會兒他是被逼急了,索性破罐破摔,眼睛一瞪就大聲嚷道:“你別動手啊,逼急了我喊人來啊——”
卻竟然是一副小媳婦樣堅貞不屈的表情。
宋楚兮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剛要開口說話,恰是從旁邊小徑上巡邏而過的一隊侍衛聽到這邊的動靜,粗聲嚷着衝過來,“什麼事?是什麼人在那裡?”
宋楚兮自己的身體狀況這樣,是拿這些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本能的反應還是抓住殷述做擋箭牌,卻奈何殷述現在看她就如是見了豺狼虎豹。
宋楚兮探手去拉他,他卻扭頭就跑。
宋楚兮一個箭步搶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往後一拽,殷述立刻就心裡長毛,倉促的回頭就要拉扯。
兩個人都爲了保命在搶時間,宋楚兮這一下撲出去不遺餘力,而殷述那熊孩子轉身又不遺餘力,兩個人都沒打算收勢,一個不慎就轟然撞在了一起。
殷述憋得滿臉充血,一瞬間眼睛瞪的極大。
宋楚兮則是擡手就甩了他一巴掌,然後趕緊穩住身形,飛快的背轉身去。
一羣侍衛衝過來,一瞬間鴉雀無聲,都目瞪口呆的站在花圃外面沒了動靜。
雖然方纔倉促中沒看到這兩人的容貌,但是殷述這熊孩子一直都把殷紹的後院做自己家的走動,他的背影侍衛們也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一羣人盯着這邊看了一陣,然後領頭的侍衛就大手一揮,“沒事沒事,走了走了,都去別處。”
一行人大大咧咧,居然就跟進了窯子一樣,呼朋喚友又勾肩搭背的走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有人極力隱忍着的粗聲大笑,“七殿下這是開了葷了,哈哈哈!”
“胡說什麼?”有人罵了一句,隨後就是語氣一變,也是曖昧不明的大笑着調侃,“一對兒野鴛鴦啊——”
本來他們是不敢隨便當面的調侃殷述的,只算準了走出去那麼遠了,應該聽不到了。卻只奈何是這冬日裡花園本就冷清寂靜,再加上夜裡有風,宋楚兮和殷述站着的又在下風向,這些粗人又說話沒個遮攔,兩人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宋楚兮倒是沒什麼,她全神戒備的聽着那些人的動靜,只確定是他們都走的遠了,也就鬆了口氣。
冷着臉,回頭,卻見殷述那熊孩子居然滿臉通紅,跟只煮熟了的螃蟹似的木楞楞的站在那裡。
方纔宋楚兮倉促間甩他的那一巴掌力道絕對不輕,但是這熊孩子的一張臉居然是紅的完全看不出指印,就彷彿是要滴出血來一樣。
本來也就只是倉促中不痛不癢的蹭了一下,宋楚兮根本就沒當回事,這時候見她這幅表情,就不由的緊緊擰了眉頭。
熊孩子臉上表情嚴肅,那眼神幾乎可以說的悲壯的一直愣愣的盯着前面不遠處的地面。
宋楚兮張了張嘴,卻又發現自己根本完全的無話可說。
而這個時候,已經是而更過半,她不能在此處滯留,就又看了殷述一眼,然後就匆匆轉身閃進了旁邊的小徑上。
這一走,宋楚兮並沒有直接回芙蓉園,而是取捷徑,再次摸回了顏玥的院子外圍。
之前被殷述拽着直接從那院子的大門出來的,她用來番強的那根宮絛此時還留在圍牆外面的樹上,她必須趕緊取回來,否則等到天亮被發現就麻煩了。
宋楚兮匆匆而行,摸回去,卻發現那樹上空空,居然是什麼也沒有了。
宋楚兮的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
殷紹那人素來謹慎,該不會他起了疑心,隨後就已經叫人將這附近都全面搜查過一遍了吧?
可是似乎也不太對,如果真的被他發現了,他就不該沉默如斯,怎麼都應該馬上發難,大肆追查了。
可是現在,這闔府上下還都是風平浪靜的。
宋楚兮的心中飛快的權衡思索,但是很快的,巡邏的侍衛就又從前院的方向繞了過來,於是她也再容不得多想,趕緊閃身躲到樹後隱藏,屏住了呼吸,一直待到那一隊侍衛巡過,她便也就不再滯留,趕緊閃身進了花園,原路折返芙蓉園。
她對這太子府後院的佈局和佈防都十分清楚,一路上沒有任何的差池和阻礙,待到從那假山後面繞過去,快步走到芙蓉園大門口的時候,剛好遇到舜瑛神色慌張的從另外一邊的小徑上快步走過來。
“小——小姐?”看到她,舜瑛始料未及,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居然是心虛了。
方纔她一直到處在找,可是遍尋宋楚兮不見,正在不安和着急的時候,卻見她從花園裡過來。
之前宋楚兮是特意支開了她的,可是她卻違背了主子的命令。
舜瑛心裡尷尬,便就使勁的垂下頭去,不敢接觸宋楚兮的視線。
宋楚兮倒是沒計較,只就不冷不熱的看了她一眼,還是腳下不停的進了院子,“進去吧。”
舜瑛會掛心她的安危,這是人之常情,她也沒理由找茬或是責難。
舜瑛自己的心裡卻是彆扭,只就微垂了眼眸,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子。
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宋楚兮就只穿了兩件單衣就出了門了,雖然外面裹了大氅,也不可能阻擋寒意,再加上屢次遭遇意外,她出了汗。
舜瑛趕緊搶着過去試了試水溫,就遷就道:“水涼了,女婢再讓他們再送點兒熱水來。”
宋楚兮探手去試了下,就攔下她來,“算了,還有點餘溫,我將就一下就好。”
她是真的不挑剔,就着那已經明顯透出些涼意的洗澡水把身上的臭汗泡掉,從浴桶了出來,也沒含糊,還是讓舜瑛給她一板一眼的穿戴好。
舜瑛拿了帕子給她絞頭髮。
宋楚兮看着鏡子裡面,這才漫不經心的問了句,“剛纔這段時間沒有人過來這邊吧?”
舜瑛因爲要防着太子府的人突襲,所以追出去沒找到宋楚兮,就趕緊折了回來,方纔就一直在這院子附近打轉兒。
“沒!這個時辰了,應該都已經睡了。”舜瑛回道。
眼見着宋楚兮的頭髮已經幹了,舜瑛纔要勸她上牀休息的時候,外面就聽到文馨公主的婢女來敲門,說是文馨公主醒過來了。
宋楚兮抿抿脣,給舜瑛遞了個眼色,“走吧,我們過去看看。”
舜瑛撿起大氅給她披上,扶了她的手去了上房。
彼時那房間裡,文馨公主正神色倦怠的靠坐在軟枕上由婢女服侍着喝粥。
“見過宋四小姐!”見她過來,白筠連忙就起身行禮。
文馨公主皺眉看過來一眼,那眼神卻有點冷又有點厭惡。
宋楚兮反正是不在乎臉皮的,就只當是沒看到的舉步走過去,坐在牀沿上,接了白筠手裡的瓷碗,親自將白粥吹涼了喂到文馨公主的嘴邊。
文馨公主的面色不善,不過她倒是想得開,並不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仍是一口一口的將那粥吃了大半碗。
“端下去吧,舜瑛你去告訴廚房,明兒個一早給公主多準備些膳食,就因爲是病人,才更不能這麼將就的。”宋楚兮把瓷碗遞給了舜瑛。
舜瑛順從的轉身退了下去。
白筠不放心,卻還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這屋子裡。
宋楚兮也不介意,只就對文馨公主道:“太子殿下說是一番好意,要留公主你在他府上養好了身體,既然他從宮裡回來了也沒說要送咱們回去,恐怕咱們還真要在這裡住上幾天了。不知道貴國太子的行期定在哪一天,恐怕是他人不到,我們這就沒有辦法搬回去驛館的。”
彭澤的侍衛強闖太子府,這罪名非同小可。
文馨公主一介女流,根本就主持不了大局,這件事就一定要等彭澤太子到了,雙方纔好交涉的。
其實這一步,也是在宋楚兮的算計之內的。
她瞭解殷紹的爲人,這件事情一經發生,雖然叫他顏面大失,但同時,更是將彭澤人的把柄主動送到了他的手上。
扣住了文馨公主,將來就有了和彭澤太子談條件的籌碼。
也許那時候端木岐會當她是一時氣憤才讓長城去引那些彭澤人動手,來挫殷紹的銳氣的。但事實上,她卻是爲了給自己創造機會,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住到殷紹的這個後院裡來。
有些人,有些事,她必須要在這裡解決。
文馨公主看着她臉上毫無破綻的完美表情,卻是半點也不領情的,只就冷笑了一聲道:“別把話說的那麼好聽,說什麼你是留下來陪我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別有居心吧?”
宋楚兮和太子府之間能有什麼糾葛?她閒着沒事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溫馨公主根本就不信她,突然想到之前殷淮無意間透露給她的一些消息,就不由的心頭一緊,“聽說宮裡的那位太后不是太子殿下的親祖母,這幾年他們的關係又不是很好,你該不會是自不量力,打的什麼歪主意吧?”
雖然殷紹明面上對宋太后依然尊敬,但是宋楚芳通過瑾妃的便利進宮的事,就足夠他被所有人揣測懷疑的了。
宋楚兮垂下眼睛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是她的這個舉動在文馨公主看來,卻等同於默認了。
文馨公主不可思議的倒抽一口涼氣,“你瘋了吧?居然敢打當朝太子的主意?”
“公主你多想了,誠如你所見,我孤身在外的一個弱女子,我何德何能啊——”宋楚兮這才笑着解釋。
然則文馨公主卻是不會相信的,只就冷冷的看着她道:“隨便你怎麼樣,橫豎我現在這個處境,也是輕易脫身不得了。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最好還是少自作聰明,別自恃有點小聰明,你就把別人都當成是瞎子傻子。你要做什麼那是你的事,你可別連累我!”
她說着,就神情厭惡,冷淡的別過眼去。
宋楚兮對她的態度倒是無所謂的,只彎脣笑了笑,倒是從善如流的站起身來,“很晚了,那公主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過來看你。”
宋楚兮轉身走了出去。
白筠卻是突然就膽戰心驚了起來,遲疑着走到文馨公主的身邊道:“公主,您是說這宋四小姐居心不良嗎?”
“誰知道她是打的什麼鬼主意。”文馨公主冷哼了一聲。
白筠一怕,嚇的險些就要哭了,惶惶不安道:“那我們怎麼辦啊?萬一——萬一——”
她們主僕在這裡孤立無援,萬一一旦宋楚兮做了什麼事連累到自家主子,那可怎麼辦?
“那倒不至於。”文馨公主卻是擺擺手,仍是面目清冷的不屑說道:“這個丫頭的確不是什麼善茬兒,而且她對我雖然也不見得會安什麼好心,倒是也不至於主動出手加害,否則——”
否則當時就不會出手救她了。
漓雨軒。
安意茹沐浴過後,打散了頭髮,只穿了件中衣然後就靠坐在牀柱上滿懷期待的等。
她的貼身婢女秋意得了殷紹回府的消息就去了殷桀那裡。
在這件事上,安意茹也是有分寸的,她雖然仗着殷紹寵她,會使些手段,但是白天的時候皇長孫受了驚嚇,她卻刻意吩咐了秋意讓她瞅準了時機,不要耽誤了殷紹去看殷桀,否則的話,殷紹就只會覺得是她不知輕重不懂事。
秋意過去那邊的時候,是一直遠遠的看着,等着殷紹去看過了殷桀之後纔敢現身的,不曾想殷紹的人卻被顏玥給強行留下了。
安意茹的脾氣秋意知道,並不敢那麼就回來覆命了,又在顏玥的院子外面伺機而動,眼見着那院子裡鬧了一場刺客的烏龍,而殷紹還是沒有出來,這才知道是徹底沒了指望,這才悻悻的回來給安意茹回話。
安意茹聽着外面的腳步聲,本來正心裡一喜,剛要整理妝容接駕,卻突然察覺那腳步聲有點不對勁,於是就皺了眉頭。
在屋子裡服侍她的另一個婢女秋心趕緊走過去開門。
秋意垂頭喪氣的走進來,一籌莫展的搖了搖頭。
“怎麼?”安意茹一下子就黑了臉。
秋意跪下去,愁容滿面道:“回娘娘,殿下已經在顏承微處歇下了。”
安意茹的臉色陰沉的無以復加。
她不說話,秋心卻是膽戰心驚,趕忙問道:“你沒說咱們娘娘不舒服嗎?”
太子殿下一直將自家主子看的很重,只要說是主子不舒服,那麼就算殿下當時不得空,隨後也一定會過來探望的。可是眼下馬上就三更了,看來今天殿下是真的不會了。
“奴婢說了,可是顏承微和她的婢女好不要臉,直接就攔着不讓殿下走,還說娘娘有病就去大夫,不讓去打擾太子殿下。”秋意添油加醋的罵道:“賤人就是賤人,這麼狐媚惑主的手段,也就她們主僕沒皮沒臉的才能使得出來。”
“那個賤人,這是公然要和我對着來是嗎?”安意茹的咬着牙,那面目之間已經可見了幾分猙獰,“她當他是個什麼東西?不過一個玩意兒罷了,拿着廖容紗的那個孽種做籌碼得了殿下的幾分寵愛,她就以爲自己能一飛沖天,成凰成鳳了嗎?簡直就是自不量力!”
“可不是嗎?就她身邊那兩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也都跟着狗眼看人,最近是越發囂張的可以了。”秋意也是惡狠狠的附和。
安意茹的眼中閃着濃厚的殺氣,突然就忍無可忍的一擡手,將手邊小几上的東西全部掃在了地上。
她跳下牀,幾乎是暴跳如雷的恨聲罵道:“都是廖倩華不成氣候,她說是和那賤人同出一門,手段上卻不知道差了多少,如果是那個賤人,豈能容這樣的賤人在後院裡一再的猖狂?”
哪怕是廖容紗已經死了多年,可是在殷紹的所有女人當中,安意茹最恨的還是她。
因爲當初依着殷紹和她之間相知相許的情義,她本來是有希望被娶進門來做太子妃的,如果從一開始她就能做了殷紹的正妃,那麼就算出身不高,她又有殷紹的寵愛,她也是從一開始就高高在上的,會一路平步青雲的走下去。
可是這一切,都被廖容紗那個賤人給毀了。那賤人搶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一個妻一個妾之間的差別,就註定了要在她的身上落下一輩子的誤點,就算殷紹依舊寵愛她喜歡她,可是她的身份上卻永遠都抹不去這個缺憾了。
是廖容紗,是那個賤人將她一腳踩到了這個泥沼裡。那賤人佔據她本該會有的殊榮和體面,將她安意茹本該一路平順花團錦簇的人生之路徹底顛覆。即使她也曾予以還擊,讓那賤人在殷紹的心裡一敗塗地,卻還是怎麼都不能解氣。
那賤人毀了她的一生,就算是她死了都還不起她所失去的。更何況那賤人也是着實陰毒,死就死了,臨死都不忘又再踩她一腳。
說她謀害皇嗣?讓太后和皇帝都一起厭惡了她,劉皇后甚至曾經一度勒令殷紹將她這個紅顏禍水鋤掉,不准她再妨礙殷紹的前程。
她到底有哪裡是配不上殷紹的?劉皇后她自己當初也不過就是個兵部侍郎之女,後來是皇帝登基,她得勢之後才讓劉家跟着她風光了起來,封侯封爵的。
在所有人的眼裡,都覺得廖容紗那賤人才是鳳凰于飛的富貴命格,殊不知,這普天之下真正的金鳳凰是一直藏在這裡的。
是的!只有她安意茹纔是天定的後命,是這世間唯一的真鳳,當初廖容紗那賤人自不量力,最後的下場便是要死於非命,這些女人憑什麼囂張?她們就算是再有手段又能如何?難道她的命能硬過天?還能和老天抗衡嗎?
安意茹的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燒,臉上表情映着燈光,顯得十分駭人。
兩個丫頭都提心吊膽的看着她的表情詭異的變了又變,直至最後,安意茹突然陰測測的冷笑了一聲,“那個賤人,是死了也要留下個孽種來拖我的後腿是嗎?她還真是陰魂不散!擋了我的路,我一定會叫她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的。”
安意茹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像是宣誓一般。
“娘娘您這是要——”兩個丫頭面面相覷。
“我受夠了!”安意茹突然就又暴躁的大怒起來,又衝到狀態前面,將上面擺着的東西撿起來瘋狂的往地面上砸去,口中一邊瘋狂的咒罵,“那些賤人,全都是賤人,全都想要把我踩下去,她們全是賤人,賤人!”
而只作爲賤人——
她的瘋狂打砸的動作突然頓住,手裡抓着一支簪子,目光陰冷的盯着那鋒利的尖端,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來。
她不能再這樣被動了,就算殷紹不喜歡,她也不能再這樣的無所作爲了。
了不起他不喜歡她用手段,那她就背地裡動手好了。
而第一個要用來開刀的——
宋楚兮住的芙蓉園這邊離殷桀的住處不算太遠,宋楚兮這兩趟往來,走的路也不算太多,可是後半夜纔剛歇下來,雙腿還是又開始隱隱作痛,雖然比起上一回,發作起來沒那麼要命,但是她這一晚上翻來覆去,也還是一直都沒睡的安穩。
舜瑜回了驛館給她取藥,卻一去就沒回。
宋楚兮倒是不覺得她會出什麼意外,只當是端木岐沒讓她回,一晚上又開始胡思亂想的琢磨,一會兒想到的是前世時候在這太子府後院裡發生的種種,一會兒又是冰天雪地裡她趴在聽雪堂的窗前每每愜意賞景時候那種安寧的完全感受不到真實的寧靜。然後無數的畫面飛快的切換,有鮮血撕裂畫面的慘烈,也有盛世繁華的歡歌,有人面目猙獰,身首異處,有人談笑風生,肆意風流……
許多的畫面,讓她混亂不堪,她一度都覺得頭痛欲裂,幾次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就這麼混亂不安的好不容易捱到天色矇矇亮,舜瑛終於忍不住進來推醒了她,卻發現她的寢衣全溼,滿頭大汗。
舜瑛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叫醒。
宋楚兮迷迷糊糊的坐起來,呆愣愣的緩了好一會兒纔看到牀前站着的還有舜瑜。
“舜瑜?你怎麼纔過來?”宋楚兮脫口問道,腦子裡思維還有點跟不上節奏。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是做惡夢了嗎?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舜瑜擔憂說道,拿了帕子就要給她擦汗。
宋楚兮低頭看一眼身上被汗漬浸透的衣物,就疲憊的擺擺手道:“算了,直接給我打水過來,我衝一下吧!”
舜瑛答應着,趕緊讓人送了洗澡水過來,兩個丫頭伺候她沐浴清洗的時候這才發現她左邊的肩膀青紫了一大片,甚至有些微微腫脹了起來。
“小姐這肩膀是怎麼了?”舜瑜低呼一聲,頓時心疼不已。
舜瑛則是一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卻沒問,只埋頭轉身出去道:“昨晚從文馨公主那邊回來的時候,門口的臺階那裡沒看清,好像是撞了一下,奴婢有隨身帶着跌打藥,我去取來。”
宋楚兮的那傷處是有些嚴重,但舜瑜也想不到她能出什麼意外,遂也就沒多想。
沐浴過後,宋楚兮渾渾噩噩的狀態纔有所緩解。
舜瑛拿金瘡藥給她揉在傷處,又給她絞乾頭髮,穿了衣裳,這時候天才算是完全透亮了。
“小姐要在這裡用膳嗎?”舜瑜問道:“少主是讓奴婢過來先幫您收拾,說他天亮就過來,這會兒可能就快到了,還是早膳咱們回驛館去用?”
她是好不容易纔找到藉口留下的,宋楚兮如何肯走,就皺眉確認道:“阿岐說他天亮了就來?”
“是的!”舜瑜點頭。
宋楚兮抿脣想了想,就站起來道:“先不吃了,我們去大門口等着吧。”
她沒說去和東宮的人打招呼,而且還表現的火急火燎的,一副歸心似箭一樣的表情。
兩個丫頭雖然心裡都覺得不妥當,卻也來不及說什麼,就推了輪椅過來,主僕三個匆匆奔了大門口。
一大清早的,空氣分明的冷靜。
宋楚兮出去的時候,剛要遇到廖倩華過來送殷紹進宮上朝。
殷紹頭天晚上是宿在顏玥那裡的,所以顏玥也理應是親自送他出門。
一大羣人擠在那裡,廖倩華端着她當朝太子妃的儀容風度,落落大方的囑咐了殷紹路上小心,回頭卻見宋楚兮主僕幾個從內院的方向過來。
廖倩華皺了眉頭。
郇媽媽就趕緊含笑招呼道:“這一大清早的,宋四小姐怎麼也出來了?”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殿下這是要去上朝嗎?您路上好走!”宋楚兮的態度十分謙卑得體的說道,說話間就起身對他福了一禮,然後和廖倩華也象徵性的打了招呼,就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殷紹沒說什麼,直接一撩袍角下了臺階,往等在外面的依仗走去。
這時候就見那巷子外面人馬匆匆,刻有端木氏族徽的馬車已經駛進了巷子。
殷紹的目光冷冷一閃,不動聲色的回頭看過來。
這邊端木岐的馬車纔剛在大門口停下來,內院的方向就又人仰馬翻,急匆匆的一羣人殺了出來。
殷述泡在最前面,遠遠看到這裡站了許多的人,就揮舞着手臂大聲道:“太子哥等等!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他的年紀還小,而且又每天閒逛沒個正經,皇帝並沒有勒令他一定要上朝聽政,本來他實在是不必趕的這麼急的,這會兒卻火燒屁股似的就帶着隨從衝出來,就好像這太子府裡有什麼怪物在追他一樣。
廖倩華等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殷述本來正跑的滿頭大汗,一直衝到近前才突然發現宋楚兮居然也在這裡。
宋楚兮的神色如常,看也沒看他,就揮揮手示意兩個丫頭,“阿岐到了,我們先從旁門出去!”
兩個丫頭推着她的輪椅往外走。
廖倩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眼,然後重新收回視線再看殷述的時候,卻發現好像有點什麼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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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撞脣了!馬失前蹄有木有?氣死我了!端木美人兒快來剁了這熊孩子,太不上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