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恆滾落在地,咬牙爬起來。
殷湛的臉色青白一片,看上去十分駭人。
他的左手抓着一側的門框,關節處亦是慘白,就保持着那麼一個單膝跪在車轅上的姿勢,翹首看向右邊那道高牆的裡側,臉上神情,只能用“失魂落魄”四個字來形容。
衛恆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出聲打擾他,自己也是驚疑不定的擡頭看向了那高高的圍牆的內側。
因爲隔着的距離太遠,那簫聲聽起來就有些飄忽不定。
殷湛的思緒飄忽不定,一瞬間的衝動,他想要翻過那道圍牆去,不顧一切阻礙的衝過去。
這一瞬間,他突然就會分不清今夕何夕。
曾經有多少次,他都曾站在這高牆的外面下過這樣的決心,可是一次又一次,最終還是艱難的說服了自己放棄。那些個日日夜夜裡面踟躕徘徊的痛苦,彷彿都在這一瞬間全部跟隨時間一起又倒流回到了心裡。
那個女人,她真是註定了一輩子都讓他放心不下,卻又完全的無可奈何。
這一道圍牆,這一步路,他永遠都跨越不了。
因爲——
她不允許。
平地而起的風,掠過耳畔,將那簫聲吹散,斷斷續續的遊蕩。
殷湛僵直在那裡的身子,緩慢頹廢的鬆弛下來,靠着車門,癱坐在了那裡。
繁星裝點的天空,染了不知道誰家的煙火,看上去總不似那些年時候的幽遠深邃了,他仰頭看着天空,眸子裡卻居然是隱隱的有水光晃動,整個神色之間就充斥着巨大的痛苦。
耳畔的簫聲若隱若現,這一刻,他的心中只是矛盾,不知道所謂的幻覺,到底是救贖,還是徘徊在地獄之側的又一場更加痛苦的輪迴。
從不敢給予自己的希望,卻在她香消玉殞之後,成了他這一生都無法原諒的自己所犯下是最大的過錯。
可是這一刻,他再度裹足不前,不敢輕易去揭開眼前禁忌。
明明心裡滿懷着希望,卻終究不知道該是如何面對。
多麼荒唐呵!
那是她嗎?暌違四年,整整四年之後,有關她的有一切突然就在一瞬間在心間完全的復活了。
這——
可能嗎?
那一夜的黎明之際,重華宮外濃烈綻放到了極致的一抹紅豔,刺痛了他的目光,他曾以爲,那就是人間一切的盡頭。
可是——
殷湛一直緊抿着脣角,靜默不語的仰頭看天。
衛恆幾次想要開口,可是瞧見他臉上的神情,就都是心存不忍,最後幾次都是欲言又止。
花園裡。
顏玥亦是瘋魔了一樣,神情恍惚的循着那簫聲走走停停,不住的尋找。
吳良媛那邊的動靜越鬧越大,她就渾然不覺,只一心追着那簫聲四處的奔走。
遠處不斷有侍衛匆匆的行過,寶音看的膽戰心驚,就追上去一步,拽她的袖子,“小姐,吳良媛那邊好像真的出事了,咱們真的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萬一被人發現了,就解釋不清了。”
“你別管我!”顏玥暴躁的一把甩開她的手,仍是循着那簫聲傳來的方向匆匆追過去。
寶音被她推了個踉蹌,追上去,還要再勸的時候,本來清越悠揚的簫聲卻是戛然而止。
顏玥的腦中一空,忽的頓住了步子,眼中神色也在一瞬間轉變,從焦躁變成了茫然。
寶音也是奇怪,四下裡看了看,“咦!簫聲沒了呢!”
她走過去,再次開口勸道:“小姐,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這裡是東宮,許是當年大小姐遺失了樂譜,被什麼人撿去了也不一定。大小姐就去了這麼久了,您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不是的!一定是她!”顏玥肯定的大聲打斷她的話,一邊仍是匆匆而行,左右尋找,“她哪裡會寫什麼曲譜,除了她,再不會有別人了。是她!是她在找我呢,一定是她,是她要用這簫聲引我過去尋她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還是尋尋覓覓的不肯罷休,腳下步子凌亂的繼續往前走去。
可是這會兒簫聲已經沒了,耳邊也失去了指引,顏玥走了兩步,就又頹敗的止了步子,面色茫然。
“小姐,還是趕緊回去吧,再耽擱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寶音心急如焚的再次勸道:“就算不爲了您,您爲了大小姐,爲了小殿下,小殿下不能沒有您,奴婢求您了,您快別找了,咱們先回去。”
寶音說着,就想強行拽着她離開。
顏玥魂不守舍,被她拽着走了兩步,卻還是不甘心,然後突然就是眼睛一亮,一把甩開了她的手,提了裙子就朝花園正東方向跑去。
那個方向,是太子妃廖倩華住的院子。
廖容紗生前,也是住在那裡的。
寶音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圖,也提了裙子連忙去追,一邊壓抑着聲音焦急的喚她,“小姐!”
顏玥這個是整個心智都亂了,根本就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提了裙子瘋跑。
寶音在後面追,卻也是很快就被她甩出去了老遠,再要喚她的時候,前面一個路口處剛好一隊巡邏的侍衛走過,隔斷了視線。
寶音一怕,趕緊閃身躲在了旁邊的假山後面。
可是待到那隊侍衛走過,她再追出去的時候,前面的小路上已經沒了顏玥的影子。
寶音心急如焚,正在左右尋找的時候,身後那個路口處就剛好又是一隊人快步行過。
她趕緊閃進了花圃裡。
這一次,卻是馮玉河引着一隊人,擁簇着殷紹從前院的方向過來。
“人已經死了,把守的侍衛一時大意,沒想到那個叫香穗的丫頭居然還藏在府裡作祟。”馮玉河一邊擦了把汗,一邊唏噓着給殷紹解釋。
殷紹腳下健步如飛,臉上沒什麼表情都冷嗤了一聲道:“那個丫頭呢?”
“也死了!”馮玉河汗顏。
殷紹聞言,腳下步子終於忍不住的頓了一下。
他回頭,用一種嘲諷至深的眼神看着馮玉河,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確認道:“也死了?”
馮玉河被他盯的直冒冷汗,當場就跪了下去道:“全是屬下的一時疏忽。”
誰都沒想到香穗會藏在府裡,更主要的是,殷紹本身的打算也只是試一試那幾個女人的用心。而且不管是廖倩華和顏玥兩人之中的哪一個忍不住的出手滅口,都肯定會秘密進行的,誰會想到竟然有人會公然闖進去,並且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活着出來?
馮玉河這一次也算是陰溝裡翻船了。
他安排的眼線遍佈吳良媛那整個院子的四周,只等着請君入甕,再將人給堵住。
結果人是堵住了,卻只堵住了一具屍首。
“說起來,倒是本宮太自負了是嗎?”殷紹自嘲的冷笑了一聲,“區區一個丫頭,居然是叫她在本宮的後院裡爲所欲爲,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嗎?”
“是屬下無能,讓殿下蒙羞。”馮玉河頭也不敢擡的說道。
“還說這些廢話做什麼?先去看看再說吧!”殷紹道,就又舉步往前走去。
這時候,從他身後的方向卻又有人急匆匆的跑過來,大聲道:“殿下!太子殿下請留步!”
殷紹不耐煩的回頭。
來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安意茹院子裡的管事媽媽。
這個時候,那個女人又填什麼亂?
殷紹的目色一寒,本來不欲搭理,但那媽媽跑的很急,已經奔到了跟前,一下子撲倒在她腳下,驚慌道:“殿下!不好——不好了,良娣娘娘那裡出事了,請您快去看看吧!”
“本宮有急事要辦,她要不舒服,就先請大夫吧。”殷紹冷冷說道。
被一個婢子擺了一道,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佳。
那媽媽雖然看出來了,卻是沒辦法,還是硬着頭皮解釋道:“不是的殿下,我們娘娘她不是病了,娘娘她被人暗算了,還有秋心和秋意那兩個丫頭,全都着了道兒了,奴婢怎麼叫都叫不醒啊。”
殷紹聞言,剛剛邁到一半的腳步就忽的頓住。
他的目光微微一沉。
馮玉河上前一步,代爲問道:“你說良娣娘娘昏迷不醒是怎麼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那媽媽滿頭大汗的不敢去看殷紹的臉色,只就倒豆子似的如實道:“頭前兒二更那會兒,廚房來人說是給娘娘備下的宵夜準備好了,老奴想着秋心和秋意都在娘娘房裡,就帶着門房裡值夜的另一個媳婦子一道去了廚房,可是端了吃食回來,敲門卻不見娘娘房裡有人應,後來推門進去,卻見——卻見——”
所有人都知道殷紹最重視的人就是安意茹,那婆子說着,就有點哆哆嗦嗦的,“娘娘和秋心她們全都倒在屋子裡,不省人事!”
此言一出,就由不得殷紹不重視了。
他目光微微一沉,上前一步道:“安氏她人現在怎麼樣了?”
“這——這奴婢也不知道啊!”那媽媽還是驚慌不已,“已經有人去請大夫了,可是老奴掐了人中,也試着用冷水潑了,娘娘也都還是不見轉醒的。”
這一晚上之內,就接二連三的出事。
殷紹憋了滿心的火氣,臉色陰沉的十分難看。
這個時候,他不開口說話,馮玉河等人也誰都不敢再開口。
時間在靜默中緩慢的流逝,殷紹心中飛快的略一權衡,就對馮玉河道:“本宮去安氏那裡看看,吳氏那邊——”
他說着,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你處理吧!”
“是!”馮玉河應了。
那婆子連忙爬起來,就要引了殷紹往安意茹那邊去,“殿下請!”
馮玉河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往前追了一步,“殿下!”
“怎麼?還有事?”殷紹冷着臉問道
“是這個!”馮玉河走過來,從袖子裡掏出一方染了血的手帕,打開了呈到殷紹面前,那帕子裡面同樣染了血的,是一隻桃木雕刻的碎桃花圖案的耳墜子。
那桃花木的材質一般,但是耳墜子的雕工卻很細緻,那雕刻的師傅應當是用了不少的心思的。
殷紹擰眉看着。
“是從那個死了的丫頭身上拿到的。”馮玉河解釋。
殷紹拈起那耳墜子看了眼,藉着守衛手裡宮燈透出來的光線,躲在假山後面的寶音遠遠看到,臉上頓時就露出驚慌不已的表情,倉促的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邊殷紹狐疑的打量一眼那耳墜子。
馮玉河就把手裡的那方帕子抖開了給他瞧,“這帕子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看這顏色和大小,應該是男人的物件。”
一個丫頭身上帶着這兩樣東西,很容易就讓人產生聯想。
“會不會是有人給她的信物之類的?”馮玉河揣測道。
殷紹將那耳墜子扔回去給他,心裡也是覺得怪怪的,只道:“去查一查吧,看能不能摸到什麼線索。”
“是!”馮玉河領命。
如果這東西是那香穗的情郎所贈,那麼揪出那個人來,也或者能夠順藤摸瓜的找出點兒什麼線索來。
殷紹跟着那婆子離開之後,馮玉河想了想,就對侍衛吩咐道:“傳令下去,今晚都不要睡了,把所有的侍衛全都調配起來,將這院子例外徹查一遍,又可以人等,就全部按下,一一審訊。可別是有什麼居心叵測的人還混在院子裡,威脅到主子們的安全。”
“是!”他的心腹答應着,快跑下去安排。
馮玉河這才帶着剩下的人去往吳良媛那裡處理善後。
這邊的假山後面,寶音一直強自支撐,是花費了她所有的力氣才勉強沒有弄出任何動靜,待到馮玉河等人一走,她是腿腳就完全不聽使喚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衣裳被汗溼了一片,冷風一吹,涼颼颼的。
寶音癱在地上動不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正在心神不寧的時候,卻見眼前突然一角裙裾翩然入目,一雙鴛鴦紅的繡鞋鞋尖剛好是落在她眼前。
寶音的腦子裡嗡的一聲,頓時嚇掉了半條命,倉促的擡頭看過去。
她面前,宋楚兮脣角翹起一個弧度,好整以暇的看着笑話,那表情看上去閒適極了。
“宋四小姐?”寶音大爲意外,脫口問道:“您怎麼會在這裡?”
宋楚兮也不回答,只又錯開她身邊,徑自往前走了兩步,看着前面那路口殷紹等人方纔站過的地方,若有所思的慢慢說道:“方纔太子殿下手裡拿着的東西,你看清楚了?”
寶音的腦子裡又是嗡的一下,強撐着力氣爬起來,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道:“四小姐在說什麼?奴婢聽不懂。奴婢只是剛好經過這裡,看到太子殿下,一絲膽怯才藏起來的,天晚了,奴婢也要回去伺候我家娘娘了。奴婢告退!”
她說完,轉身就走。
宋楚兮也不攔她,只就還是帶着看好戲的語氣又再沉吟了一聲道:“我看那東西原本應該是一雙的吧?風管家是說要搜查後院嗎?卻不知道能從誰的屋子裡找到啊!”
她說着,眼底笑容不由的更深,回頭看了寶音一眼。
寶音臉上表情一僵,繼而還是繼續福了一禮,“奴婢告退!”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楚兮站在遠處,只在她剛一轉身,面上笑容就盡數斂去,神情便的冰冷又凝重,然後舉步從假山後面走出去,往東行去。
寶音提着裙子跑得飛快,這會兒也顧不得去找顏玥了,直接就回了住處,滿頭大汗的推門進去,果然屋子裡就只有寶琴一個人在坐立不安的等着。
“小姐還沒回來?”寶音問道。
“是啊!”寶琴點頭,憂慮不已的迎上來一步,“你不是跟着小姐一起出去了嗎?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呢?小姐她人呢?”
“先不說這個了。”寶音卻來不及同她解釋,而是繞過她,徑直進了裡面的顏玥的臥房,搬過她的首飾匣子,從最下面的夾層裡翻出一個顏色陳舊的翠色荷包來。
寶琴狐疑的跟進來,一看她翻出了這樣東西,立刻就是勃然變色的過去搶在手裡,“你這是幹什麼?隨便動小姐的東西。”
“出事了。”寶音道,又將那荷包奪了回來,一邊將那荷包裡的東西往外掏,一邊語速飛快的解釋道:“另一隻墜子落在馮管家手上了,吳良媛那裡已經事發了,東西好像是在去行刺她的刺客身上找到的,這會兒馮管家正在追查,萬一讓人發現小姐這裡有這個東西就糟了。”
“這怎麼會?”寶琴也被唬了一跳,神情慌亂不已,“那隻墜子當時明明是——”
太可怕了!
“不知道!”寶音也是心裡亂成一片。
她從那荷包裡掏出另一隻桃花耳墜子,因爲知道是顏玥的寶貝,捏在手裡的時候還有些猶豫,不過眼下也沒別的辦法,她便就心一橫,將那東西扔到了火盆裡。
兩個丫頭都是憂心忡忡,哪怕是親眼看着火苗竄上來,一點一點將那墜子上面栩栩如生的桃花燒成了灰,也都還是心裡緊張又害怕。
“既然有人拿到了這個耳墜子,那是不是就是說有人已經知道了……”寶琴的心裡胡思亂想,突然一個念頭蹦出來,就惶恐的一把抓住了寶音的手,“那小姐會不會有危險?”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寶音也是心煩意亂,拉開她的手,自己在屋子裡來回轉圈,“按理說既然有人拿住了咱們的把柄,就大可以直接告到太子殿下跟前去的,犯不着再這樣拐彎抹角的。不過——不過——”
寶音想着,就又免不了存了點僥倖,“也許是當初的那件事剛好被人給看到了,也不一定就是有人知道了小姐的真實身份的。”
可如果不是顏玥的真實身份被曝光了,絮兒又怎麼會出現?
絕對是有人洞悉了顏玥的所有的秘密的,並且想用這些秘密,將顏玥置於死地。
可是他爲什麼要繞這麼大的彎子?還有——
這人到底是誰啊?
“寶音,小姐到底去哪裡了?”兩個丫頭各自的思緒混亂,一直過了好一會兒寶琴纔想起顏玥來。
“啊!我在半路給跟丟了,又遇到太子殿下經過,就躲起來了,然後就趕着直接回來了!”寶音說道。
這時候都已經過了四更了。
“我們還是再去找找吧!”寶琴不放心道。
寶音比她更不放心,畢竟顏玥受了刺激,精神狀態並不好。
“走!”寶音點頭,兩人就吹熄了燭火出門,剛剛帶上房門走到院子裡開了大門,卻見斜對面的花園裡一隊又一隊的侍衛舉着火把經過。
“是馮管家安排的人手開始搜查了。”寶音焦急道,想了想,也只能是打消了念頭,“我們還是不要出去了,萬一被侍衛撞見,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爲今之計,也是唯有如此了。
只希望小姐能自己快點回來。
漓雨軒。
殷紹跟着那婆子走進院子的時候,這院子裡所有的下人都已經被叫醒了,十幾個人都神色焦灼的站在院子裡,翹首望着那屋子裡面的燈光。
“見過太子殿下!”見到殷紹進來,衆人連忙行禮讓路。
殷紹面無表情的直接推門進了屋子裡。
因爲秋心和秋意兩個丫頭也都昏迷不醒,這會兒屋子裡服侍的是兩個二等丫頭。
這會兒大夫已經來了,正跪在牀前給安意茹診脈。
“殿下!”兩個丫頭跪下去行禮。
殷紹誰也沒理,只徑自走到安意茹的牀前,擰眉看着她。
他也不先開口,一直到那大夫收了脈枕和絲帕,方纔問道:“她怎麼樣了?”
“娘娘只是被人下了迷藥,暫時昏迷。”大夫直接跪在地上回。
“什麼時候能醒?”殷紹問道。
“這種藥有點特殊,一時半刻的小的也沒辦法。”大夫汗顏,說着,又補充,“不過就只是單純的迷藥而已,良娣娘娘的身子不會有所損傷,應該是睡到天亮左右就能醒了。”
殷紹又再看了安意茹一眼,就沒再管她,而是轉身走到了外面的花廳裡,在椅子上坐下。
下面的丫頭趕緊沏了茶送過來。
那大夫也沒閒着,因爲兩個丫頭裡面秋心是被人打暈的,既然暫時叫不醒安意茹,他就先去給秋心紮了兩針。
秋心很快轉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睜眼看到這滿屋子裡都是人,不由的就是嚇了一跳,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她驚呼了一聲,爬起來就撲到了安意茹的牀前,攔着她的手哭了起來,“娘娘您怎麼了?娘娘您別嚇奴婢啊!”
因爲殷紹還等在外面,大夫的心裡着急,就跟過來勸道:“娘娘只是被迷藥迷暈了,晚些是會就會醒,殿下還在花廳裡等着你去回話呢!”
聽說殷紹在這裡,秋心立刻就是一個機靈,眼淚戛然而止,有些瑟縮的爬起來,一步一步的跟着大夫挪到了外面。
“殿下!秋心姑娘醒了!”大夫稟報道,說完就自覺的退下了。
“奴婢給殿下請安!”秋心規規矩矩的走過去跪下。
殷紹冷眼斜睨過來,涼涼道:“你是被打暈的?看清楚了是誰下的手嗎?”
“沒!”秋心道,使勁低垂着腦袋,“奴婢當時剛走到院子裡,就被人從後面打了一悶棍,沒看到那人。”
這個時候,那管事婆子已經帶人清點完這屋子裡的物件擺設,回來覆命。
“殿下,老奴都已經帶人查過了,娘娘屋子裡的貴重物件全部都在,沒什麼遺失的。”那婆子老實回道。
“什麼也沒丟?”殷紹聽了笑話一樣,冷不防的就笑了一聲出來。
他這一笑,一屋子的奴才就都跟着心裡發抖。
“是的!什麼也沒丟!”那婆子硬着頭皮再次回道。
殷紹的臉色,就在這一瞬間冷厲到了極致,他隨手將茶碗扔在桌上,然後往椅背上一靠,無須說話,跪在當前的秋心就又嚇得開始落淚,磕頭道:“殿下,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奴婢當時就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殿下您就已經在這裡了,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奴婢實在是不知情啊。”
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來他太子府的後院行兇,迷暈了他的妾室,卻不爲着偷盜?難道是圖着好玩的嗎?說出去還不成了笑話?
這一個晚上之內,他的後院裡接二連三的出現叫他顏面盡失的事情,殷紹此刻的心情已經憤怒壓抑到了極致。
那秋心是有口難言,總不能是將安意茹交代她去陷害廖倩華的事情都主動招認了吧?於是爲了掩飾,就只能是嗚嗚的哭。
殷紹被她哭的更加心煩,便就一撩袍角,大步往外走,一面語氣冰冷的撂下話來,“安氏醒了就讓她親自去給本宮一個解釋。”
也好在是那管事婆子沒有離開的太久,而等她發現安意茹的時候,她們主僕的衣裳都還齊整,否則的話,他真就要當場處死了安意茹來遮醜了。
“恭送殿下!”衆人連忙跪地相送。
殷紹目不斜視的從那院子裡出來,腳下步子飛快,一直到轉身繞進了花園裡的時候,他卻突然就毫無徵兆的一下子剎住了腳步。
楊平和蔣成海跟在後面,一時間防備不及,險些撞到他身上。
“殿下——”蔣成海遲疑着喚了他一聲,殷紹卻並未回答,突然揮起拳頭,一拳砸在了路邊的一株梅樹上。
那梅樹上的花瓣散了一片下來,成人手臂粗細的樹幹應聲折斷,有鮮血自殷紹的拳頭上順着指縫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蔣成海和楊平同時一驚,卻不敢貿然再去勸他。
“殿下,良娣娘娘這裡的事情應該就只是個巧合吧,許是那歹人不熟悉地形,做錯了院子——”蔣成海道。
但是這話說出口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安意茹這裡到底爲什麼有人會動她呢?吳良媛那邊的事情姑且都還能解釋的通,安意茹這邊發生的事情就太過莫名期末了。
“你覺得是有外人潛進來了嗎?”殷紹問道,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冷得掉渣。
“難道殿下的意思是——”蔣成海和楊平對望一眼,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能不動聲色突破我太子府的層層守衛摸進來,並且在不引起任何騷動的情況下放倒了安氏,那邊更是能精確的掌握吳氏被關押起來的屋子,直接就闖進去殺人滅口,你們以外外人能辦得到?”殷紹問道。
這個問題,其實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有內鬼!絕對是有內鬼!這個興風作浪的人現在一定還藏在他的太子府裡。
好!真是太好了!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於這樣公然的向他挑釁,不過——
這到底是誰做的?
殷樑?
好像不太對勁,如果是殷樑出手,就不該這麼不動聲色,怎麼都要將事情往大了渲染的。
可是除了死對頭殷樑,還會有誰?
“殿下,咱們自己府上的人應該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不過最近府上的生人也是不少的。”蔣成海分析道。
端木岐,宋楚兮還有文馨公主,這些人都各有隨從跟進來。
殷紹對自己府上的管制還是有信心的,當然也是第一時間就懷疑的這些人,不過他只是一時想不明白,這三個人之間到底有誰會敢於這樣挑釁他,公然就在他的負債之內動這樣的腦筋的。
而若要論及和他作對的理由——
好像宋楚兮就有!
殷紹的眸光微微一閃,莫名的就又添了幾分冷意,突然沉吟着問道:“宋家的那個丫頭,今天晚上都在做什麼?”
所有人這整晚的注意力都盯着吳良媛那邊呢,誰會特意去管宋楚兮在做什麼?
蔣成海和楊平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楊平就道:“屬下去去就來!”
這邊楊平纔要趕着去打聽消息,後面隨行的侍衛中卻有人不很確定的說道:“晚上在花園裡屬下有遇到宋四小姐身邊的丫頭,行色匆匆的到處找人,好像——是她沒在房裡的樣子。”
這個多事之秋,宋楚兮還到處亂竄?說是她沒嫌疑都沒人信了。
楊平的腳步頓住,再次確認道:“你確定她們是找宋家小姐?”
“應該是吧,如果是文馨公主那邊有什麼事,也犯不着她們出面了。”那侍衛道:“不過當時屬下不方便多問,也沒深究。”
楊平看向了殷紹。
殷紹的目光陰冷,抿着脣角一時沒說話。
蔣成海就道:“她會不會是去了前院端木家主那裡?好像經常說是兩人一起下棋到很晚的。”
殷紹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忽而便是脣角一勾,再度甩袖往前走去,“走!去廖氏那裡!”
這邊的花園裡,顏玥心聲不寧,手邊沒有燈籠,就深一腳淺一腳的奔走在花間小徑上。
那簫聲消止之後,她就完全沒了目標,只是這個時候,她滿腦子裡想着的都是廖容紗,怎麼都不肯輕易放棄,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廖倩華的住處去。
因爲馮玉河調派了人手搜查,花園裡已經整個動盪起來,不時的就有侍衛舉着火把匆匆而過,弄的聲勢浩大。
顏玥又唯恐是被人瞧見她在這裡,且走且閃躲着,連着躲開了四五隊侍衛,眼見着前面擡頭已經可見廖倩華那院子裡的燈火了。
她趕緊勉強的振奮精神,纔要繼續前行,卻見對面剛好一隊侍衛往這邊巡視而過。
這條路兩邊沒有遮掩,顏玥左右一看,只能是提了裙子轉身,卻不想身後那邊的路上,又見一行人匆匆往這邊行來,走在最前面的,恰是穿了一身黃色便服的太子殷紹,身後給他保駕護航的不是別人,偏偏還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兩個侍衛,蔣成海和楊平。
前無去路,後路被堵,如果一旦是叫殷紹將她堵在當場,她今天就真的是逃不脫了。
是直到了這一刻,顏玥渾渾噩噩了大半個晚上的腦子纔有些清醒了過來,但卻是爲時已晚,踟躕間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邊她正在着急不安的時候,正要往右邊的花圃裡閃,卻是冷不防從黑暗中探出一隻手來,一個人冰冷的五指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顏玥驚的渾身的汗毛倒豎。
那人卻是大力一拽,將她拽到了左側的一塊假山石後面。
黑暗中,顏玥看不到那人的臉,本能的就要掙扎,那人卻從後面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緊緊的抱住了她,聲音低沉的在她耳邊叱道:“別出聲!”
倉促中,顏玥就只能辨認出這個是女人的聲音。
不過這個時候,她雖是對對方存了戒心,但聽着殷紹等人的腳步聲已經逐漸逼緊,她便再不敢掙扎,趕緊屏住了呼吸。
這塊假山石的形狀有點細長,好在兩個女子都是身形纖細,緊緊貼靠在裡側,又要藉着夜色遮掩才能勉強藏身。
“見過太子殿下!”對面的一隊侍衛躬身給殷紹請安。
兩撥人,剛好就在這假山石前面相遇。
爲了給殷紹讓路,那一隊侍衛就只能靠到了路邊,甚至有一個人被迫推進了路邊花圃,顏玥被那人禁錮在懷裡,側目看去,都能看到了那個侍衛的側臉。
她的心裡砰砰直跳,更加努力的壓制,屏住了呼吸了。
蔣成海象徵性的吩咐了兩句,讓侍衛們仔細當差,待到殷紹一行過去了,這一隊侍衛才又繼續往前走去。
顏玥的心裡一直繃着一個弦,冷汗成股的沿着臉頰往下流,汗水將那人的掌心都濡溼了一片。
聽着身後兩邊的腳步聲都走遠了,她纔敢緩慢的恢復了呼吸,又開始大力的掙扎。
這會兒那人就沒再束縛她,放開了手。
顏玥戒備着趕緊退後一步。
宋楚兮就站在那假山石的背面,暗影裡,顏玥只能隱約分辨她的一個輪廓,不過還是一眼認出了她來,不由的大驚失色,脫口道:“怎麼是你?”
“我睡不着,出來走走,聽說今天這院子裡不太平,承微娘娘也趕緊回去歇着吧!”宋楚兮道,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身上沾上去的泥土。
顏玥對她自是沒什麼信任可言,一心還是惦記着前面聽到的簫聲,就一把甩開了她的手,還是要往廖倩華的住處那邊去。
“你瘋了!我說了不準去了!”宋楚兮急躁的一把抓住她。
“放手!不用你管我!”顏玥立刻試着甩開她。
這一晚,整個太子府裡的侍衛幾乎傾巢出洞,前面那一隊侍衛纔過去沒一會兒,後面另一隊人就又往這邊過來了。
顏玥此時的情緒激動,根本就不聽勸,如果繼續爭執下去,她們就一定會被發現的。
“素嵐!”宋楚兮心焦不已,忍不住沉聲叫道。
顏玥還在試圖掙脫她的手,聞言猛地一怔,愕然擡起頭來,眼睛裡先是一縱而逝的殺機,隨後轉爲戒備,最後就成了顫抖不已的恐懼。
“你——”她遲疑着開口。
院子外面已經有腳步聲往這邊逼近。
“跟我走!”宋楚兮趁她失神,一把拽了她,扭頭就走。
顏玥心中震撼不已,彷彿失了魂一樣,一時也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只亦步亦趨的跟着她,跌跌撞撞的往花園深處走去,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楚兮彎身摸到碎石底下的機關,開啓後面的密道,然後拽了她,一矮身拉着她鑽了進去。
那密道經年不用,裡面的陳腐的味道很重。
宋楚兮也無需火燭照明,摸黑帶着她連拐了幾個彎,最後開啓了出口的機關,又將她帶到了地面上。
這裡卻居然恰恰就是宋楚兮住的屋子,密道的出口,就在她睡的那張牀跟前的腳踏下面。
因爲她一晚上不見人影,兩個丫頭都出去找人了,此刻不在。
宋楚兮拽了顏玥出來,又將密道掩住,然後就奔到門口探望了一遍,確定文馨公主那邊已經睡了,就又回頭拽了顏玥,將她推到門口,“這院子外面沒人,你趕快走,就當今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姐姐?”顏玥看着她,燈影下這少女的側影孱弱,一張臉也是陌生的很,可是她心裡醞釀了一路的情緒就彷彿是在這一瞬間全部崩塌,還是如夢似幻的輕聲唸了出來。
宋楚兮面無表情,背轉身去,沒有理她。
顏玥的眼眶發紅,眼睛裡凝聚了一層厚重的水汽,她突然一個箭步衝過去,奔到宋楚兮面前,大力的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激動的質問,“姐姐——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她的神情迫切,卻稱不上喜悅,只是帶着混亂和恐慌。
宋楚兮忍了許久,本來是想催促她走,可是開口的話,卻成了沉重的一聲嘆息,“怎麼這樣傻?”
“啊——”得她這樣的一句話,顏玥突然低呼一聲,匆忙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淚蓄滿眼眶。
“你不能在這裡久留,趕緊走!”宋楚兮打開門,沉着冷靜的將她推到門口。
顏玥戀戀不捨的一直回頭盯着她的臉,語氣哽咽又乞求的只連聲喚她,“姐姐!”
“你先走吧!”宋楚兮幾乎是用了所有的自控力,勉強自己別開眼,不叫自己去看她的臉,推了她一把,然後反手關上了門。
外面到處都是侍衛往來搜查的腳步聲,顏玥這個時候也慢慢回過神來,哪怕只是爲了不要連累宋楚兮,她也不敢在這院子裡滯留,在外面呆愣愣的站了片刻,然後便魂不守舍的轉身奔了出卻。
宋楚兮貼靠在門板上,聽着她離開的腳步聲,這才稍稍放了心,撐着力氣又再站直了身子。
可是之前的一番動作之下,她消耗巨大,一直都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支撐,這會兒只覺得雙腿痠痛,又如是被千百隻螞蟻啃噬一般,再提不起一絲的力氣。
她往前搶了一步,一把撐住了桌子,卻依然還是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額頭上瞬間就佈滿一層冷汗。
這個身體的狀況,真是叫她焦躁又無力。
如果平時能夠堅持每天多活動一下,或許還不會糟糕成這樣,可是因爲端木岐戒備她,這幾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也不得不剋制。
這麼久以來,這還是頭一次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那雙腿便像是已經被廢掉,完全不屬於自己了一樣。
宋楚兮痛的只覺得心臟都麻木的和身體剝離了一般,前後兩世,還從不曾經歷過這樣的苦痛,如是入了一道輪迴,她卻只能咬緊牙關硬撐了下來,足足緩了有半個時辰才又勉強提起一絲力氣,強撐着爬起來,忍着劇痛一步一步挪回了裡屋。
彼時她身上衣物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趁着兩個丫頭不在,她趕緊從箱籠裡找了身衣服來換。
剛剛勉強穿上了乾淨的新肚兜,忽而驚覺的察覺到院子外面有動靜。
她匆忙撲倒桌旁去,吹滅了燈火,暫時止了動作。
外面回來的是舜瑜和舜瑛,兩個丫頭從門外看了眼,見到屋子裡的燈火全滅,就更是憂心。
“小姐到底卻哪裡了?怎麼找了一圈都不見人啊?”舜瑜心急如焚的擔憂說道。
宋楚兮自己如今的這個樣子,並不想讓她們看到,便就咬緊了牙關,沒有做聲。
“這樣不行,我們還得再去找,無論如何也得趕快找小姐回來,這府裡作亂成這樣,可別把小姐捲進去了!”想了想,舜瑛就又說道,頓了一下,也還是不放心,“這裡到處人心惶惶的,我看還是得要告訴少主去,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只有少主才能出面周旋了。”
如果宋楚兮真要出點什麼事,還真的是隻能靠端木岐和殷紹交涉的。兩個丫頭嘀咕了兩句,就又轉身匆匆的出了門。
這個時候宋楚兮才又敢鬆了口氣,精神一放鬆,她的雙腿就又再度失去支撐,痛的軟在了地上。
這一次的痛楚,和在南塘一次病發時候的程度有增無減,哪怕是她用了了所有的力氣,卻竟然是怎麼都無法讓自己站起來,只腿骨裡面又麻又疼,鑽心似的,折磨的人要發瘋了一樣。
宋楚兮癱坐在地上,腦子裡的一根線始終緊繃着,她知道,此時一旦她稍以放鬆,一定馬上就會昏死過去,可是哪怕是昏死過去都好,這一刻,疼痛之餘,就真是恨不能直接將這雙腿斬了以消止這痛苦。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是覺得自己已經痛的頭腦不清楚了,正在渾渾噩噩的時候,就又聽到外面有了動靜。
因爲腦袋不清楚的,就算她竭盡全力的集中精神,卻竟然都無法分辨那響動的程度,分不清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是一羣人的。
她是從來就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無能的時候,居然這個節骨眼上,也怎麼都不能再多撐着一口力氣,讓自己站起來。
房門,突然就被人從外打開了。
帶着夜色寒氣的風,伴着夜色一股腦的灌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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