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的人,不會對宋楚兮暗藏殺機。
而如果是赫連纓——
他會想着下狠手要這丫頭的命嗎?
殷述心中覺得怪異,何鵬就道:“這人的身手絕對一流,如不是渾身帶起來的戾氣太重,屬下都未必能發現他,其實——就算有何旭帶人跟着四小姐,如果他要出其不意的從暗處出手,還真不一定有人能擋得住。”
這個人,有在何旭手下取人性命的能力,可是——
他沒出手?
要於混亂之中殺一個人容易,但是要在四十多個侍衛的圍堵之下完好無損的帶走一個人——
那就難如登天了。
那麼,他到底是不是殷湛的人?
殷述還在失神,就聽遠處大門再次打開,門房的下人說了兩句客氣話,把宋楚兮一行給讓進了程府。
殷述的思緒被打斷。
何鵬側目,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陛下,我們在這裡等四小姐出來嗎?”
“程妡沒那麼好說話,一時半刻,她奈何不得那女人的。”殷述卻是篤定說道,拍掉肩頭上的夜露,轉身往巷子另一頭走去,“走吧!還要回去準備明天出京的事。”
何鵬沒說什麼,順從的跟上。
程府之內,程妡聽聞宋楚兮來訪,本是十分意外的,不過也只是略一思忖,就給手下的柴建元使了個眼色,“行李先都收起來,讓他們幾個也先散了,各自回房。”
柴建元也不廢話,鄭重的點頭,拱手一禮,“是!”
然後便匆匆退了出去。
此時程妡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樣式簡便的男人的袍子,她盯着桌上的燈火思忖片刻,然後就轉身進了臥房,動作乾淨利落的換了身平時的衣裳出來。
去到前廳的時候,宋楚兮已經坐着喝茶了。
她在門口略微頓了一下,然後便從容的舉步入內,“怎麼是你?四小姐不是年初就已經返回南塘了嗎?這時候怎麼——”
她說着一頓,目光困惑不已的自何旭等人身上一一掠過。
宋楚兮喝了口茶,擡眸笑道:“是啊!回南塘住了有一陣了,這不,聽聞你北狄的新君要掛帥親征,我家夫君念着他是晚輩,又是頭次帶兵,剛要最近我也無事可做,就讓我過來看看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好歹也能多個照應。”
宋楚兮是自衛城一役之後就失蹤了的,中間差不多三個多月,雖然各方都沒正面透露出這個消息來,但是來自赫連煜的密報,總不能是空穴來風的。
當時赫連煜先是懷疑她是落在了殷紹舊部的手中,但是左等右等的,殷紹的殘餘勢力都被清除乾淨了也沒見有人把她推出來講條件,也就知道不對勁了,再換個思路——
那就只能盯着從殷述身上找破綻了。
本來以爲殷述既然軟禁了宋楚兮,只要盯着跟蹤他,就總能找到宋楚兮的藏身之處,但是遺憾,這幾個月暗中窺測殷述的一舉一動,還是沒有任何的線索。
現在宋楚兮會帶着何旭深夜登門,而且還開口就給出這樣看似牽強,而且實際上又是寓意深刻的一番說辭來——
程妡馬上就聽懂了她的話外音,心絃猛然一陣緊縮。
他面上表情出現了一瞬間很不明顯的僵硬,然後仍是強作鎮定道:“哦?這話我怎麼就聽不懂了?宣王叛國,被逐出宗室,當初先帝是下了皇榜昭告天下的,並且咱們皇帝陛下登基之後,也沒說過要與他重修舊好,怎麼他們還以叔侄相稱?又是幾時,關係變得這麼好了?”
何旭聽得頻頻皺眉。
宋楚兮暗中遞過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只是不以爲意道:“皇帝陛下的年紀尚輕,有時候難免有些孩子氣的。”說着,話鋒一轉,她便眉目含笑的望定了程妡道:“就比如這一次御駕親征的決定,就做得有些衝動草率了不是?”
程妡在這京城裡蟄伏的兩年,本來也算是隱藏至深了,她本是個耐性很好的人,但是宋楚兮這樣見面就意有所指的掀了她的底,她便怎麼都要有些沉不住氣了。
程妡冷了臉,脣角牽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三更半夜,宋四小姐到我這裡來,就是爲了閒話家常,或是說陛下的閒話嗎?”
宋楚兮話裡話外的暗示都很明顯,她已經看穿她的底牌了,程妡很清楚她這是來者不善。
“也不能算是吧!”宋楚兮道,語氣不溫不火,她低頭晃了晃手中茶杯,撇撇嘴,“你知道的,雖然之前我和殷湛也有在京城裡住過兩年的,但是我們夫妻的人緣都不怎麼好。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他要領兵出征,而且他和阿湛正鬧彆扭呢,又說什麼也不會帶着我一塊上路,沒辦法,我只能自己尾隨了。”
程妡越發被她繞糊塗了,只就皺眉盯着她。
宋楚兮就無奈的嘆一口氣道:“算來算去,在這天京之內,我也就和程大小姐你還能說得上話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孤身上路,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所以只好厚着臉皮登門。聽說最近程大小姐也沒什麼事,不如與我結伴,陪我走這一趟?”
“哈——”程妡聞言,不可思議的就給笑了出來,“你要我跟你作伴?”
宋楚兮明知道她是西疆的暗探,居然頂風作案,要拉他去公然尾隨殷述出征?
而且——
還是在當着殷述的心腹親衛的面來說的?
程妡直覺的就只認爲宋楚兮是要套她的話。
不想宋楚兮卻是鄭重其事的點頭,“是!咱們同爲女人,一起上路有個照應,還彼此方便,雖然說是不情之請,但是我想——程大小姐應該不會拒絕我吧?”
殷述身邊的兩個侍衛,自然都不會太笨,就算一開始何旭對程妡全無懷疑,但是跟着宋楚兮走了這一趟,再聽她這一番顛三倒四真真假假的對話,心裡也該反應過來了——
這位程大小姐的身份有問題。
不知不覺間,何旭已然是牢握住了腰間佩劍。
程妡不動聲色的四小掃了一眼,表情就快速的冷凝下來,冷冷的盯着宋楚兮,一字一頓的反問道:“如果我不給這個面子呢?”
“你爲什麼不給?”宋楚兮脫口反問。
兩個人,四目相對。
程妡的手壓在桌子上,手指已經根根收攏,抓握了起來。
宋楚兮拿眼角的餘光瞥見,卻毫不介意,反而衝何旭一揚眉,“程大小姐答應了,她應該需要變裝,收拾下行禮,你們到外面去等吧。離這兒天亮還有兩個時候,我們不趕時間。”
程妡的真功夫怎樣,在場的誰也沒親自試過,不過以她的年紀來看,她若不是天賦過人的話,應該也只是泛泛,當然——
宋楚兮這樣的,絕對也不會是她的對手就是了。
宋楚兮一直泰然處之,毫不擔心,何旭又看了兩人一眼,這才沉默着先退了出去,帶着侍衛們守在了院子裡。
他人一走,程妡馬上就不再僞裝,冷冷道:“說吧,你意欲何爲?”
“走你原來要走的路,只是與我結伴而已!”宋楚兮坦言。
程妡擰眉,她就又不知死活的笑道:“難道你本來不就是打算尾隨殷述的大軍離京嗎?剛好咱們要走一路,和我結伴,不好嗎?”
程妡愈發拿捏不準她的真實意圖,只狐疑的盯着她的眼睛道:“帶着成獻帝的貼身侍衛來找我?你當外面和那侍衛是個傻的嗎?宋楚兮,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要想拿我,就儘管放馬過來,咱們各憑本事來說話,別和我玩陰的。”
“拿你?我拿不住啊!”宋楚兮悵惘的嘆息一聲。
程妡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的視線,越來越冷。
宋楚兮的確沒有拿她的本事,但是何旭帶來的人個個都是高手,他們如果要動手的話,她還能跑了不成?
“收拾一下,天亮了我們就上路吧!”宋楚兮道,目標明確。
“那話說明白了,你到底想做什麼?”程妡哪裡會隨便聽她的擺佈。
“不幹什麼,就是想尾隨殷述去戰場上看看。”宋楚兮道,並不迴避她的觀察和審視,微挑了下眉毛,“如果你就是不想走這一趟,那我叫何旭在這裡就拿下了你來,綁了你,照樣上路。總之既然是我計劃好的行程,就必須要按我的安排走,你也看到了,何旭帶來的人,個個都是高手,我知道你應該是不怕死的,可是明明可以不同死的,難不成你還要拼了命去找死不成?”
“帶我去前線?你又是爲了什麼?你又有什麼目的?難道是爲了拿我做籌碼,卻向成獻帝示好,讓他跟你們南塘化干戈爲玉帛嗎?”程妡道。
宋楚兮這會兒說話不客氣了,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她也是心高氣傲的,此時便多少動了些脾氣。
宋楚兮絲毫也不在意她的壞脾氣,沉吟着長出一口氣,如是道:“示好麼——大約也算是有這麼點意思吧!”
程妡聞言,始料未及,倒是一愣,但隨後卻忍不住失笑,挖苦道:“宋楚兮,你是不瞭解我家少主還是因爲對我們殿下所知甚少?區區一個我,我身份沒被發現的時候,對北狄和成獻帝而言,的確算是個威脅和麻煩,現在既然你都發現了,你還能利用我來做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我這種人,說白了,不過就是他們上位者操縱在手裡的一步棋,能用的時候就物盡其用,一旦沒用了——”
她說着,就自嘲的勾了下脣角,“你還想拿我去威脅我們少主和殿下不成?你是覺得他們會爲了我獻城?還是覺得他們會爲了我退兵?”
程妡這種人,一直都活得真實也現實。
宋楚兮其實是挺喜歡她這樣利益分明的性格,和隨時隨地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的睿智。
“都不是!”她說,“不過橫豎你是連死都不怕的,又何懼跟我走這一趟?就當多活一天是一天吧,你直接就把自己當成個是個死人,別想那麼多不就行了。”
她怎麼都不肯露底,程妡卻從來都不敢小看她,自然也不肯輕易妥協。
宋楚兮微笑看着她,就在她的注視下緩慢的彎身下去。
程妡戒備的看着她,眼見着她彎身自自己裙下的短靴裡抽出藏在那裡的匕首也沒阻止,然後又看着宋楚兮將這把匕首扒出來,啪的一聲插在了桌上。
她方纔衣服換得倉促,靴子乾脆就沒換。
這會兒程妡倒也不覺得尷尬,只冷眼看着宋楚兮道:“做什麼?你威脅我?”
“算是吧!”宋楚兮道,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洋洋灑灑的望着她,“你不是懷疑我來找你是別有居心嗎?我的確就是別有居心的。咱們兩個之間,就不必試探來試探去了吧?乾脆點,現在就給我個明顯的表態,你是要現在就死,還是跟我走?”
“就憑你?你能耐我何?”程妡低頭盯着桌上的手中匕首,突然就笑了,笑得意氣風發。
“我本來也不是你的對手,的確也不能奈你如何!”宋楚兮雲淡風輕的微微一笑,那笑容之間卻同樣有種勢在必得的自信,“你應該算是西疆赫連氏的家臣吧,就算要死,臨死前難道就不想再見你的主子一面?好歹是全了這君臣一場的情分。”
程妡這種人,已然是孑然一身了,她沒有親人,而且自己不怕疼也不怕死,根本就是塊啃不動的骨頭。
如果說宋楚兮會在她的身上有所圖謀——
也難怪程妡怎麼都想不明白了。
只不過,人就是這樣,能好端端的多活一日,又何必急着送死呢?何況對於宋楚兮此次出現的目的,程妡也的確是百思不解,並且迫切的想要一個解釋。
她抿了脣角,不說話。
宋楚兮只瞧她的神色也就瞭然,露出一個笑容道:“既然妥協了,那就你自己吩咐下去吧,原來是準備怎麼個陣容配置去追殷述的,就還是照怎麼個陣容安排。殷述明日一早點兵出京,我們晚他一個時辰,等天亮了再走。”
程妡爲了不叫比人對聽起疑,在京城裡的行事一向低調,甚至她身邊都不敢帶過多的人手,畢竟一個破落戶的女兒,行爲稍有偏差就有可能被有心人士注意到。
她這闔府上下,不過二十幾個下人,出來灑掃的丫頭婆子,剩下的十來個人身手其實都不賴的。
“柴建元!”深吸一口,她冷聲開了口。
柴建元從院子外面進來,神色防備的掃了眼何旭等人,倒是直接進了門,“大小姐!”
“照我吩咐你的,讓他們收拾準備,天亮了,我們和宋四小姐一起出門一趟。”程妡道。
柴建元不知道宋楚兮都和她說了什麼,只看了眼桌上插着的那把匕首,便就神色凝重的點頭,“是!”
他轉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於是就心滿意足的笑了,“時間還早,你要休息就請便吧!”
程妡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又看了她一眼,然後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何旭!”宋楚兮懶洋洋的靠在那椅背上沒動,“你親自去跟着程大小姐吧,你們一羣大男人,我不可不想單獨和你們一同上路,可得把成大小姐這個同伴給我看好了。”
程妡被她氣得,頓斯胸口就被噎了一口氣悶氣,腳步一頓,卻沒回頭,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何旭神色複雜的回頭看了眼燈火闌珊處正在閉目養神的女子,然後一招手,帶了四名隨從,跟着去了後院。
程妡的院子不很大,四個人,分四面把守,保管她插翅難逃。
何旭就親自守在院子外面。
夜深人靜,同在前面把守的侍衛忍不住問道:“頭兒,我們這是做什麼?”
宋楚兮難道真的只爲了找程妡路上給她作伴解悶的嗎?就衝這程妡的身手,連他這普通的一個侍衛都能拿住,總不能指望她能幫上什麼忙的。
何旭黑着臉,語氣不明的吐出幾個字,“這個程大小姐,有問題!”
他沒再多說。
他一直跟在殷述身邊,對於朝局上面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宋楚兮之前的話,雖然沒有明着揭程妡的底,但那意思卻是一目瞭然的。
而且程妡本來也是正裝好正準備暗中離京的,如果不是宋楚兮上門將她堵住了,還真不敢保證後面會出什麼事呢,想來就叫人捏一把冷汗。
南塘。
大鄆城。
殷述大軍離城出發的第三天,衛恆把最新的密信送到了殷湛手裡。
“這幾個月王妃一直被關在離康王府不遠的一個院子裡,因爲康王府和康王身邊的任何一人都和那院子接觸過,所以才導致我們疏忽,一直沒有查到。”衛恆道,一面有些汗顏,但總算是找到宋楚兮的蹤跡了,又多少是覺得鬆了口氣,“兩日之前的清晨,康王御駕親征,親自率兵出城了,頭一天夜裡,王妃帶着何旭一行突襲程府,應該是和程妡攤牌了,後面又帶了她,由何旭押解,尾隨大軍而去了。”
殷湛手裡捏着那紙條,指腹不易察覺的緩慢的在那紙上摩挲,不知道在想什麼。
衛恆只等着他拿主意,一語不發的從旁等着。
過了一會兒,殷湛纔開口,卻只是問道:“京城裡,是童五還是嚴華跟着她的?”
“是童五!”衛恆道:“本來童五和嚴華都在京城裡暗中查訪王妃的下落,可是找了三個多月無果,我擔心王妃別是被康王關押在城外了,就讓嚴華出城去找了,王妃離京走得又倉促,嚴華沒能跟上,童五倒是很快發現了,一直暗中尾隨保護,這密信,也是童五傳回來的。”
衛恆說着,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補充,“王爺,這幾個月,也有赫連纓和赫連煜的人在天京暗中查訪王妃的下落,不過童五說,就在王妃現身的那天夜裡,他發現暗中有個高手尾隨。後來在程府外面,他覺得那人身上殺氣重,就設法將人引開了,想要拿下盤問,居然遠不是對手,過了幾招就讓人跑了。”
“不知道是什麼人?”殷湛問道。
“不知道!”衛恆搖頭,“不過童五說那人的身量,應該是個女人,本來還擔心她會對王妃不利,那人一整晚都在程府附近遊蕩,可是後來王妃他們出京之後,她就突然自動消失了。”
“一個女人?”殷湛閉上眼,沉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童五不是她對手,她又蒙着面,只童五說,身材比較好分辨,不很好,稍微有點發福吧。”衛恆道,也只能是將童五附帶着提的一兩句話如實轉告了。
“一個女人?還是個高手?”殷湛反覆思量着,“這樣的體態特徵,就應該不是宋楚琪了。”
“是啊!應該不是!就是不知道她意欲何爲,反而更叫人不放心!”衛恆也是憂慮,想了想,提議道:“事不宜遲,屬下再去一封密信催一催,讓嚴華也追上去,且不說這個人的目的不明,回頭如果去了戰場上,多個人,好歹能多個照應。”
衛恆說做就做,轉身就要出去。
“站住!”殷湛卻是叫住了他。
他重新張開眼,眉目間也是顯而易見的憂慮之色,仍就捏着手裡的紙條道:“既然是個絕頂高手,多一個嚴華等頂什麼用?”
衛恆愣住。
殷湛於是就將那紙條揉在掌心裡,捏成了齏米分,鬆開手的時候,他面上就莫名多了幾分冷色道:“飛鴿傳書,把嚴華叫回來吧。”
“叫他回來?”衛恆不解。
殷湛拍掉掌心裡的米分末,站起身來,繞過桌案,走過去推開了右邊的一閃窗戶,看着東南方向道:“以防萬一,總不能坐以待斃,既然那是個高手,那就只能是也請個高手出山了。讓嚴華回來,往邑海城送封信吧。少戎既然信她,這樣的生死關頭,她應該不至於見死不救!”
衛恆飛快的反應過來,心裡也就跟着亮堂幾分,“好!屬下馬上去傳信!”
他匆匆往外走,走了兩步,見殷湛一直站在窗前未動,就又忍不住的回頭道:“王爺,王妃她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是她的主意尾隨要去戰場的,她應該就是有足夠的把握的,而且——康王的爲人——他當是不會——”
說到了後面,衛恆便有些語無倫次。
“我擔心的不是這件事!”殷湛道,面上依舊是難掩的擔憂之色,“殷述再混賬,總歸是從沒對她動過殺心的,她要自保,總歸是能有把握的,我只是——”
只是覺得,她有什麼事是瞞着我的!
而這種不確定的想法,就叫他心神不寧,擔心不已。
衛恆就只當他是不放心宋楚兮,左右想了想道:“最近各處邊境都也還算穩定,尤其塞上,南蠻人獲勝之後,沾沾自喜,爲了守住塞上草原,集中所有的力量,全力防範西疆的軍隊,一時半會兒盧陽城應該不會有什麼閃失了。王爺如果實在不放心,要不您親自去接——”
話音未落,殷湛卻是斷然搖頭。
“我不能離開大鄆城!”他說,搖頭一笑,關上了窗子走回屋子裡,“就因爲我人在這裡,盧陽城才能守住。區區一點南蠻士兵,你當赫連纓真就奈何不得嗎?他現在跟那些南蠻人耗着,無非就是懶得去奪塞上草原那點貧瘠的操場,一旦我不在大鄆城中坐鎮了,他馬上就會趁機踩着南蠻人的屍首,揮軍北上,別說是區區一座盧陽城,怕是他要直接翻過祁連雪山,把整個南塘都一併收入囊中了。”
一旦叫赫連纓引兵北上,赫連煜和他南北呼應,到時候西疆的軍隊纔算是勢如破竹。
所以,這幾個月以來,所有人都以爲他穩得住,以爲他不擔心,卻沒人能理解他這樣巋然不動的守在南塘,心裡是受到怎樣的煎熬。
他的女人,不知所蹤。
哪怕知道她不會有生命危險,可是在她身陷囹圄的時候,他這個爲人夫君的,卻必須穩坐釣魚臺,在這千里之外,巋然不動的遠遠看着,等待。
他這一生,好像從來就沒有任性和衝動的權利,隨時隨地和性命相關,所以他永遠都要隱忍,永遠都要保持理智。
衛恆聽得,也是心頭一緊,趕緊正色道:“王爺放心,屬下這就傳信,馬上讓嚴華回來。”
殷湛沒說話。
衛恆轉身快步離開。
殷湛轉身走回案後,剛坐下,外面宛瑤就端了一盅補品進來。
她也不多言,直接把東西給殷湛送過去。
殷湛沒拂她的意,雖然食之無味,也還是拿了勺子吃。
“主子就是知道王爺一定不會衝動行事,所以當初纔會那麼放心的跟着康王殿下去的,王爺,您和主子彼此心意相通,她——”宛瑤並沒有馬上離開,倒是破天荒的出口安慰。
殷湛捏着勺子的手頓住,突然有些好心情的露出一點笑容道:“放心吧,我分得清楚輕重。”
只要他人在南塘坐鎮,只要赫連纓不輕舉妄動,那麼赫連煜和殷述雙方面就都有顧慮。
宛瑤似乎也是覺得自己話多了些,垂下頭去,抱着托盤又沉默一陣,便就按耐不住,神色憂慮的試探着開口道:“要嚴華回來去邑海城傳信,這——還來得及嗎?”
即使僞裝的再鎮定,也即使她一直都在給自己灌輸要相信宋楚兮的信念,可是宋楚兮現在孤身一人在外,身邊又危機四伏,到底——
宛瑤是沒有殷湛這樣的意志力的。
“不過就是做兩手打算!”殷湛道,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語氣悠遠,“如果她真是值得你家主子信任的,那麼根本就不需要等到嚴華特意去傳信,該出現的時候,她自然就會出現的!”
他和宋楚琪沒有過接觸,可是他知道,就算只是爲了他和殷黎,宋楚兮現在也不會毫無把握的去冒險,如果說有人能天降奇兵,成爲危急關頭力挽狂瀾的殺手鐗,那麼——
唯一可信的,應該就是那個神出鬼沒的宋楚琪了吧。
赫連纓此次率兵攻打是的江南古道,你是一條連通南北的商運古道,算是除了水路以外,南下時候最便捷的一條通道了。
打通了這一道關卡,那麼赫連煜想要揮兵南下,便會勢如破竹,少去許多阻礙。因爲是商路,所以這條古道沿路大的城池很多,除了密集的設置關卡之外,又受到周圍地形的限制,根本沒辦法大面積駐兵。
泗水關的守軍是攔截在前的最後一道屏障,和赫連煜短兵相接已經對峙了十餘天,好在這處關卡易守難攻,守軍將領又耐得住性子,並不被敵軍的激將法所擾,只一力死守。
只是畢竟兵力有限,十多天下來,人困馬乏,已經如強弩之末。
殷述率軍趕到的時候,赫連煜正集中兵力想要抓緊時間攻克這道關卡,兩萬精兵強行進攻,泗水關的守衛彼時已經不足五千。
設置的關卡障礙被層層突破,後面幾乎就要用士兵的身體去擋。
狹窄的山谷間,瀰漫的都是一片濃烈的血腥氣。
“頂住!陛下親率援兵,很快就到,大家撐住,一定要守住!”守將紀承望站在高處,沙啞着嗓子大聲的嘶吼。
下面雙方的士兵都殺紅了眼,血流成河。
對面的山谷外,赫連煜面上再不是平時暗中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凝重之餘,也有些暴躁,“密報不是說,殷述就快到了嗎?人還沒到,居然就先把這裡守軍的士氣給振奮起來了,怪不得他來得這麼高調,一早就放出了風聲。這個小子,還真是不可小覷的。”
“對面的守軍連番消耗下來,防禦已經十分薄弱了,任憑他們再如何勇猛,今天,這泗水關必破!”身邊副將道,語氣肯定,信心十足。
“就怕是夜長夢多!”赫連煜道,頓了一下,“程妡那裡再就沒消息了?”
“這五六天了,她和宋四小姐一起,都被成獻帝的人控制住了,人雖然也是往這邊來的,但是因爲沒和大軍一起,所以指望不上。大軍之中,我已經遵照殿下命令,傳信出去,讓他們行動,但是暫時還沒有好消息。”那副將道,說着,也是頗多遺憾,“成獻帝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心機也算深沉,平時他人在宮裡,身邊守衛極嚴,而且他登基之前,藉着城中諸王內亂,將整個朝中勢力大肆清洗了一番,在京城之內,根本就沒辦法對他下手,這一次他孤身出來,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願軍中插進去的人手能夠不負衆望吧。”
“那位齊國公也不算白做了那麼多年的武將,好歹是借他的便利,往軍中安插進去了一些人手,這機會難得,只但願吧。說到底,這殷述到底也是年輕氣盛,如果人人都如殷湛那樣,我還真是沒辦法了。”赫連煜道,那語氣也分不清是嘲諷還是讚賞。
“軍中能近他身的人好歹是有那麼幾個的,而且到時候,就算暗殺不能成功,一旦兩軍開戰,他隊伍裡出現內亂,他就再無法控制,就算他人來了,也抵禦不了我們大軍南下!”那副將道,勢在必得。
“先別這麼得意,在大局未定之前,說什麼都是白搭!”赫連煜不悅道。
“是!”那副將應道。
說話間,山谷間又是一陣激烈的喊殺聲,片刻之後,就有士兵回報,“殿下,又破一道關卡,後面——”
話音未落,赫連煜的目光卻突然定格在了某處,微微一凝。
察覺他的臉色不好,那副將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卻見那邊半山腰紀承望站着的地方,紅袍銀家,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行幾人。
赫連煜微微擰眉。
“那是——”那副將倒抽一口涼氣。
只這一來一去的工夫,山谷裡的廝殺聲突然空前激烈了起來。
“援兵到了!我們的援兵到了!”紀承望幾乎是喜極而泣的聲音大聲的嘶吼,然則這時候的高處,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殷述提前到了!”赫連煜沉吟,面色凝重。
“怎麼會?探子明明說大軍還要一天才到!”那副將難以置信。
這時候,山谷裡就又有士兵策馬奔出,有些慌張的再次稟報,“殿下,將軍,北狄人有五千援兵先到了,後方又有支援,我們是要繼續強攻嗎?”
那副將的臉色已經變了。
赫連煜也不回答,卻是突然閉了下眼,臉上掠過一點自嘲的笑容,他看向身邊副將,“現在知道爲什麼你下了暗殺的命令,卻遲遲沒有好消息了吧?殷述這小子,果然不可小覷,他根本就沒和大軍一路,而是提前帶兵先行了。”
“怎麼會,明明有密報說——”那副將還是難以相信。
“跟隨大軍一起的,八成是個假貨!”赫連煜道,說着,一頓,他卻沒空去計較這些既定事實,緊跟着就目色一厲,“雖然他帶兵帶了,但區區五千人,還是有希望的,趁着他大軍未到,殊死一搏吧。你去,能衝過去,咱們皆大歡喜,成敗在此一舉了!”
“是!”那副將領命,調轉馬頭去點兵。
卻在這時,對面的半山腰殷述那邊突然起了一陣騷亂,又有幾個人走到高處。
離得稍微遠了,赫連煜也還是大致能分辨那幾個人的身影,卻是宋楚兮和程妡一行。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那邊的確是宋楚兮和殷述一行攀上了半山腰,但是情況和料想中的有所差別,不是宋楚兮挾持程妡,卻是程妡挾持了宋楚兮。
殷述本來正在快速的分析戰場上的行事,纔要指揮作戰,冷不防身後就是一陣騷亂,他倉促回頭,卻見程妡用一把染血的長劍壓在宋楚兮的脖子上,款步走了上來。
殷述的臉色微微變了,冷着臉,目光一瞥。
何旭滿面愧色的從後面帶着侍衛奔過來,單膝跪地道:“是屬下失職,路上四小姐和程大小姐去如廁——”
本來一路上都是這樣的,程妡一直很有淪爲階下囚的自覺性,她去如廁的時候,宋楚兮也跟着她,好像是怕她跑了,以至於何旭等人疏忽,最後這一次,卻居然調了個個兒,讓宋楚兮被程妡所擄。
殷述黑着臉,一語不發。
“陛下,抱歉了,本來我也不想如此,但奈何宋四小姐找上門來,這現成的便宜,你說我撿還是不撿?”程妡挑眉道,語氣冰冷。
“做什麼?你拿住了她,不卻南塘找殷?來找朕,有意思?”殷述冷冰冰的反問。
“有沒有用也要試過了才知道!”程妡道,說話間,她目光冷厲的往下面的山谷裡一掃,“怎樣,是陛下換下她,你來做我手中的人質,然後由我替你下令撤兵,還是你現在就自己下令休戰?”
宋楚兮在她手上,殷述就完全受制。
“程妡——”宋楚兮深吸一口氣,纔要開口說什麼,程妡卻把壓在她脖子上的長劍又逼緊幾分,嘲諷道:“我知道,你不是個爲了天下大義就能捨身取義的人,所以這事兒我和陛下來談,你閉嘴看着就好!”
宋楚兮纔不會爲了什麼戰爭大義送死的,這一點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她可以爲了殷湛去拼,爲了殷黎去死,可是——
這天下江山,和她有什麼關係!
殷述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着,這時候額角已經有青筋隱約的跳動,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開始懷疑宋楚兮尾隨他過來的用意了,畢竟以宋楚兮的心機,讓她被程妡所擄?這不太可能!
程妡勢在必得,剛要開口說話,不想又聽宋楚兮一聲嘆息,她卻是遺憾的笑了,“先別急着放狠話,你看看對面!”
程妡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對面的西疆軍中一片躁動之聲,“啊!殿下!”
同時有慘叫聲沖天而起。
而等到衆人齊刷刷循聲望去的時候,卻見本來護衛在赫連煜身邊的侍衛死了一片,一個穿着小兵服飾的人躍居於赫連煜的馬背上,從後面拿刀壓在了他頸邊,同時惡狠狠的衝着這邊的半山腰喊道,“不想他死的,就把拿丫頭給我押過來!”
最初的驚慌過後,赫連煜便就狠狠閉了下眼,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個字,“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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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小姐這個埋的不是很深,之前就有妹子猜到了,她是赫連煜的人。端木項和宋太后出事那次,和他見面的人就是程妡,其實這姑娘性格還是不錯的,好歹自強自立,只是遇到兮兮這樣的,就倒黴催了囧~
ps:然後最後出現的這貨不是大姐哦,猜錯的,自覺面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