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氣的一夜沒睡好,次日一早就趕着去了端木秀香那裡。
端木秀香當面表白遭拒,也是一夜輾轉,啜泣一宿,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
“小姐,您快別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了,老奴讓廚房送了蔘湯過來,您好歹是吃一點,補補元氣!”丫頭們都勸不住她,於是院子裡的管事周媽媽就親自趕來,滿面愁容的安撫。
周媽媽端着湯碗上前,端木秀香本來正趴在牀上飲泣,大力的擡手一揮,怒吼道:“我不吃!”
這一下的力氣太大,更沒想到陳媽媽會剛好扶着沈氏走進來,一碗蔘湯直接砸在了沈氏身上,潑了她滿衣襟都是。
“呀!夫人小心!”陳媽媽驚呼,卻是護不住的。
湯碗隨後滾落在地,裂了一地的碎片。
“夫——夫人!”周媽媽舌頭打結,趕緊跪下去請罪,“奴婢該死,是奴婢沒有拿穩了那湯碗,髒了夫人的衣裳。”
說着就要爬過來,拿袖子給沈氏擦。
沈氏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的火,被那湯碗砸的心口發疼,更是進門就被潑了滿身的湯水,臉色頓時就更黑。
“滾開,別拿你那髒手碰夫人!”陳媽媽嫌惡的踢了周媽媽一腳。
周媽媽使勁伏低了身子,再不敢往前湊,幾乎趴在了地上。
牀上的端木秀香聽了動靜,回頭看見沈氏進來,頓時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道:“母——母親!”
她自己到底是做賊心虛,想着昨夜的事,就先自顧的紅了臉,目光不自覺的四處亂飄。
陳媽媽拿着帕子要給沈氏擦拭衣襟上的湯汁,沈氏卻是沒讓,直接冷聲喝道:“叫她們全都出去!”
“夫人的話,你們沒聽到嗎?”陳媽媽傲慢的一擡下巴。
“是!老奴告退!”周媽媽連忙磕了個頭,起身帶着端木秀香屋子裡的人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
沈氏就徑自朝端木秀香行去。
端木秀香看着她滿是怒氣的一張臉,不自覺的往後推了一步,僵硬道:“母親怎麼這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你昨天晚上都做什麼去了?”沈氏根本無從忍耐,直接就咬牙切齒的質問。
端木秀香的身子一抖,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她,心中顫抖不已,結結巴巴道:“我——我什麼也沒做啊,我睡——睡了!”
到了後面,聲音就自行弱了下去。
“合着你是到了這個時候還打算着蒙我是不是?”沈氏怒不可遏,手裡抖着帕子指着她,胸口起伏的利害,好一會兒才勉強順過一口氣來,呵斥道:“你還不給我跪下!”
端木秀香一直當她是個慈母,被她這樣疾言厲色的模樣嚇壞了,當即就是腿一軟,不自覺的屈膝跪了下去,抽泣道:“母親——”
沈氏看着她憔悴的模樣,也是心疼,卻壓不住心裡的火氣,“昨天我走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你是我端木家堂堂嫡出的小姐,居然這樣的沒有分寸?私相授受,還——還——”
想到女兒思戀的人是嶽青陽,沈氏的心裡就越是氣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惡狠狠道:“你看上了誰不好,偏要去和那個賤種牽扯不清——”
“母親!”端木秀香聽她用了這樣的字眼來侮辱自己的心上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突然大聲打斷她的話,爭辯道:“母親你怎麼也和那些長舌下人一樣,會有這樣齷齪的想法,青陽哥哥他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這死丫頭,執迷不悟不說,居然還爲了那個賤種頂撞她。
沈氏氣的眼前一暈,霍的起身,擡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啊——”端木秀香撲倒在地,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臉,卻是忘了哭,不可思議的看着一貫都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母親。
“你還執迷不悟?爲了個野男人,居然不惜糟踐自己的母親,枉費我平日裡是那般的疼你寵你,早知道會是這樣,我還真不如當初就直接將你掐死了痛快!”沈氏咬牙切齒的咒罵,說着也是一臉的悲痛欲絕。
這幾天,本來因爲端木岐和宋楚兮回來,她就如履薄冰,如鯁在喉,這會兒全面爆發,就忍不住把所有的怒氣都發在了端木秀香身上。
“青陽哥哥他不是——”端木秀香脫口就又要頂撞。
“你還敢說?”沈氏忍無可忍,擡手還要再打,卻是眼前發暈,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夫人!”陳媽媽奔過去,趕緊扶住了她,給她撫着胸口順氣,一邊拼命的給端木秀香使眼色,“九小姐,夫人都是爲了您好,她這正在氣頭上,您還不趕緊賠個不是,勸一勸?”
端木秀香見到沈氏歪在桌旁喘着粗氣,本來也是擔心,但是再轉念一想自己的終身幸福,想着嶽青陽儒雅清俊的面孔,便越發堅定了不能妥協的信心。
“不!”端木秀香一梗脖子,強硬道:“我沒有錯,我就是喜歡青陽哥哥,除了他,我這輩子誰也不嫁,就算母親您不肯幫我,我也不會聽三哥的話,去嫁給唐家做繼室的。”
“你——”沈氏指着她,幾乎渾身都在忍不住的發抖。
一個大家閨秀,居然不知廉恥的把話說的這樣露骨,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兒,沈氏早就叫人撕爛她的嘴巴了。
“夫人您別動氣,九小姐還小,您可別跟她置氣。”陳媽媽慌張的不住給沈氏撫着胸口。
端木秀香使勁的瞪着眼睛,示威一樣的不肯妥協。
沈氏胸腔裡頂着一口氣,更是惡狠狠,看仇人一樣的看着她。
母女兩個,正在對峙不已的時候,外面就聽沈氏身邊大丫頭的聲音道:“奴婢見過三少夫人,少夫人是來探望九小姐的嗎?”
“丹朱?”沈會音似是有些意外,隨後瞭然,“是母親在裡面和九妹妹說話嗎?”
“是的,九小姐昨兒個身子不舒服,夫人不放心,一早就過來看看了!”丹朱說道,語氣非常鎮定。
“我就說呢,怎麼到處都找不到母親。”沈會音笑道:“如果是母親和九妹妹在說體己話,那我就不進去打擾了,一會兒你跟母親說一聲,就說老夫人到處着人尋她呢,好像——好像說是五妹那裡出了什麼事吧!”
端木秀喜會被老夫人私底下料理了,這不足爲奇,但是這老太婆一大早就急着找她過去,就不一般了。
沈氏本來也沒心思見沈會音,這麼一想,就衝着院子外面沉聲道:“你進來!”
蘅蕪苑裡的事情之後,她雖然看見沈會音就心裡不舒服,但至少兩人同出一門,在大事上都是一條心的。
院子裡,沈會音都已經轉身要走了,聞言腳下就轉了個方向,推門進了屋。
“見過母親!”她先是屈膝給沈氏請安,再一看到臉上帶了個巴掌印子跪在那裡哭泣的端木秀香,便是詫異的愣在那裡,“九妹妹這是——”
“她的事你先別管,”沈氏冷着臉,不耐煩道:“你剛說老太婆找我?五丫頭那裡是出什麼事了?”
“哦,是啊!老夫人那裡派了三撥人去請您了,可是下頭的人說您不在。”沈會音連忙收攝心神,神色凝重的走上前去,憂慮道:“母親,昨兒個夜裡,五妹妹被程媽媽帶人秘密絞死了,本來今天一早,老夫人就要吩咐管家去唐家報喪的,可是管家還沒出門,唐家的人卻是先到了,當着大門口許多過路的人重新遞了休書。”
之前唐傲甩袖而去,就已經放言休妻,也留了倉促寫就的休書了,但是那件事是被捂在端木家內部的。
“怎麼會?”沈氏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暘兒明明說都和他談妥了,把五丫頭的喪事辦了就要重新準備迎娶香兒的——”
她說着,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麼,猛然回頭看向身後已然露出喜色的端木秀香。
唐家會出爾反爾,並且先發制人的公開送了休書上門,那就說明他們還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端木家決裂。
但是頭天晚上,明明都說好了的。
所以現在唯一的解釋就是——
端木秀香爲了拒婚尋死的消息傳到了唐傲的耳朵裡,再次將他激怒了。
“是的,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沈會音道,也是滿面的憂慮之色,“因爲唐家遞了休書,五妹妹的屍首也不能送回唐家入殮了,老夫人氣壞了,扣了唐家過來傳信的信使,夫君和七叔好像也都被找過去了。母親,這事情恐怕是要壞了,您還是趕緊過去看看吧!”
那老太婆獨斷專行的脾氣,可是半分不由人的。
想着兒子已經因爲和唐家的事情焦頭爛額,沈氏就更是一個頭兩個大,急匆匆的就往外走,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回頭。
彼時端木秀香還有些呆愣的跪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這死丫頭,居然到了這個時候還都執迷不悟。
沈氏覺得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會忍不住再衝上去抽她兩巴掌,直到把她打醒,然後就飛快的別開了視線,衝出了門去。
“恭送夫人!”等在院子裡的周媽媽等人連忙行禮。
“給我好好的看着她,沒得我的傳話,不准她擅自離開這院子一步!”沈氏道,頭也不回的衝出門去。
屋子裡,沈會音盯着她匆匆遠去的背影,脣角隱晦的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來。
但是這一個表情她隱藏的極好,瞬間已經恢復如常,連忙走過去將端木秀香扶起來,關切的彎身下去替她整理裙襬,“怎麼樣了?傷着沒有?你也是的,明知道母親就是吃軟不吃硬,說話也不知道順着她一點兒嗎?”
她的語氣說是責難,卻透着更明顯的關切。
扶着端木秀香坐下,又捏了她的下巴去觀察她被打的通紅的臉,然後沈會音就扭頭對外面道:“周媽媽,你去我那裡一趟,跟我屋子裡的丫頭說,我妝臺的抽屜裡有一瓶藥油給拿過來。”
說着又拍了拍端木秀香的手背,“那平藥油對祛瘀止痛有奇效,用了馬上就沒事了!”
外面周媽媽感恩戴德的去了。
端木秀香想着自己捱打的事,突然就委屈的不行,一下子撲在了沈會音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嫂嫂!嗚嗚——”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母女兩個哪有隔夜仇,回頭你再去跟母親服軟認個錯!”沈會音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她和端木秀香是一起長大的,又一貫會籠絡人,早就把頭腦簡單的端木秀香玩弄於股掌之間。
端木秀香聽着她的勸慰,就更覺得委屈,使勁的搖了搖頭道:“不!我不能去認錯!”
如果她屈從了沈氏,就要被逼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其實唐寧之也就是出身低了點兒,人很有頭腦,長得也算是一表人才——”沈會音嘆息道。
“嫂嫂!”端木秀香以爲她也要來幫着沈氏勸自己,立刻就推開了她,戒備道:“難道你也要幫着他們來逼我嗎?你別忘了,當初你想嫁給我三哥,我可是幫着你對母親又跪又求的,現在——”
“香兒,你怎麼說這樣的話?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自然會向着你的。”沈會音皺眉,一副頗爲傷心的模樣,側目示意秋子去關了門,然後就親近的抓了端木秀香的一隻手道:“其實你不想嫁唐寧之,是另有原因的吧?”
“啊?”端木秀香的臉一紅,慌張的咬住了嘴脣。
“傻丫頭!”沈會音滿面同情之色的又拍了拍她的手背,遲疑道:“昨兒個晚上我剛好從後門那裡過——”
“你——你都看到了?”端木秀香慌亂的噌的一下子站起來。
沈會音神色凝重的點點頭。
端木秀香羞窘難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目光凌亂的四下裡亂飄,轉身卻又撲通一聲跪在了沈會音的腳邊,拽着她的裙襬道:“嫂嫂,我知道你疼我,我——我是真的喜歡青陽哥哥的,可是我剛跟母親說了,她卻打了我。你——你去幫我跟三哥求情,好好說說吧,反正唐家他們也不想再結親的。”
端木秀香說着,又開始哽咽起來。
沈會音彎身將她扶起來,卻是一籌莫展的嘆息道:“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嶽青陽——老夫人不會答應的。”
是啊!衆所周知,在這個家裡,只有嶽青陽纔是老夫人的心頭肉,老夫人對他的重視程度,絕對不比對自己的幾位兄長低,就算她是老夫人的親孫女兒——
這一點自知之明,端木秀香還是有的。
“可是——可是那我該怎麼辦啊?”左右無果,端木秀香就又撲到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沈會音唉聲嘆氣的陪在旁邊,一副感同身受一樣的表情。
又過了不多時,周媽媽就取了藥油回來,“少夫人,您說的是這個嗎?”
“對!就是它,給我吧!”沈會音道,接過那小瓷瓶,倒了點藥油出來,在掌心裡揉開了,然後扳正了端木秀香的臉,替她小心的塗抹。
那藥油的功效的確不錯,纔剛揉了兩下,端木秀香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感覺沒有了。
沈會音替她上了藥,又淨了手,然後就拉過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香兒,我知道你心裡的苦,可是能有什麼辦法?你也得替母親和你三哥想想,端木岐沒安好心,隨時都有可能對咱們不利的,如果在這個時候再惹了老夫人的不痛快,很有可能咱們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遭殃的。”
她的話,端木秀香根本就聽不進去。
這麼多年,還不都是所有人捧着她的?現在要她去爲別人考慮或是爲大局着想?怎麼可能?
她不說話,沈會音就重重的嘆了口氣,站起來道:“好了,前頭鬧的恐怕不輕,我得趕緊過去看看,你先好好休息,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端木秀香還是不理她。
沈會音款步往外走,邊走邊就是似有所感的輕聲嘆道:“說來說去,這個家裡唯一能說動老夫人的也就只有青陽公子一個了,可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他大約也會覺得配不上你纔沒辦法貿然去開這個口的吧?不是母親和你哥哥他們狠心,也不是我對你見死不救,而是實在是——唉!”
沈會音一步一嘆的走了。
端木秀香坐在凳子上,目光閃了閃,又閃了閃,到了最後——
就是突如其來的眼睛一亮。
是啊!這世上就只有青陽哥哥才能說服老夫人鬆口了,既然母親他們都不敢開口,那麼——
如果她直接走捷徑呢?
端木秀香的心裡突然就雀躍起來,但是想着頭天夜裡嶽青陽拒絕她的話,就又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周媽媽被她一時欣喜一時猙獰的表情弄的膽戰心驚。
“周媽媽——”端木秀香咬着嘴脣擡頭看她,斟酌道:“你說——青陽哥哥他也喜歡我嗎?”
這種話,斷不是她這樣一個大家閨秀該說的。
周媽媽被嗆的險些暈倒,緊張的連忙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可別叫人聽了去,這話要是叫哪個嚼舌頭的傳出去,你還要做人嗎?”
“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歡他嘛!”端木秀香頹敗的撲到桌子上,又開始哭鬧,“如果母親他們一定要逼我嫁給別人,我——我還是死了乾淨!”
說着,就起身奔到裡面的妝臺前,抓了剪刀就要剪頭髮。
周媽媽是她的乳母,從小將她帶到大的,對她疼愛的甚至更勝沈氏那個親生母親。
“哎喲我的小姐啊!”周媽媽被她嚇的魂飛魄散,趕緊衝過去奪。
兩人拉扯着摔在地上,端木秀香就抱着她又悲痛欲絕的哭起來,“媽媽,你幫幫我,你救救我,如果不嫁給青陽哥哥,我真的會活不成的。”
一晝夜之間,眼見着她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周媽媽早就心痛難當,死死的抱住她,嘆氣道:“老奴也捨不得小姐受罪,可是——可是老夫人那裡——”
“媽媽,你肯幫我嗎?”端木秀香立刻就擦了眼淚,滿懷希望的看着她。
“小姐——”周媽媽被她盯的頭皮發麻。
“媽媽,你幫我去請青陽哥哥過來好嗎?”
沈會音的話,剛好提醒了她,老夫人那裡,的確是除了嶽青陽之外,其他任何都說不通的,但如果她能逼得嶽青陽親口去求老夫人呢?她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對的——
這件事,就只能讓嶽青陽出面。
嶽青陽的住處接近後門,在花園一角比較偏僻的地方有一處專屬於他的藥廬,裡面環境擺設比較古樸簡陋,院子裡栽了許多可以入藥的盆栽植物,幾個架子上都晾曬着草藥。
周媽媽過去的時候,嶽青陽正在配藥,聽聞她的來意之後,就放下手裡正在稱量用的小秤看過來,“怎麼?”
“小姐因爲心情不好,昨晚又着了涼,發了夢魘,這會兒情況不太好,青陽少爺您要是能騰出時間的話——”周媽媽道,神情語氣都儘量顯得誠懇謙卑,“能不能勞您走一趟,過去看看?”
他的意思,昨天夜裡就已經和端木秀香說的很明白了。
所以呢?她是還不肯死心了?
周媽媽見他沒有馬上應承,趕緊又道:“九小姐和唐家的婚事,三少爺那裡已經給敲定了,日子應該也會很快定下來,所以小姐的身子馬虎不得,要儘快調理好,您看——”
端木岐是絕對要阻撓這門婚事的。
不過麼——
只就短暫的沉默了片刻,嶽青陽便整理好衣袍,也沒提藥箱,直接就往外走,“那走吧!”
“是是是!老奴替我家小姐先謝過您了!”周媽媽見他鬆口,不禁的大喜過望,卻居然也忘了提醒他去看診應該帶藥箱。
嶽青陽舉步前行,只拿眼角的餘光稍稍側目掃了眼,脣角那一個微笑的弧度莫名的帶了諷刺。
果然——
事情是跟他想的一樣。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出了藥廬,從花園裡取捷徑往端木秀香的院子裡去,卻不想行至半路,小徑的前方卻橫了一張輪椅,將去路生生的截斷了。
周媽媽也沒當回事,直接走上前去,福了福道:“四小姐是在這花園裡賞景的嗎?能不能請您移步,借過一下。”
“可以啊!”宋楚兮倒是很好說話,自行驅動輪椅轉身,看到站在後面的嶽青陽,便是微微一笑,“嶽公子,真巧啊,咱們又見面了。”
嶽青陽的眉頭微蹙。
他和宋楚兮就只見過那麼一面,並且他很確定,端木岐不會向她透露有關自己身份的任何一個字。
可是現在,這丫頭居然能喚出他姓甚名誰?
突然聯想到頭天夜裡的事,嶽青陽的面色就不由的微微一沉。
“你——”他開口,纔要說什麼,旁邊的周媽媽眼珠子一轉,立刻陪着笑臉道:“四小姐,我們小姐身子不舒服,急着請青陽少爺過去診脈呢,請您行個方便?”
“你們小姐?你是哪個院子的奴才?”宋楚兮纔不買她的賬,不屑的吊着眼角上下打量她。
周媽媽是端木秀香院子裡的管事,算是極有臉面的,當即就是面色一僵,強撐着道:“老奴是服侍九小姐的,九小姐她——”
她還要再說,宋楚兮的目光卻已經移到了嶽青陽的身上道:“怎麼原來你是大夫嗎?”
既然她都已經問出了自己的來歷,就斷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通曉醫理。
嶽青陽也弄不清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只含笑點頭,“略通岐黃之術——”
周媽媽見他兩人居然就這麼聊上了,想着端木秀香的吩咐,不由的暗暗着急,上前一步道:“四小姐——”
宋楚兮卻是連眼皮也沒擡,直接轉動輪椅逼開了她,行到嶽青陽面前,一拉袖子,露出纖細白皙的皓腕。
“我也正愁找不到好大夫呢,你就幫我看看吧,我的腿腳不靈便,多走幾步路就疼的利害——”宋楚兮道。
她倒是直接。
嶽青陽的視線落在她的手腕上,表情似笑非笑。
周媽媽卻是忍無可忍的黑了臉,“四小姐,凡事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是我家小姐先請青陽少爺過去看診的,您還是改日吧!”
宋楚兮不耐煩的回頭看她一眼,“你家小姐要死了?”
周媽媽被她噎了一下,隨後就暴怒起來,尖聲道:“四小姐,我家小姐和您無冤無仇的,您怎麼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
宋楚兮哪裡是會和她一個老刁奴講道理的,立刻就出聲打斷,“我只知道事權從急,什麼先來後到?既然你也說她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還哪兒來的廢話?回去覆命就是,就說岳公子被我請過去了!”
說完,也不等那周媽媽反應,就轉向了嶽青陽道:“你說你?”
她自己霸道不講理也就算了,居然還不忘了拉當事人來表態?
嶽青陽的脣角彎起一個弧度,對周媽媽道:“我記得曹大夫今天也在府裡不曾外出的,四小姐是客人,我們不好怠慢,你去和九小姐說一聲吧。”
端木秀香那裡可是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着嶽青陽過去呢。
周媽媽心焦不已,滿面難色的還想爭取,“可是青陽少爺——”
“你就這麼跟她說吧,如果曹大夫開的方子不管用,那我就晚些時候再過去。”這一次,卻是嶽青陽主動開口。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好說話,待人也分外和氣,但實際上真要說一不二的時候,也是誰都奈何不了的。
周媽媽也唯恐說多了會暴露了情緒,咬着牙忍了忍,最後還是屈膝福了一禮,“是!奴婢先行告退!”
說完就不怎麼情願的走了。
宋楚兮回頭看着她的背影拐過了一條小徑,就是冷然的一勾脣角。
這個時候,嶽青陽已經上前一步,擡手拉下她的袖子,將她露在外面的手腕遮住。
宋楚兮一愣,詫異的回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嶽青陽這次倒是沒再兜圈子,直接道:“你特意等在這裡,不就是爲着攔我的嗎?目的達成,也就是了。”
看吧,這個人,果然也是心思明澈的。
宋楚兮笑了笑,調侃道:“雖說是藉口,不過我有腿疾這也是真的,如果你真有本事,替我看看也無妨?”
她說這話時候的神色很淡,雖然面上笑容依舊純真明豔,但是就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沉着又鎮定。
嶽青陽大爲意外,恍惚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
宋楚兮也不管他,只四下裡看了眼,然後擡手指了指不遠地方的一個亭子道:“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很方便,我們到那邊說話吧!”
這少女,明明是同一張面孔,同一副表情,卻居然會給人判若兩人的感覺。
這些年,憑藉端木家的人脈關係和自己在外遊歷的見聞,嶽青陽也自認爲是閱人無數,陽奉陰違的人他見的不少,但是——
變起臉來如是宋楚兮這般順隨自然又毫無違和感的——
他還頭次見到。
他的眉頭擰起,目光深深的看着宋楚兮。
宋楚兮只是自顧散漫的欣賞風景,並不懼被他打量。
過了一會兒,嶽青陽方纔綿淺的吐出一口氣,繞到她身後,推了她的輪椅往那亭子的方向走。
因爲那亭子入口處是臺階,宋楚兮就沒再裝,自己起身,撐着力氣走進去,在石凳上坐下。
嶽青陽跟過來,坐在她對面,開門見山道:“剛纔——爲什麼要設法攔下我?”
“那你明知道那是個陷阱,又爲什麼要去?”宋楚兮反問,語氣依舊是隨意中透着幾分調侃,“犯得着嗎?他們端木家內部的陰謀算計,雖然嚴格說起來,你不算完全的置身事外,但是爲了成全那些人之間的算計而委屈自己,這又何必呢?”
嶽青陽是男人,就算明知道端木秀香設了圈套在等她,但就算事情真的發生了——
有老夫人護着,他其實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宋楚兮會說這些話,顯然就算不是聽說,也是猜到了後院之中關於他和老夫人之間的那些傳聞。
作爲一個男人,幾乎可以想象——
若不是墮落至極,絕對不會有人願意被人這樣的議論。
現在宋楚兮當面點出。
嶽青陽平和的面目上竟是突然閃過一抹風雷,心裡說不出的壓抑和尷尬。
他的面色微微漲紅,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手指一寸一寸緩慢的收緊,一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緩慢的鬆開,苦笑道:“既然你也聽到傳聞了,那麼在你看來,你以爲我還會在乎今天這樣的事情嗎?”
他這話,聽起來,倒是很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宋楚兮的表情平靜,仍是彎脣一笑,“你嘴上承不承認,這不重要,但是我出面替你解圍,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你得承我的情!”
嶽青陽本來還沉浸在對自己身世的痛恨當中,卻沒想到她一本正經的背後居然馬上就趁火打劫,頓時就有點哭笑不得。
“你——”他連着張了幾次嘴,看着宋楚兮好整以暇的神情,終還是不情願的道出,“你不會是想說,在等我報答你吧?”
“難道不應該嗎?”宋楚兮挑眉,理所應當道:“我這個人,向來公平公正,我既然幫你了你,你給予適當的回報,難道不應該嗎?”
嶽青陽之前心裡積累的那點兒多愁善感的傷感情緒,這一刻已經完全的煙消雲散,忍不住笑道:“宋四小姐,這好像都是你一個人想當然的以爲,至少——我沒說我承了你的情啊。”
“是嗎?”宋楚兮也不氣餒,抿着脣角想了想又道:“那就這麼說吧,現在開始,我們來合作,互惠互利。”
嶽青陽更沒想到她會這麼說,表情就又慎重起來,遲疑道:“那麼我能先確認,現在你是以什麼立場在和我對話的嗎?代表的是端木少主?還是以你宋氏嫡女的身份單獨與我來談合作的?”
“雖然在我來說,就目前看來,這兩者都沒什麼差別,但如果你一定要區分明白的話——”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從容看着她,“我是以宋氏嫡系的身份在和你交涉。”
她現在,明明就只是端木岐牽在手中的一個提線木偶罷了。
所以她這話其實是在暗示她遲早有一天會脫離端木岐的掌控還是什麼別的?
看着眼前這少女光芒四射又自信滿滿的一張臉,嶽青陽不由的更加重視,“他也許還沒有跟你說,老夫人的意思,是儘快給你們把親事定下來——”
“那都是後話了!”宋楚兮打斷他的話,“而且就算兩家聯姻勢在必行,也必須是在宋家重新接納我的前提下。”
“所以呢?”嶽青陽隱隱聽出了她的弦外音。
“那就是要在阿岐完全掌握整個端木氏的前提下。”宋楚兮道:“我不要一回宋家,就被他們做眼中釘一樣的鋤掉,所以現在,我要自保,就必須先保障阿岐他的地位穩固。你我一樣的寄人籬下,我此時的困境,相信你能明白。”
宋氏的人,容不下她,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本是可以安分守己的躲在端木岐的身後,只看着所有事情的進展就行,可是——
她卻選擇當先站出來,參與並且協助他籌謀。
這個少女,特立獨行,又極有主見,讓嶽青陽不得不換一個視角,重新開始審視她,而這又直接導致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應得的報酬,思忖道:“那麼——你想我怎麼做?”
“這麼說,你就是答應了?”宋楚兮仍是看着遠處,不徐不緩的問道。
嶽青陽沒有應聲。
宋楚兮就又進一步問道:“我們今天此刻的會面,可以只當做是限定於你我兩人之間的秘密嗎?”
嶽青陽愣了一愣,過了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下頭,“可以!”
“那麼就麻煩你去和端木老夫人說,家主之位,阿岐他勢在必得,希望老夫人能夠成全。”得了他的保證,宋楚兮才滿意,重新面對他道:“對老夫人而言,不管是三公子還是阿岐,橫豎手心手背都是肉,在我看來,老夫人就是個難道的聰明人,她當初之所以會選擇扶持三公子上位,多半是想着以他的性格會比較好操縱吧,雖然也的確是這樣,可是眼下的事實卻不容否認——這個家主之位,他並不合適,此一時彼一時之間,相信老夫人能夠做出明確的選擇的。”
讓老夫人轉而支持端木岐上位。
她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居然是這個目的?
的確,如果端木岐爲了奪回家主之位和端木暘之間公然操刀,只要他能得勝,這並不算什麼,但如果老夫人也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這傳出去,名聲就不會那麼好聽了。
嶽青陽不置可否,只就認真問道:“你既然把凡事都替他考慮的這麼周到了,又有這麼一副好口才,爲什麼不直接自己找老夫人去說?反而要捨近求遠的要我傳話?”
“我去說?”宋楚兮卻是聽了笑話一樣的輕笑出聲,“我算什麼身份?我是宋家的人,我憑什麼到端木老夫人的跟前去指手畫腳?但如果換做是你——”
宋楚兮說着一頓,“你的話,總比我親自去說要來的有分量!”
老夫人在端木家呼風喚雨的日子過的久了,難免會對身邊的人偏聽偏信。
嶽青陽仔細的想了想。
宋楚兮就又說道:“這樣做,對你也沒有壞處,我想你應該也看的出來,三公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是阿岐的對手,就算老夫人固執己見,其中也只能是多一點曲折而已,並不會影響到最後的結果。一旦老夫人捲進來了,好像——你也不容易脫身吧!”
這個丫頭,居然將了他一軍。
“你對他——”嶽青陽無奈彎脣,那一個笑容,卻略顯苦澀,“你對他就那麼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是隻有他好了,我現在的處境也纔能有所保障啊!”宋楚兮道,也似乎滿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嶽青陽死死的皺了眉頭,是沒想到她會將自己和端木岐之間的關係形容的這般冷醒、清楚,正在詫異的時候,宋楚兮已經笑眯眯的重又說道:“何況阿岐他對我很好,就算未必真能幫得上他的忙,至少我也不能拖他的後腿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就笑眯眯的彎成了月牙狀,突然就又恢復了那晚嶽青陽在花園裡遇到她時候的那份活潑與狡黠。
嶽青陽晃了一下神,突然也有些分不清她對端木岐究竟是抱了一種怎樣的心態。
“好吧!”最後,他點了點頭,“我可以去試試。”
宋楚兮卻似乎並不意外,點頭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嶽青陽沒說什麼,滿是心事的站起來,剛要離開,宋楚兮卻是沉吟着又再叫住了他,“喂!”
“嗯?”嶽青陽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卻是鮮有的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擡頭看向了他道:“我的身體打小就不好,調理了這麼多年都不見起色,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替我看看。”
她在端木岐身邊四年,端木岐不可能不照顧她的身體的。
可是現在——
這個丫頭卻公然找了自己幫她看診。
是到了這一刻,嶽青陽才終於確定——
他方纔的感覺沒有錯,這宋楚兮對端木岐其實也是存了戒心的。
而她會對自己坦言這件事——
雖然心裡覺得意外和難以置信,但這一刻,嶽青陽已經下意識的篤定——
宋家這位四小姐的眼光獨到犀利之處,簡直超乎想象。
宋楚兮再次探出手腕去,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
兩個人,四目相對。
嶽青陽的神色複雜的看着她,一直靜默的對峙許久,他方纔苦澀的露出一個笑容,淡聲開口道:“傳授我醫術的師父,是出自南蠻之地的一位巫醫,師父年輕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個和他青梅竹馬關係十分好要的師姐,我那位師伯是個練武奇才,不過——她好像是已經仙逝了。”
端木岐曾經說過,他有位醫術了得的師叔。
這樣一來,就對上了。
“果然是這樣!”驗證了心中猜測,宋楚兮便是輕鬆愉悅的笑了。
從嶽青陽的人生際遇來看,如果他不是後期被端木岐收買,那麼就極有可能是從一開始就被老家主端木項設計安排到了老夫人的身邊隱藏的。
但是現在,他是端木岐的人——
這一點,毋庸置疑!
有這麼一張王牌就蟄伏在老夫人的身邊,也難怪端木岐一直沒急着重回端木家和端木暘周旋,因爲這個家主之位,根本就隨時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過這樣正好,她雖然更加警惕端木岐的陰損強大,但心裡卻是踏實了。
因爲——
確定端木岐成事的把握越大,她要和他一起承擔的風險也就越小。
宋楚兮隱隱的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其實從一開始,你的目的就是爲了套我的這番話吧?”嶽青陽問道。
“既然你知道我別有居心,就完全可以不要承認的。”宋楚兮聳聳肩,並不否認。
嶽青陽搖頭,“既然你都已經猜到了,我承不承認,關係大嗎?”
“也是!”宋楚兮就又笑了,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不管怎樣,今天我都還是要謝謝你對我坦白。”
被她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套,這會兒嶽青陽唯有苦笑,也再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了,過了一會兒才道:“不過還是很抱歉,你的脈,我現在不方便替你把!”
“本來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毛病。”宋楚兮卻是無所謂,站起來,走到那亭子的另一邊,衝着遠處的牆頭上已經蹲了許久的白絨糰子招招手,愉悅道:“雪融!到我這來!”
她走的時候,雪融好像從蘅蕪苑溜出去玩了,橫豎它夜不歸宿都是常事,宋楚兮也就沒找它,卻是沒曾想它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其實宋楚兮在和嶽青陽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看到它了,而那小東西,大概也是忌諱着有外人在場,所以就縮在那牆頭遠遠的看着。
這會兒聽到宋楚兮喚它,雪融便是不緊不慢的站起來,動作傲慢的挪着步子從那牆頭走了兩步,然後身形靈巧的自那牆頭上躍下。
這血狼王的能耐果然是非比尋常,雖說是頭狼,但這雪融的身姿動作卻極爲靈活,狡黠如狐一般,三兩下就竄進了亭子裡
宋楚兮張開雙臂,它便就旁若無人的落在她的臂彎裡窩起來打盹兒,根本就沒看旁邊的嶽青陽一眼。
宋楚兮養了它有將近四年了,雖然它不刻意躲避蘅蕪苑裡的其他人,但卻就只肯和宋楚兮一個人親近。
“你居然找到這裡來了?也不怕進了城被人逮去吃肉麼?”宋楚兮摸了摸它柔順的皮毛,忍俊不禁的小聲數落。
嶽青陽看着她臉上靈動又活潑的表情,不知道爲什麼——
那神色,竟是有了一瞬間出其不意的沉寂。
他本是要走了,這會兒卻折回來一步,盯着宋楚兮懷裡的雪融瞧了一會兒道:“你養了它有幾年了吧?”
“嗯!快四年了!”宋楚兮隨口回他。
因爲那血狼窩在她懷裡的樣子實在太溫順,這場面看上去就分外和諧。
嶽青陽只覺得這畫面出奇的溫暖,忍不住脣角微彎,露出一個笑容道:“它應該是被喂下了抑制體態長成的藥物了。”
雪融如今的體型,較之宋楚兮剛撿到它的時候是長了一倍多,但也不過一隻大貓的大小,較之成狼還是相差甚遠。
這一點,宋楚兮自然早有察覺,不過卻沒跟端木岐確認過。
“大概吧!”宋楚兮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想了想,就又擡頭看他,“有解嗎?”
“嗯?怎麼?”嶽青陽不解。
“我總不能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的,如果方便的話,你先幫我把藥配出來吧!”宋楚兮說着一頓,就又半開玩笑道:“這個應該不至於犯了你的忌諱吧?”
“呵——”這麼一番交涉下來,嶽青陽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氣,並不覺得她是諷刺挖苦自己,就笑着點了點頭,“等配好了,我再通知你!”
“好!”宋楚兮頷首。
這花園裡的位置並不隱秘,兩個人長久的呆在這裡,難免要引人注意。
嶽青陽於是不再逗留,舉步出了亭子。
“四小姐——”他走了兩步,突然又頓住。
宋楚兮擡眸,不解的盯着他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他方纔轉身,面上神色竟是空前的鄭重其事。
宋楚兮不自覺的受到感染,挑眉道:“還有事?”
“我——”嶽青陽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嘴脣動了幾次,最後才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如果我說,我和老夫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下人們謠傳中的那樣,你——會相信嗎?”
宋楚兮是怎麼都沒想到他一本正經的憋了這麼半天,居然會說出這麼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她腦中瞬間跳脫出來的回答是“是不是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但是面對嶽青陽這樣鄭重其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她便本能的將已經衝到喉嚨口的話給嚥了下去。
“當然!”宋楚兮道,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看出了她神情之間的敷衍,但是因爲她的眼中對他始終不曾有過蔑視和嘲諷,嶽青陽還是莫名覺得心頭一酸又一暖,於是脣角彎起,露出一個他慣常那樣溫潤平和的笑容。
陽光下,他的笑容看起來便越發顯的溫暖。
宋楚兮呆了呆。
“那我先走了!”嶽青陽道,略一頷首,這回纔是直接出了亭子離開。
宋楚兮抿抿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他漸行漸遠。
方纔她是一時太過意外,故而沒能反應過來,這會兒細想——
其實嶽青陽會特意停下來跟她強調他和端木老夫人之間的關係,那多半就是他們之間真是清白的。
而且只就這番交涉下來,嶽青陽給她的感覺——
哪怕是老夫人存了齷齪的心思,他都不應該會屈從的。
難不成真的是下頭的人謠傳?他兩人之間,一則是老夫人的善心大發,一則是他不屑於解釋的清者自清?
這麼又在亭子裡呆立半天,宋楚兮纔回過神來,暗笑自己考慮這些的無聊,就起身出了那亭子。
往前繞過了一叢長青柏樹,宋楚兮就止了步子,涼涼道:“出來吧!”
片刻之後,沈會音和秋子兩個就從旁邊的花圃裡繞了出來。
宋楚兮懷裡抱着雪融,沈會音心有餘悸,並不敢近她的身。
宋楚兮更是連眼角的餘光都懶得給她,直接挑眉道:“這樣可以了嗎?你可是滿意了!”
“四小姐你演戲的功夫無人能及,由您親自出馬,自然是沒問題的。”沈會音道,這話說是誇讚,卻怎麼都透着些諷刺。
她說着,頓了一頓,然後就回頭看向了之前嶽青陽離開的方向,試探道:“不過——方纔在那亭子裡那麼久,四小姐和那位嶽公子之間聊得好像倒是投機的很!”
“怎麼?你這是想要套我的話?”宋楚兮纔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給頂了回去。
沈會音心裡的火氣蹭蹭的往上冒,面上卻不得不維持了笑臉道:“沒有,我就是隨便一說!”
“行了,別在這囉嗦了,你說是需要我配合你演戲,好更方便你煽動沈氏動手,現在我已經如你所願的做了,我的耐性有限,我交代給你的事,你最好是儘快給我辦妥了!”宋楚兮不耐煩道。
“好!”沈會音越發受不得她這頤指氣使的語氣,面上卻也只能是竭力的維持冷靜,點頭道:“我表哥那人你是知道的,他並不如沈氏那樣好唬弄,稍後我會想辦法引他出府,就在今天,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宋楚兮也不領情,只不屑的斜睨她一眼。
沈會音咬咬牙,還是陪着小心道:“不過如果我真的幫你成了事,之前你答應我的——”
“我自然也是說話算話的,而且端木家財大氣粗,難道還能缺了你的一口飯不成?”宋楚兮打斷她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沈會音點點頭,也唯恐被人瞧見她和宋楚兮在這裡說話,就帶着秋子快步離開了。
宋楚兮的輪椅還扔在那亭子外面,就抱着雪融在原地等。
又過了一會兒,舜瑜和舜瑛兩個才端着一托盤點心,說說笑笑的從廚房的方向走過來。
“這裡有廚房的婆子自制的桂花釀呢,奴婢偷偷給您拿了一點來嘗,小姐可不要和少主說!”舜瑜有些神秘的指了指托盤上一個本該是盛放湯汁的瓷盅。
宋楚兮有貪杯的習慣,這是她到蘅蕪苑頭一年的中秋就被發現的秘密,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她那一個小丫頭片子會有那毛病,當時是端木岐帶着她一起在吃飯,後來中途端木岐臨時有事,被長城叫出去了小半個時辰,誰也沒在意,結果等端木岐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這丫頭腦袋擱在一個盛放桂花糕的碟子裡睡的酣暢,怎麼都叫不醒,再一看,桌上原本放在端木岐手邊的那隻酒壺都空了。
那是曾經南塘皇室流傳出來的秘法釀造的一種烈性酒,那一隻玉壺的量是爲端木岐準備的,結果被她給偷了嘴,一屋子的丫頭都慌了手腳,趕緊撤了桌子又給她灌了兩大碗醒酒湯,一晚上就那麼寸步不離的守着。端木岐那整個晚上則是渾身上下都陰沉沉的,弄的所有下人都噤若寒蟬,唯恐這酒性太烈,宋楚兮會有什麼閃失。
結果所有人人仰馬翻的折騰了整晚,第二天一早她卻沒事人似的醒過來了。
端木岐被她氣的不輕,便勒令不准她再沾酒了。
但偏偏,這丫頭嚐了一次就對此物上了癮,不時的威逼利誘,指使舜瑜和舜瑛給她去弄,兩個丫頭不敢瞞着端木岐,端木岐又知道將她管束的太緊她勢必又要找茬大鬧,於是就讓樂菱專門給她準備了一種酒力不強的米酒解饞。
宋楚兮對那酒的勁道很不滿意,但是端木岐的脾氣她知道,也不敢得寸進尺,便也只能是將就。
聽說舜瑜給她偷了酒,宋楚兮立刻就眉飛色舞了起來,走過去,掀開那蓋子。
帶着濃郁桂花香氣的醇厚酒香撲面,她就一隻饜足的貓兒一樣眯着眼睛笑了,看着那瓷盅裡面清冽的酒水,肚子裡的饞蟲上來,突然大庭廣衆的就探了舌頭要去舔。
“小姐!”舜瑜頓時就恨鐵不成鋼的黑了臉,趕緊將那蓋子蓋回去,嗔道:“您就不能有點出息,先回去再說嗎?要是被人看見,可丟死人了!”
宋楚兮尷尬的舔了舔嘴脣,嘿嘿的笑了聲。
此時舜瑛已經推了輪椅回來,宋楚兮便轉身坐上去,一招手道:“走,回去!”
她本來還想去主院那邊打聽唐家那邊的消息,這會兒已經完全拋諸腦後了。
端木秀香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心裡興奮又緊張,一遍一遍的勸慰自己——
不是她不知廉恥,而實在是被逼無奈的走投無路。
她喜歡嶽青陽,從懂得了男女之情開始,就無法自拔的深陷其中。
他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甚至都用不着多說什麼,每一次,哪怕是不經意的遇見,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覺的追隨。
她喜歡他,她要嫁給他。
曾經她以爲,憑藉自己的身份和哥哥的地位,這根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這一次的事件卻打破了她所有完美的幻想。
哥哥雖然是一家之主,卻沒有想到老夫人竟會成了眼前最大的阻礙。
那老不死的,就算她對青陽哥哥有養育之恩,又憑什麼指手畫腳,不僅敗壞了青陽哥哥的名聲,還讓自己不能達成心願。
在那老太婆的身邊,青陽哥哥他也是不甘心的吧?
所以她這並不是爲了一己之私,一旦成事之後,青陽哥哥也會感激她的。
是的!
就是這樣!
把最初的那一點心虛的情緒全部拋諸腦後,端木秀香走回妝鏡前,對鏡重新整理了一遍儀容,覺得臉色還是能透出些許憔悴,便又仔細的有撲了些胭脂。
剛剛將那胭脂盒子放下,院子裡就響起了腳步聲。
端木秀香心頭一喜,趕緊脫了披在身上的外衫,只着中衣的爬上牀,靠在了軟枕上。
她故意將衣服的帶子鬆開了一根,領口鬆散,若隱若現,露出裡面鵝黃肚兜的一角,那肚兜上蘇繡的一株迎春海棠的枝椏旁逸斜出,露了半邊,讓人忍不住的想要窺測全景。
那腳步聲快速逼緊,端木秀香緊張的閉上眼睛裝睡,一顆心砰砰直跳。
周媽媽走到門口的時候,想着她前面哭鬧的樣子,就有些望而生畏,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推開了門。
端木秀香下意識用力的攥緊了身下牀單,心裡卻在飛快的算計,一會兒要怎麼樣才能叫嶽青陽無法逃脫。
“小姐——”周媽媽愁容滿面的輕輕喚了聲。
端木秀香閉眼數着腳步聲,這會兒才察覺不對勁,狐疑着睜開眼往周媽媽身後看了看,不由的勃然變色,噌的一下坐起來,“怎麼是你一個人回來了?青陽哥哥呢?”
“這——”周媽媽滿面難色。
“怎麼?他不肯來?”端木秀香怒極,狠掐了她一把,“你沒照我吩咐你的話說嗎?還是——還是被他察覺了什麼了?”
她一急,就掀開被子跳下牀。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您聽奴婢說啊!”周媽媽唯恐她又要吵鬧,趕緊拉她坐下,“奴婢是遵照小姐的吩咐,本來是已經請到了青陽少爺,可是走到半路,不巧遇到了那位宋家小姐,那個丫頭刁鑽的很,也是非要求着青陽少爺替她看診,奴婢又怕說多了會給小姐惹禍,所以就沒能再堅持。”
“宋楚兮?”端木秀香一下子尖叫起來,“你是說宋家那個短命鬼的病秧子?她怎麼會認識青陽哥哥的?青陽哥哥——他——他就放着我不管,去給那個丫頭看病了嗎?”
端木秀香一時就紅了眼。
“奴婢也正納悶呢,不過聽她那語氣,好像是真的和青陽少爺之前見過的。”宋楚兮來端木家只有兩天不到,周媽媽也是覺得納悶。
自己安排的天衣無縫的計劃就這麼半路被宋楚兮截胡了,端木秀香幾乎是怒火中燒,恨聲罵道:“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
說完就抓起外衫穿戴,怒氣衝衝的往外闖。
“小姐——”周媽媽連忙追出去,一把將她拽住,“夫人不是交代了不準您出這院子的嗎?這個節骨眼上,您就順着她點兒吧!”
“你別管我!”端木秀香哪裡聽的進去,直接將她推倒在地,提了裙子,奪門而出。
周媽媽的年紀大了,這一下又剛好磕着手肘,疼的滿頭大汗。
但是端木秀香被寵壞了,這麼衝出去,絕對是要闖禍的,周媽媽便忍痛掙扎着爬起來,踉踉蹌蹌的追出去。
但是這個時候,院子外面還哪裡有端木秀香的影子?
“唉!”周媽媽痛心疾首的一拍大腿,趕緊小跑着往花園的方向去追。
不想纔剛到了院牆的拐角處,卻和斜對面的小路上過來的一個人險些撞了個滿懷。
“哪兒來的奴才,你瞎了眼嗎?”秋子一把將沈會音扶開,疾言厲色的罵道,像是隨後才認出了周媽媽,便有些愕然,“周媽媽?你這火急火燎的是要幹什麼去?”
“三少夫人?”周媽媽趕緊告罪,“對不住,是老奴有眼無珠,險些衝撞了您。”
“算了,看你也不是故意的!”沈會音擺擺手,隨後見她一身的泥土滿頭大汗的狼狽相,就又皺了眉頭,“媽媽你不在院子裡陪着九妹妹,怎麼——”
“少夫人,不瞞您說,小姐剛剛跑出來,奴婢怕她沒輕沒重的再闖禍,正要去追呢!”周媽媽道。
因爲知道端木秀香和沈會音之間無話不說,並且嶽青陽的事情沈會音也知道,於是周媽媽就沒隱瞞,大致的將事情都說了。
“就是這麼回事。九小姐就這麼冒冒失失的跑出去,不管是去找了青陽少爺還是去尋了那宋家姑娘說理,事情一旦傳出去半點風聲,她的名聲就全毀了啊!”周媽媽急道:“少夫人,對不住,奴婢要去找小姐回來,就不招待您了!”
周媽媽說着,拔腿就又要往花園的方向追。
“周媽媽!”沈會音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正色道:“九妹妹的脾氣,恐怕你追到她她也未必會聽你的勸,我看你還是直接去告訴母親一聲吧。”
就自家小姐那脾氣,哪怕是夫人都未必壓得住。
“那小姐那裡——”周媽媽略有遲疑。
“九妹妹那邊,我替你先去追她。”沈會音道:“你趕緊去找母親來,再不行就直接請夫君過去吧!”
端木暘真要黑了臉,倒是能鎮得住端木秀香。
“好!”周媽媽心裡終於有了底,趕緊屈膝福了福,“那就有勞少夫人了!”
說完就一溜煙似的跑了。
沈會音站在原地,揚起脣角,微微的笑了。
旁邊的秋子卻是滿面憂慮之色,遲疑道:“小姐,真的要這麼做嗎?九小姐她到底也是——萬一——萬一讓姑爺和夫人他們知道了——”
“怎麼,你要去跟他們告密?”沈會音突然就變了臉,陰測測道。
秋子心肝兒一顫,趕緊垂下頭去,“奴婢不敢!”
“那就走吧!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沈會音道,舉步往花園的方向行去。
秋子雖然還是心神不寧的,但也只能是硬着頭皮跟上。
這邊端木秀香出了院子,本來是要直奔嶽青陽那裡去質問的,但是跑到半路,卻又突然改了主意,隨手扯住一個丫頭追問道:“宋家那個小賤人呢?不是說她剛纔在這邊嗎?看見她人去了哪裡了嗎?”
那小丫頭被她嚇了一跳,反應了一下才道:“九小姐是要找宋四小姐麼?”
“你看見她了?”端木秀香大聲質問,手指抓的那小丫頭直想掉淚。
“奴婢剛從那邊過來的時候剛好迎着宋四小姐帶着兩個丫頭從那裡過,好像是要回她自己的住處的。”小丫頭忍痛說道,回頭指了指一條小徑。
端木秀香一把推開她,就提了裙子,扭頭去追。
彼時宋楚兮主僕幾個正說說笑笑的往回走。
那瓷盅裡,桂花釀的味道實在太誘人,隨着舜瑜的腳步顛簸,偶爾就有一點香氣溢出來,宋楚兮於是就頻頻側目,露出垂涎的表情,但又不想再被舜瑜兩個嘲笑她丟人,便就假裝一本正經的忍了。
兩個丫頭看着她這裝模作樣的神情,都是忍俊不禁。
正走在半路的時候,就聽後面有人氣急敗壞的大聲叫嚷:“宋楚兮,你給我站住!”
舜瑜兩人止了步子回頭。
旁邊隔了一個花圃的另一條小路上行過的下人丫鬟也都紛紛止步張望。
舜瑛暫且停下推着的輪椅,回頭看了眼,然後對宋楚兮小聲道:“是九小姐!”
端木秀香?是爲了嶽青陽的事?
這姑娘,到底有腦子沒有?爲了搶男人,居然大白天的就這麼高調的要找人掐架嗎?
宋楚兮本來懶得理會她,但是想着這姑娘的腦袋似乎缺根筋,都這麼明目張膽的追上來,肯定會死纏爛打,於是就一擡手,示意舜瑛將她的輪椅轉過去,好整以暇的等着。
端木秀香跑了一路,氣喘吁吁,面上特意塗抹的胭脂被汗水化開,實在是沒有美感,更別提她此時惱怒又猙獰的一張面孔了。
“你找我有事兒?”宋楚兮直接開口問道。
端木秀香是唯恐嶽青陽真是放着自己不管,反而去給她看病了,這會兒見到嶽青陽沒跟她們主僕一起,反而鬆了口氣,傲慢的冷嗤一聲道:“青陽哥哥呢?我聽說你半路將他攔下了?宋楚兮,你要不要臉?”
“噗——”宋楚兮忍不住的抿脣一笑,反問道:“那九小姐你告訴,什麼才叫要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九小姐你有位大哥,有位三哥,還有七哥和八哥。青陽哥哥?這是哪一房出來的哥哥?”
因爲嶽青陽從小很得老夫人的寵愛,所以端木秀香小時候去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見到他就喚他一聲哥哥的,並且老夫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沒說什麼。只是麼——
世家大族的規矩森嚴,尊卑等級分明,就算嶽青陽在老夫人跟前再得倚重,他終究也不是端木家的人。
所以端木秀香的這一聲哥哥,就未免叫的輕浮曖昧了。
再加上她自己本來心裡也就存了非分之想,端木秀香心虛的滿面漲紅,咬着嘴脣定了定神,然後仍是一梗脖子,語氣傲慢的開口道:“總之我警告你,這裡是端木家,還輪不到你來喧賓奪主的跟我搶人,你再要是敢接近青——”
端木秀香說着,想到宋楚兮的奚落,就又生生的把“哥哥”二字嚥了下去,一挺胸脯道:“總之你離他遠一點!”
沈氏的段位雖然不高,但至少還不至於被人說她蠢,可是這生出來的女兒到底像誰呢?要不然人都說慣子如殺子呢,這位端木九小姐當真是被沈氏給寵的腦子都沒了。
宋楚兮和她都懶得置氣,只忍着笑道:“搶人?搶什麼人啊,你們端木家一天到晚鬧騰的緊,我今天的早膳都還沒吃呢,你說完了就回吧。”
那瓷盅裡的桂花釀,實在誘人。
宋楚兮一面和端木秀香斗嘴打趣兒,一邊不動聲色的往舜瑜那邊傾了傾身子。
她們這小姐的肚子裡難道是養了酒蟲子不成?
舜瑜是真受不了她這沒出息的模樣,故意麪無表情的往旁邊退開兩步。
宋楚兮恨不能整個身子都貼過去,乾脆就心不在焉的擺擺手,“走吧,我們回去!”
那邊端木秀香聽她重複了“搶人”二字,方知道自己又鬧了笑話,羞惱的滿面通紅,又見她要走,便不捨氣的再追過去,直接就要去抓她的肩膀,“你別走,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你給我個保證,說你——”
“你還有完沒完了?”宋楚兮本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跟沈會音之間,她還願意過幾招解解悶,但是跟這個沒腦子的端木秀香——
真是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浪費時間。
宋楚兮使了個眼色。
舜瑛立刻捏住端木秀香的手腕,將她強行拉開到旁邊。
她的手勁兒可不是端木秀香這樣嬌滴滴的小姐能夠承受的,端木秀香低呼一聲,額上瞬時就疼的滾下豆大的汗珠來。
“九小姐,您和那位嶽公子之間如果有什麼哥哥妹妹的情分,那麼麻煩您直接去找他,別再來打擾我家小姐了。那位嶽公子的脾氣怎樣,我不知道,可是我們少主的脾氣從來都不怎麼好,這一點,我相信您是十分清楚的,您若是再要糾纏——就算我家小姐好心情的不同你一般見識,少主那裡——恐怕奴婢就要如實稟報了!”舜瑛冷冷說道,語氣雖然十分冷靜,但是字字句句都滿是警告的意味。
端木岐自幼都跟在端木項的身邊,性格本就陰狠又變化多端,就算他的容貌生的再美,端木秀香卻是從小就怕他,從小到大,話都不敢和他說幾句。
舜瑛搬出了端木岐來,端木秀香立刻就沒了氣焰,臉色瞬間變得寡白一片。
“請您自重!”舜瑛見她怕了,方纔甩開她的手,推着宋楚兮繼續往前走去。
端木秀香幾時被一個婢女如此作踐過,紅着眼眶,表情一會兒委屈,一會兒憤恨,變化不止。
對面的花圃裡,幾個下人還都在指指點點的看着這邊——
青陽少爺和老夫人之間的話本子本來就傳了好幾部出來,沒想到九小姐居然又和那青陽少爺之間曖昧不清。
雖然沒人敢於直接議論老夫人的是非,但是這事關祖孫兩代人的風流韻事,絕對算的上是驚天猛料,幾個下人全都豎着耳朵,聽的眼睛發亮。
端木秀香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瞧見衆人的神色,立刻就又勃然大怒,叫囂道:“都看什麼看?還不給我滾!”
“是!九小姐!”下人們唯唯諾諾的連忙應聲,正要四散而去,端木秀香就又想起了什麼,揚聲警告道:“給我管好你們的舌頭,誰敢亂傳閒話,我就剪了他的舌頭。”
“是!奴才奴婢不敢!”衆人連忙答應着,做鳥獸狀散。
端木秀香恨恨的跺了下腳,終還是懼怕端木岐,而沒敢再繼續追着宋楚兮找茬,剛要轉身往回走,便就迎着沈會音神色焦灼的快步尋來。
“嫂嫂?”端木秀香頗爲意外。
“香兒,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你好一會兒了!”沈會音一把拉住她的手,見她的面色不好,就滿是關懷道:“你這是怎麼了?”
“嫂嫂——”端木秀香鼻子一酸,委屈的撲到她懷裡哭了出來,“怎麼辦啊,嫂嫂你幫幫我——”
沈會音冷笑了一下,同時卻是聲音溫和的勸道:“這裡人多眼雜,我們先換個地方說話!”
“嗯!”端木秀香擦了把眼淚。
她剛纔已經吃夠了口無遮攔的虧,再不想被下人們圍觀取笑。
“來,那邊人少,我們去那邊!”沈會音道,一面牽着端木秀香的手往一側的灌木叢後頭走去,一面示意秋子查看周圍有沒有人盯梢。
三個人,匆匆繞過幾處茂密的常青灌木,走到人跡罕至處一汪池水前面。
“你剛是去找宋楚兮了嗎?”沈會音問道:“她欺負你了?”
“嗯!”端木秀香滿面的憤恨之色,提起這件事就氣不打一處來,“那小賤人真是囂張至極,居然當面奚落我,她身邊丫頭更是放肆,當衆搬出七哥來壓我,讓我被那些下人取笑。”
而她現在最在意,是因爲宋楚兮的突然出現,截走了嶽青陽,進而讓她的願望無法達成。
她本來是想把嶽青陽騙到她那裡去,男女共處一室,關起門來,生米一旦煮成熟飯,就算老夫人會不高興,但自己到底也是她的孫女兒,那老太婆還能眼見着毀了她而不管嗎?
到時候老太婆一鬆口,她也就得償所願了。
可是現在——
這一切,都被宋楚兮那小賤人給毀了。
端木秀香捏着拳頭,牙齒咬的咯咯響。
“你是說,你們兩個爭執,方纔很多人都看見了?”沈會音確認道。
她其實一早就追過來了,只是沒人看到她,她便刻意藏在了暗處看着端木秀香鬧。
“可不是嗎?那個小賤人的口齒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伶俐,嫂嫂你以前說的時候我還不信,那果然是個活該被拔了舌頭的賤人。”端木秀香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並沒有注意到沈會音臉上那種過分平靜的表情。
沈會音聽着她的敘說,便就心滿意足的露出一個笑容,低聲喃喃道:“確定有人看見了就好啊——”
“啊?嫂嫂你說什麼?”端木秀香剛好回頭,但是兩個人各說各話,卻沒聽到她說了什麼,但是這會兒她也不願意去管沈會音的心思,只就走過去,急切的拉住對方的手道:“嫂嫂,你不是也恨死了那個小賤人嗎?不如我們聯手,將她鋤掉吧!”
“我們聯手?”沈會音輕輕的笑了下,不置可否。
“是啊,你來想個法子,我幫你,我們一起把她鋤了。”端木秀香道,眼中有啐了毒的冰冷火光閃爍,“反正這裡是端木家,上頭還有我三哥和母親護着,只要我們做的隱秘點兒,誰也不能把事情強加到我們的頭上來。”
嶽青陽會和宋楚兮相識?這件事讓她想來就覺得不舒服。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端木秀香本來還想繼續遊說,不想沈會音居然和她一拍即合的點了點頭,“而且法子我也已經想好了,並且保證萬無一失,只是麼——”
她說着,卻是欲言又止。
端木秀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只是什麼?”
“這個法子,雖然可以保證一擊必殺,將那小賤人置諸死地,但是——可能需要香兒你做出一點犧牲,受點委屈!”沈會音道,面有難色,猶豫不決。
端木秀香對她深信不疑,越發的興奮起來,“好!沒關係,只要能弄死那個小賤人,我可以配合你。”
“那就好!”沈會音道,謹慎的左右觀察了一圈。
前面的池塘很大,因爲是在花園的邊緣挖的,所以佔地就尤爲廣闊,從這裡一直蔓延到圍牆,並且跨面很寬,一眼甚至都看不清對面竹林裡的風景。
沈會音仔細的觀察,確定沒有人盯梢,就作勢要和端木秀香說悄悄話,一邊不動聲色的牽引她,將她帶到了池塘的緊邊上。
“嫂嫂,你快說啊,到底要怎麼做?”端木秀香目光狂熱的看着她,彷彿是已經能看到宋楚兮倒黴以後的樣子了一樣。
“就是——”沈會音紅脣微啓,示意她附耳過來,就在端木秀香側耳傾聽的時候,她卻是突然神色一厲,突如其來的擡手狠命一推。
“啊——”端木秀香本來就站在那池塘的最邊上,怎麼都沒想到沈會音會突然推她下水,身子往後一仰,她本能的擡手一抓,恰是握住了沈會音右耳上掛着的翠玉耳環。
因爲身體下墜的力道太大,等在旁邊的秋子隨後就聽到沈會音也發出一聲慘叫,身子一個踉蹌,也往那水面上撲去。
“小姐——”秋子低呼一聲,撲過去,死死的抱住她的腰,將她拉了回來。
但是端木秀香驚慌之下扯掉她耳環的同時,生生的將她的左耳耳垂整個撕裂,疼的她險些暈死過去。
這個季節,已經是十月底,身上穿的衣服都比較厚實。
端木秀香掉進水來,開始手腳並用的撲騰,一面不住的朝岸邊的沈會音主僕試圖伸手求救,“救——救我——嫂——嫂嫂——”
她不通水性,每次一撲騰,就會被灌下一大口水。
沈會音雖然已經下了決心,但畢竟也是頭次自己動手殺人,何況要殺死的還是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端木秀香。
她的心裡也顫抖的利害,見到端木秀香伸出水面的左手還保持抓握的動作,心裡一怒,就連忙提着裙子過去,試着探手去拉她。
小姐這是怎麼回事?方纔她怎麼勸都勸不住她收手,現在這是改變主意,要救九小姐上來嗎?
秋子愣在旁邊,一時有些不明白沈會音的想法,只本能的說道:“小姐,如果讓夫人知道了,是不會放過咱們的!”
沈氏對自己的兒女都疼愛有佳,沈會音既然已經對端木秀香下了手,再留下活口來,那就是自己找死。
沈會音卻沒管她,只用力前傾身子,拽住了端木秀香那隻手的手腕,將她往岸邊拉了一把。
“救我——嫂——嫂嫂!”端木秀香驚恐又慌亂的乞求。
“救你?救你上來,死的就該換成是我了!”沈會音道,卻原來根本就不是爲了拉她上來,而是奮力去試圖掰開她握的緊緊的左手,一面目露兇光的炫耀道:“你剛不是說了,只要能鋤掉宋楚兮那小賤人替你出氣,你就情願做出犧牲的嗎?現在就別反悔了,你放心吧,你死了之後,我會告訴表哥還有姑母,讓他們替你報仇的,很快就把那小賤人送到地底下給你出氣。”
她自己是絕對的拿宋楚兮沒辦法,老夫人雖然是最鋒利的一把刀,但是那老太婆強勢又霸道,輕易並不會被利用,所以眼下最爲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刺激沈氏出手。
不過沈氏心裡對端木岐有忌諱,並不會隨便就被她教唆了,所以沈會音纔會釜底抽薪——
如果知道自己最寶貝的唯一的女兒被宋楚兮殺死了,沈氏絕對是要發瘋的。
端木秀香聽到她這番話才醍醐灌頂,明白了過來——
沈會音根本就不是要幫她,而根本就是要拿她做犧牲品,去挑撥自己的母親替她鋤掉宋楚兮出氣的。
她們是一起長大的表姐妹,就在這前一刻,她還對這個女人深信不疑,卻原來——
沈會音是早有預謀,是不是從一大早她去自己的屋子裡說那些“體己話”就是爲了慫恿她,然後從背後操縱她和宋楚兮衝突,然後再借機要了她的命來嫁禍,唆使母親去對宋楚兮發難。
這個女人,好狠!好毒!
因爲驚慌,端木秀香不斷的被灌水,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但是看穿了沈會音的真面目,便越發用力的攥着左手不放。
“你傻了嗎?還不過來幫忙?”沈會音試了幾次也沒能奪回她手裡的東西,不由的勃然大怒,回頭衝着秋子吼叫。
“是!”秋子應聲,趕緊過去幫忙,不想這個時候端木秀香已經堅持到了極致,身子再也撐不住了,不受控制的開始往水底沉去。
沈會音拽着她的手腕,卻承受不住她的重量,險些就要被她拽下去,不得已,只能倉促的鬆了手,跌坐在池塘邊。
“小姐,怎麼辦?她沉下去了!”秋子一把抓空,頓時就急的哭了出來。
沈會音也是心煩意亂,腦子裡一個聲音在不住的叫囂——
怎麼辦?怎麼辦?端木秀香手裡握着她的耳環,一旦她的屍體被打撈上來,自己豈不是要被捲進去了?可是她和秋子都不會水,而這件事又不能再叫第三個人知道。
怎麼辦?怎麼辦?
不!沒關係!了不起一會兒她就仔細盯着這邊,一旦有人發現了端木秀香的屍體,打撈上來,她就先趁人不備把耳環拿回來也就是了。
是的!這個辦法完全可行。
到時候只要發現端木秀香死了,肯定所有人都亂了,她就是趁亂做點什麼也是很容易的。
“哭什麼喪?別給我找晦氣!”沈會音罵了秋子一聲,“還不扶我起來,我可告訴你,一會兒你要是敢露出馬腳來壞我的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奴婢不敢!”秋子趕緊擦了把眼淚,過去將她扶起來,這才又指着她的右耳低呼道:“小姐,您的耳朵流了好多血,得趕快止血!”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沈會音就開始覺得耳垂被撕破的地方疼的鑽心,她擡手摸了摸,就沾了滿手的血。
秋子有些手足無措。
沈會音白着臉,咬牙忍了忍,便利落的將髮髻稍稍鬆散拉低一些,再將本來就領子很高的斗篷往上拉了拉,這樣一來,血滴下來,也只在衣領裡,上面被頭髮遮住,也看不分明瞭。
“母親應該就快找過來了,來不及回去了,先這樣吧!”飛快的掩飾好,沈會音道,趁着還沒有人發現,將手上的血漬洗了就帶着秋子回到了那邊的小徑上。
她自認爲萬無一失,又走的匆忙,卻渾然未覺,那水下一道游魚一樣靈活的影子從遠處竹林的方向快速潛過來。
彼時水下的端木秀喜還存有最後的一絲意識,只是全身僵直的動不了,迷迷糊糊間她看到有人游到她身邊,掰開她的手指,拿走了她手裡握着的東西。
然後那人又游到她的面前,她看清了那人的臉,卻驚訝的發不出聲音,然後——
那人又強行捏開了她的嘴巴……
沈會音主僕回到那小徑上,就做出一副邊走邊左右觀望着找人的模樣,隨後沈氏就被周媽媽引着,神色匆匆的也往這邊尋來。
“母親!”沈會音迎上去,屈膝福了一禮。
“怎麼回事?我聽說香兒跑出來了,她人呢?”沈氏沒好氣道。
這一路上都沒見端木秀香,她心裡急的利害。
“我也正找她呢,聽人說她剛往這邊來了,可是我追過來的還是已經不見了蹤影。”沈會音道,也是面有急色,走過去,親自扶住了沈氏的一隻手,“母親您先別急,這花園這麼大,又是在自己家裡,九妹妹保不準就是去哪裡走走了。”
“這個孩子,真是要氣死我了!”沈氏怒道。
她這會兒也只當沈會音不知道端木秀香吵嚷着要嫁嶽青陽的事,所以便忍着沒有細說。
這女人,居然還在她的面前自作聰明?
沈會音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既然母親不放心,那我就陪着您一起找她回去吧!”
沈氏根本就沒心思搭理她,一行人又沿着這小徑繼續往前走了一段。
不多時候,陳媽媽就滿頭大汗的帶着幾個從後面追上來。
“怎樣了?你也沒見着她?”沈氏立刻回頭問道。
“九小姐沒過去!”陳媽媽道,兩人卻是打起了啞謎。
其實陳媽媽去的是嶽青陽那裡,周媽媽剛過去一說端木秀香跑了,沈氏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她去找嶽青陽了,於是趕緊就讓陳媽媽趕過去了。
得知女兒沒去嶽青陽那裡,沈氏就徹底放心了,剛要鬆一口氣,陳媽媽就又神色凝重的低聲稟報道:“夫人,有人說是就在前不久看見九小姐和宋家那個丫頭在這園子裡吵起來了。”
“什麼?”沈氏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這怎麼又扯上宋楚兮那個煞星了?
陳媽媽隱晦的指了指後面跟過來的三名下人,仍是低聲在沈氏耳邊道:“好像說是爲了青陽少爺的事。”
居然又是嶽青陽?
沈氏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周媽媽本來不想揭端木秀香的短,此時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將事情的經過大致的說了。
沈氏聞言,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自己的女兒,居然是這麼個下賤胚子,怎麼說都不聽,現在還把事情鬧開了,弄的盡人皆知。
再想到方纔在前院,老夫人非要逼着唐傲來領那送休書的信使,唐傲當着他們這些人的面就把話說的很難聽,老夫人當場暴跳如雷,鬧的雞飛狗跳。
唐傲說出來的話,他們一個個都硬着頭皮死撐,只一口咬定了是謠傳,可是女兒居然這樣的不成氣候,又在後院把事情鬧開了一次,還被下人聽了去。
沈氏只覺得胸口團了一口氣,在不住的衝撞,卻找不到發泄口,只暗罵了一聲,“這個死丫頭!”
說完,就是目色一厲,環視一眼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你們還不趕快去找,先把九小姐找到了再說!”
“是!夫人!”
“九小姐的脾氣倔,沒準正躲在什麼地方生悶氣呢,把這花園裡都仔細的找一找。”沈會音揮着帕子,趕緊補了一步。
“是!少夫人!”
下人們火速行動起來,開始四下裡尋找端木秀香的下落。
沈會音就對沈氏道:“九妹妹會不會是不捨氣,跟着那宋楚兮去了?要不我陪母親一起過去那小賤人那裡看看?”
沈氏想了想,覺得這的確是女兒有可能做的事,就冷着臉點了點頭。
沈會音微微一笑,扶着她的手往前走,又唯恐自己不在的時候端木秀香的屍體就被打撈上來,心中飛快的權衡了一下,就給秋子使了個眼色。
秋子會意,輕輕的點了下頭,本來是跟着陳媽媽一起的,這時候便朝那灌木叢的方向指了指道:“咦,媽媽,你看那邊的雜草是不是剛被人踩過?”
沈氏腳下步子一頓。
陳媽媽跟着過去看了兩眼,的確是找到了有人走過的痕跡,就又招呼了兩個人往那灌木叢後頭去找。
沈氏停在那裡,一時沒動。
“母親,我們不去宋家那丫頭那裡了嗎?”沈會音提醒道。
從心理上講,沈氏特別不願意和端木岐還有宋楚兮之間的任何一個人打交道,但如果女兒是真的去了宋楚兮那裡,她如果不趕快趕過去,恐怕又要鬧出大事了。
沈氏不耐煩的皺眉想了想,點頭道:“走吧!”
卻不想這邊兩人才剛一轉身,遠處那池塘的方向就傳來一陣驚呼聲,“來人!快來人,這水裡好像有人!”
沈氏嚇一跳,猛地剎住步子。
沈會音也使勁的皺了眉頭,做出憂慮的表情。
然後就聽陳媽媽的聲音又道:“富貴兒家的,你不是會水嗎?快下去把人撈上來看看,那邊的丫頭,再去找幾個人來幫忙。”
沈氏的心裡撲通撲通直跳,只想着曾經宋楚兮就有推沈會音入水並且差點弄死她的先例,就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在心底不住的升騰。
“母親,您怎麼了?”沈會音察覺自己的手掌都被她的汗水濡溼了,就關切的問了一句。
“我——”沈氏的喉嚨裡面發乾,聲音沙啞,頓了一頓,也沒說話,就甩開她的手,直奔了那叢灌木後頭。
沈會音看着她的背影,得逞的冷冷一笑。
她知道,宋楚兮的死期,就在眼前了,於是腳步就無比的輕快,也連忙跟了過去。
富貴兒家的水性是不錯,但是憑藉一個婦人的力道想要把一具衣物全溼的屍體打撈上來也不容易,一直到幫忙的婆子趕過來,三五個人一起下水,纔將水底下沉着的屍體拉上來。
“啊——”陳媽媽就站在岸邊等着,看到那屍體鐵青的臉孔圓瞪的眼睛,立時尖叫了起來,“九小姐!是九小姐啊!”
然後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什麼?”沈氏站在稍遠的地方,腳底卻像是生了根。
那屍體被拖上來,她還沒看到臉,可是隻從衣服上判斷,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兒。
她的香兒死了?就這麼出其不意,突然溺死在了池塘裡?
這怎麼可能?這不是真的!
沈氏踉蹌着步子想要上前,終是沒能撐住,一陣天旋地轉,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而彼時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的盯着被打撈上來的屍體,她的身邊沒人,直接就臉着地,砸在了地面上。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陳媽媽屁滾尿流的爬過去,一邊掐她的人中,一面對旁邊的家丁吩咐道:“還不快去請老夫人還有三少爺他們過來?就說九小姐沒了!”
“哦!是!”下人們這纔回過神來,趕緊分頭去找人。
這邊沈會音瞅準了時機,當機立斷的撲過去,也不管那屍體上面溼漉漉的水,直接將端木秀香冰冷的屍首摟在懷裡,悲慟的放聲大哭起來,“香兒?香兒你怎麼了?快醒醒啊?你別嚇我和母親……”
一邊哭喊着,沈會音就一邊去摸端木秀香的左手,本想掰開她的手指將耳環取回來,卻不想摸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她五指已經不再是當時落水時候緊緊抓握住的模樣,而是微微張開,掌心裡空無一物……
沈會音先是一愣,又是一驚,最後便是一喜。
那耳環應當是在屍體被撈上來的時候從她掌心脫落掉了,這麼大的一個池子,掉了就基本上不可能再找到,並且只要東西不是被端木秀香抓在手裡的,就算事後有人在這池水裡找到她的耳環,她也可以謊稱以前賞景的時候不小心掉進去的。
很好!這樣很好!
原來就只是虛驚一場。
沈會音狠狠的鬆了口氣。
因爲唐傲態度強硬,就是死活不肯再結親,一大早的,老夫人等人就都被氣的夠嗆,鬧的頭疼,剛剛回房想要小睡一會兒,卻又聽人來報喪。
“你說什麼?”程媽媽頭一回說的時候,老夫人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老夫人,是九小姐沒了!”程媽媽道,面無表情。
誠然,老夫人臉上表情也沒有任何的波動,就好像死的是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人一樣,沉默着坐了好一會兒方纔問道:“是怎麼沒的?”
“說是剛在花園西北角的池塘裡撈上來的。”程媽媽道。
老夫人的眉頭這才皺了一下,片刻之後,就滿是深意的看了程媽媽一眼。
“老夫人您難道懷疑是——”程媽媽靈機一動。
老夫人還是面無表情,“你先去叫他過來!”
“是!”程媽媽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轉身出去,不多一會兒就帶了嶽青陽過來。
“您找我?”嶽青陽道,有些隨便的做了一揖。
老夫人面目陰沉的盯着他,片刻才道:“消息你也聽到了?”
“老夫人要過去?”嶽青陽也不廢話,“是要我陪着過去驗屍嗎?”
他這樣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叫人很難想象,在面對一個熟人突然殞命的時候居然也能冷酷無情到這種地步,像是在談論隨便的一件破爛一樣。
老夫人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馬上就能判定此事真的和他無關,於是就稍稍緩和了神色道:“今天宋家那個丫頭在花園裡堵你是爲了什麼事?”
在端木家,她的消息比其他的任何一個人都靈通,會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嶽青陽笑了笑,也不瞞她,“那個丫頭,是個難道聰明的,她說是爲了少主的名聲,讓我來勸一勸您,既然大家都還有退路可走,就不必一定要弄到兩敗俱傷了。”
然則,這樣事關重大的話,他卻沒有特意過來轉告。
老夫人顯然是始料未及,眉頭忽而皺起,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方纔略有感慨道:“果然——宋家的這個丫頭也不簡單嗎?”
她的神情之間,透着深深的憂慮。
嶽青陽看過去一眼,喝了口茶,又道:“天京裡的那位宋太后就不簡單。”
不想老夫人卻突然變了臉,冷言冷語道:“好好的又提那個女人作甚!”
心裡卻也不免聯想——
宋久那個女人,的確是不簡單的。
嶽青陽笑了笑,又扭頭看了眼擺在牆角的水漏,“已經有好一會兒了,院子裡應該都鬧開了,再怎麼都是掛名的孫女兒,您該去看看了。”
“嗯!”老夫人不耐煩的點了下頭,挪到暖炕邊上。
程媽媽過來服侍她穿了鞋子,扶着她的手往外走。
老夫人走了兩步,就又回頭,看着嶽青陽道:“宋家的那個丫頭,還跟你說了什麼別的嗎?”
“沒什麼,就是她對自己的腿疾好像是挺在意的,本來想讓我給瞧瞧,我給推了。”嶽青陽道。
他答的順溜,老夫人也沒仔細計較,只一邊繼續舉步往外走,一邊道:“既然知道她不怎麼安分,你以後就少往她跟前湊!”
嶽青陽低頭有了喝口茶,模棱兩可的點了下頭,“嗯!”
程媽媽扶着老夫人的手臂出了門,方纔回頭看了眼道:“老夫人您是怕宋四小姐會對青陽少爺有所圖謀嗎?”
“我是怕這個孩子的心裡有什麼!”老夫人哼了一聲。
程媽媽的目光晦暗一閃,就沒再多言。
老夫人這一番耽擱之下,等到終於趕過去的時候,端木岐,端木暘,甚至於頂着一張豬頭臉的端木棠都全部到齊了。
端木岐事不關己的站在池塘邊賞魚,哪怕是家裡死了他的堂妹,他也和大房的人劃清界限,有些格格不入的公然躲的老遠。
而其他兩人則是陪在沈氏身邊。
沈氏方纔摔倒的時候磕了臉,額頭和鼻尖上都有擦傷,那樣子看上去不僅狼狽,而且滑稽,雙目無神,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樣。
端木暘黑着一張臉,表情很冷,端木棠的那張臉——
則是因爲太過抽象,完全分辨不出他的情緒。
“老夫人到了!”見到老夫人過來,圍觀的人羣中連忙讓出一條路。
彼時沈氏已經醒了,呆愣愣的坐在地上,也不起來,只是默默地垂淚。
“祖母!”端木暘兄弟兩個起身,給老夫人行了禮。
“嗯!”老夫人的面容嚴肅,略一頷首,就直接越過衆人,走到還橫在岸邊的端木秀香的屍體旁邊,擰眉看了眼。
“祖母!”沈會音正在旁邊抹淚,趕緊就跪下去,悲慼道:“九妹妹真是命苦,好端端的,怎麼就會突然失足落水了,早上我見她的時候她還——”
她說着,就拿帕子掩着臉,泣不成聲。
“胡說八道!”就在這時,背後的沈氏卻受了刺激一樣,突然力拔山河的一聲怒吼,然後就猛地躥起來,一支離弦的箭一樣,扭頭就往花園裡衝去,口中還嚷嚷着,“香兒不是失足落水的,是有人殺了她!那個小賤人,是她!就是她殺了我的女兒的!”
“母親!”端木暘低吼一聲,但是想攔已經明顯來不及,只能快步去追。
“老夫人,大夫人好像是受了刺激了,咱們也跟過去看看吧!”程媽媽道,垂眸徵詢老夫人的意見。
老夫人的視線四下掃視一圈,剛要說話,一直站在圈外的端木岐卻是突然款步行來,道:“如果說九妹真是死的不明不白,那麼爲了公允起見,這屍首還是不要隨便交給別人,還是由祖母叫人先妥善的看管起來吧!”
說端木秀香是自己尋死,他就第一個不信。
那丫頭,可不是個有那樣勇氣的人。
現在,這件事不是他做的,也不是宋楚兮做的,那麼換做其他的任何一個人——
殺了端木秀香,絕對是有更大的圖謀,而這陰謀——
如果不是衝着他的,就一定是衝着宋楚兮的。
現在,沈氏已經衝到宋楚兮那裡去了。
沈會音的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緊張,心裡想着這端木少主果然精明,便拿帕子掩着臉,使勁的掐了掐手心叫自己冷靜下來。
老夫人想了想,然後就點了頭,“程媽媽,你先帶人把九丫頭的屍首移到附近的院子,查一下她的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傷痕或者線索。”
雖然端木秀香的死,她並不當回事,但是做在明面上的,也還是要查明原委的。
“是!”程媽媽答應了,隨手招呼了另外一個甄媽媽代替她,扶了老夫人的手離開。
鄭媽媽一揮手,指揮了幾個人過去,“當心着點,把小姐的屍身搬到對面的院子裡去吧!”
沈會音跪着裝哭了半天,這會兒看到所有人都奔了宋楚兮那裡,不放心的自然也要跟去,就也扶着膝蓋爬起來。
“三少夫人節哀順變!”程媽媽安撫了一句。
“嗯!”沈會音哽咽着點點頭,“母親的情況不太好,我要跟着過去看看,九妹妹——就託付給媽媽了。”
“是!少夫人放心吧!”程媽媽點頭。
秋子上前扶了沈會音的手,追着老夫人等人急匆匆的去了宋楚兮的院子。
沈氏帶着渾身的殺氣,自是第一個趕到的,並且直接就要往屋子裡闖。
“大夫人?您有事嗎?”舜瑜聽到動靜,趕緊從屋子裡出來攔。
“你讓開!那個小賤人呢?你叫她出來,我要見她!”沈氏道,眼睛猩紅的像是要吃人,直接就擡手去推舜瑜。
誠然她那力氣,是不可能推的開舜瑜的。
生生的被擋了回來,沈氏頓時惱羞成怒,輪圓了膀子就往舜瑜臉上摑去,一邊怒罵道:“沒規矩的賤人,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擋我的路?”
舜瑜雖然是個下人,看是她跟着宋楚兮,是從來沒受過任何的委屈的,更別提她是從一開始就沒把端木家的這些人當主子,自然不會白白捱打。
沈氏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扇過來,舜瑜雖然站着沒動,但卻是精準的擡起兩指,將她的手腕制住,語氣十分客氣的說道:“大夫人,我家小姐正在休息,奴婢不能讓您進去打擾,奴婢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想來您也不該隨便出手責罰吧?”
這個時候,沈氏聽她說什麼都是廢話,只奮力的想要擺脫她的鉗制,一面衝着屋子裡叫罵,“宋楚兮,你給我出來,你這個心腸歹毒的臭丫頭,香兒她哪裡得罪你了,你居然還要殺了她,你這個賤人,賤人——”
想到慘死的女兒,沈氏叫囂着,就越發的泣不成聲。
端木暘等人隨後趕到,看到自己的母親被人制住,他便是面色一沉,搶上來一步,也不多言,直接一掌劈向舜瑜的手腕,將舜瑜逼開,然後一把扶住了沈氏。
“三公子,這裡是我們小姐的閨房,就算您是一家之主,這麼闖進去,真的合適嗎?”真和端木暘動起手來,勢必不會太好看,舜瑜於是也不用強,只就義正詞嚴的出聲阻止。
端木暘的腳步果然頓住。
後面的端木棠就晃悠過來,諷刺道:“我們家都死了人了,闖你區區一個閨房又算個什麼事兒?”
一副玩世不恭的語氣,但是配合上他那張有礙觀瞻的臉——
以前或許還會覺得他倜儻,現在就只剩下猥瑣了。
端木棠的話音未落,沈氏纔不講什麼君子作風,已經趁亂衝過去,一腳踢開了房門。
“大夫人——”舜瑜連忙追進去。
這個時候,老夫人和端木岐等人也已經到了。
端木棠的心裡還一直惦記着宋楚兮,本來也想趁火打劫的追着沈氏進去——
宋楚兮那小丫頭模樣生的好,性子更是與衆不同,潑辣的很,他是蠻想不通的,沈氏今天都罵上門來了,那丫頭居然會縮頭烏龜一樣的躲在屋子裡不見人。
本來他的步子已經擡到一半了,但是瞥見和老夫人一起進來的端木岐,就又識趣的頓住。
老夫人對沈氏的作爲並不贊同,但既然已經這樣了,也沒辦法,就也直接往屋子裡去。
這會兒端木棠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跟進去了。
沈氏要鬧,端木岐也沒攔着。
一行人先後闖進了屋子裡,沈氏長驅直入,先從花廳直闖臥室,卻見到裡面空空如也,並沒有一個人。
那小賤人,一定是做了虧心事,所以才躲起來了。
沈氏的心裡就越發篤定了是宋楚兮害的她的女兒。
“她人呢?”沈氏厲聲質問,扭頭又往外走,迎面剛好是老夫人等人走進來。
“老夫人,少主!”舜瑜趕緊屈膝福了一福。
“楚兒呢?”沈氏鬧上門來,宋楚兮還一聲不吭,這實在不像是那個丫頭的作風,端木岐如是問道。
“小姐——”舜瑜面有難色,斜睨了眼身後的暖閣。
沈氏還要第一個搶着往裡衝。
端木岐哪裡會答應,當先一步已經先走了進去。
卻見那暖閣臨窗的暖炕上,那小丫頭粉面桃腮,趴睡在炕桌上,陽光透過窗紙打在她常常捲翹的睫毛上,像是兩片晶瑩剔透的蝶翼,而不加任何點綴的脣,透着些微溼潤的光澤,她睡的正是香甜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什麼美食了,不時的又探出舌尖舔舔脣,伴着一副傻笑的模樣。
桌上幾盤點心都沒動,只一個本該是盛放湯水的瓷盅歪在桌子上,裡面乾乾淨淨,連一點殘渣都沒有。
看她這個樣子,端木岐就是氣不打一處來,額上青筋忍不住的跳了跳。
舜瑜的心口猛烈一縮,趕緊跪下去請罪,“少主饒命,都是奴婢不好,不該私自拿酒給四小姐的,奴婢甘願領罰。”
原來是喝醉了?
這才還只是上午,這丫頭年紀不大,又是大家出身,這就醉的不省人事,傳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話。
一屋子的人,神色各異,最後卻是不約而同的全部黑了臉。
只有端木棠,一雙眼睛越發雪亮,盯着宋楚兮熟睡中對什麼事都渾然不知的臉,彷彿能看出朵花兒來。
“什麼醉酒?大白天的,她一個丫頭喝的什麼酒?”沈氏最先反應過來,就要往那炕上去拽宋楚兮。
端木岐的目光微微一冷,錯開一步,擋在她前面道:“楚兒她的酒品的確不佳,又容易貪杯,一時半會兒她醒不過來,大伯母你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你讓開,她這分明就是裝的!”沈氏怒道,這回是真的在氣頭上,擡手就去推他。
端木岐幾時肯於叫人隨便近身的,直接側身一讓,沈氏一個撲空,胸口就撞在炕桌上,疼的痛呼一聲。
“母親!”端木暘壓着火氣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氏。
端木岐卻不管他們母子,只對舜瑜道:“她什麼時候喝的酒?喝了多少?”
“這酒是奴婢從廚房裡拿過來的,就那一大盅。可能有大半個時辰了吧,奴婢們陪着小姐從花園裡散步回來,路上遇到九小姐,還說了兩句話,回來之後,小姐——小姐她——”說到後面,舜瑜的聲音就弱了下來。
“大伯母,三哥,你們都聽到了,在花園裡遇見九妹之後,楚兒她就直接回來了,至於九妹後面再又去了哪裡,就和她扯不上關係了吧?”端木岐道。
“這不過都是這個丫頭的片面之詞,明明有好幾個下人就看到她和香兒爭執了,一定是她記恨在心了,所以才——”沈氏怒聲反駁。
“那又怎樣?”端木岐針鋒相對,“他們看到的就只是楚兒和九妹爭執,但凡有一個人敢說是親眼看到楚兒推了九妹下水,那麼大伯母你現在就儘管帶她走,我絕不攔着。”
“你——”沈氏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只是實事求是!”端木岐道,開始的語氣還算給她的面子,到了後面,卻突然話鋒一轉,忽而冷笑道:“別說楚兒她不可能會對九妹做那樣的事,就算她們之間真的因爲爭執而出了什麼意外,我也相信,事出有因,一切都決不可能追究到楚兒的責任!”
他這是什麼意思?就算真的是宋楚兮殺了端木秀香,他也不會讓人動這個丫頭?
沈氏幾乎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瞪着他,一口老血直接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沈會音卻是皺了眉頭——
這端木岐是怎麼回事?就算宋楚兮真的殺人,他也要維護?
當着老夫人的面他就敢這樣說?這是瘋了嗎?
不過也慶幸,她今天走的這一步棋剛剛好,先限制住宋楚兮,然後再從旁挑撥,想要讓老夫人對這個狂妄自大的端木少主起殺意——
這似乎並不難。
而最得天獨厚的意外是——
宋楚兮居然在這個時候喝的爛醉如泥。
方纔過來的路上她還十分不安,還怕那丫頭扛不住沈氏的責問,招出和自己合作的事情來,她會需要費勁去圓謊。
而現在——
她根本就連開口澄清的機會也沒有。
真是——
太好了。
爲了不叫人看到,沈會音便使勁的垂下眼睛之後才緩緩的展露了這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來。
端木岐從一開始懷疑的就是她——
畢竟沈氏不可能用端木秀香設局,而端木暘要設局,也不會是衝着宋楚兮的。
所以這一刻,沈會音雖然自以爲掩藏很深,端木岐對她的那點小動作卻是一目瞭然的。
“母親,您聽聽這個孽障他這都說的是什麼話?香兒可是您的親孫女——”沈氏自知端木岐不會買她的賬,當即就轉向了老夫人,跪下去,涕淚橫流的哀求,“香兒她死的好冤枉,母親您一定要替她主持公道啊——”
“別嚎了!”老夫人被她吵的頭疼,怒罵了一聲,然後對甄媽媽道:“去請大夫來,再弄點醒酒湯,看看這丫頭什麼時候能醒。”
“是!老夫人!”甄媽媽領命去了。
沈氏被老夫人喝住,抹了把眼淚,囁嚅道:“母親——”
“你先起來!”老夫人道,冷着臉盯着端木岐,“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撂什麼狠話,如果真是這個丫頭做的,就算她不是我端木家的人,我也不會輕縱了她。但是既然現在也沒人看見能夠指證她的,我就再給她個機會,一切——都等她醒過來,當面對質之後再說!”
“母親,這不行!”沈氏是恨不能直接將宋楚兮給撕了,立刻就尖聲叫嚷起來。
“你也給我閉嘴!”老夫人橫過去一眼,“你要的是給九丫頭一個公道,不是在這裡胡亂攀咬,我已經說過了,如果真是這個丫頭做的,我自會替九丫頭做主,如果不是,你先定了她的罪,豈不還是讓你自己的女兒冤死了嗎?”
沈氏雖然心裡一百個認定了就只有宋楚兮纔會對自己的女兒下毒手,但老夫人這話卻堵了她的口,她便是咬碎了一口銀牙,也只能應下,“是!”
曹大夫很快被請了來,給宋楚兮把脈之後,就只道是醉酒。
舜瑜去煮了醒酒湯過來,給她喂下去,可是醉酒這回事,因人而異,誰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會醒。
“老夫人,這都過午了,您也累了半天了,這四小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我看奴婢還是先扶您回去歇會兒吧!”甄媽媽小心翼翼的提醒。
沈氏卻是一下子跳起來,“難道要放任這丫頭不管嗎?萬一她做賊心虛,醒來之後給跑了,誰來負責?”
端木岐只坐在旁邊喝茶,冷然不語。
老夫人略一思忖,就開口說道:“把她也一起帶到我那兒,找間廂房關起來,等她醒了再說。”
端木岐擱了茶碗,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楚兒她的身子弱……”
“你別忘了,現在無辜身死的人,還是你的堂妹!”老夫人道,打斷他的話,然後就不容分說的站起來,對甄媽媽道:“帶上她,走吧!”
“少主——”舜瑜有些急了,求救的看向了端木岐。
“去拿件厚點的大氅來!”端木岐道,卻是做出了妥協,攔着沒讓甄媽媽近宋楚兮的身,待到舜瑜取了大氅過來,就親自用大氅將人裹了抱起,“我送她過去吧!”
老夫人只冷着臉看了眼,倒是沒有阻止,當先舉步往外走。
“舜瑛呢?”端木岐漫不經心的四下打量一眼,突然問道。
“先前小姐喝醉了,吵嚷着一定要吃糖炒栗子,咱們府上的廚房裡沒有,舜瑛就出去買了。”舜瑜輕聲的回道。
端木岐的眸光微微一閃,突然似是明白了什麼,就沒再多問。
老夫人的院子後面,有一個獨立成院,十分清淨的小佛堂,最後便沒有從廂房裡騰地方,而是把宋楚兮關在了那裡。
那佛堂裡面沒有牀鋪,端木岐就讓舜瑜把幾個蒲團攏到一起,又給宋楚兮將身上大氅裹嚴實了,確定這屋子裡的涼氣不會灌進她的衣服裡去,方纔帶了舜瑜離開。
而彼時那丫頭還在睡夢裡不時的傻樂,渾然不覺自己都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圈了。
門口有兩個婆子一直的盯着,時不時的往裡張望。
但是那少女纖弱的一抹身影卻是裹在厚重的大氅底下,一直都在酣睡,一動不動。
夜色很快降臨,待到這佛堂裡的光線全滅,宋楚兮方纔緩緩的睜開了眼,目光清明,眼神銳利。
大氅裡面焐的暖暖的,她也懶得挪地方,索性便還是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想事情。
端木家這位老太太的舉動十分奇怪,看她這個樣子,目前是真看不出到底是偏袒的端木岐和端木暘之間的哪一方。
而且那嶽青陽既然是端木岐放在老太太身邊的暗樁,那麼當年在老太太突然跳出來攪局的時候,嶽青陽爲什麼沒有動作,直接壓下來,反而要看着她成事,推了端木暘上位呢?
這樣一來,這個家主之位,端木岐雖然隨時都可以拿回來,可是這一來二去的,卻是費事的很,他難不成是閒着無聊,才這樣折騰着玩的嗎?
按理來說,端木岐不該是會做那樣事情的一個人啊!
嶽青陽的幕後身份浮出水面,卻帶起了這麼巨大的疑團,宋楚兮百思不解,正在苦思冥想的時候,便是自然的忽略了周遭環境,黑暗中,忽而覺得身邊多了一重有些厚重的喘息聲,同時一張男人寬厚的大掌正好隔着大氅摸上了她的腰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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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瑪,我兮的隱藏屬性居然是個爛酒鬼,這麼絕地反擊的時刻居然去睡大頭覺了,這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o(_
ps:端木九小姐的事情告訴我們,沒腦子就表嘚瑟着害人了,現在沈會音正在愉快的花樣作死進行中,得給她鼓個掌~
然後……然後我兮好像半夜三更被登徒子給摸了喂,都別攔着我,我要拿菜刀,剁了這貨的手!
嗯,爲了讓大家都high起來,兩個通宵,首訂三萬字,這是個苦逼的天文數字,快誇我!快給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