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的手,還緊緊的攥着他的袖子。
本來一直被那個夢境困擾,她能鮮明感覺到那夢裡的危機,可是這一刻,看着殷湛完好無損的坐在面前,那些本來似是很清晰的記憶突然就又變得陳舊且不真實了起來。
宋楚兮費力的思索,但是腦子裡是真被燒的糊塗,有很多的事情都想不連貫。
她撐着身下牀板,若有所思的慢慢爬坐起來,再次擡起頭,眼神混沌不清,很有些艱難的思索着當下的環境。
屋子裡的光線略顯昏暗,她使勁皺着眉頭看着當前男子的面孔。
他的面目依舊清絕岑貴,完好無損,和她夢裡那些恐怖的記憶相差甚遠。
宋楚兮努力的思索,然後才又想起點兒什麼來了,那件事——
已經過去很久了。
“好像——”搖了搖頭,宋楚兮神色有些懨懨的,又垂下了腦袋,煩躁又無力的長出了一口氣,“我好像做惡夢了。沒事,已經沒事了。”
她的精神困頓,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只說了這麼兩句話,就又昏昏欲睡,身子倒下去,額頭壓在了殷湛的肩膀上。
殷湛一直保持着一個不變的姿勢,靜默的坐在牀邊,遲疑了一下,方纔擡起一隻手,輕撫她的後背。
宋楚兮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殷湛拉了被子,將她裹住,卻沒有再強行叫醒她。
大概是因爲親眼確認了那恐怖至極的一幕就只是個夢,這一次她便睡的很安穩,沒有再胡言亂語,呼吸雖然有些沉重,但卻韻律平順。
端木岐的車駕趕到皇宮門口的時候,恰是見到那裡等了幾個人,爲首的一個內侍總管看着眼熟,他想了下就記起來了,是宋太后重華宮裡的太監副總管林瑞。
“端木家主?”那林瑞見到他,沉吟一聲,就連忙迎上來行禮,“奴才纔剛要過去驛館那邊,您來了正好。四小姐的事情,太后娘娘聽說了就很着急,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端木岐也記掛着驛館裡的宋楚兮,翻身下馬,將馬鞭甩給了長城就大步往宮門裡頭走,“暫時燒還沒退,晚點再說吧,太后娘娘現在得空?”
“聽說四小姐出事了,娘娘下半夜就沒睡了。”林瑞道,容不得多想的快步追上他去引路。
端木岐這天的情緒看上去不太對勁,一路上林瑞也就不主動找什麼話茬,直接帶着他回了重華宮。
“晚輩見過太后娘娘!”端木岐進了正殿,這個時間,宋太后卻是穿戴整齊的站在一株盆栽前面,擰眉沉思。
“你來了?兮兒怎麼樣了?”宋太后的思緒被打斷,轉身問道。
莊嬤嬤也不用她吩咐,就從容不迫的揮揮手,帶着殿中的內侍宮婢們退到了殿外。
“發了高燒,太醫給開了藥,她還沒醒。”端木岐言簡意賅的回道,他還急着回驛館,於是就長話短說,直接就正色看向了宋太后道:“這次的事,雖然有些意外巧合的成分在裡頭,但那人在國宴上的態度,就已經再次證明了他對咱們南塘已經勢在必得。這一次他姑且還礙着面子,帶幾分試探的意思,下一次恐怕就要直接動強了。楚兒遇事,雖不是他親自出手設計,但是他要分化我們兩家的用意卻是真的。現下已經不能再拖了,御前請命的事——我說話未必能有分量,他勢必要推諉,所以就只能是靠太后娘娘您出面了。”
皇帝和宋太后之間畢竟不是親母子,在這件事上,太后說話也不見得就有分量,弄不好就是徹底翻臉。
宋太后面無表情,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才側目看向了他道:“你能保證善待兮兒嗎?”
端木岐微微一愣,似是沒想到她會舊事重提。
宋太后就又繼續說道:“那個孩子的性子,是太好強了些,哀家的處境又自顧不暇,實在關照不了她多少,實在不想見她在哀家身後無所依託。昨兒個在國宴上,你也不全是在逢場作戲吧?我宋氏一脈,到了今天已成頹勢,很難再挽回什麼了,兮兒那孩子,哀家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你能真心待她嗎?”
宋楚兮那丫頭的性子野,不容易馴服,她現在是不知道宋太后背地裡的盤算,但宋太后這明顯就是一廂情願了。
端木岐勾了勾脣角,“太后娘娘您這是要坐地起價嗎?”
宋太后突然就冷笑了一下,“就算哀家要另加籌碼,你也還不夠資格來跟我來談。約定好了的事,哀家就不會出爾反爾,自然就會把答應你們的都做了。現在我與你說這些,就都只是肺腑之言,這不是交換的條件,只是給你提個醒兒,你別虧了那個丫頭了,就算不爲別的,只從道義上講——你們端木家,就不能對她不住。宋家,現在還有一個宋楚寧在,聯姻的人選隨時都可以再更改,你對兮兒,若不是真心實意,就趁早不要束縛住她,大家好聚好散。”
宋楚琪行蹤不明,宋楚兮就是宋亞軒留下的唯一的血脈了,宋太后要保全她的決心,毋庸置疑。
端木岐沉默了一陣。
宋家的這位嫡長女,從一開始就與衆不同,特立獨行又極有主見,若不是埋葬在了這深宮之中,這女人的一生想必也會是一段傳奇。
端木岐很少會佩服什麼人,不過這女人的堅韌和決心還是一再的叫他刮目相看。
“娘娘——”最後,端木岐就又彎脣笑了笑,他看向了宋太后,語帶調侃道:“我能不能問一問,當初你做了這樣的決定,真的就只是爲了遵從宋老家主的意願,還是——”
守住南塘,是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共識,本來這件事,是不必進展的這麼艱難的,只奈何宋義死得早,宋家過早的落在了一個目光短淺的宋亞青的手裡。
“我的事,不需要你來置喙!”宋太后怒道,冷聲打斷她的話。
“可是您爲什麼不當面對那個丫頭坦白呢?”端木岐道,與宋太后的疾言厲色比起來,他反而顯得不溫不火,“說到底,其實你也是不甘於讓宋氏就此沒落,從此屈從於我端木氏之下的吧?所以你對她隱瞞,又有意的縱容那丫頭的野心,你還想利用她來重新振興宋氏?”
宋家的人裡頭,宋亞青父子一心只想要投靠朝廷,而宋楚兮體弱,又只區區一個小女子,怎麼看,到這裡,宋氏這一脈也都要就此沒落了。
要宋楚兮去撐起來?說真的,這很有些不切實際。
宋太后緊抿了脣角,不說話。
端木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就站起身來道:“我先回去了,楚兒醒過來了,我會叫人傳信來的。”
宋太后冷着臉沒吭聲,端木岐也不等她首肯,徑自轉身,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守在門口的莊嬤嬤走進來,見到宋太后的面色不善,就微微嘆了口氣道:“端木少主對四小姐未必就沒有真心,也許就只是嘴上不肯承認罷了,看他走的這樣急,想來也是記掛着四小姐的。”
“暮秋,我背棄了父親的囑託,你說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他是不是都不會原諒我了?”宋太后卻沒理她的話,苦澀的嘆了口氣,“宋家,我眼見着是守不住了。”
就算他們宋氏和端木氏連成一氣,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端木岐的氣焰如日中天,而他們宋家,卻已經從內部腐朽了。她放棄了宋亞青那些人,換而言之,是她的縱容默許,促成了整個宋氏家族的沒落。
莊嬤嬤抿了脣角,並不橫加議論。
不是她就對宋太后所做的一切沒有微詞,只是因爲她知道,對於這個女人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根本就沒人能夠左右。
沉默了一陣,最後莊嬤嬤只道:“也是三老爺那些人都不爭氣。”
宋太后沉默不語。
“可是太后,您爲什麼不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四小姐呢?她和那端木少主之間一直這麼拗着脾氣,也不是個事兒啊。”莊嬤嬤再次開口,不解道。
“哀家——”宋太后張了張嘴,後面卻是欲言又止,苦澀的笑了一聲道:“剛纔那個小子這句話是說對了的,我就是不甘心。那丫頭既然是有那份心思在,那就讓她去拼吧,我這一生,妥協讓步,早就過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就是不想讓她重複去走和我一樣的路。男女之間的事,若是真的有情,還在乎這氣勢上最後到底是誰能壓倒誰嗎?”
如果端木岐真的是將宋楚兮放在心上了,那麼即使宋楚兮再強勢再任性,她要把持宋家,他也只應該妥協讓步。
如若不然——
其實她也樂於看他們兩個一拍兩散。
明知道自己這一生無力迴天,可就是不甘心,所以她放任宋楚兮的任何作爲,只不過——
這似乎是要坑了那個丫頭了。
端木岐從正殿出來,等在院子裡的林瑞就趕緊迎上來,“奴才送端木家主出宮。”
“嗯!”端木岐淡淡的應了聲,腳步有些匆忙的大步往外走,不過那一瞬間,他心裡突然起了點異樣的感覺,待要深究的時候又摸不到跡象了。
因爲他出來的時候,宋楚兮還燒着,端木岐這會兒便有些急躁,一路疾行去到宮門口,看到等在那裡的車馬,他腦中才又是靈光一閃,突然回味過來之前那一點怪異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的了。
端木岐的目光冷了冷,突然止步。
林瑞不解的止了步子,回頭看來,“端木家主?您怎麼了?”
“那會兒,你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要去驛館探楚兒的病的?”端木岐問道。
“是啊!”林瑞點頭,看着他臉上過於嚴肅的表情,不禁奇怪。
長城本來也是困惑不解,再轉念一想,突然就倒抽了一口涼氣,上前確認道:“那會兒你在宮門口,是要出宮的?”
“嗯!因爲馬車還沒到,奴才就等着了,沒想到端木家主就先過來了。”林瑞道。
長城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端木岐卻再就一個字也沒多說,直接大步出了宮門,翻身上馬,就策馬離開了。
長城火急火燎的帶人跟了上去,留下林瑞一個人大惑不解的站在宮門口愣了半晌。
“假傳太后懿旨,這是什麼人做的?”長城追上端木岐去,略有幾分緊張的問答。
之前去驛館的那個內侍說他是重華宮的人,可是按照一般的情況,宋太后會派出去傳達自己口諭的都一定會是經常活動在她跟前的人,端木岐從重華宮裡出來的時候之所以會覺得怪怪的,就是因爲他從去了重華宮之後就沒見過那個傳信的小太監。
而且如果那小太監真是從重華宮裡派出去的,宋太后就沒理由緊跟着又要派了林瑞再去問候。
所以顯而易見,前面那內侍是說了謊的。
端木岐冷着臉,連抽了幾次馬股,只一聲不響的策馬疾馳。
如果這是一出調虎離山的計謀的話,那麼背後運作的人明顯會有後招,現在端木岐進宮的諸事順利,那麼——
就只有一種可能,對方的目標很可能是在驛館那裡。
是宋楚兮嗎?
那又會是什麼?是刺殺還是別的什麼?
端木岐的臉色不好,長城也不敢多言,只狂甩馬鞭,跟着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驛館。
“端木家主您回來了?”守門侍衛連忙迎下了臺階。
端木岐沒有理會,直接繞過影壁,橫衝直撞的進了裡面的花園。
長城快步跟着上了臺階,隨口問道:“我家少主不在的這段時間,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幾個侍衛都被這主僕幾個如臨大敵的一樣的表情驚的不輕,面面相覷的搖了搖頭,“沒什麼事啊。”
長城也沒工夫深究,也是跟着直接回了東苑。
端木岐直奔的就是宋楚兮的院子,彼時剛好前面他自己的一隊侍衛從那院子外面巡邏而過,見他黑着一張臉又火急火燎的做派,都不由的緊張起來,“少主!”
端木岐誰都沒理,大步跨進了院子裡。
彼時宋楚兮那屋子外面的迴廊上,舜瑜正背靠着一根柱子坐在那裡,就守在門邊。
本來端木岐回來,不可能完全不驚動她,可她就是坐着沒轉身。
“舜瑜?”長城立刻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快走兩步過去,一推她的肩膀,舜瑜的身子就往前撲去。
那一隊侍衛都傻了眼。
長城趕緊一把扶住了她,試了試她的脈搏和鼻息,真色對端木岐道:“只是被人點了昏睡穴。”
端木岐不由分說的一把推開房門闖進去。
門邊的睡榻上,舜瑛也不省人事,而一眼看到最裡面的大牀上,宋楚兮卻還安穩的睡在那裡。
端木岐的目光微微一凝,心裡已經隱約意識到了些什麼,舉步就走到那牀邊。
他探身去查看宋楚兮的狀況,試了她的額頭,發現她的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同時目光敏銳的四下裡掃視一圈。
這屋子裡明明一切如常,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落在心裡,卻有種感覺變了。
這時候,長城已經弄醒了舜瑜和舜瑛,三個人匆匆的奔過來。
“少主?小姐還好嗎?”舜瑛慘白着一張臉問道。
她和舜瑜兩個居然這麼失職,讓人直接放倒了,萬一宋楚兮要有個什麼閃失,她們都是萬死難辭其咎的。
端木岐的臉色陰沉沉的,也不說話,只是視線深沉的敏銳四下打量,最後在略有幾分褶皺的大牀外沿摸了摸——
那裡,明顯就有人剛剛坐過的餘溫。
他的心裡,突然就升起一股子怒氣,臉上有一道風雷乍現。
“到底怎麼回事?”長城對惶惶不安的兩個丫頭問道。
“是奴婢們失職,有人闖進來了,可是她從背後偷襲,又蒙了臉,我沒看清她的長相。”舜瑜跪下去,慚愧說道。
舜瑛也是臉色鐵青,“我也沒看清是什麼人。”
這裡是用來招待彭澤太子的驛館,內外的守衛都是一流的,再加上彭澤和端木家自己的守衛也都首屈一指,是不是有人太過猖狂了?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往這屋子裡來行兇?
“她沒事。”端木岐並沒有理會幾個人的對話,只又隨手給宋楚兮掖了掖被角,“好生看着她,別再出什麼意外了。”
他說完,就冷着臉走到門口。
外面的侍衛全都慚愧又恐慌,他們巡邏了幾次經過這院子門口,因爲看到舜瑜坐在那裡,就誰也沒多想,沒曾想居然是出事了。
端木岐冷冷的掃了衆人一眼,語氣中不見任何的暴怒情緒,只就冷冷道:“今天,這裡什麼也沒發生過,都下去吧。”
“是!謝少主寬宏。”要知道,端木岐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兒,侍衛們如蒙大赦,總覺得是走了狗屎運了,忙不迭謝恩退了出去。
端木岐火急火燎的趕着回來,卻沒在宋楚兮這裡多做滯留,直接擡腳就出了院子,回了自己那邊。
長城覺得不放心,就跟了去,後腳趕到他書房的時候,卻見端木岐還是冷着一張臉空站在書房的書架前面。
他桌子上,親信已經把需要處理的信函都整理好放在那裡了,他卻沒看。
“少主,雖然四小姐沒事,可是——屬下去查一查嗎?”長城看着他的背影,試着問道。
“不需要了。”端木岐諷刺的冷嗤一聲,“這件事,就此揭過,不準外傳。”
有人闖進了宋楚兮的房裡,也沒見遺失什麼東西,着實奇怪的很,不過不管對方是爲着什麼的,都一定不能走漏風聲,要不然損害的也只會是宋楚兮的閨譽名聲。
“屬下明白。”長城點頭,這一點其實不用端木岐特意囑咐。
不想端木岐緊跟着又強調了一句,“你去跟舜瑜和舜瑛說,這件事誰都不準再提,也不好告訴楚兒知道。”
他只離開了一個半時辰左右,照宋楚兮那個樣子,中途她應該是不會醒過來的。
這一次,長城是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了。
他有些困惑的擡眸看向了端木岐的背影,忍了一忍,最後還是大膽的揣測道:“少主,您是不是知道是什麼人做的了?”
“是他來過了!”端木岐冷笑,說是個輕蔑的語氣,那聲音裡面卻帶了明顯的冷意和殺氣。
殷湛這真是欺人太甚,突然堂而皇之的就跑到他的地盤上來偷人了?
好吧,這“偷人”二字說起來有些嚴重,可是這個人,也是極大的挑釁了他的脾氣。
“他?”長城還是一頭霧水,左右很是認真的思索了一下,纔不可思議的屏住呼吸,訝然道:“昨晚四小姐昏迷之後,喚的那是宣王的表字吧?少主您難道是說他——”
“出去!”提起這件事,端木岐的脾氣突然一下子就壓不住了,他的瞳孔收縮,自牙縫裡狠狠的擠出兩個字來。
長城被他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一句,趕緊帶上門退了出去。
好在端木岐這人就算脾氣再不好的時候也沒有摔鍋砸盆的習慣,只隨後的一整天,他都房門緊閉,沒叫過任何一個人,也沒主動走出來過。
宋楚兮這邊是睡覺到正午時分就醒了。
舜瑜趕緊去請了徐太醫過來給她重新診斷,這會兒她的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只還有點兒餘溫在,徐太醫給她診脈過後,懸了整夜的心才總算是落回了實處,又留了個藥方下來,就趕着回宮覆命去了。
舜瑛去給端木岐傳信,卻被長城給攔了回來,就只要對宋楚兮撒謊,說端木岐那邊有急事要處理,晚些時候過來。
宋楚兮這一場高燒,燒掉了她太多的體力,致使她元氣大傷,雖然醒過來了,整個人也沒什麼精神。
“是麼?現在能有什麼事?難道是塞上軍中嗎?”聽說端木岐在忙,宋楚兮就皺眉嘀咕了一句。
現在的南塘,宋家剩下的就是一羣烏合之衆,根本就不可能掀起風浪。如果真要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發生,那就只能是宋承澤那裡了。
可是梁氏纔剛出事,這個消息要傳到他那裡還需要幾天時間的,那人難道是要提前出手嗎?
剛剛大病了一場,宋楚兮這會兒腦袋就分外沉重,她的心思又重,這麼揣測冥想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頭疼。
“小姐您怎麼了?又不舒服嗎?奴婢扶您再去睡會兒嗎?”舜瑜緊張道。
宋楚兮就着她的手站起來,瞧着外面的天光正好,就步子有些虛軟的摸到大門口,推開了門,倚在門邊曬太陽,“我就是睡多了才精神不好,我先透透氣。”
“可是您的身子還沒好全,太醫囑咐了,不能再受涼的。”舜瑛趕緊從屋裡捧了大氅出來,給她裹嚴實了,只露了一張臉出來。
宋楚兮就由着她把自己包的嚴實了,再看兩個丫頭一個臉上表情比一個不再在,就當時她們爲了昨天沒能護着她又捱了端木岐的責難,就笑道:“阿岐又罵你們了?”
“沒!”舜瑛搖頭。她自己明明只剩下半條命了,居然還有心思管別人是不是捱罵了?
“小姐也真是的,您是不知道您這落水一次遭了多少罪,北川郡主就算遇險,也有宮裡的侍衛們在,您逞什麼能啊。”舜瑛嗔了她一句。
宋楚兮醒過來就已經問了殷黎的狀況了,並且對宮裡發生的事情也知道了個大概。
舜瑛這一提,她就又想起來殷湛的事情來。
那人這一次又和皇帝嗆起來了,後面卻不知道皇帝還會不會記仇找他的麻煩。之前她不好過分追問殷湛的私事,這會兒閒下來,反而就越發好奇,便就問道:“對了,宣王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宣王?”舜瑛不解,“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昨天在宮裡,我依稀聽說,好像說他當年是有一個心儀的女子的,當初皇上本想賜婚他跟林大學士的嫡長女,卻被他當面拒婚,一定要另娶別人的。”宋楚兮笑笑。
關於殷湛的事情,宮裡的人好像也都諱莫如深,所以她來京這段時間,雖然接觸的人不少,但卻沒人主動提起這件事。
“好像的確是有這麼回事,貌似就因爲宣王拒婚的事,當初還和皇上鬧的很不愉快,皇上盛怒之下,也沒準他娶那個女人,只說是身份並不匹配。”舜瑛隨口回道,她知道的也不詳盡,只是她平時不會有宋楚兮那麼多的顧慮,所以閒聊的時候也跟這驛館的管事和丫頭們那裡得了些消息,“這件事過去都有七八年了,皇上始終耿耿於懷,小郡主是皇室血脈,雖然是上了玉牒的,但其實宣王殿下卻是一直沒有立妃的。”
沒有立妃?
以宋楚兮對殷湛的瞭解,那男人似乎是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就算皇帝不同意,他怎麼會輕易妥協呢?
而且那皇帝也是夠陰損的,人都沒了,追封一個諡號就足以安撫住了殷湛,又何必非要較勁呢?
不過這麼一來,宋楚兮反而更能瞭解殷湛和皇帝之間動輒就言語帶刺的原因所在了。
想了一想,宋楚兮就又繼續追問道:“哦?那小郡主的母妃呢?”
“說是三年前就已經過世了。”舜瑛道:“不過到現在,皇上都也還不承認她,好像除了皇上跟宣王,也沒有人知道那女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她從沒問過殷湛有關他的私事,殷黎也說是她的母親已經死了幾年了。
許是人在病中就更容易多愁善感的緣故,想起那冷傲又不近人情的男人和殷黎相依爲命的畫面,宋楚兮的心裡忽而便多了幾分淒涼。
她微微抿脣,苦笑了一下。
舜瑛察覺她的情緒不對,就不由的皺了眉頭,“小姐?”
宋楚兮察覺自己失態,連忙扯出一個笑容,道:“殷黎那孩子,生的很可愛。”
“是呢!”舜瑛聽她轉移了話題,就沒再多想,“不過就是被宣王殿下給寵的厲害,有時候調皮起來,比那些王孫貴族家的男孩子都難管束。”
宋楚兮也沒再繼續深究,在那門邊站着,等頭腦裡稍稍清醒些了,就又回了榻上窩着小憩。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傍晚時十分,醒來呆坐了會兒,卻見端木岐踩着落日的餘暉走進來。
“醒了?還燒嗎?”端木岐問道,就勢彎身坐在榻上,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好像沒什麼事了。”宋楚兮道,仰了頭去看他的臉,“你今天都在忙什麼?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這時候,舜瑛剛好端了藥進來,端木岐就接過去,自然的迴避了話題道:“你先把藥喝了吧。”
宋楚兮從來都珍惜自己的這條小命,有些不情願的要去接那藥碗,不想端木岐卻捧着沒鬆手。
宋楚兮不解,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想知道有關宣王的事情?”端木岐問道,可以說是毫無徵兆的。
他手中端着那個藥碗,用調羹緩慢攪動着裡面藥汁。
宋楚兮聞言,一顆心瞬時往上提了提。
她略有詫異的擰眉看看了他,端木岐卻一直微垂了眼睛,沒有和她正面對視。
雖然兩個人都沒說什麼,但這屋子裡的氣氛卻是莫名的突然就變了,變得——
叫人覺得壓抑且緊張。
舜瑜和舜瑛兩個互相對望一眼,然後就悄無聲息的帶上門退了出去。
宋楚兮的腦子裡雖然沒什麼印象,但她瞭解端木岐,潛意識裡,就懷疑是在她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因爲無跡可尋,她也無從主動坦白什麼,只不甚在意的說道:“就是昨天又在宮裡遇到他們父女了,隨口打聽一下。”
這丫頭,插科打諢逢場作戲的功夫從來都是一流。若在往常,端木岐肯定也就順水推舟的不予拆穿了,可是這一次,他卻明顯是有備而來。
“那太子呢?有關他的消息,需不需要我留意幫你搜集一些?”端木岐道,又將手裡湯藥攪了兩下,順手放到一邊。他看着她,面上表情是少有的嚴肅,“楚兒,你是聰明,可是別在我面前耍這樣的小聰明好嗎?我們之間,難道也不能開誠佈公的說話嗎?”
有一個大膽的揣測,已經在他心間盤桓許久了,雖然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又不可信,可是除了那一種可能,他找不到任何別的藉口再去自欺欺人的解釋宋楚兮對待殷紹還有殷湛那些人的態度。
因爲素嵐的事情,逼得她暴露了許多,宋楚兮也知道這件事瞞不了他多久。
她亦是好不心虛的回望他,含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對待殷紹的態度很不對勁?”端木岐看着她的眼睛,字字肯定。
“哦?”宋楚兮也不迴避,只就泰然處之的任由他打量。
然則端木岐真人卻是與衆不同的,絕大多數人,只看她這個坦蕩磊落的表情,估計心裡就要對那種不切實際的猜測又生出幾分疑慮來,可是他不同,他既然是開口點明瞭,那就是已經認定了這就是事實。
“你恨他?”端木岐道。
“爲什麼?”宋楚兮並不否認,只是平靜的反問。
兩個人,四目相對,卻是極少有這樣針鋒相對的時候。
她在他面前,就算全是演戲,但是嗔笑怒罵也從來不會吝嗇表情,這一刻——
卻是真的對決。
兩個人,都用一種異常冷靜又理智,但卻對對方防範至深的心態沉穩又老練的彼此對峙。
宋楚兮的定力好,端木岐自認爲也不會輸給她,不過今天,他並不想和她來較這個勁。彼此對望片刻,最後還是端木岐先改了口風,先開口。“我們還是先來說說宣王的事吧!”
這一次開口,他就完全沒有給宋楚兮再插嘴的機會,緊跟着傾身向前,近距離的逼視她的眼睛,道:“前太子妃廖容紗的大哥廖弈城曾經和宣王殷湛同在西北軍中服役,共事了整整三年,據說彼此間的關係很不一般。你不是個願意隨便浪費好奇心去管陌生人閒事的人,如果不是和宣王有些淵源,又爲什麼會去打聽他的事?而且前後兩次,你不遺餘力的出手替殷湛的女兒解圍,如果前一次還可以說你是提前不知情的,那麼昨天晚上,你卻是心甘情願的吧?如果不是你和他之間有舊,以你的爲人,你是斷不會如此的。”
他查過殷湛和廖弈城乃至於廖容紗的生平。廖弈城十四歲承襲父業,北上從戎,去的就是當時由殷湛擔任主帥的北川戰戰地。當時他就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一路從軍中發跡,青雲直上,三年以後就幾乎穩坐了軍中的第二把交椅,據說這其中很有些得益於殷湛的提攜和重用。殷湛自己,就是在他十多歲上先皇駕崩之後,他就自請去了軍中歷練,許是因爲同病相憐的關係,他對際遇雷同的廖弈城纔會刮目相看,並且那一段時間因爲北川之地戰事吃緊,兩個人一起出生入死,關係非同一般。
那時候,曾經有兩次,一次是成武八年的年關,一次是成武九年的重陽,兩人回朝省親,但是雖然進了中原腹地之後,兩人的車馬儀仗就分道揚鑣,各走了一邊,但有種種跡象顯示,其實殷湛回臨陽祭拜舒貴妃的儀仗就是幌子,他其實是喬裝了隨在廖弈城回鄉的隊伍裡,去了南方遊玩了。
哪怕是到了今天,廖家的整個宗族也沒有全部遷徙到京城繁華之地,而是在南方的祖籍長水城那裡紮根,在京城的,就只有徵西將軍府這一門而已。
雖然當年殷湛的行蹤都不會留了把柄給人抓,而這些絕大多數都是端木岐從眼前的蛛絲馬跡裡面的推測,可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的話,很有可能,廖容紗是在那時候就跟殷湛相熟了,因爲他得到的密報顯示,前太子妃廖容紗是個手腕相當狠辣的女人,並且處事嚴謹,滴水不漏,並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她再嫁人之後還和殷湛之間有任何的往來。
而如果說是,他們是藉着當年廖弈城的關係而提前就相識了的話,反而比較容易解釋的通。
端木岐的這些推斷,雖然說出來有妖言惑衆之嫌,但事實上離着真相已經很近了。
既然話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宋楚兮也不再試圖欲蓋彌彰的狡辯。
她只是看着他,氣定神閒的問道:“阿岐,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
“怎的?你想說我妖言惑衆,然後叫人把我一把火燒了驅邪嗎?”端木岐莞爾,他的脣角勾起,就又有了點平時那種散漫不羈的調調,只是調侃到了一半,他就是語氣突然一沉,意有所指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兩個——是不是得要一起去了?”
他是妖言惑衆,揭發一件根本就可以說是危言聳聽的詭異的事件出來。可是他確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而作爲整個事件的當事人——
宋楚兮的存在,纔是最天理不容的那一個。
宋楚兮也不理會他言辭之間的試探,她微微的嘆了口氣,把目光移向一邊,仍是無動於衷的問道:“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在你之前,我雖然沒見過宋楚兮,但是我知道,她——不該是你這個樣子的。”端木岐說道,她擡手捏了宋楚兮的下巴,把她的面孔扳正,仍是叫她直視自己的目光道:“前太子妃廖容紗死在四年前的小年夜,我見到你,是在年關剛過,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宋楚兮迎着他的視線,坦然面對他的問詢,一語不發,一動不動。
端木岐就又說道:“如果你是宋楚兮,那麼過去的十四年裡,你就都是足不出戶的呆在南塘的地域之內的,和北狄太子之間是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的。楚兒,就算你的眼神也會騙人,可你的所作所爲卻都是在那裡擺着的,這些可是騙不了人的。爲什麼你對殷紹會有敵意?爲什麼要處心積慮的住到他的太子府裡去?還有那個晚上,他府上一再出現變故,你行蹤不明,你是做什麼去了?你去摻合了他府中的內鬥了?還有——你又爲什麼那麼積極的要陪我來這裡,還故獻殷勤的去接近宋太后?難道你還要跟我說這些都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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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美人兒跟兮兮攤牌了,這就是被王爺刺激大了的結果,不過這好像還沒完╮(╯_╰)╭
明天中秋,提前祝寶貝兒們中秋快樂,家人幸福團圓。有人建議我中秋虐安意茹慶祝,但是她的戲份疑似沒拍到,我仔細想想我明天能做點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