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劍鋒銳利,但卻不及那目光更加清冷透徹。
長劍直指,劍尖就離着宋立的咽喉寸許。
想那宋立在族中德高望重,去到哪裡都被奉爲上賓,這種待遇,他自然是頭次遭受,當即臉都綠了。
“你這丫頭到底要幹什麼?”宋立身後的一個長老,漲紅了臉,怒聲斥責。
“這些年來,宋家族中都是遵循着無爲之治的原則,凡事得過且過,到了今天,也是時候正一正這些規矩了。”宋楚兮道,她的面容冷肅,定定的望着眼前宋立,語氣凜然,“叔公,方纔我說過的話,您都聽清楚了嗎?宋承澤做下的事,這一次我替他遮了,是爲了整個宋氏的門楣,你可別逼我,如果一定要逼得我將此事拿到明面上來再和他去論一個是非——”
宋楚兮說着,就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挑眉道:“你們這些人會需要跟着擔負什麼樣的後果,那我可就不管了。”
就算今夜發生的這一連串事件就都只是宋家的內鬥,可也畢竟是聲勢浩大,駭人聽聞的,並且又驚動了官府衙門。宋楚兮不鬧還好,否則的話,真就保不準朝廷方面會不會插手了。
而一旦朝廷苛責下來,後果會怎樣,那就也是真的不好說了。
宋楚兮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宋立知道。
可是,他更受不得的是宋楚兮這樣當衆的給她沒臉。
宋立的臉色鐵青,眼中有怒意噴薄欲出,也是咬緊了後槽牙,冷冷的盯着宋楚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天一定要我出面,來首肯了,將我們這宋氏一脈的家主之位交到你的手上了?”
“或者我們換句話說,是我來替你們擔下宋氏一門日後的榮辱富貴,這樣叔公是不是會覺得更動聽些?”宋楚兮糾正道。
她的面容冷酷無情,脣角一直勾起的一抹笑,總能叫人感覺到森森的寒意。
因爲隱忍的太過利害了,宋立腮邊的肌肉都在痙攣似的微微抖動。
然則宋楚兮手中劍鋒不動,就是態度強硬的看着他,隨後諷刺的冷笑,“我大姐被害,如果我不肯替你們壓着,這個消息一旦傳到了我姑母的耳朵裡,叔公有想過這隨之而來的後果將是怎樣的嗎?”
宋太后?
宋太后對宋楚琪可是寵愛有加的,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這整個宋家的分量加起來,在宋太后的眼睛裡,只怕也不及宋楚琪和宋楚兮這兩姐妹來的更重些。
現在宋楚琪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沒了,幾乎不用想宋立也能知道——
這勢必要引發宋太后的雷霆之怒的。
宋楚兮玩味的揚起脣角,絲毫也不掩飾自己心裡的輕蔑和鄙視道:“年初我大姐剛回來的時候,對她的事,叔公你們就漠不關心,最後這大半年的時間裡更是對我們這邊府邸裡的事情不聞不問,嚴格說起來,難道我大姐都這麼被害,叔公和你們這整個宋氏的宗族就不需要承擔一些責任嗎?”
“你這是欲加之罪!”宋立幾乎是勃然大怒的打斷她的話,面紅耳赤的大聲道:“楚琪出事,你當我們這些個做長輩的不痛心嗎?”
“就是啊!楚兮你這丫頭說話要憑良心,這件事就純屬意外,關咱們宗族裡頭什麼事?難道咱們還能看着楚琪出事而袖手不管的嗎?”另外一位長老也是義憤填膺的附和。
“可是從頭到尾,如果不是我今天主動找了你們來,你們其實也根本就沒打算去管,不是嗎?”宋楚兮犀利的反駁,“如果等到需要你們去衙門結案的時候,只怕到時候你們也只會是選擇息事寧人了吧?”
就算這件事真是宋承澤做的,那也只能算是家醜。
所謂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宋承澤和宋楚琪都是宋家的人,而且掂量一下兩者的分量,孰輕孰重,一目瞭然,就算宋楚兮咬定了是宋承澤行兇,宋立這些人還會爲了宋楚琪這麼個死人再把現在家裡唯一掌權的男丁置之死地嗎?
這是不可能的!
宋楚兮的話,完全的不留情面,可以說是字字誅心,直接就打壓的宋立等人心虛之餘,完全的無言以對。
“叔公,在這件事上,我希望你還是公斷一點的好。”宋楚兮再度冷然的開口,“橫豎我和宋承澤之間是勢不兩立了,今天你們肯表明了態度站在我的這邊那就最好不過,否則的話——我只要公道二字,至於宋家最好到底要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我可就不管了。”
言下之意,大不了咱們就魚死網破。
雖然前段時間宋楚兮和宋楚琪這姐妹兩個看着是起了嫌隙的,但是在宋立這些人眼裡,卻誰都知道這兩姐妹從小到大的情分,如果說宋楚兮爲了宋楚琪的死而瘋魔,也不足爲奇。
宋立的腦門上,隱隱的開始往外冒汗,可是如果要他整個宋家賭在宋楚兮這麼個丫頭的身上,他又着實覺得太,冒險。
不只他這樣想,旁邊的幾個長老也是一樣。
“簡直豈有此理!”之前維護宋承澤的那人憤然甩袖,“你這丫頭別以爲仗着有太后娘娘撐腰就能爲所欲爲了,你說楚琪的死是承澤下的手,那也只是你的片面字詞,何況千百年來,咱們南塘所有世家之中還從來沒有開過讓女人繼任家主之位的先例,你再胡鬧也要有個限度,我不奉陪了。”
說罷,擡腳就走。
宋楚兮的眉眼一厲,橫過去一眼
眉眼一厲,橫過去一眼。
何鵬會意,一招手,門口的侍衛馬上拔刀出鞘,同時,院子外面也火速涌進來一隊弓箭手,劍拔弩張的全部堵在了去路上。
那人臉色一白,倉促的後撤一步,憤然回頭,嘶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叫你們來,不是爲了徵求你們的意見的。”宋楚兮道,說着,往前挪進了半步,手中劍鋒一轉,壓在了宋立的頸邊,鋒利的刀鋒已經蹭在了他鬆弛的皮膚上,“別拿什麼女人做不得家主的話來搪塞我,南塘各大世家之前沒有出過女家主,我可以替咱們整個南塘開了這個先例,想當年,這天下不也沒有過女子當政的先例嗎?聶陽女帝登基之後,還是不是四海臣服,萬國來朝?那些豪言壯語,是留給那些真正有骨氣的人說的,當然了,那些有骨氣的人,最後大多還是被人斬斷了筋骨,長埋地下化成了一捧黃土了。咱們都是自家人,你們用不着在我的面前虛張聲勢。今天,我就只要你們的一個態度,我要爲我姐姐報仇雪恨,討回一個公道,你們誰要攔着,那我就只能將他做宋承澤的同謀來算了。但凡是害死我姐姐的人,進了我宋家的這道府門,就誰也別想再活着走出去。”
宋立此時已經是腦門上冷汗直冒了,只是他的脖子正在別人的刀鋒之下,他硬氣不來,也不敢隨便開口。
但是那位長老,明顯是和宋承澤之間有私交的,再者他也篤定了宋楚兮就只是虛張聲勢,並不敢真的動他,冷哼一聲,擡腳就走,“我就不信你還敢將我怎麼着了。”
他這一步跨過門檻,後面的人大抵也都不信宋楚兮這個做晚輩的真敢動他們,聲勢大振,跟着就要往外闖。
宋楚兮也不攔着,脣角彎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手腕的方向突然一轉,就着劍柄就將手中長劍往外推了出去。
宋立甚至都能感覺到那劍鋒割裂皮膚的真實的觸感,整個人駭的頓時僵在了那裡,而那長劍從他頸邊飛過,卻是直刺入那位長老的背心。
彼時那長老纔剛氣勢洶洶的衝出了門去,喉嚨裡頓時發出咯咯的亂響。
後們的人一個個眼睛瞪得老大,腳底立刻就生了根,再就不敢更進一步。
那人額上青筋暴起,一寸一寸緩慢的迴轉身來,他大約原是想要指責宋楚兮兩句的,但身子只艱難的轉了一半,就轟然一聲,倒在了地上。
那砰的一聲悶響,剛好震的石雕一樣矗立在那裡的宋立腿一軟,也是直接跪到了地上。
彼時宋楚兮手上已空,她面無表情的負手站在那裡,“你們當我蠢嗎?現在明明是宋承澤他和我們姐妹之間勢不兩立了,你們要一心維護他,那便就是等同於要將我們姐妹都逼上絕路。既然你們一心想要逼死了我,這意味倚老再賣個老,我就會對你們手下留情嗎?”
那幾個人,渾身的汗毛倒豎,只生硬的不斷幹吞口水。
這個丫頭來真的,居然對自己族中的長老都能下殺手?這是要拉着他們這些老骨頭都去同歸於盡了嗎?
想來也是,一旦有朝一日宋承澤回來,就憑宋楚兮這區區一個丫頭,她拿什麼去和對方抗衡?到時候也就是個死去。
所以這個時候,宋楚兮會走極端,實在是太合情合理了。
所有人都不再吭聲。
宋楚兮冷蔑的擡眸又看了眼院子裡道:“你們要走可以,先給我把你們的保證留下,要不然就把命留下。”
那些弓箭手,全都嚴陣以待。
屋子裡宋楚琪的那具屍首就是最好的榜樣,幾個老者全都心肝兒發顫,最後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兒,紛紛的扭頭去看宋立。
宋立的頸邊是破了一道血口子,不過宋楚兮的手底下有着分寸,並沒有真的傷他的性命,他只是驚嚇過度,這時候才艱難的一寸一寸的擡頭朝宋楚兮看過去。
宋楚兮不避不讓,那個居高臨下的架勢看着他,哪有半點身爲晚輩的謙遜?看着反而像是個冷麪的索命羅剎一般。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宋立卻是突然想起當初宋家祠堂被炸燬那日裡的情形,當時這個丫頭就幾乎要被廢墟活埋,可她那時候約莫也就是這麼個眼神表情,臨危不亂,據理力爭。
那日裡的雪紛紛揚揚的下,這丫頭跪在雪地裡的那個背影甚至都叫人印象深刻。
想着這一年以來宋家這座宅子裡的種種變化,現在自己置身其中,宋立居然生生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族長——”有人忍不住的開口,聲音顫抖,幾乎是帶了乞求的語氣。
宋立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宋楚兮,“你當是知道,這件事並不是咱們私底下說了就算了,還有——”
“朝廷方面的事情,我知道你做不了主,自然也不會爲難你。”宋楚兮道,打斷他的話,“宋家這邊,只要你們不添亂別從背後給我捅刀子就行,而作爲叔公你出面維護我們姐妹的報酬,我保證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姑母不會將此事怪罪到你們的頭上來。”
宋太后的態度,的確是最要緊的。
宋立這個時候騎虎難下,一直忌憚宋承澤手裡的兵權,二來又懼怕宋太后震怒之後的手段,但是兩者權衡——
什麼都不比現在保命要緊。
最後,他也只得是爲了性命
是爲了性命而折了腰,咬牙道:“那便隨你吧。”
因爲早知結果會是如此,宋楚兮面上神情卻無甚變化,只冷嗤了一聲道:“那我就最後再相信叔公你一次,您在族中德高望重,說出來的話,最好兌現,可千萬別叫我後悔。”
這話,居然還是赤裸裸的威脅?
宋立的一口氣頂在胸口,幾乎險些背過去,也雖然這個是他是極想要翻個白眼,直接兩腿一蹬就不管事了,可到底也還是沒有暈過去的。
他癱在地上,這會兒是真的什麼氣勢和麪子都沒了。
宋楚兮於是一擡手,“扶叔公起來,送他們出去。”
“是!”何鵬走上前來,親自將宋立拉起來。
宋立是真被嚇的不輕,雙腿還在不停的打顫,一張老臉上面也沒什麼血色。
何鵬將他扶起來之後就不再管他,而宋家這個地方,宋立卻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了,起身就腳步略顯凌亂的往門口奔去。
其他人更是如蒙大赦,跟着就要出門。
這時候,宋楚兮忽而便是冷笑了一聲,提醒道:“九叔公是跟諸位一道來的,你們難道要將他單獨留下嗎?”
才奔到門口的宋義等人,頓時又是頭皮一緊。
這時候,何鵬已經舉步走過去,從那人背上將自己的長劍取回。
因爲任何已經死了一會兒了,倒是沒噴出來多少血,可是一羣沒見過世面的老頭子也是軟了手腳。
外面有侍衛擡了一副門板進來,因爲宋楚兮那樣子是真的不打算插手了,幾個老頭子無奈,只能硬着頭皮上前去將那死者的屍首搬到了門板上,使出吃奶的力氣,顫巍巍的擡着走了。
宋楚兮只站在廳中,面無表情的冷眼看着。
宋立這些人的薄涼自私,她其實是不在乎的,所以對這些人的所謂態度,她也根本就不在乎。
秋水榭。
殷述從宋楚琪的院子裡出來,就順着宋楚兮的指引左拐。
這一路走過去,宋家的下人全部不見了蹤影,他也沒遇到什麼人,一直知道到盡頭,果然就看到那裡的院子。
那院子很大,比宋楚琪住的那個還要大了好大的一圈,只是這夜色之中,空蕩蕩的,看上去十分之蕭索。
廊下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線,映着下面臺階上一點已經乾涸了的血跡。
殷述不由的皺了眉頭,腳步不由的頓住。
“屬下已經問過了,說是臨近午夜的時候另一邊的院子走水,趁着那邊正亂,宋四小姐這裡發現門口死了人,然後四小姐就不知所蹤了。”何旭連忙將匆忙打聽到的消息說給他聽,頓了一下,還是有着斟酌着再補充道:“還有——四小姐出城的時候,好像是和端木家的一個身份不低的大夫在一起。只是時間倉促,當時城外那邊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屬下也還沒打聽到確切的消息。”
嶽青陽在端木家的身份地位都很特殊,有關他的事情,殷述就算沒太關注,但是對他的存在卻並不陌生,何旭只這麼一提起,他就也就能猜到是什麼人了。
那個人和宋楚兮在一起?難道是是和端木岐有關?
宋家和端木家之間的事,外人是很難完全的窺測到內幕的,殷述也不多想,直接擡腳進了院子。
那院子的環境不錯,只是眼下冬日,也不見什麼景色。
主僕兩個一路過了石橋,推門進了裡面的屋子。
何旭去點燈,殷述就隨意的站在靠近門口的一盆盆栽前面,隨手撥弄着植物的葉子打發時間。
待到何旭走了一圈回來,就是面色有些忐忑的站在了他的身後。
殷述臉上表情還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孩子氣,撇撇嘴,只顧撥弄那盆栽的葉子。
何旭遲疑再三,還是忍不住拱手道:“殿下,您準備幾時返程啊?”
本來殷述秘密前來南塘這件事就辦的有欠妥當,偏偏這一出現還就這樣的驚天動地,衙門的那些又不是死人,回頭恐怕都等不到天亮,衙門的官員就要前來拜訪了。
這件事,肯定瞞不住的,回頭傳回了京城——
他們就算現在緊趕着回去,也少不得要被皇帝一頓罰。
殷述的脣角勾了一下,還是個沒太當回事的的表情,挑了下眉毛道:“橫豎來都已經來了,現在着急還有用嗎?”
的確也是,反正這過錯已經擺在這裡了,早回去一兩天和晚回去一兩天也沒什麼差別。
何旭的面色糾結,自是不可能被他一兩句話說動的,斟酌再三,終究也是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殿下,您明知道陛下對南塘的態度,何況又是事關兩大世家之一的宋家,您爲什麼還要衝動走這一趟呢?其實橫豎宮裡還有太后娘娘在,宋四小姐就算現在要吃些苦頭,也是沒人敢真的對他不利的。您要保她,將來等到南塘的事情東窗事發了,最後去皇上那裡討要一個人情,再將她要過去也就是了,何必非要現在冒險,還惹了皇上的不痛快呢?”
雖然宋家和端木家都很有些家底,但是在所有人看來,他們現在想要和朝廷抗衡,都是以卵擊石,最後的下場也只有落敗一途。
將來宋家覆滅之後,宋楚兮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皇帝自然不會再將她當回事,只要殷述那時候出面要人,多半皇帝順手也就賜了他了。
何旭的話,其實
的話,其實是合情合理的。
殷述回頭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揶揄道:“這話其實從我讓你準備出京的時候你就想要說了吧?”
那個時候,的確何旭就已經想要勸他了。
何旭的臉色越發尷尬了起來,垂首下去道:“是!”
殷述莞爾,也沒再追問,最後還是何旭自己尷尬的主動說道:“那時候屬下沒說,是因爲知道勸不住您!”
殷述這熊孩子,其實也是很有主見的,尤其是何旭和何鵬跟着他這幾年,更是知道他其實很有些說一不二的倔脾氣的。
殷述看着他窘迫不已的表情,就越發眼眸明媚的笑了起來。
他重又移回了目光,低頭去擺弄那盆栽的葉子,似是對那盆栽很感興趣的樣子。
何旭等了片刻,沒等到他的後話,就又再度神色凝重的開口道:“殿下,您其實比屬下們都更明白,這一次不該意氣用事走這一步的。這件事之後,您勢必要引發陛下的注意和不滿,萬一影響到——”
“何旭!”殷述突然擡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不知不覺中,這熊孩子臉上不怎麼正經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他的那張還顯得有些稚嫩的臉,在無所表情的時候,竟然也將那線條輪廓襯托出幾分剛毅來。
他一直沒有回頭,只是靜默的盯着眼前那盆栽鮮嫩的葉子,許久,方纔聲音平靜的開口道:“這是兩回事!”
“殿下說什麼?”何旭一時不解。
“我要做的事,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更不可能退縮或者改變,可是——”殷述道,他的語氣,出奇的平和冷靜,這冷靜之中又帶了點莫名的堅毅,“我不想只爲了那件事,就完全放棄了我自己。這些年,我一直隱忍籌謀,那是因爲去做那件事是我身爲人子應該擔負的責任。可是今天我來南塘卻是因爲我心所向,你明白嗎?明知道阿楚她身處險境,如果不過來看她一眼,我不放心。如果只是冷眼旁觀,哪怕能夠確信她最終必定無恙,那樣我自己就首先會覺得自己不是個可靠之人。”
他是皇室之中長大的孩子,從來就不可能是單純無憂的,但偏偏在這件事上,他是任性而爲的,不計後果,也暫時把自己的立場從大局之內抽出來。
何旭有些不能明白他的話,但是對他決定了的事情卻是完全的無能爲力。
殷述沒有再說話,何旭轉身退到門口守着,一直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外面纔有人來報信,說是宋楚兮那邊已經完事了。
殷述想了想,也就先去了前邊。
他這一路過去,整個府邸已經被他帶來的侍衛控制,所過之後,一片肅然。
那院子裡,何鵬正帶人將宋楚琪的屍首擡出來。
“殿下”見他過來,衆人紛紛避讓。
殷述直接走到宋楚兮的身邊,進門之後才道:“一切都還順利嗎?”
“嗯!”宋楚兮點點頭,脣角笑容玩味,“還好的,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結果,那些人,從來就不可能翻出什麼風浪去。”
宋楚兮說着,神色漠然的冷笑了一聲,隨後自嘲道:“如果我指望着他們的話,他們本來就沒打算管。且不說宋承澤如今手裡握着兵權,宋家的那些人,人人都將他作爲可以依傍的大樹,他的地位,本就不是任何其他人能比的。只就說我大姐,我大姐今時今日的處境,早就不似當年了,自從五年前她離家之後,宋立那邊估計就開始惶惶不可終日了,生怕這件醜事暴露出來,會毀了整個宋家女子的名聲,甚至將整個宋氏家族淪爲笑柄。現在這個所謂的宋楚琪死了,這件事情纔算是真的徹底了結,再沒了後顧之憂了,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又有誰會在乎?”
她臉上神色很冷和很淡,並看不出絲毫悲傷的情緒,說着,這纔回頭看向了殷述,展開一個略顯淺淡的笑容道:“我把這件事的風頭壓在了宋家的府宅之內,這本身就是給了他們一個臺階,只有我不宣揚追究,整個宋氏家族的名聲才能得以保全。在這件事上,他們其實也沒的選,死了一個宋楚琪算什麼,什麼也比不得整個家族的名聲和榮耀打緊。”
這畢竟是宋家宗族裡的事情,殷述也不好過問的太多。
他擰眉看着她的側臉,只盯着院子裡用擺佈蓋住的那具屍體,沉吟道:“這個宋大小姐難道真的是太子哥他——”
話是這樣問,不過這會兒其實這件事也沒了疑點了。
這女人,必定不會是真的宋楚琪的,否則的話,宋楚兮也不會毫不手軟的對她下了殺手。
宋楚兮明白他的心思,這會兒眼見着風波已過,她便動了點兒頑劣的心思,眨眨眼道:“怎麼她就不能真的是我大姐嗎?如果她真的是我大姐的話,你又當如何?”
如果這真的是宋楚琪,而宋楚兮還下狠手殺了她給自己鋪路的話,那麼這個女子心狠手辣的程度就着實是令人髮指了。
誠然宋楚兮這樣說,就是爲了看殷述的窘態的,不想那熊孩子聞言,卻是面不改色,只大大咧咧的一揮手道:“那也是因爲她先對你不起的。”
因爲宋楚琪對她不起,所以就該殺?
這的確是她宋楚兮的邏輯,但那卻也是因爲她私心太重的緣故,現在這個熊孩子,站在局外人的立場,居然會毫不猶豫的找了這個藉口來替她開脫?
宋楚兮聞言,脣角那一個頑劣的笑容便就突然僵硬的掛在了那裡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面孔看上去還略顯稚嫩的少年,那一個瞬間的心情突然莫名的複雜,百感交集。
殷述看着何鵬帶人將那具屍體擡了出去,回過神來,察覺宋楚兮的目光還定格在他臉上,下意識的就循着她的視線回望過來。
這個時候的宋楚兮還是一身的狼狽,再不是他以前在京城裡見到她時候那種嬌俏又跋扈的模樣,甚至於這一夜之間,她整個人周身的氣場也都跟着變了,一眼看去,渾身上下都透着冷冽又內斂的鋒芒。
殷述也說不上自己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明明突然之間就和自己初始時候遇到的那個明豔的少女截然不同了,可他去打從心底裡毫無違和感的接受了她現在的這種改變。
沒有質疑過自己趕着來見她的初衷,也沒有因爲她突然間的轉變而覺得失望或者不適應。
明明她變了,可是在他的心裡——
一切只如是初見。
彷彿她不管是什麼樣子的,都是他心裡最真實的模樣。
兩個人,四目相對。
宋楚兮的目光裡,帶了一種深沉的審視,那視線因爲過於專注,落在臉上,便就叫人有種隱隱灼燒一樣的感覺。
殷述的臉孔,從耳根後面開始,又逐漸的寸寸燒紅。
他本來鎮定自若的表情,也飛快的出現裂痕,目光一閃,匆匆往旁邊別開了視線,開始插科打諢道:“她將你關了這麼久,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吧?”
前後八個多月的幽閉,這種從心理上的打壓力度,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是難以忍受的煎熬,那麼多的日日夜夜,寂寞的煎熬。
如果宋楚兮還是宋楚兮,如果她就還是哪個未曾經歷過風雨,一直被呵護着成長起來的世家女子,也許這漫長的八個月,她都未必能熬過的過去。
可是對於她這樣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宋楚兮其實也不覺得怎樣。
她笑了笑,於是就重新擺正了神色道:“她的確不是我大姐。”
殷述於是就皺了眉頭,重又偏頭來看她,“那太子哥的目的又是什麼?用她來佔着宋家嗎?”
其實對於殷述的出現,宋楚兮的心裡一直都有疑慮的,當然她倒不是懷疑這個熊孩子會別有居心,只是——
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會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千里奔襲,到了南塘這裡來尋她的。
宋楚兮的目光沉了沉,猶豫了一下才遲疑着開口道:“殷述,你們北狄朝廷對南塘的用心,想必你也應該是知道的,這一次——”
在皇室之家裡長大的孩子,心智總不會那般單純無知的。
殷述的眼底明亮的光芒,突然就有了一瞬間的晃動,然後他撇撇嘴,臉上表情還是十分的無所謂道:“現在又沒什麼啊。”
有些話,他不想解釋的太多,而且他也解釋不了。
他的確不是不懂朝局,也不是推測不到殷紹此舉之後進一步的目的會是什麼,可是——
朝廷要謀的事情和他現在私心想要做的事情之間——
這不衝突。
朝廷是朝廷,而他,只是爲了一個他喜歡的女子固執的走了這一趟而已。
這是一種很單純的心思,沒有任何的功利心和利益算計,就是心之所向。
因爲她身陷險局,因爲她步履維艱,他想要過來,於是也就來了。
這種心情,實在是太簡單,簡單到了他自己都不屑於說。
宋楚兮看着他,這個時候,她會突然就覺得無言以對,因爲在這個熊孩子的面前,彷彿就只是他的純粹的一點小心思,已經將她胸中千迴百轉的利益算計反襯的醜陋又齷齪。
“殷述——”良久之後,宋楚兮纔有些無奈的開口。
殷述卻像是怕被踩了尾巴一樣,趕緊擡手製止了她道:“你可別說承我的情,我不是爲了這個來的,不過反正該來不該來的我也已經是來了,所以現在也只能是這樣的了。”
這個熊孩子,是無論場合地點也不管眼前的對象,隨時隨地都能插科打諢的,卻是直到了這一刻宋楚兮才恍然察覺——
就因爲他平時太胡鬧了,反而是從他揚言要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再沒有用那樣玩笑的態度和語氣和她說過一句話。
彷彿——
他是真的有認真的對待這件事,認真的在對待那一句在他們所有人看來都只是局戲言的所謂的諾言。
宋楚兮的心頭劇震,但她是肯定沒有辦法和這個熊孩子之間來談感情的,這一刻,反而換成了她無所適從。
殷述的思緒明顯已經移到了別處,忽而想起了什麼就又問道:“不過宋家的那些老頭子,他們真的會安分嗎?那些老傢伙,慣常都最喜歡倚老賣老了,今天你這麼當衆的給力他們沒臉,回過頭來,他們如果咽不下這口氣的話——”
宋立那些人,怕是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偏偏給他們難堪的還是宋楚兮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就算方纔在這大廳裡,他們迫於形勢低了頭,但回頭想想,多半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放心吧,他們不敢!”提及此事,宋楚兮也是由心而發的冷笑了一聲,神色微涼,“你只覺得你們皇家冷血齷齪嗎?其實不然,哪個世家大
哪個世家大足不是這樣?追名逐利,看重的也全是些虛名罷了,至於這家族裡面是犧牲掉了誰,這根本就不重要。我是給了他們難堪,但同樣,我也給了他們臺階和足夠的利益做補償。只要他們的性命和榮辱都是抓在我的手裡的,就算他們的心裡再如何的不甘,又能如何?”
宋楚琪的死,在宋太后那裡還有一場風波,而這場風波,現在也唯有宋楚兮有辦法平息了,所以說白了,現在他們真正屈服妥協的人不是宋楚兮,而是因爲忌憚宋太后。
大家同出一門,說是至親骨肉,但到頭來真正需要估算衡量的也不過利益而已,這種事,從上輩子開始她就開始經歷和領教了,實在屢見不鮮。
宋楚兮搖了搖頭,那神色之間說是嘲諷,卻又似是帶了濃厚的落寞情緒。
殷述是極少會從她的臉上看到消極的表情的,就下意識的以爲她這是嘴上說的不在意,心裡還是介懷。
他皺了眉頭,然後就滿不在乎的大手一揮,“一羣唯利是圖的老頭子而已,何必跟他們那些行將就木的老傢伙們計較這些,既然你有信心能鎮得住他們也就是了,現在的當務之急,你是不是該想想你大哥那邊的事情要怎麼處理?這麼一鬧,雖然外人不知道,可你們彼此心知肚明,這就是撕破臉了,他那邊,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個所謂的宋楚琪既然已經去了信和宋承澤求和,以宋承澤的腦袋,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份裡面的玄機,這個女人的死是沒什麼,可他鋤掉是宋楚兮的計劃卻最終還是敗了。
這一次,絕對就是要不死不休了的。
“是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宋楚兮長出一口氣,那神色之間倒是不見真的擔心。
殷述覺得她這表情古怪,不由的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迎上他的視線,忽而有些神秘的眨眨眼道:“就像你說的,你來讀來了,現在——敢不敢和我一起再做件事?”
眼前這少女的目光明亮,那一抹明媚,甚至比清晨的陽光更叫人振奮。
殷述心跳的旋律,莫名躍動的更加着力幾分,望定了她。
------題外話------
嗷嗚,還是我們熊孩子好啊,年輕真好,任性真好!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