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紹似是有些警覺的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略一擡眸。
宋楚兮飛快的垂下眼睛,若無其事的走到端木岐的面前,彼時即墨勳已經被隨從扶着走進了院子裡。
他是真的喝高了,腳步踉蹌,幾乎完全是被身邊的人架着這才能站得穩。
殷紹自廳中出來,表情的嚴肅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兩眼,眼底神情玩味。
宋楚兮看在眼裡,就看向了端木岐道:“不知不覺都已經到了這會兒了,好像沒有叫客人行夜路的道理,阿岐你們要不要再多留一夜,明日一早再啓程離京啊?”
即墨勳這場酒醉的的確是有些不合時宜,席間要不是他一直興致勃勃,早兩個時辰就該散了。
“我隨意,且看彭澤太子和其他幾位家主的意思了。”端木岐負手而立,無所謂道。
其他幾人自然也只是附和,卻是跟在即墨勳身邊的禮官尷尬的給殷紹行了禮道:“請太子殿下莫見怪,我們太子不勝酒力,失態了,不過您也知道,因爲文馨公主殿下的婚事,我們這一行也在天京滯留的太久了,國中陛下已經來了兩次信件催促,既然已經定了行期了,驛館那邊的行裝也都打點妥當了,就還是不要耽擱了。太子他爲一國儲君,實在是該趕着早些回去的。”
即墨勳這一趟出來,已經一月有餘,的確是耽擱的太久了。
殷紹也不就是存心想要留他,便就沒有勉強,“既然如此,那本宮也就不留你們了,天黑了,我便親自送彭澤太子出城吧。”
前面的花園裡,即墨勳扶着牆壁吐了一陣,又已經踉蹌着繼續往前走去。
那禮官聞言,便甚是惶恐,“就不勞動太子殿下了吧?”
“略盡地主之誼而已,沒什麼。”殷紹道,說話間已經不容拒絕的舉步往外走去。
那禮官趕忙快步跟上。
殷樑和殷化那些人也隨後從廳中出來,一羣人相繼往大門口走去。
宋楚兮一直擰眉站在那裡,端木岐就側目看來道:“你是覺得即墨勳今日的舉動反常?”
“難道不反常嗎?”宋楚兮反問,“他要走便走,故意磨蹭到了這會兒?如果是真捨不得走還罷了,偏偏又留不住?”
這酒瘋難不成是白耍的嗎?
即墨勳今天的舉動的確反常,可即便如此,他既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詭異舉動,所有人也都只能是百思不解。
端木岐的目光沉了沉,這時候馮玉河卻從外面的院子快步折返,笑道:“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果然是在這裡的,就說怎麼大家都到了大門口了還沒見到二位,您二位——”
“沒什麼,多聊了兩句。”端木岐道,隔着袖子拉了宋楚兮的手腕,“走吧。”
兩人去到大門口的時候,即墨勳已經被隨從扶着上了馬車。
“既然這宴會散了,那臣弟等人就先告辭回府了,叨擾了皇兄大半日,實在過意不去。”殷樑微微勾了下脣角道。
殷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即墨勳的侍衛已經有兩人離隊,先會驛館去取他的行裝。
這一次出城,衆人都要從南城門走,殷紹突然就扭頭看向了宋楚兮道:“你是要去城門給端木家主送行嗎?”
即墨勳今天的種種舉動反常,殷紹也是分外警覺,他相信宋楚兮也察覺到了,如果宋楚兮隨行,那也就能一路盯着那些彭澤人了。
宋楚兮自然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而本來若從常理上講,宋楚兮也的確是該去送端木岐出城的,不過這會兒她的心裡卻記掛着別的事。
“很晚了,我就不去了。”宋楚兮道。
此言一出,不僅僅是殷紹意外,就連端木岐也微微詫異,忍不住皺眉看了她一眼。
宋楚兮只佯裝不察,擡頭看向了端木岐道:“回去的路上要走上幾日,你自己當心些。”
“嗯。”端木岐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
宋楚兮就又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說完,就當先下了臺階,朝停在巷子外面的馬車的方向走去。
端木岐要一個人出京,路上自然也不需要用馬車這麼麻煩了,所以現在他的那輛馬車就留了下來,宋楚兮在用。
殷紹是直覺上就對宋楚兮起了戒心,衝蔣成海略一擡下巴道:“天晚了,是宋四小姐一個人回宮,路上怕是不太穩妥,去安排一隊侍衛護送她回去吧。”
他是對即墨勳起疑,但是對宋楚兮也同樣的不放心。
宋楚兮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聞言便是迴轉身來,諷刺的露出一個笑容道:“京城之內,還能出什麼事嗎?太子殿下是對朝廷在這京城重地的治安防衛都沒有信心嗎?”
“皇祖母看重你,就當是本宮略盡一份心力,讓她更放心些吧。”殷紹道,並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
宋楚兮的目光冷了冷,知道拗不過他,索性也不多言,直接出了巷子,上了馬車。
蔣成海緊急從府內調派了一支十二人的侍衛護送,一行人直接往內城的方向行進。
殷紹是肯定不會動宋楚兮的,這一點端木岐是放心的,而且方纔宋楚兮也沒強硬的拒絕他,端木岐便就沒再深究,也上了馬。
“謝過太子殿下的款待,我等告辭。”上馬之後,端木岐拱手一禮。
“應當的。”殷紹淡淡說道,說話間,旁邊的側門已經打開,馮玉河命人送了馬匹出來。
殷紹穿了披風,又接過馬鞭,道:“天晚了,本宮還是親自送諸位出城吧。”
他這還是疑心即墨勳的?
但是這會兒,即墨勳可能是醉酒睡着了,他那馬車裡早就安靜的沒了絲毫聲響。
端木岐看過去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殷紹上了馬,好幾家人,浩浩蕩蕩的往城南方向行進。
蔣成海策馬跟上,“殿下——”
“讓你準備的人手都準備好了?”殷紹問道。
“是!一共四人,都是慶功卓絕的高手,應該不至於露出行藏的。”蔣成海謹慎的點頭應下。
殷紹對他,向來放心,也就細問,只囑咐道:“讓他們小心着些,萬一那位龍廷衛指揮使現身,露了馬腳就趕緊撤,萬不要當場被拿下。”
“屬下明白,都已經吩咐下去了。”蔣成海應道:“不過殿下,這彭澤太子應該也不至於會有什麼不軌的舉動吧,以他們現在的國力,當是不至於輕舉妄動的。”
“本宮就是覺得他今天的舉動怪異,總之你叫人沿路盯着他,他沒有異動最好,現在他和老三勾結在一起,本宮不放心。”殷紹抿脣沉思了一瞬,顯然他也不覺得即墨勳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只突然想起了什麼別的事,就又問道:“楊平今夜能回?”
“是的。”蔣成海面上神色也瞬間轉爲凝重,好在是殷紹的身份特殊,他身邊的將他護衛在中間,其他人也不得近身。蔣成海確認了一遍身邊環境才道:“他的傳書纔剛到,要不屬下先過去等着?”
“不用了,回頭送走了即墨勳,本宮親自過去一趟。”殷紹卻是擡手阻了。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南城們的方向去,宋楚兮這邊,也是按部就班的被太子府的侍衛護送着回宮。
太子府是距離皇宮最近的一座府邸,這邊路上她用的時間不是很長,太子府的侍衛將她送到宮門口,看她的馬車進了宮門,方纔離去。
這邊的宮門之內,宋楚兮一直面無表情的坐在馬車裡。本來宋太后給了口諭,說是她晚上回來,讓侍衛直接放行她的馬車可以進到三道宮門裡邊去,但是宮門一關,她卻勒令沒叫馬車再前行。
“小姐,怎麼了?您是不是有什麼事?”她面上表情雖然冷靜,舜瑜卻總覺得怪異,忍不住問道。
宋楚兮一直沉默不語,心中卻在精確的計算着時間,估算着太子府的人應該已經走的遠了,這纔開口,“你們兩個出去,把車伕換下來,再陪我出宮一趟吧。就跟侍衛說——說我要回驛館去取些東西。”
兩個丫頭對望一眼,立時警覺了起來,“小姐您——”
“快點,照我的吩咐做。”宋楚兮道,語氣急躁又強硬,完全的不容拒絕。
舜瑜還想說什麼,舜瑛瞧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多說無益,趕緊使了個眼色,拽着她下了車。
兩人把車伕趕下車,又去和把守宮門的侍衛說明了緣由,拒絕了御林軍要派人護送的好意,主僕三個,重又駕車出了宮門,直奔的城西的驛館。
馬車裡,宋楚兮一個人擰眉靜坐,臉上神色分外凝重,手指用力的捏着衣襟。
那會兒在太子府,她看的分明,蔣成海說的是和楊平有關的消息,當時雖只是寥寥數字,卻已經讓她膽戰心驚。
楊平是去查素嵐的底細了,一走一個多月,如果他一無所獲,一定會馬上回東宮給殷紹覆命的,可是他卻這樣謹慎周到的提前送信回來報備了行期?雖然這會兒宋楚兮一切都只能憑藉想象,但是事關素嵐,哪怕是捕風捉影,她也斷不能對任何的一點線索掉以輕心的。
如果楊平沒有直接回來給殷紹覆命,那麼對這人先一步的去處,宋楚兮也基本能夠料到——
是在城西的那處禁地。
她必須要去碰一碰運氣,務必要趕在楊平和殷紹見面之前,先將這人處理掉。
回宮的那一路上,她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打算,在心裡飛快的這一切都串聯了一遍,宋楚兮推開車窗看了眼,剛好路過一條暗巷的路口時,她忽而大聲道:“停車。”
“籲——”兩個丫頭收住繮繩,跳下了車,“小姐,怎麼了?”
“先不去驛館了。”宋楚兮道,從車窗外探頭出去,冷靜的吩咐道:“舜瑜,你馬上趕去南城門,從暗處盯着點兒太子的行蹤。他送了那些人出城,應該會寒暄一陣,現在是初更過半,如果二更前,他要回程,走的若不是他自己府邸的方向,你給我發個暗號。”
“小姐,到底怎麼了?那太子殿下,他是要做什麼嗎?”舜瑜見她面上神情凝重,不由的緊張起來。
“這個你別管,只管去城門盯着她就好,事不宜遲,趕緊去。”宋楚兮道。
舜瑜被她的情緒感染,便不敢過分耽擱,咬牙應了,便就朝南城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宋楚兮想了想,又對舜瑛道:“你先把馬車趕到那個巷子裡藏起來吧,然後——你再替我去辦件事。”
“是!”舜瑛將馬車趕到了巷子裡,宋楚兮沉吟了一聲道:“阿岐留下來的人手,我現在如果要用,多久能到位?”
“有四個人是一直跟着的,馬上就能來,其他人,奴婢須得臨時發暗號召集他們現身。”舜瑛道,只神色凝重的盯着她。
“四個人——”宋楚兮思忖着,飛快就拿了注意,“你叫他們出來,然後你帶兩個人,馬上折返太子府。太子身邊有個叫做楊平的侍衛,年前你是見過的,你去他府上看一看,那人回來沒,看到他,就把他給我做掉。如果他還沒回去,你們都守在那裡等着,總之——今夜,不能叫他和太子見面,知道嗎?”
宋楚兮說這話的時候,面容冷峻,眼底光芒幽暗,透着森涼的冷意。
舜瑛被她震的面上神情一緊,“小姐——”
她要暗殺殷紹身邊的侍衛?之前怎麼不跟端木岐說,好歹是讓端木岐把長城留一留,這樣行事起來會方便些。
可是宋楚兮卻不能那麼做,雖然有長城幫忙,她做起事來會更得心應手些,可那樣一來,端木岐知道她在做的事,勢必又要重新考慮她的處境。這個時候,她不能絆住他的步子,因爲端木岐在這京城裡都留一天,他們兩人的處境就都會兇險難料。
只有端木岐脫離了朝廷的掌控,他們的手裡才能握住籌碼和武器。
這些事,宋楚兮此時也無心解釋,只道:“別問了,照我吩咐的去做,無論如何,都不能叫楊平見到殷紹。”
“好。那個侍衛奴婢見過,少主之前也叫人查過,奴婢一人對他,沒有勝算,但是帶上幫手的話,應該沒有問題。”舜瑛道,頓了一下,卻是不免憂慮,“那小姐您——”
“你先去吧。”宋楚兮卻不容她多說,“你帶了兩個人走,另外兩個人,給我了留下,讓他們在巷子口等我。”
就宋楚兮這樣的體質,舜瑛也的確是沒多想,點頭道:“行,這個巷子還是比較隱秘的,小姐在這裡等着我,奴婢辦妥了事情之後就來找您。”
“嗯!”宋楚兮點點頭。
宋楚兮轉身從櫃子裡找出一套夜行衣扔給她,舜瑛麻利的換了,轉身奔出了巷子,吹了一記口哨,馬上便有四名黑衣人自黑暗中現身。
她與那幾人密語了幾句,然後便帶了其中兩人先行,兩外兩個黑衣人閃身進來巷子,在暗處戒備,守衛宋楚兮的馬車。卻不想這邊的馬車上,宋楚兮也沒閒着,舜瑛一走,她也麻利的換上了另一套夜行衣,然後將之前被她藏在櫃子裡的那條小型的弓弩機關固定好,帶在了身上。
楊平不一定會回太子府,如果保證殷紹稍後一定會回去等他也還罷了,萬一殷紹一時心血來潮,卻了別的地方和他見面,舜瑛就要撲空了。
雖然這樣的可能性比較小,但是——
她不能冒這個險。
城西那邊,她必須親自帶人去一趟。
這邊宋楚兮飛快的準備,剛剛摸黑穿戴好,纔剛下了馬車,要招呼那兩名護衛,卻聽到兩人沉聲喝道:“是什麼人?”
話音未落,巷子外面已經有數道人影飛撲而來。
兩個黑衣人極爲警覺,雙方頓時拔劍交戰在了一起。這兩人都是端木岐訓練出來的精銳死士,身手了得,但是對方明顯也是實力不弱,雙方剛一交手,就馬上是打的如火如荼。
宋楚兮疾步退到牆壁的暗影裡。
這是怎麼回事?她被人跟蹤了?殷紹的人明明已經回去了,而且就算是殷紹的人,殷紹現在並沒有截殺她的理由。
可是不僅僅是殷紹,這京城之內,除了辰王殷化,好像也沒有其她人非得要急着要她的命不可的。
這些到底是什麼人?
可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她的那兩名暗衛就未必靠得住了。
宋楚兮的腦中思緒飛快的一轉,左右一看,便是手一撐,又跳上車轅。
端木岐的馬車做的極其奢華,車架子很高,但是這裡是民巷,右邊的宅子牆壁並不很高,她踩了車轅,直接輕巧的翻牆而過。
也是運氣好,這天剛好月初,整條街上都暗無天日,再加上有馬車遮掩,她這一走,便就走的神不知鬼不覺了。
宋楚兮縱身自牆頭躍下,纔剛一穩住步子,就先聽那牆壁另一邊的一聲慘叫,然後是有人的身體撲落在地的悶響。
有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過空氣的聲音,劍鋒顫動,那聲音雖然細微,卻彷彿能穿透空氣,直接撞擊在人的心上。
這種殺機,會由心而發,叫人心生恐懼。
宋楚兮雖然膽子大也足夠鎮定,但是這種出於本能的恐懼感還是讓她的雙腿如是被灌了鉛,再動不得一點。
她的後背貼靠在那牆壁上,呼吸聲也下意識的斂去。
隨後又是轟然一聲,有人的身體倒地,然後三五個人腳步凌亂的衝進了巷子裡。有火摺子微弱的光芒閃爍,然後便是有人驚愕的聲音,“怎麼沒人?”
“啊?怎麼會?”另一個人不信,直接跳上車,裡外探查了一遍,看到堆在車廂裡的衣裳,更是面面相覷。
“剛纔離開的一共是幾個人?”
“先走了一個丫頭,後面——又出去了三個。”
“難道——正主兒回了宮就沒再出來?是我們被誤導了?”
舜瑜和舜瑛那些人的身手可不是宋楚兮那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能有的,所以並不懷疑是宋楚兮喬裝了跟着兩個丫頭一起走了。
只是這會兒這馬車上留下的衣裳卻叫人百思不解——
如果宋楚兮直接回了宮裡了,她幹嘛把衣服留在了馬車上?
“現在怎麼辦?”又有人問道。
“走吧。”一個黯啞低沉的聲音道。
這人的腳步聲,幾乎是聽不見的,他的聲音,宋楚兮也聽過一次,可哪怕只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也如同是一場噩夢一樣,更如是一記響雷轟然炸開在了心裡——
這人是,逆光。
是有彭澤第一高手之稱的龍庭衛指揮使。
因爲這人並不是形影不離跟在即墨勳身邊的,所以之前即墨勳走的時候沒見到他,所有人都沒有多想,只當他是又出去辦事了。
現在他卻出現在這裡,並且下狠手當街結果了端木岐的兩名暗衛,只爲了——
來擄劫她?
這即墨勳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嗎?居然到了這個時候還色心不死?
不過到了這會兒,宋楚兮反而明白過來,那人爲什麼會一直拖延到了晚上才走的原因了,因爲——
擄人這回事,可不能是做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他故意拖到晚上,估計當時是準備在她回宮的路上下手的,可是因爲殷紹的突發奇想,他不能公然截殺太子府裡有編制的侍衛,那一路上就沒動手,偏不湊巧,她爲了素嵐的事情二度出宮,反而給這些人提供了又一次的可乘之機了。
不過即墨勳既然是派了他身邊最得力的龍庭衛指揮使出來,想來就算她沒再出宮——
以那人的身手,再有宮裡元貴妃做內應,他也該是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宮去把她給弄出來的。
宋楚兮想來就覺得即墨勳這偏執的舉動十分可笑,但是想笑的同時,心裡更是濃厚的危機感——
那位指揮使大人總給她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她可不覺得自己躲在這堵牆的後面就能瞞得住那人去。
一旦她被這人擒住了,那就絕對沒有脫身的可能了。
宋楚兮的一顆心選在了嗓子眼,但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那人一聲令下之後,居然都沒有叫人探查這兩邊的牆壁後頭就帶着人匆匆離開了。
幾個人都是功夫一流的好手,來的悄無聲息,走的也快。
宋楚兮渾身僵硬的靠在牆壁後頭,因爲天緊張,指縫裡都抓了許多青磚頭的碎屑,直至確定沒了風險,她方纔從那牆壁的暗影裡走出來,踩着旁邊的草垛重新翻進了馬車藏匿的巷子裡。
彼時她那兩個侍衛已經死透了,橫屍在陰暗的巷子裡,馬車上被翻找的亂七八糟。
宋楚兮忍不住的往巷子外面看過去,心中疑慮重重——
那人,真的是沒有發現她的行藏嗎?
可是,對方卻沒有對她網開一面的理由啊。
不過這個時候,她也麼時間細想,跳上車去,把她自己的衣服收拾好,塞到了睡榻底下,然後取了端木岐放在車上做擺設的一把軟劍,下了車,又解下一匹拉扯的馬,從車轅下面的暗箱裡拿了備用的馬鞍出來綁好,獨自一人,仍是按照原定的計劃,策馬往城西的那處目的地奔馳而去。
宣王府。
殷黎睡了之後,殷湛就一直一個人留在書房裡等消息。
即墨勳等人今日啓程,他一早就知道,可是本來午後就要出城的儀仗,卻因爲太子府裡的一場踐行宴給拖延到了晚上,這件事必定會引起他的高度警覺,所以從午後開始,他這裡就已經派出去了人手,將各方人馬的去向都盯死了。
即墨勳拖延着到了天黑,最後還是按照計劃中的啓程了,這件事看上去就越發的撲朔迷離。
這邊他也是百思不解,便一直沒想着去睡。
“王爺!”衛恆急匆匆的推門從外面進來,看上去行色匆匆。
殷湛的心頭微微一動,看着他道:“出事了?”
“嗯!”衛恆道,面有愧色的吹了眼睛道:“是屬下大意,失職了。之前暗衛一直暗中追隨目送宋四小姐進了宮門,以爲她那斌不會再有變故,也就撤了,可是就在剛剛,屬下得了別的方面的消息,說是一炷香的工夫之前,看到了宋四小姐的馬車再度出宮,當時我們的人只以爲她是要去驛館的,就沒有跟的太緊,然後那邊就出事了。”
“出事?”殷湛一下子站了起來,匆匆繞過桌案走過來,“出什麼事了?”
“那邊具體的情形,屬下還沒有親自確認,得回來的消息說宋四小姐的馬車在城西的一條暗巷裡面遭到了不明人士的截殺,死了兩個人,但是四小姐好像行蹤不明瞭。”衛恆道,根本就不敢去看殷湛的臉色。
殷湛的面色也的確是不好看,臉上有一道風雷一閃而逝,沒等他說完已經一撩袍角,大步出了院子,“備馬,帶路!”
“是!”衛恆急匆匆的快跑着追上。
殷湛會急着出去,他已經想到了,所以過來之前就已經命人備馬。殷湛出了王府,帶了一隊侍衛,急匆匆的直奔了城西出事的那條巷子。
彼時那裡已經有他手底下的人在接應。
“王爺!”那侍衛迎上來,也沒有廢話,直接就因着他往裡走,“死了兩個人,生面孔,不過屍首沒被帶走,應該不是行兇的人留下的,極有可能是宋四小姐身邊的人。馬車在巷子裡,可是屬下趕到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四小姐的蹤影。”
“不知道是什麼人做的?”殷湛冷着臉往裡走。
這輛馬車是四匹馬拉車的,他進去的第一眼就看到少了一匹馬,不免略一怔愣,但是心思卻莫名的定了一瞬。
“屬下是偶然路過這裡,聞到這邊的血腥味纔來的,沒想到居然是端木家的馬車。”那侍衛道,也是略有汗顏,“不過除了死了的那兩個人,這裡再沒有多餘的血跡留下來,至少應該可以證明四小姐是沒有生命危險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這樣大膽,這樣的在天子腳下,就當街下殺手。”
殷湛此時也沒空思慮這件事是誰做的,他也等不得別人去查,自己親自跳上了馬車查看。
那馬車裡面有些東西被動過,但只是能藏人的地方被大致的翻找了一遍,桌上的茶具擺設都沒有傾倒的痕跡,說明這裡沒人掙扎廝打過。
如果真是有人要對她不利,宋楚兮絕對不會乖乖束手就擒的。
思及此處,殷湛抿脣略一思忖,又仔細的找個幾個地方,就找到了被宋楚兮塞在了睡榻下面的那套衣裳。
“這是——”衛恆將手裡火摺子湊近了,不由的勃然變色,“今天宋四小姐去太子府赴宴,穿的就是這身衣裳好像。”
殷湛抿脣想了想,就提着那身衣服下了車。
這衣服是宋楚兮留下她,而且肯定是她自主的留下的,馬也不見了,這就說明應該是她自己走的,而是被人強行帶走的。
可是這大晚上的,她這是要做什麼?
“衛霖呢?還有沒有別的消息?”殷湛一邊大步往那巷子外面走,一邊問道。
“衛霖暫時還沒過來,不過王爺,屬下叫人查過了,四小姐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個去了南城門,一個——好像帶了人潛回太子府了,至於她們到底是要做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一個從外面迎過來侍衛言簡意賅的說道。
“夜襲這裡的人,也沒追到他們的蹤跡?”殷湛只冷着臉走到自己的馬前,將宋楚兮留下的那身衣裙塞到了褡褳裡。
“被他們甩掉了。”那人汗顏。
殷湛舉目四望,這裡夜色迷濛,偌大的一個京城,沒有線索,一時間還真是難想宋楚兮到底是去了哪裡,但是隻從她匆匆回宮又折返的這一點上來看,她勢必是遇到什麼萬分驚覺的事情了。
可是有什麼事,是她不能借端木岐或是宋太后的手,而非要自己親力親爲去做的呢?
殷湛突然就失去了慣有的冷靜,但是思忖之下,卻是腦中靈光一閃,浮現出一個名字——
“廖素嵐!”他突然沉吟。
身邊的侍衛沒有聽清楚,不禁奇怪,“王爺您說什麼?”
殷湛卻擡手沒叫他出聲,心裡再一想,便就越發覺得只有這一種可能了,只能是事關廖素嵐,否則的話,她斷然不會冒這樣的風險,而說到能威脅到廖素嵐的事情,也就唯有她的身世了。
“你剛纔說是她身邊的婢女帶人回了太子府?”殷湛確認道。
“是的。”那侍衛點頭,“一共三個人,走的很匆忙。”
如果她吩咐了別人回太子府,那麼十有,她自己就不會去那邊了,而和殷紹有關的,他用來秘密傳遞消息的地方——
殷湛略一沉吟,突然扭頭看向了衛恆道:“殷紹的那處地方,是在城西的那裡?”
衛恆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還是本能的點頭,“是的。屬下已經確認過了,就在廢棄的浮屠塔那裡。”
四百年前,天下四分,原是受到聶陽女帝統治的國家土崩瓦解,分裂出來的。聶陽一國,本來佔據的國土並不太廣闊,定都之地,便是現在的大鄆城,反而是穩居中土的大封一國如日中天,但是由於種種原因,聶陽一國被女帝篡權登基之後,又以聯姻之法將大封也一併收歸囊中,大封一國從此寂滅,成了歷史。而天京,這座當年繁華一時的帝國都城也逐漸被荒廢遺忘。聶陽國破,是在女帝黨政之後的二百年,政權再度分裂,北狄於亂世中建國之後,又重新啓用了這座被廢棄的都城作爲自己的過都,這天京才重新繁華了起來。
所謂浮屠塔,是原先大封國中香火鼎盛的佛壇禁地,可是女帝不信佛教,在吞併了大封之後,這座曾經一度只給大封皇室服務的佛教聖地也被廢止,並且因爲是皇族發展出來的,更被設爲禁地,一直荒廢。
佛壇重地,總有些人在忌憚,而且當年又在女帝的強壓下,沒人敢於公然入內,久而久之,那地方就變得鬼氣森森的,所有人都繞路而行。
而現在——
那裡,卻是殷紹用來整理蒐集他到手的所有情報的秘密基地。他手裡的各種消息,被傳進京後都是在那裡被一一甄別,選出有用的,纔會呈報到他的手裡。
但凡是相信鬼神一事的人,都對那座浮屠塔心生敬畏,敬而遠之之下,誰也不會想到那裡居然會被殷紹給利用了。
殷湛也是最近這段時間,因爲宋楚兮進京之後,他爲了做些準備,一一排查了殷紹身邊勢力,這才發現的。
“王爺怎麼突然問這個?”衛恆不解道。
那地方,他們雖然知道了,但是對立面的具體構造和機構都不清楚,而且現在如果動了那裡,明顯就是要打草驚蛇的。
殷湛這會兒卻斷定了宋楚兮一定是去了那裡,他抿脣想了想,就又翻身上了馬,剛要打馬前行,身後卻見衛霖一起快馬飛馳而來,“王爺。”
“怎麼?”殷湛回頭看來。
“王爺,楊平回京了。”衛霖道,也不廢話,直接就稟報道。
“什麼時候的事?”衛恆倒抽一口涼氣。
“三天之前。”衛霖道,神色凝重,“我們的人一路跟着他,因爲他一直沒有異動,所以就沒有隨便動他,本來以爲他回京之後這趟差事也就完了,可是又暗中跟了他兩天,卻見他在近郊那邊,好像一直在查找什麼。素嵐小姐事——被他挖出來了。”
廖素嵐是留了唯一一的一個把柄在這世上,並且這還是個誰都抹不掉的把柄,殷湛也沒有辦法。
“他還沒見到殷紹?”殷湛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應該是還沒,我們的人追他到了城西的一處民宅了,他就突然沒了蹤影。”衛霖道,抹了把額上冷汗。
“你馬上回府裡去,準備車駕,去西街那邊等着。”殷湛冷聲吩咐,然後便是果斷的調轉馬頭,一路往西奔馳而去。
衛恆不敢怠慢,趕緊帶了人去追,“王爺,這巷子裡的車馬要處理嗎?”
“叫人帶回咱們府上去,屍體和血跡都處理掉,如果遇到什麼人,就說她是去了咱們府上找暖暖的,讓人先把暖暖叫起來,別讓她睡了。”殷湛言簡意賅的吩咐。
衛恆趕緊指了一個侍衛去傳話。
衛霖辦事也是很周到的,並不需要說的太多,但是這會兒殷湛的一張臉上卻陰沉的彷彿要滴出水來。
那女人真是太膽大包天了,她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處境她又不是不知道,體力和狀態都不比當年,她居然想要憑藉一己之力去截殺楊平?
如果能趕着在浮屠塔外截住楊平也還好說,如果楊平是在那裡面的,她是瘋了嗎?那是什麼地方,她都敢去闖進?
殷湛的心中又怒又氣,但卻完全的無可奈何,並且他也十分清楚,耽誤到了這會兒,十有,他就算是趕着過去了,也來不及擋下她了。
“吩咐兩個人去南城門那邊,如果有辦法的話,就把殷紹拖延一二。”想了想,殷湛再次吩咐。
“好!”衛恆應了,又點了人去做。
他們主僕匆匆而行,這邊四野寂靜的佛圖塔外圍,宋楚兮已經駐馬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