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樑的心頭爲之一緊。
下一刻,城門底下轟然一聲的重擊過後,便是咔嚓一聲。
旁邊元傑的臉上迅速浮現一抹喜色,但城門樓上的劉皇后卻是眼前一暈,搖搖欲墜。
“衝——”元傑振奮了精神,一鼓作氣的剛要揮手下令,身後的亂軍隊伍裡卻隱約起了騷亂。
因爲隊伍龐大,一時之間那狀況還不是太明顯,但是那種讓人極度躁亂不安的氣氛卻是如同決了堤的潮水般,一旦打開了一個缺口,就再也無法收拾。
“啊——”也不過是須臾工夫,那亂軍隊伍的最後面就開始有人驚呼着逃竄,再又緊跟着,整個大軍之中毫無徵兆的亂成了一鍋粥。
這個情況,是殷樑等人始料未及的,他甚至到了這個時候都不知道這短短几句話的工夫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會引發這樣大的變故。
“去,去看看怎麼回事!”幹吞了口唾沫,勉強定了神,元傑倉促的命令。
可是後面數萬人的隊伍已經全部亂了陣腳,堵的到處都寸步難行。
“還是不知悔改嗎?”皇帝的面上是一派不加掩飾的陰狠之色,盯着下面,那目光也是冷颼颼的。
不管局面怎樣,殷樑卻都知道擺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的臉色鐵青,甚至坐下戰馬都跟着受了驚嚇,間或的嘶鳴兩聲,踟躕起來,更是攪的眼前的氣氛緊迫了起來。
他身邊的數百心腹府兵嚴嚴實實的圍成一個圈,嚴密戒備。
皇帝勢在必得。
這會兒他心裡只賭了一口氣,就非要逼得這個逆子自己束手就擒,故而也不急着叫人去拿他。
那亂軍之中有人潰散奔逃,但卻有更多的人被擠的寸步難行,整個場面混亂成一片。
又過了一會兒,纔有人從隊伍後面擠進來,滿臉驚惶之色的稟報道:“殿下,不好了。大軍……大軍之中隱藏了殺手和暗衛,十八位領軍校尉同時被殺,現在……現在下頭都已經亂了。”
十八名領軍校尉全部被殺?羣龍無首,也就難怪後面的隊伍裡會亂成一鍋粥。
而且這個時候隊伍裡混入了殺手,這是最亂軍心和打擊士氣的。
殷樑的臉色慘變,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不可思議的回頭朝城樓之上的皇帝看去。
皇帝憤怒的面孔上,是他所見過的最爲冷酷的表情。
那個已經明顯顯出老態的男人,用一種陰鷙且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咬牙切齒的冷笑,“發第二道密令,亂軍中還有不肯降者,再殺千夫長……他們要一意孤行的頑抗到底,那就再殺百夫長,十夫長……”
這京城禁軍的編制中,兩名副統領之下就是二十名領軍校尉,每人統管着五千人左右的禁軍,以此類推,下一個就是千夫長……
十八名領軍校尉同時被殺,這在亂軍之中是不可能輕易做到的,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皇帝從一開始就在這十八個人身邊都埋了死士蟄伏,以備不時之需。
而他此刻信誓旦旦,卻不知道他在這支御林軍中到底留了多少底牌。
殷樑着實已經存了破釜沉舟的決心,這個時候冷汗也是從腳底心開始往外冒了。
至於元傑——
則是早就嚇的面無人色。
他慌亂的扭頭四下裡打量,甚至覺得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疑——
皇帝竟然周到到在每一個領軍校尉身邊都放了殺手鐗,做爲禁軍中掛名的副統領,他和楊騰的身邊怎麼可能不做防範?
不客氣的說,這一刻,能隨時取他們性命的暗衛可能就在他們的身側,一擡手就能要他們的命。
怪不得殷紹會如此鎮定,怪不得皇帝會有恃無恐的親上城樓。
“是了——”殷樑突然仰天發笑,那笑聲卻極爲淒涼,“到底還是我太天真了,禁軍是守衛皇城的唯一保障,父皇你連我們這些做兒子的都信不過,又怎麼可能對其他的任何人不加防範?”
皇帝就是這樣的人啊,把他的性命交給其他的任何人他都肯定不會安心的,所以他在每一個可能會威脅他背叛他的人身邊都安排了殺手鐗,這些人,平時是不管事的,也不用傳遞什麼消息,只等着緊急關頭替他執行絕殺計劃而已。
隱藏的深,故而可以做到全面的掩人耳目,一擊必殺!
殷樑兀自笑的自嘲,這一刻卻不得不承認——
殷紹的確比他高段,最起碼殷紹比他更瞭解皇帝,又更能掌握住他們這個薄涼冷血的父皇的真是手段和實力。
殷紹一直神情冷淡,臉上沒有任何特殊的情緒。
但是這個時候,同在城門樓上的趙統領和另一名禁軍裡的領軍校尉卻也如芒在背,只覺得毛骨悚然。
皇帝算無遺策,這就說明在他們的身邊也都放着人的。
趙統領還好,但是那位剛好這個月在宮中當值的領軍校尉卻已經有種絕處逢生的慶幸心理了。
“去!給朕把那個逆子綁過來!”冷冷的看着殷樑,皇帝道。
“是!”趙統領一揮手,門樓下嚴陣以待的禁軍侍衛馬上打開宮門,衝殺出去。
對殷樑身邊的追隨者,他們一個也沒放過,全部斬殺,最後只將殷樑和元傑兩個五花大綁着推進了宮門之內,押着上了門樓。
宮城之
樓。
宮城之外,還是一片亂局,趙統領不需皇帝吩咐就親自帶人過去處理。
殷樑被人推到了皇帝的面前,回頭看着下面亂糟糟的場面,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荒唐的夢。
“果然還是父皇您的手段老辣,是兒臣異想天開,太自不量力了。”殷樑道。
這一刻,他自知大勢已去,反而心如死灰,枯敗的臉色上只帶着濃濃的自嘲情緒,也不見絲毫的畏懼。
元傑卻是不敢去看皇帝震怒之下的臉孔的,縮着腦袋已經自覺的跪了下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目光陰測測的盯着殷樑,那感覺,就像是一條吐着毒信的蛇,盯着人就會叫人毛骨悚然。
“你這個逆子!”他的鼻翼聳動着,壓抑了許久,最後便是一拳搗過去。
殷樑被反縛了雙手,身子不穩,直接就被打趴在了旁邊的瓦垛上,合着血水吐出了一顆牙齒來。
皇帝惡狠狠的指着他,嘶聲怒罵,“你真是對得起朕,枉費朕寵愛了你這麼多年,你便是這樣報答朕的嗎?你簡直就是……就是……”
皇帝終是怒極,一時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發泄。
元貴妃被他臉上那種猙獰又冷酷的表情嚇得不輕,可是她和殷樑母子一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時就是再怕,也只能咬牙爬過去拉扯住皇帝的袍子,哀求道:“皇上,樑兒是您看這長大的孩子,這個孩子有時候是會有些犟脾氣,但是說到底,這些年來他也都一直循規蹈矩,敬重孝順皇上您的。這一次,他是拿錯了主意,可是——可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皇上,方纔在這城門樓上,他到底也只是嘴上說說,並沒有真的對皇上不利。臣妾求您了,好歹……好歹您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做母親的,到底是和兒子不同的。
之前殷樑逼宮造反的時候,幾乎沒有在乎過元貴妃的處境和下場,但是反過來,元貴妃卻是不遺餘力的給他求情,說着,就已經砰砰砰的磕起頭來,只幾下下去,額頭已經血肉模糊。
殷樑本來是已經放棄了,此刻看着自己滿臉是血還在苦苦替他哀求的母親,心頭卻是忍不住的大爲震動。
皇帝盛怒之下,一腳就將元貴妃踹開了老遠,“你還好意思的給他求情?”
元貴妃摔在旁邊,爬起來,仍是給他跪下,悽惶的哀求,“皇上——”
皇帝看到她臉上絕望悲涼的神情,忽而就想起前一刻自己被兒子背叛時候的憤怒,心下,竟然真的有了片刻遲疑。
但他終是怒氣更盛,冷笑着扭頭盯着殷樑,“你母妃說你是有苦衷的?你的所謂苦衷,就是一定要殺了朕,然後奪了朕的江山,取而代之嗎?”
同樣是震怒,但他卻分明是願意聽一聽殷樑的解釋了。
殷樑看一眼元貴妃期期艾艾的表情,拿手背擦掉脣邊的血跡,然後站直了身子走到皇帝面前,面如死灰的跪了下去,苦澀道:“事到如今,父皇還願意給機會,聽兒臣的解釋嗎?”
他之所以會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還不是皇帝逼的麼?
如果不是他給了自己希望和期待,他又怎會一頭栽進這個漩渦裡?不僅自不量力,還自以爲是,輸掉了最愛的女人,最終還是一敗塗地!
殷樑心裡的恨,其實是不比皇帝少的。
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不想死了。
如果他就這麼破罐破摔的繼續激怒皇帝,最後只會讓皇帝對他們這些人嚴懲不貸,得意的也只會是殷紹。
他看着皇帝,完全將心裡憤恨的情緒壓下去,只是用一副淒涼的表情定定的望着他。
冷風在夜色中掠起他散亂的發,看着以往英姿勃發的兒子突然成了這種落魄模樣,皇帝不由得皺了眉頭。
“哼!”他冷哼了一聲,強硬的往旁邊別過頭去,“那——”
這個時候,他居然會婦人之仁,動了惻隱之心了?
殷紹的目色一寒——
雖然他有把握,這一次一定可以將殷樑打入無間地獄,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皇帝的這個態度一遲疑,卻是極有可能會饒殷樑一命的。
不行!一定要斬草除根才行!
殷紹心底被激起了殺心,面上還是一副冷淡的神情,忽而隱晦的衝身邊蔣成海使了個眼色。
蔣成海會意,不動聲色的後撤半步,同時將套在左手尾指上的一枚特製指環一轉。
那指環內側用了熒光材料,夜色中,不很明顯的閃爍。
那邊皇帝剛緩了臉色在和殷樑說話,下面的亂軍之中突然聽到有人粗糲的嗓音沖天大嚷,“殿下——”
這一聲的聲勢實在太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皇帝下意識的一轉身,但是身子只轉到一半,斜對面這城門樓的最高處就一道冷光嗖的射出。
因爲角度特殊,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宮外那亂軍中的喊聲吸引,根本就無從防備。
“父皇!”殷紹怒吼一聲,閃身就衝了過去。
然則,還是晚了。
咻的一聲,一枝暗箭穩穩的刺入皇帝的胸口。
皇帝悶哼一聲,一把捂住了胸口,殷紹隨後趕到,趕緊抱着他一個轉身,自己背對那角樓當在他面前,同時怒然回首一指,“那裡藏着刺客,拿下!”
所有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但是方纔趙
但是方纔趙統領已經出宮去平叛,此時這城門樓上所有人都不及殷紹的速度。
他一聲令下,禁軍侍衛們迅速就往那小樓圍攏過去。
這城門之上的地方有限,刺客躲在那裡,在劫難逃,幾乎已經等同於甕中捉鱉。
但那人明顯也是深知這一點,一箭射中了皇帝之後,立刻縱深往宮牆外面跳去。
“他逃了——”有人驚呼。
“放箭!”殷紹看似惱羞成怒的順口命令。
城門樓上的本來就有一批弓箭手,刺客迅速到位,拉弓達箭,箭雨齊飛朝那人躍下半空的身影鋪天蓋地壓了下去。
就是身手再好的高手,半空中無處着力,也絕對是逃不脫的。
下面還有其他的侍衛,有人誤傷,一時間慘叫連連。
“下去看看!”殷紹再次下令。
這個時候,皇帝已經捂着胸口,在他照顧不暇的時候,滿頭大汗的緩緩跪了下去。
殷樑跪在面前,從事發到這會兒,也不過只堪堪一個瞬間的間隔。
雖然沒有來得及思考,但是他的潛意識裡卻有一種異常敏銳的直覺,從刺客驚現的那一瞬間起就瞪大了眼睛,視線一轉不轉的盯着殷紹。
看着他扮演着驚慌中又穩健沉着的太子形象,身體力行的保住了皇帝。
這一套動作做下來,殷紹是沒有破綻的,甚至於每一個表情都把握的很到位,可是隻這一來一去的工夫——
殷樑,突然就心如死灰。
他確信,這是一個局,是一個圈套,是殷紹爲他準備的最後的催命符。
“父皇!”殷紹迴轉身去,神色驚慌的跪在地上去查看皇帝的傷勢。
殷樑的眼底,浮現出一抹狠辣決絕的殺伐之氣。
他知道,他沒有活路了,於是孤注一擲,趁着所有人都在關注皇帝和宮門外面動靜的時候,右腿一踢,刷的一下自他鞋尖那裡迸射出半截利刃。
他直接擡腳橫掃,彼時殷紹是蹲在那裡的,他用了所有的爆發力,雖然雙手被縛,也足以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啊——”劉皇后身邊的宮婢們尖聲叫嚷,懼怕的捂住了眼睛。
身後的殺氣伴着冷風襲來,殷紹自是有所察覺的,他的眼底,有一抹幽暗冰冷的笑容閃爍劃過,剛要當做不明所以的往旁邊轉身,旁邊的樓梯口那裡卻剛好上來幾個人。
“何旭!”殷述沉聲道。
何旭的反應很快,幾乎也沒等他吩咐,當先就閃身撲了過去,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拽住了殷樑的腳踝,同時——
他更是趁着殷紹不備,不動聲色的將他的身子往外撞了一下。
這一個局面,瞬息萬變。
殷樑藏在鞋底的暗器,鋒芒銳利,只差存續就要刺透皇帝的咽喉,而太子殷紹卻像是閃身躲避一樣,摔在了旁邊。
人羣裡,連抽氣聲也沒有,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驚悚又戲劇化變化的一幕情景。
“父皇!”殷述快步走過去,彎身過去,扶着了皇帝的一邊肩膀。
皇帝的臉色鐵青,一臉都是汗,連着在一個瞬間就遭遇了兩次生死大劫,他的心臟都幾乎要麻痹爆裂了。
此刻驚魂甫定,看着這個很久以來都沒被自己在乎過的最小的兒子,眼眶忽而有些發熱。
他艱難的擡起手,用手掌壓在殷述扶着他肩頭那隻手,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這是一種讚揚和鼓勵的示範,聲音虛弱道:“扶朕起來!”
“是!”殷述小心才攙扶,讓他沒受傷的半邊身子儘量的靠在自己身上緩慢的將他扶起來。
皇帝起身的時候才注意到歪到在一旁的殷紹。
其實他不很確定方纔那一刻殷紹只是想要回頭去看身後的動靜,還是真的故意躲開的,但說是他的疑心病重,又是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這一刻,心裡已經起了隔閡。
“父皇,您當心點!”殷紹很快的冷靜下來,也匆忙的起身幫着攙扶他,同時,目光卻是越過他去,深深的看了眼另一邊一張臉胖都明顯顯得稚嫩的殷述。
他一心的戒備,只爲了將殷樑踩下去,讓他徹底完蛋,卻怎麼都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個熊孩子來,不僅搶了他的風頭,還似乎——
是讓皇帝對他生出了不滿之心來。
這個時候,殷樑已經給何旭扔給侍衛們按下了。
如果說前面他帶人攻入京城,意圖造反就只是公事,皇帝還會給他申辯的機會和留有一定的餘地,那麼這一次——
衆目睽睽,當衆行刺皇帝?他這是徹底把自己最後的生路給堵死了。
“父皇,我其實是想殺老二的……”對上皇帝的視線,殷樑下意識的開口,可是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這像是一場鬧劇一樣,先就不可遏制的笑了出來,覺得荒唐的很。
皇帝只將他這神情看做是死不悔改,盯着他的那個眼神,幾乎要將他當場撕碎了。
他的嘴脣嗡動,也不知道是因爲傷口處傳來的痛楚還是隻因爲憤怒。
而旁邊的元貴妃,則是面無人色,整個人都呆若木雞。
完了!全完了!她心裡一個聲音在瘋狂的叫囂,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恐懼,可是喉嚨卻像是被什麼給死死的掐住了,她發不出聲音來。
最後,便是兩眼一翻,直挺挺的
,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如意都不敢哭了,只忍着眼淚,無聲的爬到她的身邊去。
皇帝的目光冰冷銳利,看過去,也不說話。
又過了不多時,樓梯下面就傳來了腳步聲,幾個侍衛拖死狗一樣的拽着一具刺蝟一樣的屍體上來,扔在了殷樑的面前。
那人雖然臉皮磕破了,臉上也沾了泥土和血水,但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來——
卻是樑剛!
殷樑的心口一涼,就聽侍衛稟報道:“皇上!刺客負隅頑抗,已經被亂箭射死了!”
什麼亂箭射死?這根本就是死無對證!
這是殷紹設計的算計他的陰謀!
他殺了樑剛,然後趁着天黑又混亂,隨便找了個刺客,然後又趁着皇帝受傷,所有人都顧不上刺客的這個漏洞叫人在下面做了手腳。
只因爲樑剛是他殷樑的心腹,這一點,他百口莫辯。
“父皇——”殷樑急切的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嘴巴動了動,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話一定沒有說服力,只開了個頭兒就戛然而止了。
殷紹的面目清冷,雖然他的部署周到,但他算漏了殷述,以至於這個局面還是脫出掌控了。
這一刻,皇帝已經對他心存不滿和疑慮,他不能在露破綻了。
橫豎這些下去捉拿刺客的是禁軍的人,他便索性不摻合。
皇帝的目光動了動,剛想發怒,卻是他身邊殷述抿抿脣道:“父皇,這不就是死無對證了嗎?今天這裡的場面亂成這樣,宮裡出去的禁軍和叛軍混在一起都難以分辨,就算這奴才是三哥的人,您也先別動怒,再查一查,問一問。”
其實他這就是針對殷紹的,雖然——
皇帝並沒有往殷紹那方面想。
聽了他的話,皇帝的眉頭就更是皺起來,側目朝他看來。
這孩子,因爲年紀小,膚色白皙水潤,一眼看去還帶着幾分圓潤的孩子氣,這一夜的宮變和幾番遇險之後,皇帝早計身心俱疲,這一刻,看着這個最小的兒子人畜無害的一張臉,心裡才久違的覺得亮堂了些。
射中他的那支箭,並沒有正中要害,但還是讓他痛的精神一陣一陣的恍惚。
皇帝咬牙忍着,腳下踉蹌,又用力的握了握殷述的手指,聲音低啞道:“先送朕回去。”
“是!”殷述應了。
皇帝卻沒交代這裡的事情要如何處理,只腳步艱難的挪動着,由殷述攙扶着往樓梯口走去。
殷樑是一直都把殷述當成那個貪玩的少年了,見他陰錯陽差搶了殷紹的風頭又壞了殷紹的盤算,反而快慰的揚脣一笑,挑釁的看向了殷紹。
殷紹卻是早就開始防備殷述的,這個時候,他便已經開始覺得事情棘手——
殷樑廢了,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很顯然,殷述已經贏得了聖心,這對他而言已經又成了威脅。
“來人!”雖然知道皇帝是在試探他,殷紹卻從來乾脆,橫豎他和殷樑不對付,衆所周知,並不做什麼寬和大度的表象,下令道:“懷王謀逆,罪大惡極,將這一干人等押入天牢,等候父皇的裁決處置。”
“是!”侍衛們並不含糊,將殷樑和元傑一夥搜了身,然後五花大綁起來,推攮着下了城樓。
殷紹卻沒急着走,而是站在高處面目冰冷的俯視下面。
高金立傳了輦,殷述陪着皇帝上車往後宮的方向去了。
殷樑也被侍衛押解着往天牢那邊去。
劉皇后嫌惡的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元貴妃,扭頭對樑嬤嬤道:“把這賤人也拖下去,先關到她的寢宮去,還有她宮裡的奴才,也全部關起來,容後處置吧。”
這母子兩個,這一次是肯定沒辦法再翻身了,劉皇后想着,也的心中快慰。
她走過去,不解的循着殷紹的目光看過去,心裡卻是突然遺憾——
如果那一箭沒射偏,皇帝一命嗚呼,這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殷紹的了。
只是這裡人多眼雜,她卻是萬也不敢這麼說的,只不滿的說道:“那個小子怎麼突然蹦出來了,還讓他討了這麼大的便宜。”
她到底也是沒太把殷述看在眼裡的。
殷紹側目看她一眼道:“父皇寢宮那邊還有些事情未了呢,這裡我暫時走不開,母后您先過去,文馨——”
他說着一頓,眼底就多了幾分深意,“她知道一些秘密!”
他沒直接對皇帝下殺手,是存了一重顧慮,畢竟讓皇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刺,他是要擔責任的,就算只是護駕不利,這名聲都不好聽。
後來殷樑居然惱羞成怒,如果是殷樑親自出手,那就是人贓並獲,他這才準備順手推舟的,沒想到卻被殷述給攪和了。
“什麼秘密?”劉皇后自是沒有他考慮的這樣周到。
“母后先別問了,你儘管趕過去,一定要催促父皇先把文馨的那件事查問清楚。”殷紹道,卻是無心多做解釋。
“嗯!”劉皇后也不敢掉以輕心,點頭應了,被婢女扶着先行下了城樓。
殷紹也不再胡思亂想,有條不紊的指揮着人將今夜的事情處理善後。
不得不說,皇帝安排下來的暗衛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那些叛軍都被突如其來的暗殺嚇傻了,很快就潰不成軍。再有趙統領出面威嚇,很快就穩定住了局面。
殷紹正在看着查問
在看着查問禁軍重新整合的情況,後宮方向,卻見一個內侍打扮的粉面小個子埋頭快步行來,繞開到處奔走的禁軍上了城樓。
彼時那樓梯口有專人把守,那內侍就踮着腳衝殷紹這邊招手,但同時卻又像是有所顧慮的樣子,不敢大聲。
跟在殷紹身邊的蔣成海無意間瞥見,這才提醒,“殿下……”
殷紹回頭,他當是認識那內侍的,只明顯是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才道:“放他過來。”
“讓他過來!”蔣成海揚聲命令。
侍衛們放了行,那內侍匆匆走過來,先是象徵性的屈膝行了禮,然後卻是和殷紹之間沒有見外,直接走到他身邊示意他附耳過來,小聲的說了兩句話。
聲音壓的極低,就連蔣成海隔了三五步遠都沒仔細聽。
但是殷紹聽完他的話,卻是臉色微微一變,先是沉思,然後眼角眉梢就攀爬上了一抹冷笑,“走!”
“蔣成海,這裡你先盯着,本宮去去就來!”殷紹道,說話間已經下到了樓梯口。
他走的匆忙,絕對是出了什麼大事的樣子。
就在這城門樓上往來巡邏的一隊侍衛中有一個瘦高個一直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卻未動聲色,一直到他離開了方纔尋了個機會,下了樓,混進了來來往往的侍衛當中,再也找不到了。
皇帝寢宮。
因爲皇帝受了傷,怕他受顛簸,輦車都不敢走的太快,一路上儘量平穩的把他送了回去。
“來!慢着點兒!”高金立走在前面,彼時臨近黎明,外面還是一片漆黑。
殷述和金子一左一右的攙扶,皇帝忍了一路,這一刻,險些就連跨過門檻的力氣都沒有了,費力的邁進來。
“父皇,您這是怎麼了?”南平公主的臉色刷得一白,噙着眼淚奔過去,瞧見皇帝胸前的血,便就手足無措了起來。
宋太后的神色冷淡,她沒有坐視不理,但卻也再不是當年那般關切維護的模樣,只跟着南平公主後面走過去,淡淡的問道:“宣太醫了嗎?”
皇帝冰冷的目光與她相撞,胸口忽而就有些窒悶。
旁邊的高金立卻容不得他想,直接回道:“已經叫人去請了,可是這宮裡今天亂成這樣,也不知道太醫院那邊……唉!”
宮女太監們都亂了套,到處亂竄,能不能找到太醫都兩說。
“還是先扶父皇進去寢殿裡躺下吧。”殷述說道,滿頭大汗的扶着皇帝繼續往裡走。
這個時候,劉皇后也火急火燎的追了進來。
“皇上怎麼樣了?太醫什麼時候到?”她先是佯裝關切的問了兩句。
上回皇帝不信她,她對這男人就已經冷了心了,現在反而覺得自己離着權傾後宮的太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了,這個男人的存在就是擋她的路的。
“太醫奴才已經叫人去請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會來。”高金立耐着性子又回了一遍。
“來!快扶皇上進去休息!”劉皇后道,咬牙就過去要幫忙攙扶皇帝,但卻被跪在殿中的文馨公主幾人給擋了路。
她的眉頭皺了一下,忽而有些爲難的叫住了正在艱難往裡面挪步的皇帝道:“皇上,這裡的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皇帝不耐煩的回頭看來。
劉皇后只想着殷紹的囑託,刻意忽視掉他的不滿,先發制人道:“懷王謀逆,其心可誅,這些人好像多多少少都和他干係的吧,臣妾也不敢擅自做主處理,這會兒太子也分不開身……還是得請皇上拿主意。”
他們既然平安回來了,雖然這殿中封鎖了一切消息,但是顯而易見是殷樑敗了。
晉安郡主再不敢心存僥倖,立刻掐着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淚來,委屈有惶恐的叩首道:“皇后娘娘明鑑,我只是一時不察,冒犯了十一皇叔,至於懷王——他做了什麼可是和我沒有半點關係的,還請娘娘明鑑!”
她倒是將這風向看的很準,說要回頭,當機立斷就轉換了說辭。
皇帝這會兒還頭大如鬥,根本就沒心力去思考他們這些人之間的關係,只滿臉的不耐煩。
晉安郡主覺得這是個渾水摸魚的好時機,剛想要乘勝追擊,不想跪在那裡半天一語不發的文馨公主卻是突然開了口,面無表情道:“郡主保證你和懷王之間沒有關係嗎?那爲什麼明明是懷王叫人擄劫了我,郡主你卻慧眼獨具,一口咬定是宋四小姐所爲?而且當天一起去行宮的也就只有程大小姐,南平公主和你我二人了。宋四小姐被你咬住不放,南平公主又被你限制在了行宮裡,後來程大小姐就被打成了是宣王殿下還有宋四小姐的同夥了。很明顯,我的事情和她們這些人都沒有關係了,那麼現在最可疑的是誰?誰都我的行蹤瞭若指掌,並且還能用我的行蹤做引子,精準無誤的往其他人身上潑髒水?”
真要講起道理來,其實文馨的口才一點也不弱。
晉安郡主是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給她打擊最大的人會是文馨,臉色瞬間變了幾變,麪皮僵硬。
她用一種不知道算是控訴還是威脅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文馨,一字一頓道:“文馨公主,我與你素無冤仇,你——”
“是素無冤仇嗎?”文馨根本就不買賬,仍是波瀾不驚的繼續道:“我聽說私設牢獄關押我的地方就是以懷王殿下馬首是瞻的京兆府,如果真是他叫
果真是他叫人劫持的我,你還好意思說咱們素無冤仇?”
“可是——”晉安郡主已經有了狗急跳牆的趨勢,大聲道:“就算太子是從京兆府的地牢裡找到你的,你又憑什麼說是懷王關的你?更別說還非要把我扯進來了,難道是你親眼見到是我和懷王做的嗎?”
“何須親眼看到?”文馨公主冷笑,“因爲他有挾持我的動機啊!”
“什麼動機?你這根本就是看懷王觸怒了龍顏才趁火打劫的,你想陷害我?”晉安郡主就只當殷樑劫了文馨公主是爲了嫁禍宋楚兮和殷湛的。
但是這樣的說辭拿到皇帝的面前來,能做證據嗎?
文馨公主面上神情冷淡,仍是不卑不亢。
她不看皇帝,也不看其他的任何人,只是跪在那裡,脊背筆直的看着正前方,字字清晰而果斷的說道:“兩年前貴國年關朝賀,我皇兄前來道賀,陛下大約是不知道,我皇兄走時,懷王殿下爲示友好而送了他一份厚禮。”
“說什麼厚禮?”這就是殷紹說的所謂秘密?劉皇后不由的眼睛一亮。
“他送了我皇兄一個美人兒!”文馨道,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漫過鮮明而嘲諷的一絲笑容。
她扭頭看向了皇帝,盈盈笑道:“懷王殿下的寵妃梅氏病了也快有兩年沒出門見人了吧?”
裡通外敵?如果只是獻美也就算了,可殷樑卻還留着梅氏的名分,那分明是有朝一日還想着要將那女人再弄回來的。
他和即墨勳之間,這到底是在攪和一些什麼?殷樑對梅氏又多寵愛,皇帝十分清楚,連自己的愛妾都舍了——
那麼,即墨勳徐給他的好處就絕對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晉安郡主聞言,已經徹底傻了眼。
“大膽!”皇帝卻是瞬間暴怒,他面目猙獰的就朝文馨公主撲了去,但是殷述怕他加重傷勢,趕緊給攔了。
文馨也不懼他,仍是心平氣和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前去彭澤覈實此事再做決斷也不遲。大概是我皇兄見色起意,不準備把懷王殿下的愛妾還給他了,所以懷王才擄了我來報復吧。”
說到最後,她居然是揶揄着笑了。
如果文馨所言屬實,那麼殷樑隱忍到了這般程度,足見他是真的野心勃勃,早就有意圖謀不軌了。
皇帝怒到了極致,此刻反而沒了脾氣,只是腳下再也走不動了,神色恍惚的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父皇?”殷述試着叫他。
“帶下去,都帶下去!”皇帝魂不守舍的擺擺手,隨後又暴怒的大吼,“叫人去給朕查!”
他倒要看看殷樑到底是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上,保重龍體啊!”高金立帶着哭腔勸說。
有侍衛進來把文馨等人都帶了下去,宋太后面無表情道:“皇帝身子受創,先去歇着吧,既然這裡沒什麼事了,哀家也不耽擱你了。”
皇帝手壓着桌面,目光陰測測的盯着她,卻因爲方纔發怒太過,這會兒連聲音都翻不出來了。
“皇祖母請留步。”宋太后對他的注視熟視無睹,正要跨出殿外,迎面卻見殷紹大步走了進來,脣角帶着冷淡的一個弧度,聲音朗朗道:“既然眼前的大事都已經解決了,想必皇祖母也不介意多耽擱一點時間,這裡——我請來了一位您的故人,需要和您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