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的婆子匆匆而行,直接衝進了後院,就要往老夫人那裡去。
管家迎面從花園裡出來,冷着臉道:“你這麼冒失的做什麼?我怎麼聽說大門口有人在府裡倒騰東西,是夫人和小姐們又購置了什麼物件嗎?”
“不是的!”那婆子忙道,小心的垂下眼瞼,“那些都是四小姐的傢什,是四小姐回府了。”
因爲管家之前就有過交代,說三老爺的意思是不準四小姐進府,一旦四小姐要回來,就說當家的不在家,打發她回去。
這婆子沒能阻了宋楚兮,唯恐被怪罪,就趕緊又補了一句,“是端木少主親自送她回來了,四小姐的嘴巴巧,大門口又有好些瞧熱鬧的人,奴婢——奴婢攔不住她,她這會兒已經回了秋水謝了。”
管家的目光一冷,果然是十分不悅,遲疑道:“是端木少主親自送她的?那端木少主——”
如果是端木岐在場,很多的事情就都不好辦了。
“四小姐說是三老爺不在家,不方便接待他,就先打發他回了。”那婆子回道。
管家的目光隱晦的閃了閃,似是權衡了一下,然後就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門房去守着吧,後院那邊,我去稟報。”
那婆子唯恐要受老夫人的責難,自是巴不得不過去,趕緊就答應着又回了前院。
管家轉身又往回走,半路卻是腳下轉了個彎,直接去了二夫人處。
宋亞青這次進京是帶着梁氏一起走了,所以府裡的中饋就暫時移交到了二夫人的手上。
二夫人正在覈對過年要用的禮物清單,也是在宋楚兮回來的第一時間就聽身邊的心腹媽媽過來將事情的經過稟報了一番,主僕兩個正說着話呢,外面大丫鬟芷凝就走了進來道:“夫人,劉管家來了,說是有要事稟報。”
二夫人的目光一冷,立刻就猜到了,面上卻是神色如常道:“請進來吧!”
那管家是宋亞青和梁氏的人,對那兩人言聽計從,不好怠慢。
錢媽媽趕緊推到二夫人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好。
片刻之後,芷凝就引了劉管家進來。
二夫人合了手邊禮單,含笑道:“有什麼事嗎?劉管家怎麼親自來了?吩咐個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
“見過二夫人!”劉管家本分的行了禮,面有難色道:“是前面那裡出了點事,小的做不得住,只能過來稟報夫人拿主意了?”
“嗯?”二夫人的眉頭皺了一下。
“二夫人,是四小姐回府了。”劉管家道,刻意的拿眼角的餘光去瞧二夫人的臉色。
果然就見二夫人臉上表情一僵,過了一會兒才勉強道:“三叔和弟妹都不在家……”
梁氏出門之前是有特別和她交代過的,說端木家有送宋楚兮回來的意思,也說了他們的意思是一定不能讓那丫頭進門。
“四小姐在外面住的久了,小的好好的跟她說了,說三老爺和三夫人都不在,可是勸不住她,她人已經回了秋水謝了,二夫人您還是過去看看吧!”劉管家道,臉上神情一籌莫展。
二夫人想了想,然後纔是面有難色的點了點頭,“好吧!你先去忙吧,我這就過去。”
“是!”劉管家應了,轉身往外走。
二夫人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叫住了他,“對了,母親那裡知道了嗎?”
“是的,小的已經讓人去傳信了,不過老夫人的年紀大了,又多年不理這府裡的瑣事了,所以恐怕還得二夫人您——”管家說道。
“好了,我知道了。”二夫人點頭。
管家便快步走了出去。
他人一走,二夫人馬上就冷了臉。
站在門口的芷凝快步走進來,道:“夫人,劉管家糊弄您呢,門房的婆子本來是要往老夫人那裡去報信的,可是半路就被他給攔下了,他就直接來了您這裡。”
二夫人揉了揉鬢角,有些疲憊的嘆一口氣,“母親的脾氣暴,劉管家有顧慮也是對的。”
有顧慮歸有顧慮,但這麼跑過來誆自家夫人,這就過分了,一個奴才而已,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芷凝心中憤憤不平,卻不敢亂嚼舌頭。
二夫人想了想,又道:“晴兒呢?”
“三小姐和五小姐一早去了老夫人那裡給老夫人請安,可能是在那邊坐下了,這會兒還沒回呢。”錢媽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回道。
二夫人抿着脣,沒動也沒說話。
等了片刻,錢媽媽就和芷凝互相對望一眼,“夫人,那四小姐那裡——”
前幾年,宋亞儒是因爲護送宋楚兮去蘅蕪苑才傷了腿,落下了一輩子的殘疾,雖然說是意外,但是這些年來,他們夫妻的心裡都還是膈應的慌。
現在宋亞青夫婦都不在……
二夫人沉吟不語,正在舉棋不定拿主意的時候,外面另一個丫頭就歡歡喜喜的跑進來道:“夫人,少爺回來了。”
二夫人的面上一喜,擡頭,就見穿一身寶藍色錦袍,身姿挺拔的二公子宋承柏已經大步進了屋子。
“母親!”宋承柏施了一禮。
宋家這連着兩袋都是人丁不旺,女兒是生了幾個,但是男丁卻分外稀薄,這一輩裡,大房宋亞軒死的早,沒有兒子,而二房和三房也都是一根獨苗。
當年也是因爲梁氏先生了兒子,佔盡了好處,後來在爭奪家主之位的時候才硬是脫穎而出。
“你回來了。”見到兒子,二夫人臉上馬上就帶了慈愛的笑容,招呼他坐,“你父親呢?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年關將近,這兩天宋亞儒就帶着兒子去了鄉下的幾個大佃戶那裡收租了。
“事情辦的比較順利,父親也回城了,不過直接去了坤寶行查賬,我就先回來了。”宋承柏道,一撩袍角在椅子上坐下,直接也沒有廢話,而是正色看向了二夫人道:“母親,我聽說四妹妹回來了!”
“嗯!”二夫人點點頭,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宋承柏見她面有難色,不禁挑了下眉頭。
錢媽媽就道:“方纔劉管家已經特意來過了,說是請夫人過去關照一下。”
宋承柏微微一愣,隨後就明白過來。
宋老夫人的脾氣暴躁易怒,這幾年老爺子死後,說的不好聽了,她是跳脫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如果讓她知道宋楚兮回來了,那麼這府裡現在就不能是這麼安靜了。
劉管家那狗奴才。
宋承柏脣邊泛起一抹冷笑,就擡手拍了下二夫人的手背道:“母親你不是還有禮單要覈對嗎?你先忙,四妹妹那裡,一會兒我替您走一趟。”
二夫人對宋楚兮的確是心裡膈應,只要想到宋亞儒的殘廢裡頭可能會藏了那丫頭的推手,其實說是憎恨都不爲過,可是這個時候,她不想挑這個頭。
宋承柏的爲人穩重,二夫人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就點了頭,“那好吧!”
“嗯!那母親你忙,我先回去換身衣裳。”宋承柏起身說道。
芷凝親自送了宋承柏出門,走到院子裡,宋承柏就隨口問道:“妹妹呢?怎麼沒見她來陪着母親?”
其實二夫人就只生了一個孩子,那就是和宋楚琪同歲的二公子宋承柏,因爲她自己沒有女兒,又特別的喜歡女孩兒,所以當年宋亞儒的一房妾室生了女兒,難產死後,她就直接把宋楚晴抱過來養了。
她的爲人溫和,宋楚晴也十分的乖巧,又因爲是一出生就被抱過來的,所以就做嫡出的小姐養着了,母女兩個的感情十分親厚。
“小姐和五小姐一起,去給老夫人請安了。”芷凝道。
她太瞭解自家少爺了,只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她就已經聽出了某種算計的味道。
宋承柏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時候也不早了,你去看看,沒什麼事的話,就把她叫回來給母親作伴吧!”
芷凝用心的想了想,便是茅塞頓開,謹慎的點了點頭,“是!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宋承柏什麼也沒多說,步調從容的往自己的院子裡行去。
芷凝讓人給二夫人去打個招呼,自己就匆匆的往老夫人那裡趕,倒是沒用去老夫人的院子,才走到半路,就見宋楚晴和宋楚寧兩個有說有笑的從花園裡過來。
“三小姐,五小姐!”芷凝走過去,給兩人行了禮。
“芷凝?你怎麼在這裡?是母親尋我了嗎?”宋楚晴問道。
“沒!”芷凝笑道:“四小姐今兒個回府了,夫人今天很忙,說是顧不上您,所以就讓奴婢過來看看。”
宋楚兮?她果然是回來了。
宋楚晴一愣。
旁邊的宋楚寧已經不悅的擰了眉頭道:“她回來做什麼?我父親不是說了不准她回來嗎?”
芷凝垂下眼睛,尷尬笑道:“門房的婆子說……攔不住……”
攔不住?
宋楚晴和宋楚寧俱都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攔不住?難道說了不讓她進門,那丫頭居然還敢沒臉沒皮的硬闖嗎?
對於大家閨秀而言,兩人根本就覺得這都是無稽之談。
“跟着端木少主在山裡住了幾年,就把她養成了野人了嗎?”宋楚寧不屑道:“她還要不要臉?怎麼臉皮這樣厚?”
芷凝垂下眼瞼,不說話。
宋楚晴就有些心慌的趕緊扯了下宋楚寧的袖子,“寧兒你別亂說話,那是四妹妹!”
“哼!”宋楚寧冷哼了一聲。
宋楚晴的爲人太過軟糯膽小了,她其實一直不怎麼看得上眼。
這邊幾個人正站着說話,就看到花園的另一邊來來回回的許多人在搬東西。
宋楚寧扯着脖子看過去一眼,狐疑道:“那邊在做什麼?是誰要搬家換院子嗎?”
她的丫鬟趕緊過去查問,片刻之後就跑回來道:“那是給四小姐搬行李的。”
宋楚兮當初走的時候可是被掃地出門,連一個銅板都沒帶的,她是去給人做人質的,怎麼現在回來,居然還擺起譜來了?
宋楚寧想着對方趁虛而入,就心裡大爲不快,想了想,突然就目光閃閃的笑了,“三姐,我們去看看她吧。”
宋楚晴見她笑的不懷好意,立刻就是面色一白,遲疑道:“我出來整個上午了,還要先回去給母親說一聲。”
宋楚寧看一眼她那樣子,就覺得氣悶,擺擺手道:“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說完就一擡下巴,當先已經大步往前走去。
宋楚晴面有憂色的盯着她的背影看。
芷凝微微一笑,提醒道:“小姐,咱們回吧。二少爺和老爺今天都回來了,應該會給小姐帶禮物呢!”
“是麼?二哥回來了?”宋楚晴面上一喜,但是一想到宋楚寧去找宋楚兮的茬了,指不定要出事,又忍不住的露出擔憂的神色來。
芷凝又催了一遍,主僕一行就直接回了二房。
這邊宋楚寧氣勢洶洶,直接殺到秋水謝,還沒進門,就先被大門口那裡擺着的傢俱和箱籠堵的寸步難行。
“哪兒來的這麼多的東西?”梁氏當家,宋楚寧是跟着見了許多好東西的,盯着一個七彩琉璃的燈罩看着,她到底也是年紀小,忍不住就露出喜愛的神情來。
她身邊的丫頭更是瞠目結舌。
這位四小姐當初被掃地出門送出去的時候,人人都覺得她可憐,沒想到現在搖身一變,居然這樣的財大氣粗。
“應該是從端木家搬過來的吧?端木家的生意做得大,人都說是富可敵國呢!”宋楚寧身邊的丫鬟道,也是滿臉嫉恨交加的深情。
端木家有錢那是端木家的事,現在這宋楚兮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是擺的什麼譜?
“真是不要臉!”宋楚寧冷哼一聲,然後就一擡下巴,一隻驕傲的孔雀一樣,提着裙子繞過院子門口擺着的東西進到院子裡。
宋楚兮這個院子,因爲今年沒人住了,而且宋家的人也都沒指望她會回來,所以無人打理,屋子裡灰塵遍佈,荷花池裡更是一片蕭索,根本就住不得人。
宋楚兮這幾年是被端木岐養的一身嬌氣病,直接就沒進屋子,一邊命人內外整理,她自己則的坐在院子一角的涼亭裡,裹着厚厚的大氅,等兩個丫頭煮茶給她喝。
宋楚寧橫衝直撞的闖進去,第一眼就看到那亭子裡亭亭玉立的一抹亮色。
宋楚兮從宋家出去的時候,她還小,但是的印象就是這個四姐陰陽怪氣的,讓人看了就討厭,並且絕對不想再看第二眼。
這時候再見到那亭子裡言笑晏晏的少女,居然完全的判若兩人。
“外頭的人都說是端木少主十分寵愛她,看來這些年,她在外面是真的沒吃苦啊!”宋楚寧的小丫頭酸溜溜道。
且不說四小姐的這個排場,就她身邊的那兩個丫頭,衣裳首飾也都不糊弄,看了就叫人羨慕。
“不過是隻狗仗人勢的草雞罷了!”宋楚寧冷笑了一聲,直接快走過去。
“宋楚兮——”她遠遠地就已經大聲道。
彼時宋楚兮正站在涼亭裡看着下人下到水裡把裡面枯萎的荷花葉子撈上來,其實從宋楚寧闖進來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只是有些失望——
因爲她原還以爲第一個殺過來的會是那個出了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老夫人嚴氏。
宋楚寧面上神情驕傲,快步往這邊走。
宋楚兮回眸看來,臉上帶着溫和又明媚的笑容,待她走近,就盈盈笑道:“五妹妹麼?你是過來給我請安的?”
宋楚寧見她認出了自己,本來還甚是得意,但是陡然聽她後面話鋒一轉,就被嗆的不輕。
她腳步在亭子外面頓住,見鬼一樣的看着亭子裡面的宋楚兮,不可思議道:“你說什麼?”
宋楚兮轉身坐回輪椅上,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四年不見,五妹妹你長大了,也懂事了,既然你一番好意的過來給我請安,我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的,我的丫頭煮茶的手藝不錯,你過來,我招待你喝杯茶?”
說她是來給她請安的?
她以爲她是誰?
宋楚寧幾乎是七竅生煙,瞪着眼,一隻鬥雞一樣死死的盯着她。
這個時候,宋承柏剛好是從院外進來,聞言就險些失笑,遲疑了一下,乾脆就不急着過去了,就站在門邊看熱鬧。
他還是頭次見到這麼頭腦靈活又嘴巴厲害的丫頭,心裡覺得有趣,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隱忍纔沒叫自己當場失笑,而這邊他兀自忍的辛苦,身後卻偏就有人有恃無恐,洋洋灑灑的輕笑起來,“嘖嘖嘖,這丫頭的脾氣,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宋承柏一驚,防備着回頭,那一瞬間就只覺是被晃的眼前一花。
身後的門廊底下,一紫衣華貴的翩翩佳公子姿態隨意自在的抱胸靠在門框上,正饒有興味的看着那亭子的方向。
宋承柏跟着宋亞儒一起掌管宋家在各地的生意,也算見多識廣,但是第一眼卻也還是爲這男子驚豔。
這世間絕色不少,但卻再沒有一個人能比的過他,眉目如畫,紅脣妖嬈,含笑時候牽起的那一個弧度,便更有如血色勾勒出來的,妖異非常,美到了極致,卻因爲太妖,而叫人本能的心生畏懼,便只能用敬畏和防備的姿態面對他。
這個人是——
宋承柏打了個寒戰,但是緊跟着下一刻就已經反應過來。
“端木少主?”他開口,雖然已經認定了此人身份,但還是因爲他的這副妖孽到根本就不似凡人的面孔,語氣中就本能的帶了幾分疑問。
“二公子!”端木岐一笑,保持那個抱胸看戲的姿勢不變,“我是有叫貴府的下人通報過的,聽說二公子回府了,我便特意折回來拜訪,二公子應該不會不歡迎吧?”
本來宋楚兮是已經打發他走了,沒承想他居然又半路折了回來。
任憑是誰家後院突然不請自來了一個陌生人,主人家的心裡應該都不會太歡迎。
宋承柏的目光微微一凝,然後便有些疏離的拱手與拱手一揖,“久仰端木少主大名,幸會!”
端木岐微微一笑,卻沒接茬。
他是傲慢,但是他卻有傲慢的資本。
別說眼前這人只是宋家的一位公子,就算是宋亞青——
那也是隻是身份上勉強能和他平起平坐罷了。
他這樣的態度,宋承柏雖然心裡極不舒服,卻也不能說什麼,見他眼中一直笑意濃烈的盯着那涼亭的方向,注意力就也跟着被轉移,再次回頭看去。
那邊宋楚寧被宋楚兮一句話噎了半天,等到反應過來,就勃然大怒的衝進了亭子裡,指着她怒聲道:“你說什麼?你要不要臉?讓我給你請安?你以爲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你——你簡直——”
宋楚寧覺得自己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她不好對宋楚兮動手,便是橫臂一掃,就去砸那石桌上擺放的一套茶具。
東西全部都是從端木岐那裡帶過來的,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煮茶用的小爐子也是價值不菲。
舜瑜的目色一冷,便要去攔。
不想宋楚兮卻隱晦的衝她眨了下眼。
舜瑜會意,便沒有動手。
宋楚寧橫臂掃過去,一堆的茶壺茶盅噼裡啪啦的落在地上,碎瓷亂飛,然則這邊她的心裡卻都還完全來不及得意,就先聞到一股子焦糊味道。
宋楚寧一愣,她的丫鬟就驚呼了起來,“呀,小姐!袖子,您的袖子着火了!”
大約是袖子觸到了那小爐子裡面的火苗,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火!火!快救我!”宋楚寧慌了,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她的丫鬟驚慌失措的從亭子外面往裡衝,站在入口處的舜瑛只稍稍一擡腳,那丫頭的手纔剛抓到宋楚寧的衣物,就一下子身子失衡,整個人朝她撲了過去。
“啊——”兩人齊齊的驚叫一聲,結果就聽到連着撲通兩聲悶響,剛被下人們走過一遍,浮動着許多淤泥的水池裡,宋楚寧主僕兩個撲騰着大聲求救。
那池子裡打撈荷葉的都是宋家的家丁,見狀哪能不理,剛想過去幫忙,又想起來自己這樣的身份不能隨便去碰後院的女眷,就只能忍了。
宋楚兮從亭子裡回頭看過去,見那主僕兩個撲騰着已經灌了好幾口污泥水,就給舜瑛使了個眼色,“把她們弄上來。”
“是!小姐!”舜瑛應了,左右看了眼,就抄過旁邊一根扁擔探到水池裡,左右一拍,便將那宋楚寧二人拉到池邊。
宋楚寧主僕趕緊扒住了旁邊岩石,把嘴裡的泥水往外吐。
宋楚兮彎身在一張石凳上坐下,還是和和氣氣的看着她道:“別胡鬧!雖然現在家裡是三叔當家,但是長幼有序,在宋家,我是你的堂姐,我久不回府,今天搬回來,你來給我請安行了個禮,那是天經地義的,我都受得。但是如果你要不知輕重,鬧出什麼笑話愁醜聞來損了我宋家的名聲,就算三叔和三嬸不在家,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是不可以替他們教訓你的,明白嗎?”
眼下十一月中的天氣,那泥水裡冷的徹骨。
宋楚寧主僕在那泥水裡一泡,渾身僵硬,根本就想爬也爬不上來。
這會兒她已經沒心思耍狠了,眼睛裡充滿恐懼的看着亭子裡神情高高在上的宋楚兮。
宋楚兮這邊話音未落,就聽門口那裡一個暴怒嘶啞的聲音吼道:“你說你要教訓誰?”
和端木岐一起站在門邊的宋承柏,心頭一緊,趕忙收攝心神,回頭,就見老夫人嚴氏已經被一羣的丫鬟婆子擁簇着直接衝了進來。
後面,還跟着宋楚寧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
“祖母!”宋承柏趕緊恭恭敬敬的行禮。
老夫人這會兒卻是顧不上她,直接衝到那水池邊上,怒道:“還不趕緊把寧丫頭給弄上來。”
她身邊的婆子媽媽趕緊過去把被污泥糊了一身的宋楚寧主僕拉上來。
老夫人卻等不得去問宋楚寧的安危,直接就氣急敗壞的衝進了亭子裡,擡手就一巴掌往宋楚兮臉上摑去。
宋楚兮面不改色,從容迎上她的視線。
舜瑛和舜瑜兩個哪能叫她捱打?舜瑛一個箭步上前,纔要擡手去制住老夫人,卻見眼前一條紫色的影子一掠而過。
老夫人一巴掌甩過去,端木岐探手一撈,便將宋楚兮從那凳子上帶離了開去。
老夫人收拾不住,一下子撲空,居然又直接朝着方纔宋楚寧落水的那個地方撲了過去。
“啊!老夫人!”滿院子的奴僕全都慌亂,尖聲叫嚷起來。
舜瑛隨便擡腳踢過去一尊石凳。
老夫人的肋骨硌在上面,頓時就痛的齜牙咧嘴,險些昏厥。
後面幾個婆子丫鬟趕緊衝過去將她扶起來,給她順氣,“老夫人!老夫人您怎麼樣了?傷着沒有?”
這邊宋楚兮是沒想到端木岐會去而復返,並且這大白天的就公然在宋家大宅的後院出沒。
端木岐橫豎是無所顧忌的,攬了她的腰,將她自那老太婆的魔爪下面帶出來,還猶且笑的自在,嘆一口氣道:“說了不叫你回來的,後悔了吧?”
宋楚兮倉促的回頭看他,立刻就皺了眉頭,趕緊推開他的手臂從他懷裡退出來。
以前在蘅蕪苑,乃至於是在端木家,他們兩個之間都是全無忌諱的。
手下驟然一空,端木岐忽而失神了一瞬。
而這邊老夫人已經被衆人扶着在那張凳子上坐下,她按着胸口疼痛處,滿面厲色的盯着宋楚兮,再度咆哮道:“你居然敢對我動手?是誰教給你的規矩?你這粗鄙野蠻的丫頭,你還不給我跪下!”
宋楚兮冷靜的看過去,面上笑容依舊和氣,卻就是站着沒動,只就語氣沉穩道:“我沒有和祖母動手,這院子裡上下幾十人,人人都可以作證。這纔剛一見面,祖母你就迫不及待的拿了欲加之罪往我的身上壓,不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老夫人被她堵了一口氣,頓時就覺得胸口疼的更厲害了些。
“你——你——”老夫人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手臂顫抖的指着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個丫頭,居然先發制人,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老夫人氣的說不出話來,卻是她身邊的林媽媽鎮定自如的微笑了一下道:“四小姐,旁的都先別說,您這麼久不回來,現在老夫人親自過來看望,難道您不應該給老夫人先跪下來磕頭請個安嗎?”
讓她給這老太婆磕頭請安?
從彼此的輩分上講,的確是應該這樣的。
老夫人的胸口頂着的那口氣,這才順暢了些,只就神色鄙夷的等着。
自從方纔宋楚兮推開他的那一下之後,端木岐就再沒有任何的動作,他心裡十分清楚宋楚兮的打斷,之前無論是在蘅蕪苑還是在端木家,她之所以飛揚跋扈,無所顧忌,那都是因爲她對那兩個地方而言,只是外人,她再自己和端木家人的面前,不需要積累威信,橫豎不過一塊跳板,用完了,大不了她一拍屁股走人。
而現在宋家不然。
從她進了宋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完全徹底的撕下了僞裝,她要在宋家立足,並且穩固根基,步步青雲,那麼就不能無理取鬧,她要——
以德服人。
宋楚兮往前走了一步。
林媽媽眼中掠過一抹得色。
然後就見宋楚兮微笑的看着老夫人道:“我是該給祖母磕頭請安的,可是祖母你是家中長輩,更應該對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一視同仁,我既然敬重祖母,那祖母就不能叫我便磕了這個頭,在這之前——”
她說着,一頓,忽而擡手一指還魂不守舍坐在院子裡的宋楚寧,“五妹妹方纔目無尊長,刻意的衝撞於我,請祖母做主,先讓她過來給我磕頭賠罪吧!”
她的語氣凜然而端正,不見得怎樣咄咄逼人,卻自有那麼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但散發出來。
誰都沒有想到她在老夫人的面前也這樣的據理力爭,半分情面也不給。
而這個時候的宋楚寧,卻早就沒了暴跳如雷的心思,因爲——
自從端木岐出現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目光凝聚追隨,只一瞬不瞬的追逐着那一抹妖冶明豔的亮色。
那個人,不——他不是人,那是她生平所見,這世間最唯美的神祗。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樣貌出衆不說,哪怕是隨便的一個動作眼神,都自成一派風流。
宋楚寧的芳心浮動,如果不是臉上糊了一層水池裡的臭淤泥,當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此時緋紅的臉頰。
“小姐——”宋楚寧的丫鬟見她不動,就趕緊的捅了捅她。
宋楚寧回過神來,卻是對眼前發生了什麼全無所知,滿面的茫然。
老夫人見到宋楚兮這般強硬,又唯恐落了別人的口舌,便強壓下脾氣,冷笑道:“寧兒她一向都乖巧懂事,你說她衝撞你,根本就是信口雌黃,才一進門就污衊你的妹妹,又對我這個祖母不敬,你的規矩,都是誰教給你的?”
老夫人進門見到最寵愛的孫女受了欺負,就被衝昏了頭腦,完全顧不得別的,她居然是完全沒注意到端木岐的存在。
端木岐這時候便款步晃到人前,不請自來的在老夫人對面的凳子上一坐,眼尾一挑,含笑道:“宋老夫人,不知道宋大小姐她現在人在何處啊?”
老夫人驟然見他,也是覺得被他這副極盛的容貌晃花了眼,稍微鎮定了一下心神才猛地一個激靈,倒抽一口涼氣道:“你——你是——”
端木岐坐在那裡,微垂了眼眸盯着自己袍子上的花紋,也不睜眼看她,繼而慢慢說道:“當年我爲什麼要帶了楚兒走,你們宋家人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我不是她的教養嬤嬤,她的規矩,自然還是出自你們宋家的了,你現在擺出這樣一副質問的語氣,是要衝着誰?”
他的人雖然年輕,但是哪怕和老夫人說話,在氣勢上也是完全壓倒性的。
老夫人本來是受不得一個晚輩這樣的態度,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的這個人明明是言笑晏晏,美目流轉,顧盼生輝的一個存在,卻居然會給人一種極大的威壓之勢。
老夫人張了張嘴,最後就臉色漲紅,居然說不出話來。
宋楚兮站在旁邊,她不是不想和老夫人對等的坐下,只是當着府裡下人的面,老夫人是長輩,她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於是就站在旁邊說道:“祖母,孫女兒還等着您主持公道呢。方纔二哥他就在旁邊看着,我和五妹妹之間,誰對誰錯,孰是孰非,他都看的清楚明白,你若是一定要袒護五妹妹,那我無話可說,否則的話,還是給句公道話吧!”
老夫人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忽而目光銳利的掃向宋承柏。
這個死小子,眼看着孫女兒受欺負,居然不出手幫忙,就由着宋楚兮這丫頭橫行。
宋承柏雖是覺得她這樣的目光很難受用,但是想也知道老夫人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他也無所謂,只就款步上前,拱手對老夫人施了一禮,這才面色尷尬道:“祖母,方纔的確是寧兒心急了點兒,不過她們姐妹之間,就算拌兩句嘴,也不算什麼事的……”
你是拌嘴嗎?如果她不出現,孫女兒就要被那死丫頭直接在水裡淹死了吧?
老夫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發作,宋楚寧卻是一反常態,趕緊走進那涼亭,去扯了下老夫人的袖子,很小聲的說道:“祖母您別說了,一切都是寧兒不好,是我不該頂撞四姐姐,一早就該先給她跪地請安了,要不然也不會惹了她不高興——”
宋楚寧說着,就是淚盈於睫,咬着脣瓣,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樣。
以宋楚兮對她的瞭解,宋家的這位五小姐可不該是這種會隨便妥協,然後委婉的從背後捅人軟刀子的個性啊。
這個丫頭,難不成是剛纔落水一次,就給高燒燒糊塗了?
宋楚兮狐疑的看她一眼,立刻便發現了玄機所在——
那宋楚寧,扯着自己的衣襟,看似使勁抵着腦袋垂淚,眼角的餘光卻是一直盯着這邊——
端木岐的身上的。
宋楚兮看在眼裡,也忍不住的側目打量了端木岐一眼。
這人的樣貌生的得天獨厚,她都還記得四年前自己第一次在冰天雪地裡見到他時候那一眼驚豔的情景,現在想來都還覺得就近在眼前。
而如果說當年的端木岐,面目之間還有幾分青澀的自然,那麼現在——
那張臉,乃至於每一個眼神表情,都早已經磨礪到最完美,完全的無懈可擊。
宋楚寧會芳心暗許,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邊宋楚寧滿面的委屈,欲語還休。老夫人看在眼裡,就更是心疼。
宋楚兮的眸子轉了轉,那是有恃無恐的輕笑道:“既然五妹妹知道錯了,那就跪下來給我認錯吧,把誤會都說開了,咱們還是好姐妹!”
宋楚寧不過就是一招以退爲進,哪裡肯真的對她彎腰,聞言,一下子眼睛就又瞪得老大,憤恨不已的看過來。
但是端木岐就坐在旁邊,如果她當衆撒潑的話,就會壞了自己在他眼裡的印象。
當然,這個時候她滿心的嬌羞,早就不記得自己眼下的這個樣子,根本就完全不可能有什麼形象可言。
宋楚寧咬着嘴脣,猶豫再三,還是緩慢的挪上前去,“是!四姐姐你既然一定要我跪,那我就跪好了……”
她的聲音很低,能聽出明顯的鼻音,心裡不甘,於是動作便很緩慢的慢慢屈膝。
老夫人面對端木岐,莫名的沒有底氣,也是不能再來硬的,但是更不能讓疼愛的孫女兒受委屈,噌的一下就跳起來,拽了宋楚寧一把,冷冷道:“不必跟這個沒教養的丫頭多言,你都弄成這樣了,趕緊回去找個大夫看看!”
說完,拽了宋楚寧就要走。
但是突然想起來什麼,老夫人就又回頭,壓着滿心的怒氣對端木岐道:“老三他們都不在家,我老婆子不便招待你,先行一步了。”
言罷,就扯着宋楚寧氣勢洶洶的奪門而出。
宋楚寧戀戀不捨,不住的回頭。
老夫人大發雷霆了,宋承柏不能視而不見,也不能在這裡滯留,便就對端木岐道:“我要去勸一勸祖母,少陪了。今日有怠慢之處,改日我再登門向端木少主賠罪。”
言罷,也快步跟着老夫人等人出了院子。
宋楚兮冷眼旁觀,只從旁看着。
宋亞青也真是捨得,居然把這麼一雙沒腦子的老孃和閨女留下,他就那麼放心?
這邊她不屑的撇撇嘴。
端木岐一直坐在那亭子裡沒動,舜瑜兩個察言觀色,想了想,便找了個理由把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下人全部帶了出去。
轉瞬之間,這偌大的院子裡就剩下亭子裡的兩個人。
宋楚兮一直在考慮宋家的這些人和事後面一步一步要怎麼處理,倒是忘了端木岐人還在這裡,只是擰眉沉思,也沒顧得上她。
端木岐也不打岔,從旁坐了一會兒,然後便是一擡手,尾指一勾,扯了她的一根手指在手。
宋楚兮一愣,下意識的回頭。
下一刻,端木岐便是手上發力,突然將她往跟前一帶。
宋楚兮猝不及防,身子一時失衡,就衝他撞了過去,端木岐卻於瞬間起身,手臂往她腰後一撈,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出於下意識的反應,宋楚兮趕緊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皺眉道:“你做什麼?”
“我不高興了!”端木岐道,近距離的看着她明豔俏麗的一張臉,他突然埋首下來,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蹭了蹭,那感覺有點癢癢的,宋楚兮咯咯的笑了兩聲,趕緊把臉藏到他頸邊閃躲。
端木岐便是突然嘆了口氣,突然就直接抱着她大步出了那亭子,往九曲十八彎的石橋上面走去,一面道:“看來我們得找個地方好好的談一談了!”
------題外話------
(⊙o⊙)啊!端木你是吃醋麼?這個二哥哥好像也素美男子哇,美男太多,我眼花了……
這兩天改王妃的出版稿,改到最後那部分,看到彭渣渣被虐死了,很是心塞,到長安那裡,突然淚奔,再到後面我家男神和太后涼涼一重逢,直接就特麼的崩潰改不下去了(ㄒoㄒ)想想當初碼這部分內容的時候好像也沒這麼大感觸,大概是真的老了,然後就開始多愁善感了~
難得看自己的書能看出感覺來,就跟寶貝兒們分享一下吧,有文荒的寶貝兒可以去看看那篇,也是重生復仇文,就是激情的有點燒腦~
《攝政王妃》by葉陽嵐
四海錢莊,她坐擁金山,迫得九五之尊折腰;
八方賭場,她換一張面孔,手起刀落殺伐決斷。
那些人所要的錢權富貴她盡握在手,踩着他們的血肉白骨步步榮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