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的動作很快,訓練有素,飛快的堵住了兩邊的巷子口,將這整條巷子給封死了。
宋楚兮的目色一寒,冷靜的左右看了眼。
何鵬本來是準備和何旭一起將殷述搬下馬車,見狀,就只能先是自行下了車,靠到宋楚兮的身邊來,低聲道:“四小姐。”
宋楚兮不語,卻是她府裡管家憤怒的上前一步,衝着來人喊道:“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我們宋家的府門之前,豈是容得你們這樣胡來的?還不快快散開?”
來人也不言語,宋楚兮已經覺出了這氣氛不對,不動聲色的側目吩咐何鵬道:“趕緊先把你們殿下給挪進去。”
宋家在大鄆城中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既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堵了她的府門,足以見得對方這是來者不善了。
“是!”何鵬隱約明白了些什麼,趕緊折回馬車旁邊,不曾想他這邊纔剛一抱了殷述在懷,來人已經不由分說的放了箭。
箭雨齊飛,伴隨着嗖嗖冷厲的破空聲從兩邊夾攻而起。
“快護住殿下!”何旭跳下車來,擋在殷述和何鵬前面,幫着擋開流箭。
“呀!小姐當心啊!”宋府的管家也着了慌,趕緊跳腳衝門內大聲的喊人,“快來人!”
宋楚兮這一趟走的低調,雖然爲了避人耳目,並沒有太多的人隨行,但是選出來的四十多人個個都是精銳,一行人倒也不見慌亂,火速圍攏過來,一面抵擋着箭雨,一面護着宋楚兮和殷述等人退到了大門之內。
而這邊大門剛一合上,外面的弓箭手就也跟着一擁而上,堵在了大門口。
“四小姐,這是怎麼回事?這情況不對啊。”管家的胳膊被流箭劃傷,這一時半刻的他也顧不上包紮,只心急如焚的抹了把額上冷汗。
宋楚兮沉着臉也不理他,只回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殷述道:“先把他送到後院安置吧。”
“好!”何旭點頭,管家趕緊命人引路,帶着他們一行往後院行去。
“四小姐,這些人膽敢找上門來行兇,絕對是來者不善,事情恐怕沒這麼容易了結,現在我們要怎麼辦?”何鵬擔憂說道。
旁邊的管家也是冷汗直冒,“怎麼就有這樣的事?咱們宋家在這大鄆城裡又不是普通的人家,眼下又纔是正月裡,怎麼就有爆匪敢找上門來行兇?”
“爆匪?”宋楚兮冷笑,“真是爆匪,他就未必敢於這樣放肆了,公開找上門來行兇?這樣大白天的,他們當衙門的人都是聾子瞎子不成?”
這裡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就算宋家的人被困死在了這宅子裡,附近有行人百姓看見了,也勢必要馬上報官的,到時候官府的人就絕對不能視而不見。
何鵬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四小姐您是懷疑——”
“他們敢公然跑到我宋家門前來行兇,就必定是有所依憑的,要不是有足夠的本事和籌碼能保證控制住府衙的人,誰敢這麼做?”宋楚兮冷冷說道,眼中神色浮動,隱隱的帶了幾分戾氣,“這普天之下,能將衙門法度都視爲無物的,本來就沒幾個人,會這麼大手筆針對我宋家來出手的,這就更不會有第二個了。”
殷紹!
絕對就只有殷紹了。
雖然不希望宋楚兮在宋家掌權的人有那麼幾個,包括皇帝也是一樣,但是能下決心孤注一擲,完全不在乎隨後可能引發的影響和後果的——
這世上除了太子殷紹,就再不會有第二個了。
“您是說太子殿下?”何鵬的心裡也是一陣緊張,喉結滑動了兩下,“可這裡畢竟是大鄆城,他們又是這樣光明正大的出手,這是不是意味着也是得了皇上的默許的?南塘宋氏,畢竟不是普通的人家,現在四小姐您在宋家又地位超然,如果這件事處置的有欠妥當了,朝中必定會起議論之聲,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不敢隨便嘗試的吧?”
“我算什麼地位超然?現在我的這個所謂的家主之位,不是還沒得朝廷的明文詔書認可嗎?”宋楚兮不以爲然的冷笑了一聲,“既然宋承澤已經死了,你又當朝廷那邊爲什麼沒有在年前傳召我進京?塞上那一役,軍中損失了足有兩萬餘人,就算後來局勢穩定住了了,按照慣例,那一戰既然是我在軍中主事的,他也該傳召我進京,哪怕不爲別的,就只單純的解釋此事也好。說到底,他就是故意拖着,不想承認我的這個身份的,而你們那位太子殿下今天敢這樣有恃無恐的公然上門,所依仗的,也無非就是這一點。他現在對我下手,我不過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女子,死了也就死了,還指望着朝廷那邊皇帝會下令追究元兇嗎?而且這個時候,趁着我纔剛入主軍方,對軍中人脈的掌握也不牢靠,除掉了我,他們才能永絕後患,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殷紹的心機深沉,絕對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這一次他會這樣急着出手,也不是衝動行事,而是權衡利弊,做出的最有利的選擇。
因爲宋楚兮已經在軍中嶄露頭角,後面時間拖的越久,一旦讓她在軍中站穩了腳跟,有了軍方做後盾,再想要動她——
那便就要適時地掂量這其中的分量了。
並且現在還有一個優勢就是,如果能在這個時候鋤掉宋楚兮,那麼塞上軍中剛剛穩定的軍心又會渙散,屆時羣龍
心又會渙散,屆時羣龍無首,那就只能是由朝廷派人前去控制局面了,那部分軍隊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收歸了朝廷所有。
殷紹就是算準了皇帝的心思,所有才敢這樣的有恃無恐,因爲他一旦成事,皇帝就一定會幫着遮掩,將此事含糊過去的。
不客氣的說,這一次殷紹一旦出手,就是存了必殺之心的。
何鵬等人俱是心神一凜。
這個時候,越過圍牆,卻突然飄來一陣火油燃燒的味道。
“這個味道是——”管家幹吞了口唾沫,不由緊張的湊到宋楚兮的身後,焦急道:“四小姐,他們這難道是要進一步採取火攻嗎?咱們這座宅子有些年月了,裡面好些的東西可都耐不住這一把火的。”
這座宅子,裡面的家居擺設姑且不論,只這內外院子裡的房舍還有盆景植物就都扛不住這一把火的。
“四小姐——”何鵬同那管家互相對望一眼,也是急的額頭上開始隱隱的冒汗。
“看來這一次他是勢在必得了。”宋楚兮卻很冷靜,面無表情的直接舉步又朝大門走去,命令道:“開門!”
“小姐——”管家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卻不敢妄動。
宋楚兮站在那裡,爲了趕路方便,她這一路上都做的簡便的男裝打扮,一身玄色錦袍,髮絲挽起,看上去清爽利落,只是眉眼之間的鋒芒過於銳利,又給人一種十分冰冷的感覺。
這個女子,看似柔弱,但隱隱之中卻總有一種叫人不能忽視的強韌的氣勢。
管家無奈,只能搖着頭給身後緊張戒備的護院使了個眼色,這些人都是宋楚兮清洗宋家勢力的時候重新提拔出來的,至少關鍵時刻靠得住。
有下人上前去開了門,護院們馬上組成一道人牆,飛快的聚攏上去,擋在了大門口。
“都給我讓開!”宋楚兮清聲叱道。
雖然心裡還有猶豫,護衛們也還是順從的往旁邊讓出了路來。
宋楚兮款步走上臺階,站在了大門口。
外面的弓箭手果然已經準備了火箭,蓄勢待發,卻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宋府的大門會又重新打開。
那眉峰冷厲的少女高高的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面容清冷,卻無半分的懼意。她明明是站在一羣人高馬大的漢子中間的,但卻是所有人中最醒目的一個存在,倒是讓外面的人都跟着一愣。
宋楚兮的目光掃過,直接開口道:“你們的太子殿下呢?今天想要我的命不是不可以,可我宋楚兮的這條命如今也算金貴,可不是什麼人隨隨便便想拿就拿的。別想着你們能夠隻手遮天,方纔康王殿下才剛進了我的府門,你們倒是敢放箭試試看?我死,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今天一旦是我身後的這座宅子燒起來,傷及無辜都不算什麼,萬一連累了康王殿下也跟着葬身火海——皇帝陛下要偏袒太子殿下,也不是這麼個偏袒法的。”
她的聲音冷靜,字字句句都條理分明。
“什麼太子殿下?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羣人中聽到有人不屑的冷嗤,然後緊跟着揮手下令,“放箭!”
宋楚兮的目光一冷,突然一揚眉道:“慢着!”
她這一聲,也可謂是聲色俱厲了。
弓箭手們手下動作下意識的略一遲疑,何鵬隱隱的感知到了她的意圖,焦急的連忙一步上前,低呼道:“四小姐——”
宋楚兮卻是頭也沒回,只略一擡手製止了他,自己舉步朝那臺階底下走去,一面冷冷道:“你們太子殿下這樣大費周章的,想要也就只是我一個人的性命,既然是這樣的話,我束手就擒就是?又何必再連累他人?”
外面的情況已然是劍拔弩張,她的決斷又做的極快,這一步跨出去,何鵬和管家等人都完全沒來得及阻止,反倒是外面的那些弓箭手進退維谷,一時之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們都是領了絕殺令而來的,要執行的只是狙殺計劃,提前卻沒有領命,如果目標主動歸降要再怎麼處理。
一行人,只緊張戒備着,看着那容貌明豔,表情清冷的女子一步一步的走下臺階,爲難之下,反而集體後撤了幾步開去。
“做什麼?你們不是奉命而來的嗎?還不動手?”宋楚兮的目光一掃,忽而冷厲的開口,話音未落,她又突然素手揚,袖子裡閃着幽藍冷光的袖箭凌空射出。
眼前的弓箭手大駭,可是這會兒宋楚兮就站在他們跟前兩三步遠,雖然弓箭在手,並且箭已上弦,卻徹徹底底的被限制住了,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反倒是有幾個人下意識的紛紛閃身躲避宋楚兮射出來的袖箭。
殷紹這一次是存了必殺之心的,所以就沒準備這件事還有緩和協商的餘地,這些執行任務的弓箭手中間也沒有一個明確的領袖。
趁着他們一亂的空當,宋楚兮也是不退反進,直接一個箭步上前。
她的手中沒有其它的武器,憑着身法靈活,順手一把奪過一個弓箭手手中已經搭在了弦上的火箭,然後隨手扯過來一個人,毫不手軟的直接一箭插下。
“啊——”安仁慘叫一聲,頸邊就被戳開了一個血窟窿。
何鵬的反應也是極迅捷的,只趁這個空當已經帶人重新殺出門去。
這些弓箭手被堵在了大門口,突然就被亂流衝散,一時之間居然完全處於劣勢,根本無從發揮。
。
何鵬衝出去,率先第一個搶到宋楚兮的身邊,將她護住,一面隨手斬殺旁邊的弓箭手,一面問道:“四小姐您沒事吧?”
彼時宋楚兮已經沾了一手的血,她被何鵬護在身後,也不逞能往前湊,只面無表情的冷聲命令道:“不必跟他們客氣,有一個殺一個,有一雙殺一雙,所有的干係自然有我替你們擔着,誰都不用手軟。”
方纔這些人想要火燒宋府的時候也是沒想過要給他們之中這任何一個人留活路的,就算不還手,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一死了之。
不管是宋家的護院還是殷述的親兵,所有人都沒有退路,一時間士氣大振,只全力的拼殺。
那些弓箭手被人鑽了空子,這時候又沒有近戰的陳守兵器,完全的落入下風,全力抵擋之下也不過就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整個巷子裡被堵的水泄不通,雙方人馬全力拼殺,一批人的屍首躺倒下去,裡面的人就踩在屍體堆上再艱難的往外突圍,不多時,整條巷子裡就成了人間煉獄,血流成河。
上百的弓箭手被斬殺殆盡,宋楚兮就一直站在遍地屍體的巷子裡面無表情的冷眼看着。
眼見着壓在這巷子裡的一批人就要被全部肅清,眼前的視野纔剛開闊了起來,緊跟着那巷子外面又一隊人馬火速圍攏過來,將剛剛被破開的出路再度徹徹底底的給封死了。
這一次,來是是一支重甲武裝起來的私兵,手中盾牌直接就形成了一道銅牆鐵壁。
“小姐——”管家剛剛定了些許的心,一下子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宋楚兮已經冷着臉舉步朝那巷子裡口走去,一面揚聲道:“想和太子殿下當面說句話,真是有夠不容易的,我卻不知道太子殿下您有這樣的嗜好,居然每一次都要見血了才肯同我好好說話的。”
怎麼殷紹會來了南塘嗎?這大年下的,朝中那麼多的家宴盛典,他怎麼都不該缺席,跑到這裡來的。
可是宋楚兮言之鑿鑿又信誓旦旦,又讓何鵬打從心底裡不得不信。
這邊宋楚兮的話音未落,果然就見那巷子外面,鐵甲衛隊的身後幾匹高頭大馬髖部出現,爲首的一人着玄色的錦繡長衫,面容冷峻尊貴的,恰是當朝太子殷紹。
隔着一道人牆,殷紹居高臨下的俯視下來。
他不說話,宋楚兮就先主動開口,“太子殿下別來無恙,時隔一年未見,您這見面將就給我擺了這麼大的一份見面禮,是叫我說什麼好呢?”
殷紹也不說話,只諷刺的扯了下嘴角,然後當機立斷的一揮手。
那隊手持冷鐵盾牌的精兵馬上往巷子裡壓進,色澤冷沉的厚重鐵器閃爍幽冷的光芒,那股鐵血寒意幾乎都能清晰的渲染到了人的心上。
“四小姐當心!”沒有人敢於硬碰硬,何旭趕緊扯了宋楚兮的手腕將她拉着往後退去。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對面馬背上的殷紹,再次揚聲開口道:“我不過區區一個小女子而已,太子殿下你就真的這樣懼怕於我,怕到讓你這樣迫不及待,不擇手段的就要主動找上門來殺人嗎?”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沒也不必再用激將法來拖延時間了,本宮又是沒上過你的當,你以爲我還會中計第二次?”殷紹與她四目相對,同樣全無動容的冷嗤了一聲。
那些鐵甲的精兵快速往前壓迫過來,宋楚兮只能快步後退,一面仍是面不改色的繼續說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在故意的拖延時間,那麼就該知道,我會拖延,就必定是有所依憑的,太子殿下,我知道您是當朝儲君,身份尊貴又手段了得,可是您難道不知道,只是南塘的大鄆城,而不是你北狄皇朝的都城天京,就算不肯容我拖得我這個時機去,你覺得就算今天你當場結果了我,您就能夠全身而退嗎?”
在殷紹面前,拿殷述的性命做要挾都沒用的。
就算殷述和他們宋家的人都一起死在這裡,回頭殷紹給皇帝和朝廷的說法也只會是她宋家的人圖謀不軌,要了殷述的命。
“本宮能不能全身而退,那也是要試過了才知道,就不需要你來操心了。”殷紹說道,從頭到尾的無動於衷。
“小姐,這些鐵甲精兵裝備了得,而且人數和陣容都相當客觀,咱們恐怕抵禦不住,實在不行——”管家焦急的不住從旁抹汗。
“推進門去,他們只會故技重施,橫豎眼前的都是死路,退或者不退都沒差別了。”宋楚兮隨口說道。
不過這個時候她還是臨危不亂,那種鎮定自若的姿態,反倒是是給了管家和或許等人一些勇氣和底氣。
鐵甲的士兵用盾牌做武器,從兩邊的巷子口往裡面壓進。
十丈,八丈,五丈,三丈……
眼見着宋楚兮等人已經被逼着退回了大門口,即將和兩邊的人馬短兵相接,殷紹所在那一側的巷子外面突然聽到有人語氣慵懶的洋洋一笑,“太子殿下駕臨大鄆城,真是稀客啊,怎麼也沒提前打個招呼,也好叫我府中有個準備,設宴爲您洗塵。”
這個聲音是——
管家的心中一陣振奮,幾乎是有些欣喜的,忽而就扭頭朝宋楚兮看去。
宋楚兮這個時候卻依舊神色凝重,那神情之間不見半點樂觀。
“是端木家主到了。”何鵬說道,也是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宋楚兮的反應。
因爲
因爲殷紹一直沒有下令,這巷子裡的鐵甲兵仍在不斷的前進,宋楚兮一行無奈,已經被逼退到了臺階上。
這會兒站在高處,她方纔看到那巷子外面的情形。
因爲巷子狹窄,視野有限,端木岐到底帶了多少人來一時還無法具體的估算,只在殷紹的鐵甲兵後面,又是密密麻麻的一排人頭。
來人整齊劃一,都穿着深藍色的粗布衣袍,一襲紫衫風流的端木氏家家主端木岐高坐在馬背之上,那雙桃花眼的眼位天然上翹,就是這天氣再如何的森寒凜冽,也不管眼前的這個局面再如何的劍拔弩張對壘激烈,這個人都永遠是那麼一副灑然又肆意的扮相,華彩卓然,彷彿時時刻刻都和各種肅穆的局面格格不入,但又每每會叫人覺得隨時隨地他的出現都不算突兀。
因爲——
他那本身就是風景,只要他一出現,就絕對是衆人之中最吸引眼球的那一個。
“端木岐?”殷紹牙疼似的咂咂嘴。
“太子殿下的動作好快啊,眼下這大正月的,年節都還沒過完,如果不是親眼在這裡看到你,我還當你此刻正在京中哪個權貴之家的私宴上開懷暢飲呢。”端木岐朗朗一笑,但明顯是話裡有話。
殷紹卻不和他打官腔,直接略一擡下巴對上他的目光道:“你要保這個丫頭?”
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人人都知道,在這大鄆城裡,端木氏和宋氏這兩門是相輔相成的,所謂的脣亡齒寒,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端木岐笑道,說着一頓,忽而身子前傾,姿態有些懶散的撐在馬背上調侃,“或者太子殿下您能給出足夠的籌碼,說服我放棄宋家的這個同盟?”
他和宋楚兮之間,已經不再講情分了,現在理智劃分的已然是不加掩飾的利益。
蔣成海是到了這個時候纔不得不承認和佩服殷紹的判斷——
端木岐和宋楚兮這兩個人,還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
“事到如今,還需要再多說嗎?”殷紹有些厭倦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大致的掃了眼他帶來的人手,隨後諷刺的冷笑道:“這是你端木家在大鄆城裡傾巢出動的兵力了嗎?就爲了將本宮留下?”
他這話,似乎又是在暗示什麼,不過端起直接忽略不提,只就很實誠的吐出一口氣道:“差不多吧。不過我的人手雖說不算太多,可在這裡,我是地頭蛇啊,要將殿下您這區區兩百餘人的陣容留下來,應該——不算太難吧?”
端木岐御下有方,再加上他手下還有很多人是當初老家主端木項留給他的,他的實力便隱藏的有些深,而也就是這樣不知根不知底的,反而就越發的叫人覺得不踏實。
“地頭蛇?”殷紹顯然是對他用這這幾個來形容自己覺得有些彆扭,玩味着重複了一遍。
然則這邊卻還不得他再開口,前面的主街上就又驚天動地的一片人馬聲直逼而來,以最快的速度朝這邊圍了過來。
這一次來的當是大隊人馬,不消片刻,就將這宋府周圍所有的街巷都堵的水泄不通,一眼看去,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小姐——”管家扯着脖子看了眼,不由的大驚失色,甚至是有些驚慌的說道:“是衙門的府兵,丁刺史親自帶隊來的,連衙門都出洞了,這事情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南塘這一塊是個很特殊的存在,雖然說是已經歸降朝廷,朝廷也在各州府設了衙門督辦各種事務,管理轄區治安,但卻還有南塘老資格的幾大世家並存,平時互不干涉,卻又彼此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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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裡,和幾大世家有關的事情,就算是天大的事,只要後面風頭能壓下去,朝廷方面也都睜一隻閉一隻眼就算了的,可是這一次,衙門的人卻公然介入了。
“他是太子,府邸府衙的父母官自然要以他馬首是瞻,不過既然連府衙那邊都提前聯絡佈署好了,就更可以看出來,這一次太子他來者不善,恐怕——”何鵬一臉的肅然之色,“這件事恐怕不好了結了。”
“見過太子殿下!”那丁刺史打馬前來,誠惶誠恐的就先給殷紹賠罪。
不過眼下情況特殊,他要顧着局勢,也不能下馬請安。
端木岐看過去,彷彿是感覺不到危機將近,“丁大人?我這都還沒來得及對太子殿下做什麼呢,你這救駕一說從何而來啊?而且你也先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現在可是你們的太子殿下帶了私兵入境,光天化日之下要闖人家的府門殺人放火的,人家苦主都沒開口喊冤,倒是你一副如臨大敵的語氣?就算你們府衙勾結皇親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可是青天白日的,又有這麼多雙眼睛看着,這麼多雙耳朵在聽着,你不要臉,好歹也替着太子殿下留下些顏面。陰損的事情做的再多都無所謂,可如果太高調了,便是自毀名聲,不顧前途了。”
他這拐着彎的罵人,那丁刺史被激的面紅耳赤,只是殷紹面前他又不敢放肆,又唯恐自己真的說錯了話要惹了殷紹的不快,就拿眼角的餘光偷偷去看殷紹的反應。
“不必廢話,你不是要仗着人多勢衆嗎?那便動手吧,你來了也好,正好大家一起在這裡做個了斷。”殷紹淡淡說道,半分也不受到干擾和影響。
那丁刺史的底氣才又一下子升騰起來,一挺胸脯一揮手,“把這座宅子給我圍住了,今天一個活口也不準從這裡
不準從這裡走出去。”
端木岐就好像根本沒聽到他的話,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區區一座大鄆城府衙的府兵又算什麼?”宋楚兮忽而開口,語氣中帶了十成十冷厲又諷刺的意味,遙遙看着那巷子外面針鋒相對的兩個男人。
她的聲音不高,但是音色清澈。
衆人不約而同的循聲看來,就見那明烈女子脣角揚起一抹幾乎可以說是帶着嗜血冷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太子殿下,我從塞上折返南塘的這一路,你的探子難道就只盯着我區區一行數十人的行程動作了嗎?”
殷紹的心頭微微一震,已然是意識到了些什麼。
宋楚兮就又繼續說道:“我知道現在這裡你人多勢衆,你既然勢在必得,就大可以動手試試看,咱們硬碰硬的打一場,就此分個勝負,不過麼——”
宋楚兮說着,突然一頓,“你的人只聽你的命令,盡心職守的跟着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和查探康王殿下的具體狀況,他們分身乏術,可能沒有注意到,在我離開塞上軍中之前,那裡本來早我一日拔營返回的長亭關的最後的五千精兵最終並沒有真的返回長亭關的軍營駐地,而是半路轉了個彎,悄然尾隨我往大鄆城這裡來了。”
當年長亭關的三萬駐軍被宋楚兮和殷述假傳聖旨給強行調去了塞上增援,但是長亭關那邊是個總要關卡,不能長時間的無人駐守,所以和南蠻人的那一場戰事剛一結束,其中大部分的人馬就被宋楚兮遣返了。不過那時候因爲她剛剛入主軍中,那宋家軍中又多是宋承澤的老部署,她不放心,就故意將長亭關那邊朝廷的人馬留了五千人下來,幫她慢慢重新整頓了一遍軍中的編制。
這件事,其實她做的也不算離譜,示意殷紹都沒有多想。
“殿下——”蔣成海聽了這話,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殷紹卻沒等他開口說話就先擡手製止了他,只還是神色如常的看着宋楚兮這邊道:“長亭關的駐軍隸屬於朝廷,就算一時不察被你所用,他們去支援塞上的宋家軍是一回事,要將他們調往大鄆城?”
殷紹說着,脣角就勾起一個深刻諷刺的弧度,冷然道:“你不用給本宮虛張聲勢,你宋楚兮還沒這個本事。”
大鄆城和長亭關隔着十萬八千里呢,別說大鄆城這裡沒有什麼戰報傳出去,就算是大鄆城裡出了什麼事,需要軍隊的武力震懾,這附近離得近的駐軍也有幾支,長亭關的駐軍又不蠢,怎麼會不管不問的就跟着宋楚兮來了南塘了?傻子也知道這有問題了。
所以殷紹判斷,這個丫頭只是虛張聲勢的。
宋楚兮面不改色,那丁刺史卻不敢掉以輕心,連忙輕聲喚道:“殿下——”
宋楚兮看在眼裡,脣角揚起的弧度就更加明顯了起來道:“是啊,如果真是長亭關守軍的人,自然不能任由我差遣,爲所欲爲,可如果當日我遣返他們出營的那支人馬就是我宋家軍的人,這是不是就又另當別論了?”
五千人的軍隊,那麼多的人聚在一起,只要裝束上沒有問題,難道還有不相干的人會無聊到逐一去辨認那些士兵的長相嗎?
這一次,就是殷紹也有點不確定了。
他看着宋楚兮,“你原來是想要做什麼?”
只是回一趟南塘而已,她根本就犯不着那樣的興師動衆。
“怎麼?太子殿下你終於肯信了?”宋楚兮反問,說着也不等殷紹是少回答就又自顧說道:“如你所見,就連你太子殿下如今都要紆尊降貴千里奔襲來南塘取我的這條命了,我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命如今貴重,非是當年可比了,出門在外,我要防患於未然的多帶些人手,這也不爲過吧?”
殷紹抿了抿脣。
宋楚兮給出的這個理由雖然聽起來牽強,可他和這丫頭已經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這個丫頭,的確是經常不按常理出牌,讓他防不勝防的。
“事到如今,好像也沒有必要再特意派人去城外確認了吧?”宋楚兮說道,也不管他。
“你的意思——”殷紹便就沉吟一聲,“無論今天本宮肯不肯罷手,你都要將本宮強行留在這裡了?”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我提前留了後手,太子殿下你難道還打算過要對我網開一面嗎?”宋楚兮語氣犀利的反駁。
“殿下——”這宋楚兮越說越逼真,殷紹扛得住,那位丁刺史卻已經隱隱的開始冒冷汗,“是不是——”
不管宋楚兮是不是有備而來,今天這裡的局面既然已經掀起來了,那麼無論是誰也都沒有中途退場的道理。
到了這時候,端木岐已經有半天沒有開口說話了。
殷紹回頭看向了他。
他便就輕輕一甩手裡的馬鞭,笑道:“我的立場,就是南塘的立場,太子殿下您千里奔襲,又仗着又朝廷的府衙裡應外合,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把我們這些人看在眼裡的。以德報怨的事兒,我生平就沒學過,所以——”
這一次殷紹登堂入室,說是最終的目的就只是衝着宋楚兮的,卻也是堂而皇之的扇了南塘所有世家家主的耳光。
雖然殷紹知道端木岐此時如此不依不饒的絕大部分原因還是爲了宋楚兮,不過這個時候已經多說無益了。
“好。”他冷靜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直接便是一揮手,“無需廢話,今天就給本宮
天就給本宮將這大鄆城拿下。”
話音才落,重甲的士兵們已經頂着盾牌揮舞着長矛衝了上去。
衙門的府兵暫時還在外圍設防,弓箭手也跟着拉開了陣仗。
雙方這才一打起來,那丁刺史馬上就緊張不已的想要將殷紹勸着送出戰圈裡去,“殿下,刀劍無眼——”
“端木家主,你就由着丁刺史這樣的獻殷勤嗎?他就算是朝廷的官,現在卻是站在咱們南塘的土地上的,他這諂媚的行徑,我可看不慣。”宋楚兮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再次開口。
端木岐的脣角一彎,長城馬上心領神會,帶人就衝了上去,專門排開那些重甲精兵,只去堵那殷紹幾人的退路。
何旭一個機靈,一顆心瞬時往上一提,堵在了喉嚨口,“四小姐您是怕太子殿下他——”
“已經是你死我活了,爲求穩妥,他必定不擇手段,一旦叫他退出去了,外圍那些府兵的戰力雖然不強,但是亂箭之下,最後吃虧的也只會是我們。”宋楚兮道。
不是她要小人之心,而是因爲這就是殷紹會做的事。
雖然這周圍都在衙門府兵的布控之下,但端木家的人和宋家的人聯手,和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殷紹一旦走極端,爲求速戰速決,哪裡會管他自己方面的損失?直接叫人亂箭攻擊,全部放倒了,一樣的永絕後患。
這舉止可用心,都可謂瘋狂。
何鵬的心裡又是一陣的後怕,提劍就要衝出巷子去幫忙。
“唉!”宋楚兮一把扯住了他,慎重的搖頭道:“你別去,雖然今日一戰就是他死我亡,可你畢竟還是康王的心腹,凡事都要給你們主子留一條後路走。”
宋家和端木家的人和殷紹乃至於整個貝蒂朝廷的人之間水火不容,這早就是雞丁的事實,所以就算今天短兵相接的圍殺也不爲過,只是殷述不然,他到底也是皇子,如果他身邊的人都加入了截殺殷紹的行裡去——
如果殷紹真的死在這裡還好,要不然的話,將來回了京城,到了皇帝的面前並不好交代。
何鵬方纔一時衝動,這會兒也是一點就通,略一權衡就點頭道:“是!屬下明白了!”
說罷,也不能幹站着,還是帶了人進巷子裡去幫忙。
只要他們不直接對殷紹動手,那就不算過分,說起來也是殷述爲了自保,總不能看着殷紹殺進宋家去,然後等着遭殃吧?
巷子裡又亂成一片,廝殺聲震天,堵的人寸步難行。
宋楚兮站在大門口冷眼瞧了一陣,然後就一撩袍角轉身進了院子裡。
“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管家趕忙快步跟上來。
“外面的局面緊迫,我得親自過去看看。”宋楚兮道,狡黠步子不停,“無論如何都已經帶人守住了門戶,不能讓人衝進來,還有後院那邊,讓人去關照二嬸他們一聲,外面正亂,不要讓他們到前院來。”
“是!小的知道了。”管家答應着,還是亦步亦趨,小跑着跟着她,一面招呼了個隨從吩咐下去。
宋楚兮帶着管家穿過花園,直接走的就是後門,彼時那裡也已經有一隊二三十人的護院全神戒備的守在門口。
“這邊怎麼樣了?”宋楚兮問道。
“頭半個時辰有些動靜,好像有人想要衝進來,不過現在已經安靜下來了。”一個管事連忙收攝心神,快步迎上來。
之前殷紹命人從前面射箭放火,那麼爲了保險起見,後門這裡肯定也有準備,想來是端木岐的人及時趕到才平息了。
“開門吧。”宋楚兮略一頷首,直接走過去。
護衛上前開了門,那巷子裡已經是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的屍首,但這會兒倒是安靜了下來,只是隔着整個宅子,能聽到前面那條街上慘烈的廝殺聲。
宋楚兮舉步出門,踩着屍體中間的空隙出了巷子。
這巷子外面也是衙門的府兵把守,管家帶着護衛們往前一逼,那些人到底不如殷紹的人那般得力,戒備之下只是不肯讓路,卻也不敢隨便的動手硬拼。
宋楚兮在侍衛的護衛之下往前門的巷子那邊走過去,端木岐身邊的人不經意的一回眸發現了她,趕忙低聲提醒,“少主,四小姐出來了。”
端木岐從馬背上回頭,然則還不等他開口說話,這邊同樣高居馬背上的殷紹突然目光一暗,單手撐着馬鞍凌空而起,手中長劍彎起一朵劍花,劍尖直刺端木岐剛剛露出了空門的後背。
“少主小心!”長城正在重甲兵中衝殺,一時間分身乏術,只暴躁的嘶聲怒吼。
端木岐身邊的其他是爲也不是吃素的,連忙拔劍阻擋,卻不想劍鋒彼此一撞,藉着那一股衝擊力,殷紹卻突然身形一轉,直接從這人和端木岐兩人之間的空隙裡飛身過去,直撲了宋楚兮。
“快!護着小姐。”管家緊張的大叫。
端木岐也是心跳一滯,連忙也跟着飛身而起,於半空中拖住了殷紹的一邊足踝。
兩個人的力道被彼此一帶,難以把持身形,只能翻身落地。
但那後面的丁刺史早就方寸大亂,什麼也顧不得的大聲嚷道:“放箭!快放箭!保護殿下!”
他只看到了殷紹孤身闖入了敵方的圍困之下,卻全然忘了這一放箭極有可能連殷紹都要遭殃。
而那些在外圍的弓箭手不明所以,只聽命行事,當即就真的放了箭。
箭羽齊飛,端木岐剛一翻身落地,纔剛站到了宋楚兮的面前,卻不得已的再去躲那流箭,側身一讓,那邊同樣是剛落地的殷紹卻突然再度暴起,掌風直逼他的背心。
端木岐這個時候身形未穩,根本就來不及轉身抗衡,千鈞一髮,宋楚兮一咬牙,只能直接迎上雙掌和他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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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一個輪迴,我又是午夜黨了,淚奔…今天33點,多更一千字,算是賠罪了~
ps:之前哪個妞兒說的喜歡看兮兮自虐來着?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