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回房換了身正式點的衣裳,從裡屋出來的時候卻見殷湛還伏在桌上酣睡,想了想就沒打擾他,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彼時童五還等在外面,嚴華也聽聞她要連夜出門就趕了來,有些匆忙道:“四小姐您這就要進宮嗎?屬下陪您一起吧。”
經過大半個月的調理,他的傷勢雖然還沒有痊癒,但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兩天已經開始跟着宋楚兮做事了。
“你的傷還沒好利索,留下來看家吧,童五跟我一起過去就行。”宋楚兮道,順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走了兩步卻又想起了什麼,就又回頭看了眼,囑咐道:“把這院子周圍的守衛都撤了吧,別讓他們隨便靠近這院子吵鬧。”
童五和嚴華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各自眼中都有狐疑。
宋楚兮也沒多做解釋,步履匆匆的帶着童五往外走。
嚴華親自到大門口送了她上車離開,轉身才照她的意思吩咐了人去把她那院子附近巡邏的守衛支開,卻見一個侍衛神色焦灼的跑了過來,“嚴哥,大門口出事了,管家快頂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宋楚兮這纔剛走,能出什麼事了?
嚴華一驚,一邊大步往門口的方向走一邊問道:“怎麼了?”
“小姐和頭兒剛走,就有一隊做御林軍打扮的人從兩面迅速包抄過來,把前後門都給堵死了。”那侍衛回道,急得滿頭大汗,“來人是由懷王親自帶隊,說是要搜查什麼從宮裡拋出來的縱火兇徒,管家攔在門口,他們卻執意要進來搜查。”
懷王殷樑?
嚴華的心裡頓時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他的腳步一頓,略一思忖就是臉色一黑,“糟了!我們好像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
他臉上一副憤恨的表情,那侍衛想了下,也是恍然大悟,“你是說是懷王藉故引開了小姐,好方便他帶人闖進來大肆搜查?”
殷樑急吼吼的過來,八成還是爲了茯苓脫逃的事。
這事情明明都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既然從一開始他都沒有查到有關茯苓下落的線索,宋楚兮的行事又謹慎的很,怎麼可能反而到了這個時候才又叫他追查到了這裡?
嚴華百思不解,但是這個時候也容不得他再琢磨了,只就趕緊的收攝心神趕了過去。
彼時那大門口早就被御林軍堵的水泄不通,上百人的陣容,手持火把,將整個巷子裡照耀的金光璀璨,晃的人幾乎要睜不開眼。
嚴華趕到的時候,管家正儘量陪着小心和殷樑周旋,“懷王殿下,咱們主子出門去了,臨走才交代了小的們要看管好門戶,您這興師動衆的帶了這麼一大幫子人過來——不是小的故意要同您爲難,而是實在不能違逆主子的命令。”
“本王是有公務在身,你儘管讓路就是。”殷樑高踞馬上,面上神情冷淡,“回頭如果碰壞了府上的東西或者衝撞了什麼人,宋楚兮她要怪罪,儘管讓她去找本王,橫豎用不着你來擔這干係,你就只管把路讓開就是。”
“殿下這話就說的嚴重了。”管家已然是頂不住了,“你要辦皇差,咱們主子如果在家,必定也要不遺餘力的配合,可是現在——”
在身份上就被殷樑壓了一頭,管家這個時候已經明顯亂了方寸。
嚴華快步繞過影壁走出來,面容冷肅的衝馬上的殷樑拱手一禮,“屬下見過懷王殿下,我們小姐剛被皇上的口諭傳召入宮了,不知道殿下深夜到訪,有何指教?如果是要要拜訪我家小姐的話——”
“我們是奉命追蹤刺客到此的。”樑剛搶上前來一步,冷然道:“有人親眼看到那兩個深入入宮縱火的兇徒逃到了這附近走沒了蹤影,現在必須要挨家挨戶的搜查,就算是宋四小姐的宅子也不能例外,我們只是進去搜查捉拿兇嫌的,請貴府上下行個方便,讓一讓吧。”
“懷王殿下既然是辦的公差,我們府上本來也不該阻撓,只是我們小姐不在家,屬下等人人微言輕,實在不敢隨便做主。”嚴華道,不卑不亢的又給殷樑行禮賠罪,“我家小姐連夜進宮,應該不會在宮中久留,想必很快也就回來了,殿下要進府來搜查,就請緩一緩吧,等我家小姐回來。”
“你大膽!”樑剛怒道,擡手一指他,“那兩個兇徒闖入宮中縱火,十惡不赦,是陛下親自降下的諭令,要即刻將他們捉拿歸案,你們宋府這樣的不配合,如果現在兇徒真的混入了你們府中,並且藉機脫逃了,這責任可是由宋四小姐來擔待?”
他這明顯就是搬出了皇帝來壓人的。
管家一急,立刻又出了滿頭的冷感。
嚴華卻是從容應對,不慌不忙,“我們哪有阻擋殿下辦皇差的?只是家主人不在,不敢隨便做主罷了。而且屬下聽說懷王殿下神兵天降,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們宋府的前後門整個都封鎖了,這樣重兵圍困之下,就算閣下口中所言的兩個兇徒已經混入我們府中藏身了,在殿下的嚴防死守之下也是插翅難飛,就算等上個把時辰,等我家小姐回來在請各位進來查看應該也無傷大雅吧?”
“你敢叫我們殿下等?”樑剛怒氣沖天,根本就不可能和他講道理的。
嚴華張了張嘴,還想要和他理論的時候,殷樑已經冷冷的開口道:“捉拿兇嫌一事,事不宜遲,不需要同他們廢話,馬上進去給我搜,所有的後果,都自有本王承擔。”
這大半個月,茯苓那丫頭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如果不是因爲殷紹一直沒有藉此發難,他甚至都要懷疑那丫頭是已經落到了殷紹的手裡了。本來也正在焦躁不安的時候,今天夜裡才突然得到可靠的消息,說那丫頭是逃到了宋楚兮這裡。
也是天公作美,隨後就傳出來這晚宮裡又鬧了刺客縱火事件,他便果斷的讓自己的府兵僞裝成御林軍,帶人殺了過來。
宋楚兮又剛好被傳召進宮了,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茯苓那丫頭,必須要馬上滅口,讓她多活一天,殷樑都寢食難安。
“是!”樑剛領命就帶人要往裡衝。
“這裡是宋府,沒有我們小姐的首肯,誰敢擅闖?”嚴華不甘示弱,一揮手,身後蓄勢待發的家丁和侍衛們就衝出來,堵在了大門口。
“你放肆!”樑剛怒目圓瞪,拔劍就刺過來,“當着我們殿下的面就敢亮兵刃,這是誰交你的規矩?”
嚴華身上有傷,本來力不從心,但是這樣的關頭,他卻不能讓,一咬牙也拔劍就迎了上去。
兩個人,硬拼了一招,兩劍相抵,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內力非淺,正在叫着勁,就聽那院子裡一個散漫的聲音道:“三更半夜的鬧什麼?”
這個聲音是——
好像有點耳熟,但是因爲沒什麼力氣和精神,反而一時只叫殷樑困惑。
所有人,包括嚴華在內,都是意外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宋府的家丁自覺的往旁邊退來,讓出了路來。
火把通明的背後,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款步而出。
深青色飛龍圖騰的錦袍,身披雪白的狐裘大氅。
那大氅似乎並不合身,長度只到小腿,只不過宋楚兮的東西,她爲了行動方便,從來都討厭負累的裝飾,倒是一眼也看不出這是件女子的衣物。
殷湛的神色看上去懨懨的,眉宇間很有些疲憊的倦意。
他款步行來,卻是連嚴華都沒料想到的,一羣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宣——宣王殿下?”堵在門口的懷王府侍衛大爲意外,紛紛扭頭朝殷樑看去。
殷樑也是始料未及的,眉心一下子就擰成了疙瘩,狐疑道:“十一皇叔?您怎麼會在這裡?”
“本王過來找宋四小姐對弈,晚上喝多了兩杯,就歇在她府上了。”殷湛道,他似是真的精神不濟,面上神色能明顯的看出幾分煩躁,走到門口的時候還險些被門檻絆到,匆忙的擡手扶住了門框。
“殿下當心!”嚴華上前了一步,探了手要扶他,殷湛卻揮揮手,擋開了,只重新站直了身子,看向了殷樑,“你大晚上的興師動衆帶人跑到這裡,是要做什麼?”
殷樑並不想得罪他,此刻才覺得事情棘手。
他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翻身下馬,拱手道:“今夜宮中有人縱火,兇徒逃竄出來,御林軍追蹤到這附近,失去了賊人的蹤跡,附近的幾家都已經搜查過了,只剩下這座宅子。因爲知道這是宋四小姐的住所,侍衛們不敢貿然唐突,這才求到了我那裡。”
他說着,就又往前走了兩步,“今夜行兇的那幾個賊人着實可惡,據說火燒了皇祖母的重華宮,還讓皇祖母受了驚嚇,父皇下令,一定要將他們緝拿歸案的。這些侍衛也是職責所在,所以——還請皇叔給說個情,行個方便?”
“是麼?”殷湛靠在那門邊沒動,他似乎是睡到一半還沒怎麼清醒,就乾脆轉身靠在了門框上,閉目養神,“宮裡的什麼時候出的事?”
“半個時辰之前。”殷樑道:“父皇大爲震怒,勒令一定要將那兩個兇徒捉拿歸案的。”
“這裡離着你的王府也有五條街,這麼一來一回,那些兇徒難道會坐以待斃,就等着你來拿人嗎?”殷湛語氣疲憊道,一直沒睜眼。
“侍衛們也算謹慎,在這之前,就先將這宅子整個圍住了。”殷樑道,明顯也是準備好了推脫的藉口,“如果那兩個賊人真的混進來了,這其間一定不可能脫逃出去的。不管怎麼樣,就算只是爲了宋四小姐府上的安全,也還是讓侍衛們進去看一看吧?”
他倒是沒把話說的太滿,只謹慎小心的注意着殷湛的反應。
殷湛卻像是又睡過去了,半晌沒吭聲。
嚴華走上前來一步,拱手道:“多謝懷王殿下對我家小姐的關心,屬下方纔已經問過府裡的守衛了,這一晚上我們的門戶把守的極嚴,並沒有任何可以人等混進來,就不勞煩懷王殿下再費心了。”
殷樑是處心積慮才找了這麼個藉口要進來搜查的,自然不會輕易妥協,“宋四小姐一個弱女子獨居在此,凡事還是要多加一重小心的好,萬一叫她有個什麼閃失,父皇那裡就該動怒了。”
他口口聲聲爲了宋楚兮的安全考慮,嚴華反而不能強行拒絕。
只這會兒殷湛在場,好在是殷樑也不敢越過他去直接硬闖,是以嚴華被堵住了嘴巴,他就又看向了殷湛,試探道:“皇叔?您說是不是?”
殷湛一直閉目養神,臉上是一副疲累至極的表情,所有人都因爲他在場而變得小心翼翼的,本以爲他可能是真的又睡過去了,不想他卻彎了彎脣角,又睜開了眼睛,緩慢的扭頭看了殷樑一眼,調侃道:“怎麼,就算有本王在這裡,你也還是不放心嗎?”
殷樑的面色微微一面,然後還是努力的維持鎮定,“皇叔說哪裡的話,侄兒只是擔心宋四小姐的安全。”
殷湛靠在門框上,只偏頭斜睨着看他。
因爲疲累過度,他看上去是真的沒什麼精神,但就是那神情之間漫不經心的姿態就越發反襯他氣勢上那種由內而外壓倒性的氛圍。
“皇叔——”殷樑和他四目相對,突然就莫名的緊張了一下。
但是隨後,殷湛卻又再次閉了眼,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既然你不放心,那就搜吧。”
他居然這麼輕易的就妥協了?
殷樑一直以爲他擋在這裡,就是爲了爲了擋住他的人往裡走的。
因爲太過意外,殷樑反而愣住了。
卻是嚴華不悅的,緊緊的皺了眉頭,咬牙道:“給他們讓路吧。”
從上回宋楚兮詢問他一些家務事的時候都沒避諱殷湛在場的事情上,嚴華是能感覺到宋楚兮對殷湛有種超乎尋常的信任,所以並不駁他的面子。
殷樑趕緊收攝心神,表情冷肅的囑咐道:“都仔細着些,進去查看一遍就好,不好損了宋四小姐府上的傢什。”
“是!”以樑剛爲首的衆人應了,嚴華很配合的命人帶了人往裡面去搜。
殷樑本來是心裡着急,可是殷湛在這裡,他又不好撇開了對方親自進去查看,就只不時的把目光往那門裡瞟去。
殷湛懶洋洋的靠在那門框上,脣角忽而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道:“你要找的人,沒在這裡。”
殷樑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瞬間僵住了。
他甚至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表情惶惑的一帶你一點緩緩扭頭朝殷湛看來,扯着嘴角道:“皇叔——在說什麼?”
“你不是在找半月之前你府上走失的那個丫頭嗎?”殷湛道。
到了這會兒,他似是有些清醒了過來,就站直了身子走到一旁,跨過門檻,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呼吸新鮮空氣。
殷樑爲了他這一句話,整個臉上的表情已經瞬間凍結成了冰雕。
殷湛雙手攏在袖子裡,仰頭呼出兩口氣,語氣仍舊散漫又冷淡的說道:“你想進去搜,本王已經給你行了方便了,作爲回禮,回頭你把透露這個消息給你的人交出來。”
他的語氣很淡,就好像談論的就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而已。
可是殷樑站在那裡,卻是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殷湛這天的心情和耐性都格外不好,等了片刻還沒等到他的答覆,就蹙眉看過來一眼,“京城這麼大,能藏人的地方多着呢,怎麼那麼巧就有人知道那丫頭是藏在這裡的?本王瞧着你平時也不是這麼好糊弄的,怎麼——這一次的關心則亂,所以就糊塗了?”
殷樑聽着他的話,腦子裡正有一朵又一朵的煙花不斷的炸開。
殷湛知道他今夜到此的目的是要找那丫頭茯苓的?而且聽他的語氣,他甚至還知道這所有事情的始末和細節?
這怎麼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殷樑已經是方寸大亂,費了好的力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霍的轉身,兩步奔到殷湛的身後,“皇叔你說的那個丫頭誰?”
他寧肯相信殷湛是在虛張聲勢的唬他,也絕對不願意相信殷湛已經從茯苓的嘴裡問出了那些秘密的。
“你說呢?”殷湛反問,面不改色,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難道不是早該想到了嗎?懷王妃身邊的丫頭,多少是該有點見識的,得罪了你還想保命?算一算,這京城之內,她能投奔的人——除了太子,應該也就只剩下本王了吧?”
殷樑在京中的風頭很盛,足以和太子比肩,殷紹之所以對他半分不讓,那是因爲兩人早就爭鬥的你死我活了,而殷湛——
卻是因爲身份上的原因,不需要給他任何的面子。
茯苓如果不是慌不擇路的話,去找殷紹,殷紹肯定馬上就會將她用做來攻擊對付殷樑的武器,最後會是個什麼下場,誰都不好說,而她如果夠聰明,的確是應該去求救不屑於也從沒有參與過黨爭的宣王殷湛了。
“皇叔你——”殷樑突然就緊張的呼吸不暢了起來。
“你要找的那個丫頭,在本王的手裡。”殷湛說道。
如是一道響雷當空劈下來,殷樑的面色瞬間變得鐵青一片。
殷湛只是看着他,繼續不徐不緩的說道:“那個丫頭明明是在本王的手裡,可偏偏有慧眼之士跑到你的面前去告訴你她躲在了這裡?這麼空口說白話的,他到底意欲何爲?”
如果茯苓沒在宋楚兮這裡,卻有人故意透露了假消息給他,還讓他帶人殺到了這裡大肆搜查——
今天如果不是殷湛人在這裡,只怕宋楚兮府上的下人就不會這麼容易妥協了,雙方之間的一場衝突在所難免,那樣一來,就算是徹底結仇了。
殷樑的腦袋也算靈活,馬上就明白過來。
他眼底,忽而浮現出濃厚的戾氣。
殷湛看在眼裡,就冷然的一勾脣角,“都說當局者迷,這話果真不假,本王記得你以前並不是這樣冒進又好糊弄的。”
會透露這個消息出來誤導他的人,就只能是殷紹了。
殷樑死死的捏着拳頭,牙齒咬的咯咯響。
殷湛於是不再管他,又徑自把目光移到了別處,冷冷道:“記得回頭把那人送去給本王。”
說起來這人騙的也就只是殷樑,他這麼耿耿於懷的做什麼?
殷樑努力壓制住心裡煩躁不安的情緒,擰眉道:“如果皇叔所言屬實,這個謊報了消息給我的人,我自然會處置。”
“他騙了你是一回事,把你引到這裡來生事,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殷湛打斷他的話,態度強硬,不容拒絕。
殷樑回頭往那院子裡又看了一眼,眉頭就不由皺的更緊。
殷湛深夜還滯留在這裡,這事情本身就非同小可,可是現在他要袒護宋楚兮的態度又是這樣鮮明——
“皇叔是爲了這宋四小姐鳴不平嗎?”殷樑覺得這場面有些滑稽,不可思議的就笑了一聲出來。
“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有心思來管本王的事嗎?”殷湛反問,語氣冰冷。
又是一盆冷水潑下來,殷樑的心裡陡然一片冰涼,再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機感。
他勉強定了定神,儘量讓自己的態度顯得誠懇且謙卑的走到殷湛面前,“皇叔,涉及到侄兒的家務事,如果茯苓那丫頭真在您的手裡的話,您能不能——”
“如果我要摻和你的家務事或是你們兄弟之間的事,現在就不會在這裡和你說廢話了。”殷湛道,不留情面的再次打算他的話。
茯苓知道太多的秘密,留她在世上多活一天對殷樑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脅,足夠叫他寢食難安的了。
殷樑的神情之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慌亂,目光倉促的找不到落點,最後只是極爲苦澀的扯出一個笑容道:“皇叔,今天的事是我冒犯唐突了,一時被小人矇蔽纔會如此,念在我對您一向都敬重的份上——”
“本王說過了,你們兄弟父子之間的事情我沒興趣。”殷湛道。
他也不掩飾他是因爲殷樑今天貿然闖到這裡而刻意報復的信息,只目光冷淡的看着他道:“那個丫頭,當初既然求到了本王的面前,而本王也答應保她一命了,就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懷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本王的意思。”
他就是不肯交出那個丫頭來,明擺着就是要拿茯苓做把柄來威脅自己的,甚至於他都不屑於隱藏這種意圖。
殷樑心中雖然暗恨,卻根本就無計可施,牙齒咬的咯咯響。
叔侄兩個彼此對峙,誰都沒有再做聲,一直又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進去院子裡搜查的侍衛們才陸續退了出來,不出意料,果然都是無功而返。
“殿下,沒有發現任何可以人等。”樑剛回來覆命,一眼就發現了殷樑黑着臉,神色很不對勁。
殷樑悶不吭聲,一直用力捏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
他原以爲是茯苓那個丫頭誤打誤撞的來了宋楚兮這裡,沒想到卻是被殷湛給扣住了,這個人可是招不得也惹不得的,事情一下子就變得相當的棘手。
他的目光冷冰冰又陰測測的死死的盯着殷湛的側臉,但是他又很清楚殷湛的爲人,不是隨便會爲了他的兩句話而妥協的。
樑剛帶了衆人大氣不敢喘的先退到了巷子裡。
殷樑又盯了殷湛半晌,方纔一字一頓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今夜是我唐突,衝撞了皇叔,又打擾了宋四小姐府上,得罪之處,在這裡先給二位陪個不是,還請皇叔海涵,大人不記小人過。”
殷湛只是神情冷淡的站在那裡,並不理會。
殷樑卻唯恐自己在躲在這裡滯留一刻就要控制不住脾氣的發作起來,乾脆的甩袖就走,“我們走!”
他匆匆走下臺階,上了馬,一行人就那麼倉促的退出了巷子。
殷湛一直長身而立,站在臺階上沒動。
嚴華從後面走上來,試着叫他,“宣王殿下?”
“嗯!”殷湛迴轉身來,也沒看他,只隨手那身上宋楚兮的那件大氅扯下來塞給了他,然後就孤身一人下了臺階,也朝那巷子外面走去。
他的酒還沒全醒,一步一步,走的腳下有些虛浮,倒是不至於穩不住。
巷子裡的光線昏暗,他那一個背影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越來越長,最後逐漸淡出了視線,被牆壁打下來的暗影完全的吞沒。
嚴華抱着手裡的大氅在原地站了很久,殷樑會那麼痛快的走了,直覺上他就知道一定是殷湛和他說了什麼,但是方纔兩人當衆誰也沒提,卻又叫人摸不着頭腦。
“嚴哥——”旁邊年輕的侍衛也有點不放心,“宣王殿下好像宿醉未醒,咱們這裡離着王府又遠,就這麼讓他一個人走嗎?”
殷湛就這麼走了,的確是叫人不放心,回頭也沒辦法給宋楚兮交代。
可嚴華就是和殷湛再沒有接觸,他在京城這幾年,耳朵裡聽到的和這位宣王殿下有關的傳言也不少,知道這個人我行我素,特別的不好相處。
“你帶兩個人從後面跟着吧。”想了想,嚴華道:“別打擾他,遠遠地跟着就好,一定要確保殿下安全回到宣王府你們再回。”
“是!”那年輕的侍衛答應了,一招手就帶了幾個人追出去。
這邊嚴華才命人重新關了門,退回了宅子裡。
宋楚兮帶了童五進宮,一路上倒是順利的很。
宋楚兮是一直泰然處之的,只童五多少有點草木皆兵,一路上都嚴防死守的嚴密戒備。
馬車很快就到了宮城腳下,宮門守衛是知道皇帝有傳召宋楚兮進宮的口諭的,所以也很快放行。
宋楚兮進了宮門,換乘了軟轎,被內監擡着匆匆往重華宮的方向去,待到宮門重新合上,一直隱藏在遠處岔路口後面的一道影子還扯着脖子往她方纔來過的地方拼命的張望,但是又等了一會兒無果,就匆匆轉身,上馬離開了。
這邊殷樑從宋府門前離開,都顧不得和殷湛之間置氣,火燒屁股一樣的就直接帶着他自己的人先回了懷王府。
一路上他都有要發作的衝動,但卻一直隱忍,回府之後就直接一頭撞進了書房裡。
“殿下——”樑剛戰戰兢兢的跟進去,還沒等說話,殷樑就瘋了一樣的衝到裡面的作案之前,將上面的筆墨紙硯統統砸在了地上,大肆的發泄。
他就算是再憤怒,也不至於這樣的失態,樑剛被他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勸也不敢勸。
殷樑又衝過去,把書架上的書也掃了一些在地上,方纔肩膀聳動,咬牙切齒道:“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去把那個挑撥離間、謊報消息的奸細拿下?”
他們搜查了宋楚兮的整個府邸都一無所獲這是真的,樑剛直接就被他這神情駭住,趕緊吩咐了侍衛去拿人,然後重新回到屋子裡的時候,還是心有餘悸的盯着殷樑的背影道:“殿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宣王殿下怎麼會剛好出現在那裡?他是不是跟您說了什麼?”
最不能理解的是,本該藏在宋楚兮那裡的茯苓根本就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難道是殷湛臨時用了什麼障眼法,將那丫頭給藏起來了?
樑剛一籌莫展,殷樑臉上卻是一副已然猙獰了的表情,突然就冷不丁的笑了出來,“還真是多虧了十一皇叔人在那裡,否則的話,保不準本王就要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揪到父皇的面前去被他興師問罪了。”
樑剛聽的陡然一驚,“殿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怎麼這樣說!”
“出了殷紹,還能有誰?”殷樑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目光之中都能看出來透着明顯的殺意,“他必定是先咱們一步得到宮裡出事的消息,緊趕着就利用這個時機,施了一計。先是讓人用茯苓的消息作餌,引本王夜襲宋府,想來今天真是本王的運氣好,如果不是十一皇叔剛好出面替咱們擋下了和宋家人之間的衝突,宋家的侍衛必定會搶在宋楚兮進宮之前就把她追回來。屆時既然衝突已起,依着那丫頭的性子,勢必要和本王當面鬧一個天翻地覆的,一旦鬧到了父皇的面前,一個假傳聖旨的罪名本王也就逃不掉了。”
爲了能夠震懾住宋楚兮府裡的人,他才甘冒奇險,謊稱是皇帝的御林軍在追兇,而就算當時他沒有兵行險招,利用御林軍的名義出面,宋楚兮真要鬧的話,就憑他謊稱捉拿刺客一事,也就足以叫皇帝大發雷霆了,到時候他怎麼解釋?
所以當時他會那麼輕易的撤了,其實也不就是被殷湛所逼,而是清醒過來,後知後覺的看清楚了殷紹在這一局裡面的暗手。
如果他再走的遲了,被殷紹帶人堵在當場,那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幸而殷湛會出現,也幸而殷湛放了他一馬,沒有當場與他爲難。
這一次僥倖逃過一劫,殷樑此刻甚至都顧不得再去管茯苓那丫頭的具體下落了,是直到了刺客還都心有餘悸。
“殿下您是說此事從頭到尾都是太子的陰謀?”樑剛聽的打了個寒戰,想來也是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故意設局,就是爲了引發您和宋四小姐之間的衝突,然後借宋四小姐的手來借刀殺人嗎?”
“他和本王之間各種針鋒相對,這麼多年,父皇早就看的膩歪了,如果但凡是他他親自插手進來,由他來轉告本王,揭發本王所謂的不義之舉,父皇就只會將這看做是我和他之間互別苗頭的黨派之爭,真要問罪的時候,還要先考慮他在這件事裡的手段,不會完全遂了他的心意。可如果是宋楚兮將此時鬧大的,那就大不一樣了。那個丫頭向來都是得理不饒人的,本王和她之間既然起來衝突,她到了父皇面前,必定寸步不讓,如果再叫她進一步抖出馮氏和梅兒的事,本王就更是得不償失。”殷樑說道,慢慢的沉鬱之色。
不得不說,殷紹的這一招借刀殺人是真用的夠狠的。
而且他計算精確,還偏偏選了所有武器裡面最鋒利的一把刀——
宋楚兮。
那個丫頭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就是皇帝都一時拿她無可奈何,如果真叫她對自己出手了,後面還真是不好收拾了。
“可是——”樑剛想着這件事,一則心驚,一則又覺得腦中混亂無比,“茯苓難道是被太子殿下拿住了嗎?要不然的話,他怎麼會想到要利用茯苓?”
“不會!”殷湛說茯苓在他手裡,這話殷樑是信了至少有八分的,“如果人已經落到他手裡了,他就不必這麼拐彎抹角的來借宋楚兮的力對本王出手了。梅兒的事,非同小可,就算他直接利用茯苓告到父皇面前,也足以一舉扳倒本王了。”
茯苓沒在殷紹手裡,但是殷紹既然利用茯苓做誘餌設了這麼一個局,那就說明他對之前殷樑對外宣稱給出的解釋也沒相信的。
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真相,但應該也猜到了茯苓這件事裡有貓膩,所以才巧妙的利用了殷樑恐慌浮躁的心裡,設計了他。
想着這個人無孔不入的心機,殷樑一則氣憤,一則又不由的警惕戒備。
樑剛那邊卻明顯想的不是這個,突然不解問道:“那宣王殿下今日的所作所爲又是什麼意思?殿下說他是故意阻止了您和宋四小姐之間的正面衝突?他——這難道是在向殿下示好嗎?”
提起殷湛,就更是叫人頭疼。
殷樑的臉色瞬間又變得更加陰沉,冷冷道:“我看未必。”
“殿下此言何意?”樑剛不解。
“他說茯苓在他手上。”殷樑道,不由自主的冷笑出聲,“他說茯苓在他手上,卻又拒不肯交給本王,如果他這不是在危言聳聽,那麼與其說他是在向本王示好,倒不如說他也打着借刀殺人的如意算盤,要看着本王繼續去和太子鬥。之前年初的時候不是覈實了消息,太子是傷在了他的府上嗎?就算那件事的具體內幕至今成迷,但就目前的這個局面來看,他們兩人之間必定是起了衝突了。再有十一皇叔和宋家那個丫頭之間的關係不一般,或者只是爲了不叫那個丫頭再在太子手上吃虧,他都不能看着太子順利上位的。”
“宣王殿下如果就只是容不下太子的話,那就目前的局面看來——就算他手上握着茯苓不肯交出來,這對殿下您來說也是沒多大妨礙的,這局面對我們來說,反而是有利可圖的。”樑剛沉吟道。
只要殷湛的敵人也是殷紹,那麼不管他用什麼方式來對待殷樑,他們雙方也是同仇敵愾的,甚至於殷湛還能不定時的給殷紹使使絆子,怎麼看殷樑這裡都是得便宜的。
殷樑的心裡大抵也是這種想法,只是殷湛用了那麼強硬的威脅方式來對他施壓,這種相處模式卻讓他接受起來心裡膈應的慌。
此時的太子府內,一騎快馬自皇宮的方向疾馳而來,馬上的人進門直接就去了外書房求見殷紹。
彼時夜已三更,殷紹卻還沒睡,還在處理一些公文。
而這書房裡,彼時還有另外一人沉默着垂首站在門邊,卻是那門客龐生。
蔣成海從外面匆匆進來,殷紹聽到開門聲擡頭,一見他的表情就先皺了眉頭,“沒能成事?”
“宋四小姐已經進宮了,她府邸那邊的人沒能趕得及在她進宮之前追上來,至於那邊的具體情況——消息暫時還沒上來,可能要先等等了。”蔣成海道,擦了把汗。
殷紹擰眉思索了一下,心裡卻已經不抱着太大的希望了——
因爲事情的發展與他預期之中的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偏差,那麼就極有可能是中間出現了什麼變故的。
這屋子裡的氣氛一時沉寂了下來。
一直低眉順眼站在角落裡的龐生這才緩慢的擡起頭來,看着蔣成海道:“還有宮裡那邊的狀況呢?陛下怎麼會突然病重?還有太后宮中走水的事,都有得到內幕消息嗎?”
今夜宮裡的具體情況,包括殷紹在內,所有人都還是一抹黑。
殷紹聞言,面色也不由的微微一緊,擡眸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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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爺再刷一下存在。
ps:我已經看到了懷王在勺子君面前註定了的敗局,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