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殷湛方纔提了口氣,舉步朝她走過來。
宋楚兮站在原地沒動,也一直沒有逃避他的目光。
殷湛的心裡,莫名的緊張和窘迫,面上神色都隱隱有些難以維持正常。
他是掙扎了許久才避無可避的開口,“少戎,我——”
幾個字出口,語氣僵硬,聲音更是澀啞的厲害,微微錯開了目光,只覺得自己似是無法面對她的。
“那一晚,是你?”宋楚兮咬了下嘴脣,仍然保持正視他的面孔,她的語氣很鎮靜,沒有摻雜任何的情緒,彷彿就只是單純的爲了求證一個真相而已。
殷湛的心頭隱隱一顫,下意識的擡起頭來,正好對上她正望着他的眸光。
她的面色算得上是平靜,只是眼神複雜無比。
沒有惱怒,沒有怨恨,明明表面看上去靜如止水,卻又分明潛藏了什麼很深刻的矛盾的東西。
這一刻,終還是來了。
殷湛看着她,嘴脣動了動。
他其實是有很多的話可以說的,只是過了許久才聲音低啞的吐出幾個字來,“就算你要恨我,那也是應該的。”
恨他嗎?
宋楚兮愣了愣。
當所有的真相呼之欲出的那一刻,她的確是茫然又恐慌的,可是——
就如她之前所言,她在殷紹面前的結局,根本就是一早就預定好的,那和後來遇到的任何人,發生的任何事都沒有關係。
何況——
面前的這個人,還是殷湛。
她的脣角彎了彎,表情一直很平靜的反問道:“那你爲什麼不試着跟我解釋?”
做了就是做了,對或者錯,都已經不能挽回。
所謂解釋——
那是最沒有擔當的僞君子纔會去做的事。
這世上,他是最不想冒犯和傷害她的那個人,卻也偏偏就是他對她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過錯。
這些年來,殷湛的心間其實是一直的都有懊悔的,只是捫心自問,如果要重新回到那一天,他也依然還會選擇這樣做,而唯一不同的是——
不管她有什麼顧慮,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他都不會再讓她留在殷紹的身邊了。
殷湛用力的抿抿脣,一語不發。
兩個人,四目相對。
場面算不上僵持,但是時間久了,宋楚兮卻會覺得不自在。
“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算了。”最後,她說。
“你——”殷湛的眉頭,因瞬間就擰得死緊。
雖然他知道,以他們之間的交情和她的個性,她一定不會大吵大鬧,但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就揭過了,也着實是叫人意外的。
殷湛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欲言又止。
宋楚兮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迴避他的目光,此刻便了然於胸的勾了勾脣角,肯定道:“其實也的確是有原因的,不是嗎?”
她相信他,不管是什麼事,也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下,半分也不需要猶豫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殷湛看着她。
那少女的眸子清澈,面上一點笑容清淺,又彷彿是帶着他曾經最熟悉的一點暖意。
他的喉頭髮澀,脫口將出的話,就又那麼猝不及防的卡住了。
她相信他,甚至於都沒有因爲這件事而同他之間產生隔閡。
他本是該高興,但也確實因爲她太過坦蕩了,反而叫他心裡一片苦澀。他甚至寧願她會爲此而覺得羞怯尷尬的,可偏偏,她還可以當成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無數的話語在喉頭打轉兒,萬般思緒過後,殷湛也只是恍然若失間覺得心裡有些發悶。
他看着她,忽而便像是刻意的一樣鄭重其事道:“如果——沒有你以爲的那種不得已的原因呢?”
“嗯?”宋楚兮一愣,眼睛眨了一下,目光閃閃的對上他的視線。
“如果只是因爲我的私慾,如果沒有別的隱情,如果一切真的就只因爲是我的一念之差,你——會怎麼辦?”殷湛又道。
宋楚兮看着他,在意識到他那神情不是在開玩笑的時候,眼睛裡明亮閃爍的光輝就一點一點收斂起來,用一種充滿探尋的困惑的眼神盯着他。
殷湛喜歡她,這話是他自己親口承認的,並且她也感覺的到。
許久之後,她說:“那也都過去了!”
那麼重大的一件事,關係到她,甚至於她一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卻還是給了這樣輕描淡寫的一點回應。
殷湛看着她眼中重新柔化下來的眼波,那一瞬間,心中卻是五味陳雜,如釋重負的同時,更摻雜了幾分苦澀,哭笑不得。
他的脣角彎了彎,那笑容,頗多無力。
宋楚兮瞧見他的笑容,也跟着彎脣一笑——
果然,其中還是有着某種隱情的。
這一個笑容綻放的同時,她微微縮緊的心口也纔跟着慢慢平復了下來。
有些話,她沒有對殷湛說,但其實自己心裡卻是清楚明白的,經歷過重華宮外那冰冷徹骨的一夜之後,她對殷紹的厭惡和仇恨都已經埋沒了心智。
最初聽聞宛瑤道出那夜的秘密之後,她也曾經覺得憤怒,迷茫且屈辱,可是在知道了那人是殷湛之後,卻反而釋然。
哪怕就當是對殷紹不經意的報復也好,她甚至會覺得慶幸,曾經那個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人——
是他
人——
是他,而不是殷紹。
至少他們少年相知,彼此都留了最美好的一段過往和回憶,哪怕是陰錯陽差的一夜荒唐,再見面,最多也只會覺得尷尬。
可是這麼多年裡,只要想起殷紹,她所有的,就只是憤恨和不甘。
這種私心,宋楚兮會覺得難以啓齒,是因爲隱隱會有一種像是她爲了報復殷紹而利用了這個男人一樣的感覺。
而她之所以緊張不安,卻是——
唯恐他所要道出的內情,是她所不想承受的東西。
比如——
感情!
她以爲自己掩飾的很好,可是在她脣角最後一點的笑容舒展開的時候,殷湛還是一眼看穿。
形影不離,同吃同住了三年,他對她的每一種小情緒和小動作都瞭如指掌。
若不是心裡緊張,這一刻,她最正常的舉動就應該是灑然轉身,甩袖而去了,而不是還要在這裡欲蓋彌彰的試圖掩飾什麼。
那件事,終究還是給她帶來了一定的困擾,不是說釋懷就能完全徹底的釋懷的。
殷湛又往前走了兩步,執起她的一雙手,輕輕捏住她的指尖。
宋楚兮本來正在垂眸想事情,低頭看着兩人交疊在一起的雙手,怔了怔。
“少戎,關於暖暖的事,我很抱歉,一直的瞞了你這麼久,其實——”殷湛的聲音沙啞,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他對她隱瞞了暖暖的事,怎麼看都是爲了當初的那件事才心虛的,虧得是他這一生自認爲對任何的人和事都問心無愧,卻唯獨對這個自己愛入骨髓的女人欠着坦蕩。
宋楚兮的脣角彎了彎,搖頭道:“我都明白!”
殷湛的眉頭皺得更緊。
宋楚兮一直沒擡頭,只盯着兩人的手指慢慢說道:“是我自己太偏激太固執了,你對我隱瞞暖暖的身世,是不想我再有多一個的弱點暴露在人前吧?我都懂得的。”
她說着,就深吸一口氣,重新擡頭看向了殷湛的臉,“我說過了,那件事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介懷了。相反的,我該感激的,謝謝你把暖暖照顧的這麼好,彌補給她了我這個爲人母親未曾承擔的所有。知道她還在,知道她還活着,這對我而言,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沒什麼好抱怨的,反而已經開始覺得上天待我終是不薄的。”
她和殷紹之間,根本就什麼情分也沒有,難道還要爲了沒能爲他守身如玉而遺憾痛苦嗎?說白了,她一點也不在乎。
宋楚兮的眼眶酸脹,脣角卻一直噙着一抹平和而安靜的微笑。
沒有責難,甚至連一句苛責質問的話都沒有?自從知道是她回來了之後,殷湛的心裡就無數次的設想過,有朝一日,當所有的真相都層層揭開的時候,他該要怎樣的面對她。他有做好所有的準備,卻是怎麼都沒想到最後所需要面對的局面會是這一種。
“是爲了暖暖嗎?”殷湛心中苦澀,問道:“你是真的不介意,還是隻因爲看在她的份上而不想同我計較?”
宋楚兮卻也知道自己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如果是當初事後馬上就知道真相,她覺得自己應該不可能這樣的冷靜和無動於衷,可是如今時過境遷,她在面對殷湛的時候,居然都不會覺得怎麼樣的尷尬。
她和他之間,是真的見外不起來。
“我——”宋楚兮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敷衍道:“其實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一句話出口,倒是瞬間就叫兩個人都一起的尷尬了。
殷湛的面孔一陣僵硬,嘴角似是都有些難以自控的輕微抽搐了一下,但是到了最後,卻居然怒極反笑。
宋楚兮的面上更加尷尬,耳後也莫名有幾分燒紅,懊惱的瞪了他一眼。
兩個人的目光相觸,殷湛面上笑意便在不經意間斂去。
“現在,還來得及嗎?”殷湛道,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擡手,以指腹輕輕蹭過她的臉頰一側摩挲。
他看着她的目光專注而深情,開口的語氣卻透着明顯的侷促和忐忑,“是我虧欠了你的,我不想說補償,時至今日,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嗎?”
她問得是她能否接受他的心意,而只是能不能接受他這個人。
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宋楚兮的眉頭隱約皺了一下。
如果只是爲了暖暖,但凡是他開口,那麼她就似乎完全沒理由拒絕,可是顯然,他根本就不是那個意思。
宋楚兮與他對望片刻,抿着脣角移開了視線,“我現在心裡還有點亂,晚點再談吧。”
終究,她還是習慣性的選擇逃避。
類似的狀況,殷湛卻似乎已經習以爲常,雖然心中難掩失望,也只能作罷,又捏了捏她的指尖道:“暖暖又睡了,白琳說她昨晚睡得晚,可能要晚點起來,你也先休息吧,我去找衛恆有點事。”
宋楚兮點頭,隨後才又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神色微微一凜,“京城那邊是什麼情況?殷紹那裡——”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這十多年的儲君之位可不是白坐的,而且以他的性格,哪裡是那麼容易就坐以待斃的?”殷湛的目光也冷了下來,語氣中帶着濃烈嘲諷的情緒,“具體的情況,當時我們走得急,還不很清楚,但是他既然已經被軟禁在府,按理說成武帝是無論如何不該再紆尊降貴親自過
降貴親自過去見他的,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京城的消息我讓衛恆去留意了,應該很快就能有信兒。”
苦心經營多年,殷紹的確是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放棄的。
宋楚兮不敢掉以輕心,慎重的點了下頭。
“那我先走了。”殷湛頷首,轉身先走了出去。
宋楚兮沒動,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情反而更加煩亂了起來,正在失神的時候,就聽到外面的敲門聲。
宋楚兮趕緊收攝心神,“進來!”
宛瑤推開門,有些小心翼翼的走進來。
“你怎麼沒休息?”宋楚兮問道。
“換了地方,一時也睡不着。”宛瑤有些侷促的說道,又滿面憂慮的回頭朝院子外面的方向看去,試探着道:“主子,您——和宣王殿下都說好了嗎?”
宋楚兮順勢剛坐回了桌旁的凳子上,聞言一愣,“什麼?”
宛瑤匆忙的跪下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漲紅,“奴婢本不該說的,但是平心而論,太子殿下既是那般無情,當日辰王府裡發生的那件事,主子您——也就莫要介懷了吧?”
宋楚兮的思緒一緩,隨後瞭然,“是衛恆來過了?”
宛瑤的目光心虛的閃了閃,終還是硬着頭皮道:“主子,是奴婢逾矩多嘴了,主子您的私事奴婢本不該多言的,奴婢什麼也不懂,但奴婢看得出來,宣王殿下他肯了您夜入太子府,還不惜和太子爲敵,他那便是真的心裡放着主子您的,何況——何況你們還有小郡主在——”
宛瑤一直都是個規矩老實的姑娘,哪怕過了這麼多年,但其實在口才上還是沒什麼長進的。
宋楚兮看着她一副緊張的模樣,心情倒是一瞬間好了不少。
“你先起來了吧!”
“主子——”宛瑤沒動,而是擡起眼睛,欲言又止的看向了她,不解道:“主子,您是不喜歡宣王殿下嗎?”
男人和女人之間,好像只需要問一個喜不喜歡就夠了,可是——
她不一樣。
“你不懂。”宋楚兮笑笑,彎身親自把她扶起來。
宛瑤一直都在緊張困惑。
方纔衛恆也是怕這邊兩個人要鬧起來,這纔不放心的溜過來的,宛瑤和他躲在廂房裡,可是等了半天,這屋子裡卻是連一句大聲的爭吵也沒有。
衛恆心滿意足的走了,因爲在他看來,宋楚兮沒和殷湛追究算賬,那就等於是接受了。
誠然,宛瑤也無外乎就是這樣的想法。
可宋楚兮這麼個模棱兩可的態度又是怎麼一回事?
宋楚兮一直沒有擡頭,又給她整理好裙襬,擡頭見這丫頭還一直執念很深的看着她,不得已,脣角就彎起一抹笑,嘆息道:“我只是——不想再傷他。”
“主子——”宛瑤聽得更加困惑,想要再追問的時候,宋楚兮卻不想再談,話鋒一轉,囑咐她道:“你先好好歇幾天吧,我們應該也不會在這莊子上久留,等回了京城,我再找個大夫給你好好看看,你這身子,怕是得好好調養調養了。”
宛瑤終是不太習慣逆着她的意思來的,有很多的話就都哽在喉頭,“奴婢沒什麼大的妨礙,主子不必費心的。”
“去休息吧。”宋楚兮道,拍了拍她手,轉而又囑咐了一句,“還有,你少和衛恆之間接觸。”
說來說去,她這還是要和殷湛之間保持距離嗎?
宛瑤一聽,一下子就急了。
宋楚兮無奈,只能解釋:“他不喜歡下頭的人多嘴,我是怕衛恆受罰。”
殷湛那人,其實是很有些脾氣的。
宛瑤怔愣片刻,心裡卻是更爲宋楚兮的態度困惑,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桌旁沒動,一直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左右隔着袖子壓在右手的手腕上,垂下眼睛閉目養神。
她只打了個盹兒,再睜開眼,天已經全亮了。
白英給送了飯來,宛瑤在廂房裡,聽見動靜就趕緊趕了過來,幫忙擺飯。
宋楚兮看着她周到忙碌的身影,心裡一陣暖暖的又一陣覺得酸澀,開口道:“宛瑤,以後都別忙了,這些年你爲我已經吃夠了苦頭,回頭你取些銀錢,離開天京,去找個踏實的人家過日子吧。”
宛瑤正在給她盛湯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把湯盛好,送到宋楚兮的面前之後方纔看着她開口道:“主子您知道,我是沒有親人的,宛瑤——不能再跟着您了嗎?”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而且我身邊也不缺人服侍。”宋楚兮道:“而且現在局面不穩,我不僅和殷紹之間勢不兩立,甚至連皇帝都得罪了,後面的局面還會演變成什麼樣子,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你要跟着我,必定艱難。”
宋楚兮的性子,宛瑤是知道的,從當初在太子府的時候她便是如此,看似陰狠毒辣,但是對身邊的人也只是嚴厲,並不苛待。
宛瑤當然明白她不是嫌棄自己,而是想給自己一份安穩的日子過。
她黯然垂下了眼睛,不置可否。
宋楚兮隱隱嘆了口氣,提了筷子吃飯。
這段時間她到處奔走,休息的不好,胃口也不怎樣,所以吃的也不多,只吃了小半碗飯,喝了湯便作罷了。
其間宛瑤一直垂眸站在旁邊,直到她擱了筷子,宛瑤才咬着嘴脣重新
着嘴脣重新擡頭看向了她,商量道:“主子,宛瑤還想跟着您,真的不行嗎?”
她說着,又唯恐宋楚兮會拒絕了一樣,趕緊保證,“我知道您的處境艱難,我幫襯不上,就只讓我照顧您的飲食起居就好,如果什麼時候有麻煩了,我會聽您的安排去別處的,一定不拖後腿。我——我不想去別的地方。”
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去,而是不想去。
天地茫茫,看似那麼遼遠廣闊,可到處都是陌生的冰冷的,沒有親人,也沒有一個認識熟悉的人。
這麼多年的囚禁生活,看似是把這個姑娘磨練成了一個無堅不摧的鐵人,實際上卻也更讓她對外面這個陌生的世界心生了畏懼。
宛瑤的眼圈通紅,她怕宋楚兮爲難,故而就刻意的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靜,沒有透露出太多的乞求和渴望來。
她勉力的擠出一個笑容來。
宋楚兮看得鼻子一酸,“如果你喜歡,那就隨你吧,橫豎我們應哈也不會在京城留的太久,應該年關之後就可以回南塘去了。”
別人或許很難理解宛瑤的心情,但是她卻一切明白,因爲惺惺相惜,她們的處境其實都是雷同相似的。
宛瑤得了她的允諾,趕緊低頭拿袖子壓了壓眼角,然則還沒等高興起來,聽了她的後半句話,整個人就僵硬的愣在那裡,“年後就回南塘?那宣王殿下和小郡主怎麼辦?”
宋楚兮是惦念了那個孩子那麼多年,這幾乎已經成了她的心病了,現在好不容易找回來,她這是什麼意思?
宛瑤的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恐慌,急切的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她,“主子,您難道不想帶小郡主一起走嗎?如果您走了,宣王殿下怎麼辦?”
殷湛是當朝親王,這重身份,是改變不了的,這也就註定了他不可能隨宋楚兮一起回南塘的。
是到了這個時候宛瑤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殷湛和宋楚兮之間的問題——
他們如今的身份,似是不允許他們在一起的,衛恆也和她說了,宋楚兮的手裡現在握有兵權,朝廷對聽十分忌憚。這樣一來,皇帝還能放任南塘的實權落在殷湛手裡嗎?
“是朝廷——”宛瑤嘶嘶的抽着涼氣。
“也不全是朝廷的關係。”宋楚兮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而且我現在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暖暖如果跟着我,我怕我有時候會照顧不到她。”
隱約之間,宛瑤覺得自己似是明白了一點什麼,但再回頭仔細想的時候卻又覺得宋楚兮就只是敷衍了她兩句。
主僕兩個正說着話,白琳就來了,“四小姐,您用完膳了嗎?”
“嗯!已經吃好了。”宋楚兮點頭。
“小郡主已經起身了,昨個兒晚上王爺離開之前有交代,郡主醒了就先來告訴您。”白琳道,屈膝福了一禮。
“嗯!我這就過去。”宋楚兮面色如常的起身,不想卻帶翻了桌上的湯碗。
湯汁灑出來,潑灑了她滿袖子都是。
“當心燙!”宛瑤驚呼一聲,趕緊掏出帕子去給她擦。
宋楚兮的心中懊惱,面色也不由的僵硬了一瞬,只能轉而對白琳道:“你先去吧,我換身衣裳。”
“這裡簡陋,沒準備小姐的衣裳,四小姐稍等,奴婢去取一套衣裳來,您先將就着。”白琳道。
宋楚兮也是無奈,只能等着她去找衣裳。
雖然她一直表現的很冷靜,但到底心裡也是真的平靜不了。
宛瑤也不好說什麼,就在旁邊陪着。
白琳很快就送了衣裳過來,宋楚兮換了衣裳就去了殷黎那裡。
小丫頭一早起來的精神頭兒很足,坐在狀態前面一面擺弄首飾匣裡的東西一面等着白英給她梳妝。
宋楚兮進門就看到她半掩在帷幔後頭的如花笑靨,此刻這孩子的一張笑臉,就比外面的陽光更能明媚心房。
宋楚兮勾了勾脣,忍不住的會心一笑。
殷黎不經意的一扭頭,看到了她,就歡快的招手,“楚楚姐姐你來啦,過來幫我挑,這個珠花好看嗎?”
宋楚兮回過神來,舉步過去。
宛瑤站在門口,聽着那小丫頭甜膩清脆的嗓音,眉頭連着跳了好幾下。
宋楚兮走過去。
彼時白英已經給小丫頭梳好了頭髮,就微笑着福了一禮,“那就麻煩四小姐陪着小郡主了,奴婢過去吩咐廚房傳膳。”
“全吧!”宋楚兮略一頷首。
這邊小丫頭還一手拿着一串珠花在對着鏡子比劃,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宋楚兮彎身蹲在她面前,從旁看她,“今天怎麼這麼高興?”
“我每天都高興。”小丫頭美滋滋道,頭也不回,“父王讓我準備的,他說今天要回京城,再有幾天就過年了,京城裡好熱鬧了吧?”
這丫頭,是每次和殷湛在一起的時候,精神頭兒格外的大一些。
宋楚兮略有意外,“你父王說今天就回京?”
那必定就是京城方面出了什麼急事了,要不然殷湛怎麼要緩兩天才走的。
宋楚兮的一顆心不由的稍稍往上提了提,殷黎已經拉了她的手,“這個粉色的和綠色的,哪個好看?”
宋楚兮趕忙收攝心神,瞧了瞧她手裡兩串做工精緻講究的珠花,很自然的取了粉色的那串兒給她佩戴好,“暖暖用
,“暖暖用這個顏色好,看着喜氣。”
也不知道是殷湛的喜好還是這小丫頭自己的意思,好像她大多數時候都穿一身深深淺淺的粉色衣裳,不是特別豔麗,但是柔柔的也暖暖的。
小丫頭倒是也不挑剔,扭動着脖子從鏡子裡各個方位都打量了一遍,倒是頗爲滿意的,然後就回頭道:“姐姐你怎麼也來這裡了?我父王來接我就行了。”
說話間,她便擡手,比劃着把手裡剩下的一串淺綠色珠華別在了宋楚兮的發間,咧嘴笑道:“這個給你。”
宋楚兮看着她,眼前就覺得這小丫頭討喜,但是如今,卻竟是對她這張小臉怎麼都看不夠的,突然便會覺得,她要回南塘的想法簡直太過異想天開了。
她的視線一瞬不瞬的膠着在小丫頭的臉上,拉着她軟軟暖暖的小手在掌心裡反覆的握着,斟酌了許久才試探着開口道:“暖暖你在京城也住了有段時間了,不膩麼?年後要不要跟我去南塘玩兒?”
“南塘?那是什麼地方?好玩嗎?”殷黎眨了眨眼,卻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來。
“那裡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沒有天京這麼大這麼繁華,但是風景很好,也有好多好玩的。”宋楚兮輕聲的道。
殷黎歪着脖子想了想,還是一副不太在意的表情,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了轉,很嚴肅的說道:“父王去嗎?他不帶我去,我怎麼去?”
這鬼精靈的小丫頭。
宋楚兮忍俊不禁,“那回頭我問問他?”
殷黎本來剛要順勢點頭,但是轉念一想,又沉默了下來。
她那父王現在是真靠不住,來這裡都帶着宋楚兮的,隨便再被宋楚兮給忽悠了怎麼辦?
“楚楚姐姐,那個雪融,你也要帶它走了嗎?”很快的,小丫頭就轉移了話題。
“怎麼?你不捨得?”宋楚兮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殷黎就又默不吭聲了。
宋楚兮摸了摸她的頭髮,“雪融本來就長在山裡的,我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它會不開心的,總要送它回去的。”
“哦!”殷黎悶聲應了,立在門口的宛瑤突然喚了聲,“王爺!”
宋楚兮擡頭看去,殷黎已經一骨碌從凳子上爬下來,小炮仗一樣的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殷湛的大腿,仰着臉咯咯咯地笑,“父王!”
“沒調皮吧?”殷湛順手將她扯下來,牽着她的手進了屋子裡。
宋楚兮抖了抖衣裙站起來,一低頭,發間珠花上面的瑪瑙珠子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殷湛這才發現她穿了身丫鬟服,雖然也是翠綠的底色,和那珠花很配,但這一身裝束在她身上卻怎麼看怎麼彆扭。
殷湛的眼底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身邊殷黎就在喋喋不休的追問,“父王,我們什麼時候走?”
她是來了這個地方就再沒出過門,這幾天早就憋壞了。
殷湛暫時沒心思理會她,只是斟酌着望定了宋楚兮道:“暖暖她——”
就殷黎這個狀態來看,宋楚兮也是沒和她說什麼的。
宋楚兮的脣角微彎,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容來,“這種事,大人都接受不了,更別說是她了,怎麼解釋?”
殷黎就只是個年僅六歲的孩子,這麼久了,她一直以爲自己的親孃不在人世了,現在又怎麼能解釋得通?告訴她她的母親死而復生,並且變成了眼前這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殷黎接受不了,她也不會相信。
宋楚兮笑了笑,擡手又摸了摸殷黎的發頂,“這件事回頭再說吧,不是要回京嗎?準備吧!”
說完,她便先一步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剛好迎着白英端着飯菜回來,殷湛的心思全不在這裡,吩咐了殷黎兩句,也就匆匆的出來,剛出了大門口就見宋楚兮雙手環胸,正靠在旁邊的牆根底下閉目養神。
聽到他的腳步聲,宋楚兮就睜眼,站直了身子。
她舉步走過來,殷湛的心裡,卻突然莫名的緊張,緊繃着脣角,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宋楚兮走到他面前站定,正視他的目光,“沅修,我想過了,我想要和暖暖一起生活,之前我已經放棄過她一次了,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
殷湛已經隱隱猜測到她要說什麼了,只是心中並無喜悅,反而眉頭緊皺得盯着她,反問道:“所以——”
“我——”宋楚兮張了張嘴,也是覺得自己理虧,便有些難以啓齒的猶豫了一下。
她低頭又擡頭,然後才深吸一口氣,重新對上殷湛的目光,一字一頓道:“沅修,不如——我們試一試吧?”
果然——
殷湛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似是突然刮過一陣冷風,一涼到底。
他的面色平靜,也或者說根本就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暖暖她不能沒有你!”宋楚兮道,因爲心中糾結煩亂,便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這些年,我對她從來就沒有盡過爲人母親的責任,沅修,我想補償她,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不能把殷黎從殷湛的身邊強搶過去,所以爲今之計,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雖然,這對殷湛而言,很不公平。
“你愛我嗎?”殷湛突然問道。
宋楚兮自是無法騙他,默然的垂下眼睛。
然後殷湛就自嘲的笑了。
“你
“你想要認回她,我會想辦法讓她接受你,你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強行將自己綁縛在我身邊。”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面色隨後就很快恢復如常的淡淡道:“暖暖是暖暖,我是我!”
他這話說的,多少是有些負氣。
宋楚兮自己心虛又汗顏,終是不得不違心的再試着爭取了一次,“這樣——真的不可以嗎?”
殷湛搖頭。
宋楚兮只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決定。
他的驕傲,還是不允許他這樣的委曲求全。
如果他的心裡根本沒她也就算了,可是現在——
他不能讓自己去接受一份施捨得來的感情。
正是因爲愛,所以才更不能退而求其次。
他可以因爲愛她,一意孤行的爲她付出一切,但是在這份感情裡,他也是時刻爲自己留了底線的。
殷湛的底線——
那就是在這份感情裡,絕對對等的用心。
他一直都是這麼驕傲且固執的一個人,曾經是,現在還是!
“收拾準備啓程吧,那邊出事了,具體的情況路上我再和你說!”殷湛道。
前面不遠處,衛恆已經等了他許久,他舉步前行,剛要和宋楚兮錯身而過的時候又頓了一下,嘆一口氣道:“這身衣服——你還是換了吧。”
宋楚兮愣了愣,沒想到他怎麼會突然說這個,不由的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
“早上出門前沒照鏡子?”殷湛見她露出茫然的神色來,心情倒是略顯好了幾分,調侃道:“這衣服,你穿,真的不合適!”
說完,這回也沒等宋楚兮反應他就直接錯開她身邊走了過去。
宋楚兮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就站在那院子外面聽他們主僕兩個說着話一直的走遠了。
衛恆一面言簡意賅的稟報着京城方面最新傳來的消息,卻不住拿眼角的餘光去掃一眼被落在後面的宋楚兮,正事說完了,還是忍不住道:“王爺,剛剛四小姐的提議,您爲什麼不答應?”
“我應該答應嗎?”殷湛反問
“您不是一直都……”
“可是她的心思不在這裡,我若用這樣的理由強迫她妥協,就只能讓她一生都不得快樂,我雖不介意退而求其次,但卻不能那麼自私。”殷湛道,語氣自嘲,“但凡是我真想要這樣做,當年也就做了,又何必要等到現在?我不想她在屈從我的同時反而在心裡起了疙瘩,再不肯用真心來面對我!”
她的意願,永遠都比他的意願來的更重要。
他不需要她委曲求全的妥協,如果兩人之間的關係會變成只爲了維護彼此間這一重名義上的關係而發展到只能逢場作戲的地步——
那纔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他對她放手,但卻永遠不能完全放棄她的真心——
作爲朋友也好,盟友也好,總要不遺餘力的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才能了卻此生過往的那些遺憾。
他要的位置,在她心裡,而不是——
只存在於她身邊。
------題外話------
嗯,總結一下就是,兮兮把人家睡了,但是還不想負責(⊙o⊙)王爺你這就是遇到傳說中的渣了麼?
啥?你說爲毛是兮兮睡的王爺?因爲她嗑藥了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