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述本來沒想過後面會出事,從皇帝的寢宮出來,他走得是南側宮門出宮回府。
何旭等人都知道他今天的心情不能太好了,所以一路上就都跟着他一起走的很快,一行人是回府之後才聽說宣王府的車隊在路上出事了。
當時殷述都已經換了寢衣,準備睡了,聞言就是臉色一沉,“什麼?”
“宣王府的車隊在離宮不久被襲!”何鵬重複,面上神情凝重。
殷述的眸光又再沉了沉,半晌,再開口的時候那語氣倒是平靜,道:“結果怎樣?”
“三十七名刺客全部都被當場斬殺,無一活口,隨後消息傳回宮裡,太子親自趕了去。不過因爲沒有活口也沒線索,所以事情暫時就扔給京兆府了。”何鵬道。
但是大家都不傻,想想也知道,敢在皇宮附近就出動那麼多的人手公然行兇的人必定和宮裡有關。
“殷紹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這事兒給自己招猜忌的,八成還是那人提前安排下的人!”短暫的思忖過後,殷述篤定說道。
然後他神色就更添幾分肅然是又看向了何鵬,“那人才剛駕崩,他的死士應該還沒交接到殷紹手裡,這些人也不該會擅自行動的,這件事,有蹊蹺!”
何鵬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從頭到尾的從腦子裡過了一遍,頓時便有幾分明白,唏噓道:“殿下的意思是,他們——可能是被宣王引誘出來的?”
殷湛不會做無用功,這樣一來,事情便又有些棘手了先婚晚愛,最佳模範老公!。
殷述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何鵬自己卻有些緊張了起來,愣了片刻就是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道:“屬下這就下去,再叫人去問一問當時事發時候的細節。”
殷述沒阻他,他轉身匆匆離開了。
殷述轉身走到臥房,躺在牀上,雙手枕在腦後,盯着頭頂幔帳,卻再沒了睡意。
他承認自己這一次的事情做得很不光彩,可是這樣的情況下,難道還需要講究什麼江湖道義嗎?
橫豎國無二主,而且大家又都是彼此間結了仇的,誰還指望誰會對誰手下留情?
他很清楚殷湛和宋楚兮的意圖,他們的退路在南塘,這天京留不住他們多久,如果今天他沒提前出手,只怕國宴之上,對方也要率先發難了。
可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一場行刺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他百思不解,輾轉反側。
何鵬去了有小半個時辰纔回,滿頭大汗。
殷述翻身坐起,扭頭問道:“怎樣?”
“屬下都打聽清楚了,據宣王方面的說辭是那些刺客突然跳出來行刺,他的侍衛被迫纔出手傷人的。當時緊隨他們之後出來的還有好幾家官員和家眷,大家聽到打鬥聲,追過去的時候就見衛恆在帶人屠戮刺客。”何鵬道,一五一十的將他打聽到的消息都說了,“宣王當時大爲震怒,直接就命人把京兆府尹綁了去,後來太子才趕了過去。不過因爲刺客沒留下任何的線索,所以暫時案件擱淺,仍是交給了京兆府。”
“這樣說來——”殷述一邊將他說的話都考慮了一遍,沉吟着道:“他們是在衝突的現場就被後面趕過去的人撞破了?”
“是!”何鵬點頭,“屬下還特意去問過驗屍的仵作,那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京兆府尹被拖過去的時候,刺客的屍體都還沒冷。”
殷述也想不明白殷湛會突然挑起這麼一場衝突到底意欲何爲,但是他更相信對方不會是吃飽了撐得,可是當衆殺了那些刺客,到底能有什麼用?總不能只是爲了找茬,給殷紹一點震懾吧?
他百思不解。
屋子裡,主僕兩個各自無話,氣氛一時陷入冷肅,外面又聽見有人敲門,是何旭。
“殿下!”他沒說什麼事。
屋子裡的兩個人立刻收攝心神。
何鵬擡頭去看殷述,殷述點點頭,他轉身去開了門。
“殿下!”何鵬從外面進來,面容嚴肅,“前齊國公府的程大小姐前來拜會殿下!”
因爲齊國公府的男丁已經全軍覆沒,這個爵位,自然也被朝廷收回去了。
“誰?”殷述還沒說話,倒是何鵬大爲意外的確認道:“你說是誰?”
“程妡!”何旭道:“前齊國公府的大小姐!”
言罷,兩人都是神色略有幾分詭異的盯着殷述。
殷述緊繃了許久的表情,這一刻倒是莫名的放鬆下來。
他走過去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水,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子的外壁,這纔是饒有興味的輕笑出聲,“有意思啊總裁妻耍大牌!”
“殿下——”何旭還要再說話。
她已經走到旁邊的屏風前面,一把扯過外袍披上,“請她去偏廳吧,本王馬上就到。”
這個程妡,和他們康王府不僅素無交集,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何旭和何鵬對望一眼,到底也沒說什麼,順從的退了出去。
殷述穿戴妥當了去到花廳,彼時程妡正坐在那裡喝茶。
殷述看到她的打扮,倒是愣了下——
明顯也是爲了避人耳目,程妡身上穿了一套半舊的下人服,髮絲挽起,做了個小廝的打扮。
“本王就說這個時候還公然登門,程大小姐的膽子有夠大的,卻原來你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長出一口氣,殷述儀態悠然的晃進來,這會兒他倒是居然還有心思調侃。
“我是孤家寡人,區區一介女子,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總不能連累康王殿下,自然就要謹慎小心些了!”程妡笑道,放下茶盞起身見禮。
殷述上下大量她一眼,然後隨便撿了張椅子坐下,開門見山的挑眉道:“有事兒?”
“有!”程妡也不含糊,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倒是也不見怎樣的拘束,和殷述面對面道:“宣王和宣王妃遇刺的事,想必康王殿下已經有所耳聞了,我想着殿下可能需要知道一些細節,所以就主動上門來了。”
殷述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頓,他卻沒有馬上擡頭去看程妡,只是抿着脣角沉默了一陣,然後纔有些漫不經心的輕聲道:“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程妡笑笑,只當沒看到他的表情,只看着外面破曉的天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道:“殿下爲了留下宣王妃,可謂煞費苦心了,不惜揹負弒君大罪,這樣的用心和勇氣都叫人——”
她大約是想誇讚兩句,但是爲了個女人殺了自己老子這樣的事兒——
就總不能天花亂墜的誇吧?
話到一半,程妡倒是自己先覺得有些尷尬,掩脣咳嗽了一聲,然後繼續道:“總之我對殿下沒有惡意的。”
殷述當然知道她心裡真實的想法。
不過他卻無所謂,只是微微牽動脣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紋,擡頭看向了程妡道:“先別急着示好,也別急着給本王送人情,本王做了什麼,謀了什麼,這些都不關你的事,但是你今天既然主動登門了,那就主動先說你的事情吧!你來找本王做什麼?誠然,本王對昨夜那場刺殺事件發生的始末和細節是有點興趣的,那麼你嗯?你主動上來跟本王示好,你又有什麼目的和要求?你總不至於會告訴本王,你就是一時興起,想做善事的吧?”
他說話這樣直白,程妡倒是更加鎮定和泰然。
她也垂眸喝了口茶,然後放下茶碗,突然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上,近距離的逼視眼前這少年過分清冷卻又透着幾分稚嫩的面孔,一字一頓道:“難道殿下做得那些事,真的就都只是爲了宣王妃嗎?”
殷述也有染指皇位的野心,並且這份心思活絡起來,應該還是在他認識宋楚兮之前。
程妡死死的盯着他,注意着他神情之間任何一點微弱的變化。
殷述的面色如常,只是不動聲色的慢慢攏着杯中茶葉,淡聲道:“所以?”
程妡沒有馬上回話,又盯着他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她倒是真的沒從這少年身上看出些什麼破綻來鳳傾城,一品元素師。
有些失望的,她又坐回了椅子上,悵惘的嘆息道:“誰知道爲什麼?就是這種被圈禁在京城裡的日子我過得有些膩歪了,於是就在想,如果我提前來示個好,萬一康王殿下將來能有點作爲的話,沒準能提攜我一下。”
殷述聞言,倒是聽了笑話一樣的笑了出來,道:“父皇駕崩的訃告今天應該就會發出來,快的話,今天,遲的話也是明天太子就要登基爲帝了,這種時候——你來找本王?不如去找他吧?”
“他是殿下的哥哥,殿下難道不知道我找誰會更有用嗎?”程妡不以爲然,也絲毫不在意他的調侃。
殷紹那人,十分的陰鷙強勢,不會容任何人和他講條件的。
程妡這話說得雖然算是個正當的理由,但對殷述來說,來是過分牽強了。
只是,他沒有點破,只就心平氣和的繼續道:“哦!那你指望着本王能做點什麼?總不會是以爲在一兩日之內本王能有本事扭轉乾坤,把這天下給倒個個兒吧?”
程妡皺眉,這會兒倒是終於有點鄭重其事了起來,看着殷述道:“難道康王殿下準備就這麼算了?”
殷述但笑不語。
眼前的這個局面,的確不是說逆轉就能逆轉的。
程妡的心裡也沒底,突然就覺得千頭萬緒,腦子裡也有些混亂了起來。
她的目光凌亂,四下裡轉了一圈,然後才一咬牙,勉強定了定神道:“算了,就算不該來那我也已經來了。其實方纔的那些話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康王殿下覺得是我多嘴,那聽過了也就算了。”
說着,她又呼出一口氣,然後再次正色看向了殷述道:“這天下朝局的事,說起來,和我的關係也不大,而且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會自不量力的試圖煽動殿下做什麼,只是昨夜宣王遇刺一事——我有些疑問和困惑,但是自己想不明白。康王殿下當是我比更了結宣王夫婦的吧?所以便當是我來求教殿下,請您給我解惑?”
她這麼說的話,反而合情合理的多。
殷述這才願意和她說話,於是終於回頭和她面對面,“不就是十一皇叔回府的路上遭遇了殺手嗎?本王這邊得到的消息是,事發當時就有人趕到了現場,雖然具體的起因不明,但總歸不能,他還在衆目睽睽之下玩什麼花樣吧?”
“話雖如此——”程妡也百思不解的,她使勁的擰着眉,又將昨夜事情發生的經過回憶了一遍,然後道:“不瞞殿下,昨夜刺客事件發生時,剛好我就在那第一批趕過去的人之中,一切倒也不算是有什麼疑點,但是衛恆正在追殺刺客,宣王府的車隊儀仗在前面也不算太遠的地方,我過去的時候就仔細的觀察過,那現場真的是一切正常,沒什麼跡象。”
“嗯?”殷述馬上就捕捉到了裡面最重要的信息。
他沉吟,“也就是說,你們第一眼遇到衛恆和刺客搏殺的現場,宣王夫婦不在?那你過去找到他們,用了多長時間?”
“中間又沒隔着多遠,半里路都不到,再加上當時我本來就心裡有疑惑,以我的腳程走過去,你覺得能用多少瞬間?”程妡道。
那是真的沒多少時間,估計也就喝口水的工夫大家都能看到彼此了。
就算程妡覺得此處有可以,可就這麼一眨眼的空當,還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並且不留絲毫跡象的?
殷述倒是沒有掉以輕心,抿脣又認真的思索了好一會兒,最終也終是沒有想到什麼吸血boss,老公不回收。
程妡從旁盯了他半晌,這時候也難免失望,“看望殿下也覺得是我多心了嗎?”
“以他的爲人,斷不會只爲了和殷紹置氣就做出這種動靜來的。”殷述不置可否,只是撇撇嘴。
就是因爲這件事發生的和殷湛的性格極不相符,所以他們才都會覺得怪異,但是前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連貫正常,什麼疑點也沒有啊!
“那可能——真是咱們都多心了?”最後,程妡也只是這樣說道。
她站起來,倒是跟殷述剛進門的時候一樣,終於還是落落大方的笑了,“大約真是我在這京城裡憋得久了,太無聊,殿下莫怪!”
殷述不鹹不淡的笑了笑,沒說什麼。
程妡倒是也不覺得尷尬,拱手施了一禮,舉步往外走。
殷述坐在椅子上沒動,同樣,也沒有留她的意思。
倒是程妡自己,走了兩步,忽又頓住,回頭對殷述道:“康王殿下和太子之間的嫌隙似乎也是不淺,我在京城的日子雖然不長,但多少也能看明白一些事,太子殿下看着可不是和藹可親的兄長,今日之後,他即非昔比,康王殿下——”
說着,頓了一下,倒是有些遺憾嘆惋着,又道:“保重吧!”
言罷,就不再多留,徑自走出了院子。
殷述眯了眯眼,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有一線光芒微閃。
何鵬從們外進來,也是忍不住的回頭往院子裡看,“殿下,這位程大小姐……”
這個女人,真是奇怪。
說她有野心?也許是有一點吧,可是現在這個混亂的局面之下,她摻合個什麼勁兒。
“難道還是因爲宣王麼?”最後,何鵬也只能是這麼說。
畢竟這世上,像宋楚兮那樣的女人太少太少了,要拿男女之間爭風吃醋的那些事兒來解釋,那麼有很多的事都反而比較容易解釋的通。
殷述的心思卻明顯沒放在此處,不知不覺間已經斂了神色道:“別管她了,再給我仔細的查一遍宣王府——本王總覺得,這位程大小姐的這種預感總是有跡可循的。”
“是!”何鵬瞧見他的表情,也是不由的重視起來,趕忙肅然了神情,又轉身退下了。
這一趟,他再出去的時間就有點長,中午回來,殷述已經睡醒了一覺,但何鵬帶回來消息卻依舊平平。
昨夜事發之後,殷湛和宋楚兮一行就直接回府了。
今天一早,因爲有皇帝發喪的訃告頒佈,殷湛又進了一趟宮,卻也只是和宗族裡的人見了一面,走個過場,敲定了皇帝的後事和太子登基一事的有關安排。
而宋楚兮則是一早就去了殷黎的院子,一直陪着那個小丫頭玩,再至於更具體的細節——
畢竟殷湛的府邸也不是那麼容易潛進去的,也掌握的不能太細緻了。
所有的一切都沒什麼特別的,皇帝駕崩之後,京城各方面倒是全部相安無事。
皇帝駕崩的訃告是由當日清晨發出老公,乖乖簽字離婚。
因爲事出突然,太子登基的儀典要往後拖延一日。
關於皇帝死因存在疑點的問題,自然要嚴嚴實實的捂住,不過皇權罔替罷了,百姓中間倒也沒什麼大的反應。
殷紹派兵封鎖了宣王府,他倒是說到做到,只是限制了宋楚兮一個人的行動,對於殷湛和府中其他人的進出並沒有阻礙,雖然有不明真相的人私底下會議論兩句,但因爲沒有具體正面的衝突,倒也沒起什麼風波。
第三日,便是殷紹登基爲帝的大日子。
從一大早開始,宗族裡的人和朝廷百官就全程跟隨,去皇廟祭天,去皇陵祭祖,回宮之後又是一大串的繁文縟節,折騰了整整一天。
晚間,宮中再設國宴,慶新君繼位之喜。
開宴之前,殷紹回偏殿更衣——
皇帝的寢殿他暫時不想搬過去,正着令禮部的人重新整理修葺,於是暫時就先移居別殿。
高金立仍是領的宮中大總管之職,服侍左右。
“國宴那邊都準備妥當了嗎?”殷紹隨口問道。
“是!全部備下了,請陛下放心!”高金立回,那神情卻多少透着幾分謹慎。
殷紹沒說什麼,等侍候他更衣的宮婢們都退出去了,這才問道:“這兩天,殷湛和殷述那兩方面都有什麼反應沒有?”
“沒!”高金立回道:“兩邊的王府都有人盯着,兩家都沒什麼異動,因爲是先皇的喪期,大家都小心着呢,除了府裡必要的採買,平時連僕從也都極少出門。”
話落,殷紹卻是沉默了一陣。
高金立偷偷擡眼去打量他的神情,他的面色倒是沒多少特殊的變化,只是眸色略顯幾分幽深,明顯是有在權衡什麼事的。
這位新君,和上一位的成武帝也還是有所不同的,而且高金立又是剛來得他身邊,還沒完全拿捏住他的脾氣,故而凡事都小心翼翼的,並不敢過分往他眼前湊。
殷紹沒說什麼,整理好衣物,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乘坐步輦往宴會現場去。
走在路上的時候,正在閉目養神的殷紹才問了身邊高茂一句,“宣王府那邊——目前是個什麼情況?”
“沒什麼!”高茂連忙收攝心神,恭敬的回,“屬下一直派人盯着,宣王今天是獨自赴宴的,王妃沒來。一道早他出門的時候小郡主倒是追到門口鬧了,後來就被王妃強行抱回府裡去了。然後這一整天,宣王也沒回府,一直和文武百官在一起。”
這些事情,都是在殷紹的意料當中的。
現在他已經登基爲帝,再不是成武帝當政的時候了,這整個皇宮都是他的勢力範圍,他要做什麼,只需要一聲令下就能調動千軍萬馬。
殷湛這是防着他呢!
不把那女人和殷黎帶進宮?
可是他們真的以爲只要那母女兩個人在宣王府裡,他就無可奈何了嗎?
殷紹玩味着,冷笑一聲,終是沒有睜開眼。
這一路,輦車走得不快不慢,是踩着點兒,趕在國宴開始的時辰,他進得殿內。
彼時文武百官已經齊聚,見他到了,衆人忙不迭起身相迎神帝。
這是新君繼位之後舉行的第一場國宴,又和除夕國宴的規矩不同,免不了又是一堆的繁文縟節。
殿中酒菜飄香,氣氛也算融洽。
殷述伸手去取了酒杯,準備接殷紹接下來要敬滿朝文武的這杯酒,不想纔剛將杯子拿到手裡,一直垂眸斂目站在他身後的何旭突然擡腳踩住了他光袖垂下來的袖口。
雖然殷述的手很穩,但那酒杯也是微微一晃,酒水落了兩滴出來。
殷述心頭一緊,馬上警覺,面上卻仍是含笑,不動聲色的側目。
身後何旭的麪皮緊繃,示意他去看手裡金盃。
主僕兩個倒是十分默契的,隱晦的一個眼神交流,就是和殷述鄰席而坐的殷淮都沒發現破綻。
殷述默默的看了眼他拿在手裡的杯子。
那就是平時宮宴上會用的,很普通的金盃,裡面酒水清冽,映着殿中燭火,悠悠盪漾。
他只是看着,然後,突然的就是目光略一深沉。
“殿下——”上位的首位上,殷紹還在慷慨激昂的說着什麼,何旭終是有些急了,低聲喚他。
殷述盯着那杯子,眼底光芒又再莫名的閃了閃,然後——
竟是脣角勾起一抹笑。
上面殷紹說完了場面話,一舉杯道:“朕敬衆卿一杯,望日後君臣和睦,我北狄皇朝盛世不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下面羣臣附和,九天震動。
有那麼一個瞬間,何旭幾乎就要忍不住的劈手搶過殷述手裡酒杯的,但卻被他以一個眼神制止。
何旭咬着牙,眼見着他若無其事的將一杯酒給仰頭飲盡。
場中宴會已開席,場面正要熱鬧起來,有宮婢上來給每桌續酒,然後突然淒厲的一聲尖叫響徹整個大殿。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紛紛循聲望去,卻見殷述居然撲倒在了桌子上,桌上酒水傾翻,跪在他几案前面的宮婢頂着一臉的黑血,整個人都嚇傻了。
“殿下!”何旭低吼一聲,趕忙上前去扶起殷述,先是看了眼他的面色,然後二話不說的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了藥丸給他強塞進嘴巴里,又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一口茶水。
殷述已然是臉色鐵青,昏迷不醒。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再沒有人有心情飲宴,而且殷述這樣的身份,也不能將他拖下去掩飾太平。
殷紹黑了臉,徑自從座位上起身快走過來,“怎麼回事?小七怎麼了?”
“好像是中毒!”旁邊殷淮離得近,已經湊過來仔細查看了殷述的狀況,同樣也是黑了臉。
殷紹一記凌厲的眼波很過去,旁邊捧着酒壺的婢女哇的一聲就又大哭了起來,扔了酒壺,趴在地上磕頭,“皇上饒命!不是奴婢——奴婢_奴婢什麼都不知道!我——我——”
說着,到底也只是恐懼,只是不住的磕頭。
“太醫呢!”殷紹冷聲道:“快傳太醫!”
這殿中本來就有太醫列席,只是座位排得靠近門口,聽了傳喚,馬上就有兩位太醫趕緊跑了過來烈火紅顏。
他們進宮赴宴,肯定不會帶着藥箱和藥材,一位馬太醫一邊給醫術把脈,一邊吩咐內侍,“快去太醫院,取我的藥箱來。”
內侍不敢怠慢,一溜煙的跑了。
這時候,殷述這一席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圍住了。
因爲殷紹的臉色不好,也沒人敢公然議論什麼,殿中氣氛一時緊張又壓抑得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馬太醫卻是給殷述反反覆覆的把脈了好幾回,愣是一時沒吭聲。
劉太后從旁看得急了,忙道:“太醫,你有話說話,這孩子到底怎麼樣了?”
“這——這——”馬太醫這才鬆開殷述的手腕,跪了下去,眼神拼命的閃躲,支支吾吾的好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回太后,康王殿下他——他——”
這太醫嚇成這樣,莫不是很嚴重?
殷淮剛要呵斥,卻聽那人羣外圍有人語氣冷澈道:“馬太醫有什麼不敢說的?看望中毒是真,可是這第一時間就服了解藥,又死不了人,更不需要你來擔待罪責,你還有什麼難以啓齒的?”
衆人一頭霧水。
卻唯獨正扶着殷述的何旭,低着頭,咬緊了牙關在拼命的隱忍什麼。
這開口說話的人,自然是殷湛。
衆人不約而同的轉身,卻見這滿殿之中,居然就只有他還安然坐在座位上,脣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悠然的靠在身後的柱子上看着這邊如遭雷擊的一羣人。
“十一皇叔——”殷淮倒抽一口涼氣,心裡倒是已經隱隱有些明白了,只是不好自己揣測,就試着開口。
殷紹卻是霍的再次轉頭,瞪了馬太醫一眼。
馬太醫渾身都跟着一抖,連忙一個響頭叩在地上,僵硬着脊背道:“是!康王殿下是有一瞬間的毒氣攻心,但是——但是體內毒素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這是什麼意思?”劉太后不耐煩的怒斥。
“不是很明顯嗎?方纔何旭喂他吃了點東西!”殷湛淡淡的開口,他今天倒是脾氣很好,居然很有耐性的替人解惑起來,說着,又強調,“而且,是第一時間!”
康王中毒,卻又在第一時間服用瞭解藥?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顯然不能是自導自演吧?因爲太醫一診,馬上就露出破綻來了。
衆人一頭霧水,不約而同的紛紛扭頭朝殷述看去。
殷述因爲毒氣攻心,此時還在昏迷不醒,於是理所應當的,衆人就又把目光移給了半抱着他的何旭。
何旭咬着牙,因爲太過用力,腮幫子兩邊的肌肉都鼓起來了。
他低着頭,感覺到無數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終於還是一咬牙,狠心的將殷述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挪到旁邊躺着,然後恭恭敬敬的跪在殷紹面前道:“是進宮之前奴才被殿下無故責難,一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後來一念之差,念及主僕情義,所以——”
話音未落,卻被殷湛開口打斷。
他說:“這套說辭,拿來糊弄人倒也是可以的,不過現在本王人在這裡,你還說這些?不覺得多餘?”
他既然當中挑起了此事,就必定沒準備給任何人機會息事寧人的腹黑總裁,情有獨鍾。
何旭也明白,更加用力的咬着牙,並不再強辯了。
殷紹看過去,盯着殷湛,目光冰冷,“十一皇叔,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是一五一十的把話說明白吧!”
“之前本王於大婚儀典上被人當衆下毒,案子交給大理寺將近一個月,也沒人給本王一個解釋和交代。事關本王的性命安全,既然你們全都不上心,那就只能是本王自己查證了。”殷湛道,靠坐在那裡沒有動。
他沒看任何人,只是目光閒適的落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當中的某個角落。
衆人目光齊聚,俱都看着他。
他卻是面不改色的一招手。
衆人再度扭頭看去,就見殿外被人推着走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負責此次國宴籌備的內務府總管李賀,另一個是個眼生的小太監。
來人是被衛恆親自帶人押解進來的。
殷紹當即就勃然變色,“皇叔,李賀是有品級的的人,你現在在這國宴之上,當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
“有品級的人算什麼?就是皇上你,如果無緣無故的對本王用些下三濫的陰私手段,難道本王就能忍氣吞聲的當做不知道嗎?”殷湛反問。
殷紹今時今日的身份畢竟已經不同了,他說這話,就着實太過分了些。
“宣王,你怎可對皇上出言不遜?”馬上就有言官義憤填膺的開口。
殷湛還是誰都沒看,只道:“衛恆,你來給他們解釋!”
“是!王爺!”衛恆頷首,走上前來一步,他對殷紹倒是客氣的,先按部就班的行了禮,然後正色道:“月初我家王爺大婚,有人在酒杯上塗毒,意圖加害,大理寺和靖王殿下查了將近一個月也沒有得出結果,不得已,咱們宣王府的人只能越俎代庖,自己去查找了。方纔康王殿下中毒倒下,衆位在場,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的症狀和我家王爺當初中毒時候的針狀很像,不是嗎?”
“所以呢?”殷紹冷冷道。
“因爲康王方纔用的那個杯子,就是當初我家殿下用過的那一個。”衛恆道,蹲下一下,臉上表情就變得越發冷酷起來。
他擡起頭,不卑不亢的面對殷紹:“陛下聖明,應該也不需要奴才再解釋了吧?康王中了和我家殿下一樣的毒,可是他的貼身侍衛會隨身就帶着對症的解藥?當初我家王爺中毒,生命垂危,所有太醫會診,折騰了整夜都束手無策——”
說着,他轉向了跪在那裡的馬太醫,“馬太醫,當時你們診斷的結果是說那藥是多種毒素糅合而成,並且藥性十分複雜霸道,一時半刻的沒辦法解是不是?”
馬大夫不敢答話,渾身都在抖,汗流浹背。
眼下是當朝的兩個王爺之間的爭端,而且涉及到人命官司的,他哪一方也不想得罪,因爲——
得罪不起。
這個時候,就是再遲鈍的人也明白過來了。
衆人面面相覷,還是不敢議論,但是再看向殷述主僕的目光中就都透着古怪了。
衛恆於是就又繼續說道:“現在事實已經很明白了,如果毒藥不是出自康王府,康王府的人身上怎麼會帶着解藥在身邊?”
甚至都不需要當事人招認了,此事的真相已經沒有懸念強扭的瓜,好甜!。
殷紹的目光沉了沉,看向了何旭,“小七暫時不省人事,你怎麼說?”
何旭咬着牙,低着頭,卻是一語不發的。
這個罪名,他擔待不起,而起殷湛在這裡,他也絕對不會允許有殷述以外的人來擔下這責任,進而息事寧人的。
殷紹不說話。
劉皇后卻是恍然大悟,她的面色一厲,指着殷述主僕怒道:“康王真是無法無天,平時哀家和先皇看他年紀下,處處縱容他,別的事也就算了——謀害皇叔,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
這個時候,何旭真是滿頭包了。
他其實知道,那毒既然已經解了,殷述在我和會兒就應該是已經醒了,可是他要裝死,任由這裡混亂的鬧成一片,自己這個做奴才的也無計可施,這會兒倒是自嘲,心裡默默的說——
毒害皇叔算個屁,他還勒死了親爹呢!
誠然,也就只能是複議兩句,這話還是得爛在肚子裡的。
因爲當事人,一個是宣王,一個是康王,雖然輩分上差了一輩,但哪個也不好惹,所以朝臣們乾脆就不開口,只從旁看着。
衛恆於是又道:“李賀和他身邊這個小太監,奴才都已經拷問過了,他們兩人也都承認了,但是的事情就是受了康王指使,皇上需要再當面確認一遍,然後定奪嗎?”
那李賀使勁的縮了縮腦袋,並不敢正眼去看殷紹的臉。
而既然他都把人拖到這裡來了,殷紹哪裡還有問一遍的必要?
殷湛的耐性終究也是不怎麼好,也再次開口,“皇上做決斷吧!前兩天不還說會給本王一個滿意的交代嗎?現在兇手本王替你拿來了,你說吧,怎麼處置!”
這種情況之下,他是佔着理的,殷紹幾乎也不需要爲難,何況他對殷述也從來都有防備,這是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兩個人,四目相對。
見到殷紹一時沒說話,劉皇后就道:“既然證據確鑿——”
不想話音未落,殷紹卻突然開口打斷,他盯着殷湛,冷冷道:“此事不能聽皇叔的一面之詞,先送小七下去,等他醒了聽他怎麼說!”
卻是——
要公然維護殷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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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劇情,其實很早就安排好了,但是不知道爲啥,心裡很排斥對熊孩子下手,於是磨磨唧唧的今天終於給憋出來了,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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