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媽媽眼觀鼻鼻觀心的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只當是沒聽到裡面的人都說了什麼。
端木岐的眼神,森冷當中又透着譏誚。
老夫人與他四目相對,嘴脣蠕動,過了好半天才冷着嗓音道:“你威脅我?”
“不!這是警告!”端木岐道,直接一撩袍角,轉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他信手從桌上取過一個素白的茶杯,斟了一杯水,只端在手裡把玩卻不喝,仍是氣定神閒的說道:“我和你家老三不一樣,這一點你最好是給我記清楚了,你別打算着可以在我的面前來指手畫腳的左右我,這一次的事,我姑且饒你一次,下不爲例!”
如果他真要計較,那麼這一刻就不會是坐在這屋子裡和老夫人說話了。
老夫人知道他沒有在危言聳聽,只臉色鐵青的盯着他。
“你對那丫頭,到底是抱了什麼心思?”最後,老夫人還是強壓着怒氣問道。說着,她卻是根本就無法忍受端木岐這樣的態度,一下子就爆發了所有的脾氣,擡手指着窗外宋家大宅所在的方向,“宋楚琪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呢,如果那四丫頭是個安分的,你要給她個名分,我也不會攔着,可是那個丫頭,乖張又潑辣,根本就也是個人精。你對她再這麼縱容無度,我怕是她就更加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時候養虎爲患,你要如何收場?”
她不覺得端木岐會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可是心裡卻深刻的知道,一個男人,一旦是動了情,會有多可怕。
現在端木岐對宋楚兮的態度就很不同尋常,她不能眼看着一切發生,哪怕就只是一丁點的跡象,也必須要馬上掐斷。
老夫人的神情震怒,死死的盯着端木岐。
端木岐穿着一身溼冷的衣袍坐在那裡,卻還是一副風流雅緻的完美外貌。
“記住我剛纔說的話,同樣的話,我不會有耐性再跟你重複第二遍。”他也不管老夫人臉上要作何表情,只微垂了眼眸,盯着手裡茶杯上面蕩起的漣漪,“如果你能認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守的住本分,我不會管你,你還可以繼續在端木家做你的一家主母,你若是沒有把握能管得住自己——”
他的神情散漫,語氣也不緊不慢,但偏就是這樣從容自在的姿態,反而能叫人無形中感受到了殺意瀰漫。
老夫人愕然張了張嘴。
因爲陰天,這一大早的,屋子裡的光線就略微顯得昏暗。
他的眉目展露其間,就更有種妖冶奪目,絕豔到近乎要綻放到荼蘼一般的錯覺。
然後,他緩緩擡眸,對上老夫人的視線,脣齒微啓,揚起一個笑容,“端木家在城外有的是風景秀麗的莊子,你直接過去頤養天年就是。”
老夫人被這一句話頂着,險些直接從炕上翻下來。
她連忙穩住了身子,胸口起伏不定,咬牙隱忍了半天,終還是忍不住的開口確認道:“你到底準備拿那丫頭怎麼辦?別說我沒提醒你——”
老夫人心裡的火氣明明是在蹭蹭蹭的往上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卻竟然一直沒有發作,就連說話的時候,也在竭力的壓制脾氣。
她用力的捏着拳頭,藏在袖子底下的雙手都在隱隱發抖。
端木岐等了片刻,見她還在發狠,就又冷靜的提醒,“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你——”老夫人短促的怒吼一聲,心裡的火氣一下子就衝了上來。
那一個瞬間,她心裡的火氣就突然上升到了鳳凰。
端木岐居然會用這種態度對她?她不過就是沒對宋楚兮那個臭丫頭施以援手罷了,如果是她下的殺手,端木岐要這樣對她,她還無話可說,可明明——
她根本就什麼都沒做。
所有的一切,都無傷大雅。
端木岐的脾氣怎樣,沒有人比老夫人更清楚了,她知道他但凡是這樣說了,就一定說到做到。
可是,她不服氣,也不甘心。
“當初我說要從宋家接她過來的時候,你不是就不願意嗎?現在怎麼又——”最後,老夫人咬牙說道。
端木岐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手指輕輕一彈,他手中杯中就一條直線一樣的疾射而出,白色的素瓷,如是一刀白色的刀鋒,從右側的窗戶紙上撞裂一個窟窿,然後砰的一聲,撞在了外面的一棵樹上。
瓷杯破裂,水漬四散而起。
端木岐於是耐性耗盡,一抖袍子,站起身來往外走,“我說過,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樣做事情,看來你還是不願意妥協是嗎?不過這樣也好,那我就替你做主,爲你安排個清淨的住處……”
要將她送到城外的莊子上去,那麼以後她就再也回不來了,也就更是對端木岐要做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鞭長莫及。
在這一點上,老夫人雖然窩火,卻還是很識時務的,當機立斷的已經咬牙道:“好了,我知道了!”
端木岐冷哼一聲,在沒有回頭,就那麼徑直走了出去。
他推開了門,那門口雖然不是對着這暖閣的,但是因爲暖閣的窗戶也破了個洞,那風便打着旋兒灌進來。
老夫人凍的一個激靈。
程媽媽趕緊去關了門,然後就幾乎是有些慌不擇路的重新衝進來,握住老夫人的手連聲道:“老夫人,穩住,您一定要穩住啊!千萬不要跟七少爺置氣,他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我看那宋四小姐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脾氣,總有她吃苦頭的一天的。”
這件事,本來就是老夫人自己不對。
這一次,爲了幫她名正言順的鋤掉大房那些眼中釘,端木岐把家主之位都暫時讓出來了,那給老夫人的就是天大的人情,老夫人居然明知道他對那宋家四小姐有心,還動了歪念。
在程媽媽看來,端木岐居然還肯過來再特意的警告老夫人一遍,你就已經是破天荒的好脾氣了。
老夫人坐在那暖炕邊緣,手掌壓在炕桌上,一直都在努力的支撐身子。
她用力的閉了下眼,半晌,似是十分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來,“那個丫頭,不是個善茬兒。”
她不想幹涉端木岐的事,如果換做其他的任何事,她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個宋楚兮——
幾次三番的接觸下來,那丫頭分明就是個極有心機的樣子。
“老夫人,奴婢倒是瞧着那四小姐還有些孩子氣似的,否則也不會那樣不知輕重了。”程媽媽安撫道。
“孩子氣?”老夫人不能苟同的冷哼一聲,“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眼光怎麼還是沒長進?她可不是孩子氣,那個丫頭可分明是精着呢,怕只怕再這麼下去,便真要將她養成了禍害。”
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臉色看上去分外的陰森,已經明顯的透出肅殺的冷意來。
程媽媽的心裡砰砰直跳,唯恐她還是不死心,就趕緊道:“老夫人,您就當是七少爺他心血來潮,這會兒可千瓦別和他拗着幹了,有什麼事,也都等過一陣子再說。”
端木岐的底線在哪裡,老夫人可比程媽媽有數。
“這個不用你提醒,難道我還怕沒日子等嗎?”老夫人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眼神中就更現出幾分狠厲,“那個丫頭的身體不好,你當還有多久可以活的?就算岐兒真的對她動了心思我也不怕,她能拗着我來,難道還能拗着神明天意嗎?我就等着就是。”
程媽媽是知道老夫人的這個脾氣的,一旦她認準了的事情,就會存有很深的執念,這輩子都別惦記能改變了。
前面她對大房哪些人心裡膈應,於是處心積慮也一定要讓他們全都從眼前消失。
現在又記恨上了宋楚兮。
可是這會兒程媽媽見她這樣冥頑不靈,就隱隱的有點想哭,老夫人這話萬一要傳到七少爺的耳朵裡,七少爺是絕對會毫不容情的將他們全部都掃地出門的。
“老夫人——”程媽媽又再張了張嘴,然則這會兒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勸了。
老夫人那裡還是面色陰沉沉的揉了揉太陽穴,惱怒道:“別的都還好說,我就是怕那之前,青陽那孩子的心裡別再有了點兒什麼。”
程媽媽聞言一驚,“老夫人多想了,青陽少爺的爲人和氣,對誰都禮讓三分,他和那那宋家小姐——”
“你不懂!”老夫人的心情煩躁,怒聲打斷她的話。
嶽青陽的確是個溫和又有分寸的人,但是事情和端木岐扯上關係,老夫人就不敢保證了。
想了想,老夫人就振作了精神道:“你去把他找來,我看這段時間,還是先把他支的好,一定要讓他離着那丫頭遠一點,還是讓他先回他師父那裡去吧!”
自從端木岐和宋楚兮兩人回來之後,她的心裡就很不安生,總覺得有些事將要超出她掌控之外,一直的心神不寧。
“好!奴婢這就去尋青陽少爺過來。”程媽媽答應着,轉身去了,臨走還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屋子裡面色陰沉的老夫人。
有時候她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在想些什麼,的確青陽少爺和七少爺之間的關係的確是不親後,可老夫人居然防賊一樣的防着他們,好像那倆人隨時都可能互掐起來一樣,這不是杞人憂天嗎?
這邊端木棠的院子裡。
端木岐匆匆離去之後,舜瑛就和長城留下來善後,將埋伏在他院子裡的端木暘的那些死士全部格殺,給料理了。
其實端木家的這一場兄弟鬩牆的內訌,結果根本就是毫無懸念的。雖然端木暘和端木岐手中各自掌握了端木家一半的家產,但畢竟端木岐纔是打小就被家族內定下來的繼承人,他手裡從老家主手上接過來的秘密資源就遠不是端木暘可比的,就比如他從蘅蕪苑帶回來的那一隊隨行的侍衛,個個都是經過嚴酷訓練歷練出來的一流高手。
所以,雖然端木暘特意留了最可靠的人手下來執行最後的絕殺命令,這些人也很快就被料理乾淨了。
“你留下來善後,我先去給少主覆命!”將劍上的殘血粗略的擦了一把,長城收劍入鞘,對舜瑛說道。
“好!”舜瑛點頭,讓人把院子裡橫七豎八的屍首擡出去掩埋。
李福寶扒在正房的門口,一直膽戰心驚的看着他們血洗了整個院子,到了這會兒腿還在抖,小臉煞白,臉上都是冷汗。
聽說三公子敗了,現在夫人瘋了,少夫人和九小姐都死了,整個大房,唯一剩下的人就只有自家主子了,七公子下手那麼狠,會不會——會不會——
李福寶想着,兩腿就更是哆嗦不止,幾乎要站不住。
這時候,正在屋裡埋頭睡覺的端木棠就衣衫不整的晃悠出來。
院子裡的屍體已經被搬了出去,但是到處都被潑灑着血跡,觸目驚心。
端木棠左右看了眼,卻沒太當回事,“咦,這麼快就料理乾淨了?可是我這院子裡髒成這樣,還能收拾乾淨嗎?晚上不會鬧鬼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臉上表情莫名嚴肅起來。
李福寶一怕,突然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了起來,“少爺,少爺嗚——”
三公子沒了,七公子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他們都要死了,可是他不想死,也捨得他家這個不成氣候的主子死。
人之將死,李福寶就更是容易傷心,嚎啕着抹了端木棠一身的大鼻涕。
端木棠先是被他哭的愣住了,然後才暴跳如雷的將他提起來,黑着臉道:“你哭啥?這要鬧鬼,回頭讓老七給咱們換個院子不行?你這麼哭喪,是招魂兒呢?”
李福寶膽子小,可他現在怕的不是鬼,又要撲過去抱他的大腿,“少爺,不是的,奴才不是——”
端木棠嫌棄的瞪了他一眼,李福寶怕把他惹惱了,他要發瘋,便趕緊囁嚅着縮了手。
這時候,舜瑜正皺着眉頭從院子裡看着這主僕兩個鬥嘴。
端木棠笑嘻嘻的走過去,儘量挑着院子裡沒沾血的地方落腳,晃悠到她跟前,“一會兒你問問老七,我這裡要怎麼辦?院子裡能砸的他都給我砸了,修着也費勁,不如重新讓他給我安排個住處?”
這個紈絝,實則是凡事都心明如鏡的,經過昨夜的事情,舜瑛深有體會。
“萬一少主一定要趕盡殺絕呢?”她看着端木棠,面容肅殺而不帶一絲的表情。
“爲什麼?”端木棠卻是不以爲然的聳聳肩,“就算我之前的罪過他,現在也扯平了吧?”
這根本就不是扯平不扯平的問題。
舜瑛雖然不知道這一次端木岐屠戮大房的具體原因所在,但是她知道,端木岐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這件事,根本就是蓄謀已久的,他不是爲了挾私報復誰,而是因着某種目的,要將整個大房的斬草除根。
而端木棠的名字,也應該是被列入他的狙殺名單上面的。
這件事的趨勢,端木棠也明明看出了,可是這會兒他卻沒事人似的,完全一副不知愁的模樣。
因爲夜裡他故弄玄虛,替宋楚兮爭取了時間,舜瑛的心裡對他便抱有了一份感激,此時忍不住神情複雜的看着他,“老夫人已經下了命令,將其他各院的奴僕都全部打發變賣出去,幾個主子的心腹,全部滅口,其中原因——你不知道?”
端木棠應該是不知道的,但是他這樣醉生夢死的假裝不知道,就有點叫人看不過去了。
“我不知道,我也什麼都不想知道。”端木棠突然高聲打斷她的話,擺擺手,轉身往屋子裡走,一邊道:“少爺我現在要回去補個回籠覺,李福寶,你去外面盯着點兒,等他們整理乾淨了,就回來叫我,這幾天不出門,渾身都不自在,今天我要出去鬆快鬆快。”
這話說的,就好像是篤定了端木岐一定不會將他連坐一樣。
舜瑛見他這樣一副全然不知愁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反而有點難受,默默地轉身往院子外面走,走了兩步,就聽身後端木棠喚她,“哎!”
舜瑛回頭。
卻見說是回去補覺的端木棠正趴在窗口,一臉濫笑的衝她努嘴巴。
李福寶站在門口,盯着兩人來來回回的看。
端木棠就橫過去一眼,罵道:“讓你出去給我望風你沒聽見?”
“哦!小的這就去!”李福寶趕緊就抱頭躥了。
舜瑛也不知道端木棠這時候叫她能有什麼事,只就面帶疑惑的看着他。
端木棠左右看了看,確定這院子裡沒有旁人,方纔散漫的開口道:“其實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告訴你知道也就不算什麼秘密了,反正你也是老七的人,他不會爲了這個就將你滅口的。”
舜瑛一愣,“什麼?”
“你不是好奇老七他們爲什麼一定要將大房的人一網打盡嗎?”端木棠道,脣角依舊帶着玩世不恭的淺笑,但是眼睛裡的笑意卻很敷衍,“其實那不是老七的意思,而是祖母主意,說起來,老七也孝順,便由着她折騰,還親手設計,幫她達成了願望。”
老夫人的意思?雖然昨夜事發之後舜瑛也預感到了,老夫人似乎是和端木岐站在統一戰線的,但是她也只認爲是在大房大勢已去的時候,老夫人臨陣倒戈,纔會偏向少主這一邊的。
卻是怎麼都想不到,從頭到尾,這一切居然都是老夫人的意思。
“你說是老夫人?可是爲什麼?”舜瑛不解,滿面的困惑。
“因爲我們大房的出身不光彩啊!”端木棠嘆了一聲,但那語氣並聽不出恥辱感,反而看笑話一樣。
舜瑛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大房的出身不光彩?難道說是端木暘和端木棠的父親並不是老夫人所出?而是老家主和別人的私生子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就怪不得老夫人會這樣不遺餘力的剷除他們了。
同時,也能解釋端木棠說他們這一房出身不光彩的原因了。
可是據說老家主的作風幾位正派,不應該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事情發生的,這太匪夷所思了。
“老家主,也就是老七的祖父,他是端木家的嫡子卻不是長子,這個你應該知道吧?”端木棠就知道她不可能猜到內因,於是就有些神秘的笑了笑。
端木項在兄弟中間是排行第二的,這個端木家的家譜上就有不是什麼秘密。
“據說上面那位大老爺成天花天酒地的不成氣候,後來在二十歲的時候一次出去喝花酒,從畫舫上失足落水溺死了。”點點頭,舜瑛說道。
“他是從畫舫上落水身亡,這是真的,但那可不是什麼意外。”端木棠道,笑了一笑,“那人的確是花天酒地的不成氣候,本來他身下的弟弟出色,家裡也沒人指望着他來繼承家業,可是他花歸花,在外面就算玩翻了天也沒人管他,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自己弟弟大婚的前夕把弟媳給騙了,兩人還有了孽種。”
端木棠說這些,就只當是笑話來談的,但是舜瑛卻聽一陣的膽戰心驚。
這些事情,別說是他,好像整個端木家都沒幾個人知道,可想而知,當年如果真的發生過這樣的醜事,這闔府上下,一定是被全面清洗過一次,所以消息才能封鎖的這樣徹底的。
“你應該不知道,老七的祖父,當年定親的並不是現在的這位老夫人,而是淮陽李家的一位小姐。當時可能是那位小姐的身子骨單薄,家裡怕她突然嫁過來,水土不服會引發急症,於是在兩人成親的兩年前就先在這大鄆城裡置辦了一份家業,將人移過來養着,結果沒承想,她人一來,居然馬上和自己的大伯哥勾搭成奸。”端木棠繼續說道,脣角帶了一絲嘲諷的笑,“後來弄大了肚子,兩人怕了,要捲了細軟私奔的時候被家裡發現,個抓了會來。當時因爲那李氏懷了身孕,不能處置她,就先把她關了起來。你也知道,男人嘛,有幾個是長情的?李氏被關起來之後,那孬貨卻將舊事拋諸腦後,還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來。李家本家的人得了消息,匆匆趕來,那邊的意思是既然醜事已經做下了,就乾脆將李氏嫁給大公子。當時的家主,也就是老七的曾祖父,膝下就只有兩個嫡子,對於李氏肚子裡懷着的嫡長孫,也是捨不得,便點頭答應了。”
“可是李氏沒有嫁到端木家來,我在少主的書房裡見過端木氏的家譜,裡面沒有這個大房夫人的存在。”舜瑛道。
這會兒她心裡已經對整個事情可以猜測個大概出來。
那位大老爺沒有成親就溺死了,家譜上也沒記錄他又子嗣留下來,而老夫人對大房的人這麼深惡痛絕,那麼現在就唯有一種解釋——
就是李氏生下的那個孩子,最終還是被以老家主端木項之子的身份被抱了回來,並且被養在了他後來娶的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名下。
“她當然不存在了。”端木棠長出一口氣,如果照舜瑛的揣測,死的那人才應該是他的祖父和祖母,可是他提起來的時候還是滿臉揶揄的表情,“因爲老爺子纔剛答應了婚事,就在李家人返回淮陽準備婚事的途中已經下手將自己的嫡長子溺斃了。”
“那李家人呢?難道就那麼算了?事後也沒再找上門?”舜瑛道。
如果李家的人會上門來鬧,那麼這件事,應該在大鄆城都傳開了,而不可能是被端木家自己給捂住的。
“他們倒是想鬧,可是那老爺子的手腕了得,根本是從一開始就將一切都打算好了。那李家是商戶,算的上是淮陽首富,只不過在端木氏的眼裡就完全不夠看的了,家裡隱瞞了大公子身亡的消息,然後老爺子出了一記狠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動了一場商戰,李家的當家人才剛回到淮南,他的整個家業就搖搖欲墜。以端木家的財力,這世上還真沒哪個商賈人家能夠抗衡的,李家根本就全無還手之力,一夕之間覆滅瓦解。”端木岐道:“李家沒了之後,大鄆城那位李家小姐的住處就很快傳出她自縊身亡,追隨親人共赴黃泉的消息,老爺子爲了表示自己有情有義,還派人送了一份豐厚的弔唁禮去李家。而這邊在大鄆城裡,卻又很快替老七的祖父選了現在的這位老夫人岳氏,迎娶進門。李氏的孩子,是在岳氏進門之後的五個月生下來的,老爺子雖然盛怒之下溺斃了長子,但到底也是自己的親骨肉,便想着要替他留下一條血脈,於是又等了小半年,就把李氏生下的兒子給抱了回來,寄放在老七祖父和老夫人岳氏的名下,作爲他們的嫡長子撫養。”
可想而知,那位不守婦道的李家小姐生下孩子之後就絕無生還的可能了,端木家的老爺子,爲了遮家醜,連自己的兒子都能滅了,還會對一個外人心慈手軟嗎?
這段往事,也着實曲折,但是端木家能將此事瞞的密不透風,足見當年那位端木老爺子的手段何等利害了。
舜瑛聽的唏噓不已,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神色凝重道:“這件事,三公子和大夫人他們都不知道吧?”
“這個自然。”端木棠笑道:“除了當時親手策劃了這一切的那位老爺子,整個端木家,就只有老七的祖父和老夫人兩個人知道,當然,現在老七應該是知道的,至於我——實在是不湊巧啊——”
端木棠說着,就站起身來,舒活了一下筋骨,“一不小心,就剛好聽到老夫人和程媽媽提起這茬兒,嘖嘖,老太婆當時說話那語氣……嘖嘖……”
就因爲知道老夫人對此事深惡痛絕,所以才更能預知她在此時上斬草除根的決心,所以——
從頭到尾,這個人都遊戲人間,半點也不摻合大房和端木岐之間的任何事?
不過想想也是,老夫人的性格本來就強勢,被逼替自己的夫君和前未婚妻撫養私生子,可想而知,這些年,她的心裡會有多大的怨念和仇恨,她能忍到今天,都實屬不易,而她會對整個大房都趕盡殺絕,更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端木棠講完了故事,就又伸着懶腰,連着打了兩個呵欠,然後轉身晃回了臥室。
舜瑛在他窗前又再站了會兒,就見舜瑜從外面衝進來,拽了她就走,“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走!”
“怎麼了?”舜瑛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是出什麼事了嗎?”
“小姐不見了,我帶人搜遍了全府上下都找不到她,有人說頭半個時辰之前看她騎馬從後門出去了,可能是去找少主了吧!”舜瑜急道,拽着舜瑛的手,一路往大門口的方向狂奔,“少主去了老夫人那裡,我們快去找,一定要在少主察覺之前把小姐找回來。”
宋楚兮千萬不能有什麼閃失,否則端木岐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並且這件事也絕對不能叫端木岐知道,一旦讓他知道宋楚兮這個時候冒險出府去尋他,指不定是要怎樣的打雷霆呢。
舜瑛也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再不敢多想別的,兩人一路往大門口狂奔,不曾想——
到那裡的時候,還是遲了一步,被先過去的端木岐堵了個正着。
彼時端木岐也纔剛從後院過來,行色匆匆,身上還是那件溼了未乾的紫色衣袍,正提了馬鞭要出門。
聽到身後兩個丫頭雜亂的腳步聲,他略一側目,一記冰冷的眼波橫掃而出。
舜瑜兩個的心口頓時劇烈一縮,瞬間就白了臉,停下步子,小心翼翼的挪過去,囁嚅道:“少主——”
兩個人,連呼吸都不敢了,使勁的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
端木岐臉上的表情並不誇張,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平靜自然的,但就是那通身的氣場,無形之中帶着巨大的寒意,放佛要凍結了這天地一樣。
舜瑜兩個侷促的站着,既不敢擡頭去接觸他的視線,也一個字的辯解都不敢多言。
“少主,備好馬了!”長城從旁邊的小門牽了馬出來。
端木岐當即不再遲疑,也沒理會兩個丫頭,快步下了臺階,剛剛攀上馬背,巷子裡卻迎面拐進來一隊人馬。
“是唐大公子來了!”長城擰眉提醒道。
端木岐剛要揚鞭的動作一緩,稍等了片刻,唐傲已經帶着四個貼身的隨從策馬到了跟前。
“端木少主!”他也沒下馬,而是直接拱手一禮。
端木岐冷眸俾睨,斜瞟了一眼他隨從馬背上掛着的一個方形的黑不包裹,涼涼道:“都解決了?”
“不負所托,全都料理乾淨了!”唐傲點頭,一擡手,他的隨從就將那黑布包裹遞給他。
他轉手將東西往端木岐的面前一呈。
端木岐卻是滿心的不耐,直接橫掌一掃,就將那包袱掃落到前來門口送行的管家懷裡,吩咐道:“直接拿去主院,送給老夫人!”
說完,就連唐傲這個舉足輕重的訪客也沒搭理,直接一甩馬鞭,就策馬疾馳出了巷子。
“少主——”舜瑜和舜瑛對望一眼,見到長城已經帶了一隊人追了上去,也趕緊策馬去追。
這邊的馬背上,唐傲的右手還保持着一個託舉的姿勢,只是手上空了,那動作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他就勢整理了一下袖口,心平氣和的把手放下。
門廊底下,端木家的管家快步迎過來,賠罪道:“請唐大公子莫要見怪,最近我們府上事多,少主他有要事趕着去辦,怠慢了,今天可能不方便招待您!”
“沒關係!”唐傲道。
昨夜端木岐去找他,雖然談的是合作,但是對方的氣勢,卻是從一開始就將他完全壓倒的。誠如端木岐所言,他要對端木暘下手,自己就可以做到,但是他願意送了他唐傲一個人情,他唐傲就必須領情。
“既然端木少主不得空,那我就改日再來拜訪吧!”整理了一下衣袍,唐傲也多言,直接一揮手就帶着自己人離開了。
端木岐果然是夠狠,高門世家的家主之爭從來都沒間斷過,但是像他這樣,直接展開血腥屠戮的,這還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就算他殺的都是自家人,但這普天之下,出了天京殷氏自恃皇族,可以爲所欲爲,其他人家死了人,怎麼都要被官府盤問追究的,要擺平了,可不容易。
可是那個人,卻彷彿是胸有成竹一般。
唐傲知道,今天的端木家相比於頭一天他來拜訪的時候,已經是截然不同。
端木家的天變了,也許——
整個南塘的天也都要變了。
南塘宋氏。
一大早宋亞青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就被心腹請去了書房,不曾想他這邊人才到了院子門口,就迎着對面一撅一拐被隨從扶着過來的二老爺宋亞儒。
四年前宋亞儒從蘅蕪苑下來的時候遭遇狼羣襲擊,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卻就此殘廢了一條腿,平時走路都不方便。
“老三!”宋亞儒看見他,就趕緊喚了一聲,然後趕快撲騰了兩步迎過去。
“二哥?這一大早的你過來找我是——”宋亞青狐疑的皺眉。
宋亞儒看了眼他身邊神色凝重的那個心腹就知道這人還沒來得及將事情報給宋亞青知道,於是就嘆了口氣道:“進去說吧!”
“嗯!”宋亞青也知道他這個時候來找自己,肯定是有要事商量,就先一步進了院。
坐下之後,宋亞儒就趕緊衝宋亞青那心腹問道:“你這麼早來找老三,是爲了端木家的事吧?”
宋亞青愣了一下,“端木家出什麼事了?還是因爲和唐家的衝突嗎?”
他說着,就不屑的冷嗤一聲,“說到底還是兩個黃口小兒,目光短淺,就爲了家主之爭,連後路都不要了,到處樹敵,他們這根本就是自取滅亡。”
頭兩天唐傲兩次往返端木家,雖然外人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只看他的表情態度就知道,兩家必定是起了衝突了。
宋亞青兩兄弟得了消息就只等着安心看笑話而已。
“不是唐家的事,是端木家內部,好像出事了!”宋亞儒焦急道。
他那邊的消息渠道有限,就只得到了端木家內部可能起了大變故的消息,這才一早趕着過來,想聽宋亞青這邊的詳細情形。
宋亞青則是一頭霧水,不由的擰眉看向他的心腹。
那心腹已經急的滿頭大汗,“老爺,端木家的確是出事了,他宅子裡面出了什麼事,暫時還沒查到,但是昨晚在西大街,端木少主和唐大公主聯手設局,當街和端木家主端木暘火拼了一場。”
當街火拼?端木家的人是瘋了不成?
“什麼?”宋亞青的眼睛圓瞪,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那心腹卻並不樂觀,“當時場面太亂,咱們的人沒辦法湊近去看,但是今天一早,就在方纔,唐大公子親自拜訪端木少主,並且送上了一個錦盒,如果屬下所料不錯的話,裡頭盛放的,應該就是端木暘的項上人頭。老爺,大事不妙,看來——端木少主要上位了!”
心腹此言一出,宋亞青腦子裡突然就掠過一個念頭,目露兇光的突然盯着他道:“那個丫頭呢?”
如果端木岐要正式執掌端木家的大權了,那麼在他身邊的宋楚兮——
必須死!
------題外話------
端木家終於踏平了,我們兮兮也完美的累趴下了,睡一覺起來再幹點啥呢?好憂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