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休養數日,熊飛雖然掛念夏芸身子,然而在徐府中,終究不宜與夏芸相處太過親密,以免引起徐階懷疑,畢竟女子未婚失身乃是家門之辱,更何況還是徐階這樣的朝廷高官。然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這一日,夏芸與小迪正在後園澆花,一來夏芸在陰暗潮溼的石牢中身子受損,二來後園花卉繁多,夏芸放下水壺,驀地身子一顫,眼前不由一黑,險些摔倒。
小迪忙伸手扶住,驚道:“小姐?”
夏芸緩緩搖頭,笑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我們回房吧!”
小迪點了點頭,扶着夏芸回到房間,望着夏芸略有蒼白的臉色,心中不禁暗暗擔憂,忍不住將此事告之徐階。那徐階愛女心切,忙讓小迪請了大夫前來。
那大夫在夏芸腕上搭了片刻,不時眉宇微皺,不時撫須低思,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站了起來。只見他低頭走到徐階身前,看了徐階一眼,卻不知如何開口。
徐階見他臉色有異,當下心中明瞭,將他引入一處房間,確認無人聽到方纔開口道:“大夫,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那大夫擡頭看了徐階一眼,躬身施了一禮,道:“大人,小人斗膽問大人一句,小姐可是尚未婚配?”
徐階不由一笑,道:“不錯,先生何以問起此事?”
那大夫眉頭一皺,低聲道:“這可就奇了,依小姐的脈象來看,分明是喜脈。”
他此言一處,徐階登時面色一沉,喝道:“荒唐,小女不曾婚配,何來喜脈之說?”
那大夫聞言急忙欠身道:“小人不敢亂說,倘若大人不信,只管請他人診斷便可。”
徐階心中一震,默然不答。他心中知道,眼前這位大夫在京城醫術首屈一指,他說是喜脈多半便是真的,再找他人只怕會讓更多的人知曉。當下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交於大夫手中,道:“先生,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先生能夠幫徐某保守秘密。”
那大夫一見,忙道:“大人放心,小人雖然是個郎中,可也知此事輕重,定然會守口如瓶,只是這銀票小人萬萬收不得。”
徐階又好言說了幾句,那大夫纔將這銀票收下。待這郎中走後,徐階不由怒意潮涌,哼了一聲,大步向書房走去。
到了晚上,夏芸尚在房中靜養,忽聽小迪來報,徐階命夏芸即可前往書房。夏芸看着小迪一臉驚惶的樣子,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推開書房房門,夏芸柔聲叫了一句,“爹,你叫我?”
只見徐階負手而立,面色低沉,冷冷道:“進來,把門關上!”
夏芸低聲應道:“是!”
徐階緩緩轉過身,望着夏芸稍稍有些蒼白的臉龐,不由低嘆一聲,“你究竟還要瞞我多久?”
夏芸何等聰明,見徐階臉上怒意隱現,便也猜到了幾分,不由心中一沉,緩緩跪了下去。
“爹,是女兒不孝。”
徐階低頭望了夏芸一眼,只見她俏麗的臉上落下兩行清淚,心中不由一陣憐惜,將她扶了起來。只聽徐階道:“可是熊飛麼?”
夏芸不敢擡頭看徐階的眼睛,默默點了點頭。她心中清楚,自始至終,徐階便不同意自己和熊飛來往,可事已至此,徐階便是不同意也無濟於事了。
徐階長舒一口氣,道:“芸兒,你性子豁達堅韌,卻也非不知輕重,爲何如此糊塗啊?”
夏芸聞言,當下將自己與熊飛在石牢中如何中了敵人暗算,才致發生這等肌膚之親,一一說了出來。那徐階聽了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顯然憤怒到了極點。夏芸剛一說完,徐階驀地在桌上重重一拍,道:“好你個嚴世蕃,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夏芸便在其身後默默注視着徐階,過了良久,徐階才緩緩轉身,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夏芸道:“爹,此事並不能怪熊大哥,都是嚴世蕃那狗賊。”
徐階驀地伸手一擺,淡淡道:“你下去吧,讓爲父一個人靜一靜。”
夏芸在徐階身前盈盈一拜,道:“是,女兒告退。”
待夏芸走後,徐階緩緩起身,打開密室之門,輕輕走了進去。
昏暗的密室中,徐階就這般站在那裡,凜然正氣的他此刻看來卻是如此的落寞與孤獨,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個行將就木的孤魂。
在他身前,便是前任內閣首輔,也是夏芸的爺爺,夏言的靈位。
許久,徐階才道:“恩師,我累了,面對這些陰謀詭計,我真的累了。可我一閉眼,便是那些慘死的忠魂,便是天下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百姓,我丟不掉,也放不下。恩師,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是什麼?從他已然佈滿皺紋的臉上滑落,是淚水,是心酸,還是無奈啊?
第二天,天剛剛落幕。無邊的黑暗便籠罩過來,瞬間吞噬了整個江山。
徐府,書房之中,徐階正坐在書案前,眉宇緊鎖,手上的書卷已經好久沒有翻過一頁了。便在這時,門突然被打了開來。
只見徐福走了進來,身後還有熊飛和夏芸。那徐福輕輕走到書案前,欠身道:“老爺,小姐和熊少俠到了。”
徐階這才從恍惚中醒來,對徐福道:“哦,徐福,你去門外守着,不要讓任何人接近。”
“是!”徐福應聲而去。
夏芸與熊飛相視一眼,那熊飛已然知曉,夏芸已經將事情告之於他。只見熊飛緩緩在徐階身前跪了下來,道:“大人,一切都是熊飛的錯,請大人責罰。”
徐階看了熊飛一眼,起身走了下來,低身將他扶起,嘆了一聲,道:“我也不是老頑固,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對芸兒可是真心的麼?”
熊飛微微一怔,隨即斬釘截鐵道:“是,熊飛對芸兒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好,我相信你。”徐階望着熊飛道。
夏芸聞言心中一喜,萬萬想不到徐階竟然同意此事,想起方纔熊飛所言,不由俏臉一紅,羞澀低下頭去。
然而,卻聽徐階忽然道:“你們走吧,走的越遠越好,從此再也不要插手朝廷之事。”
熊飛不由一怔,夏芸更是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爹,你說什麼?”
徐階道:“走吧,跟着熊飛,退隱江湖,去過平凡的生活,再也不要回來了。”
夏芸心中一急,彷彿要哭了出來,哽咽道:“爹爹,你不要女兒了,爹!”
夏芸上前拉住徐階衣襟,哪知那徐階驀地將她甩開,大聲道:“走,你我本就不是父女,我收養你不過是感激你爺爺知遇之恩,如今你我恩斷義絕,徐府再也容不下你了,快走!”
夏芸登時心中一痛,再也抑制不住情感,兩行清淚早已爬滿臉龐。
徐階聽她痛極而泣,不耐煩道:“快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了!”說着,拉開房門,大步沒入夜色之中。徐福向熊飛微微抱拳,隨即跟了上去。
望着徐階漸漸消失的背影,夏芸更是痛不欲生,驀地撲在熊飛肩上,失聲哭了起來。